第六章 偷馬賊
傍晚,秋霞揮灑間的樹影林立間,一支隊伍井然有序的穿行在淺黃落葉之上。
“將軍,前方就是吐穀渾,我們要在此停歇嗎?”
一名高瘦士兵走到身穿墨黑圓領袍,虎背熊腰的韓勇身側詢問。
韓勇快走幾步,行至位於橫州坡和隆通之間的吐穀渾。
這裏地勢平坦廣闊,水清草豐,正是丁家祖先選定此地經營馬場的原因。
因中原一帶以農耕為主,缺乏天然草地,人口密集之地也沒有廣闊地貌供馬兒馳騁。
故安京梧州等地的皇家設立馬場,均不如丁家戰馬健碩,馬數更是不能與丁家相比。
要說,丁家是大安的馬背,也不為過。
“汗馬功勞要授予隆通家主,丁善堡府邸,不在此停留了。”
韓勇聲音粗礦的命令道:“留下十名兄弟跟我進隆通縣,郭興你帶剩下的人回橫州坡。”
“是,將軍。”
郭興退回退伍留下兩伍卒兵,其餘士兵全部隨其返回橫州坡上官軍中。
誰都沒注意到隊伍分頭之前,一名瘦小卒兵從隨行木箱中悄然而出,隱匿在粗壯樹幹之後。
“駕。”
韓勇緊夾馬腹,揚鞭朝隆通縣狂奔而去。
醜人兄弟,為兄來見你了。
待馬蹄之聲徹底消失匿跡之後,瘦小卒兵才走出來,低頭看了看雙足,朝丁家馬場而去。
“噠噠噠……”
“阿野,我們不歸家,擅自前方馬場好嗎?”
日影西斜,光線逐漸暗了下來的城外土道,奔馳與溫順之聲幾乎同時響起。
寶藍繪織金菊帷幔馬車裏,丁野等車外馬蹄之聲過去,才回應趙柔。
“回去,你們丁老爺肯定震怒,罰不了我,就得拿你和劉叔出氣,不如去馬場躲躲。”
丁野說完,趙柔和外麵駕車的劉叔均是一陣感動。
尤其被迫無奈,從學堂轉至馬場的劉叔。
大少爺心還是好的,知道老爺會懲罰他們,還知道相互。
但是,想要他們這些下人不受罰,大少爺您倒是少惹事啊!
劉叔好不容易把丁野送進書院,正在樹根下悠閑喂馬,誰知進去不到一個時辰的大少爺竟然逃學出來了。
這等不守禮法之事,大少爺也沒有任何惶恐,還帶著他和趙柔去酒樓把僅剩的常平五銖都花光,吃了頓飽飯後直接出城門前往丁家馬場。
想他劉老頭一輩子安守本分,還是第一次做出如此離經叛道之事,真是身心不安哪!
“阿野,怎麽能對老爺如此稱呼,老爺知道該生氣了。”趙柔輕柔道。
哪有人稱自己爹為老爺的,丁野自從戰場回來後,愈發特立獨行。
雖然在世人眼裏大逆不道,但她更喜歡現在讓她心生暖意的丁野,
“他這不是不在嗎?”丁野長腿半屈,隨意道。
趙柔微微一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鬥篷披在丁野身上。
“晚間風涼,阿野舊傷未愈,別著涼了。”
“謝謝柔姐。”
丁野看趙柔滑膩白皙臉龐,突然道:“柔姐,你想嫁人嗎?”
趙柔係披風係帶的手指一頓,過後緩慢坐廂位,低聲道:“阿野為何這樣問?”
“我慫恿柔姐退了沈其安的婚事,卻還沒問你對出嫁的真實想法。”丁野說。
正如徐氏所說,在這時代女子如趙柔這個年齡還沒出嫁之人少之又少。
他可以幫趙柔拒掉不喜歡的郎君,但不能阻礙她的親事。
畢竟環境影響人的思想,他亦不能要求從小在三從四德教育之下的柔姐,做到跟他一樣的灑脫。
“阿野沒有慫恿我。”
趙柔急道:“是我心裏不想嫁給沈其安,卻又不敢反抗,是阿野將我從怯懦之中拽了出來。”
趙柔看著丁野,眸光閃爍一種前所未有的光彩。
“阿野不知道,當我對夫人說出不願之後,心裏是多麽暢快欣喜。”
“這種感覺是我此前二十年從未有過的感受,甚至值得我用一生去回味。”
丁野明白趙柔的感受。
這就是三綱五常封建製度,對女人的壓迫。
迫使無數女人在成長過程中就被壓製了天性,一朝得以釋放是那麽的痛快淋漓。
“至於我現在想不想嫁人?”
趙柔迷惘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不嫁人會有三姑六婆嘲笑,但嫁給陌生人與其過一輩子……”
趙柔淺笑看向專注聽她說話的丁野,如實道:“阿野可能不知道,我們女子對嫁人一事很害怕,又不敢說出來。”
“我明白,人對未知都會恐懼,婚嫁應是兩情相悅,彼此想生活在一起才會成為夫妻。”
丁野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將兩個毫無了解的男女捆綁一輩子是有違人性的。”
趙柔怔楞,她從未聽過如此新奇的言論,男女相互了解之後才成婚,那豈不是沒了男女大防?
丁野也不指望趙柔憑他三言兩語,就能掙脫枷鎖束縛。
“總之,柔姐想嫁人了可以跟我說,我會為你物色最好的郎君。”
“柔姐不是以童養媳,小妾等亂七八糟的不平等身份出嫁,就是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我,還能這樣嗎?”
趙柔睜大眼睛,似乎不相信她還可以和別人平等。
“當然能,我不能保駕護航天下女子,但給柔姐一人撐腰還是沒問題的。”
丁野穩中帶皮,幽默風趣的樣子,落在趙柔眼裏猶如暴雨中突遮在頭頂的傘。
她多年在人群中彷徨無靠,此刻終於有了心之所依。
趙柔溫熱淚水隨著夜幕漸漸低垂。
馬車到達馬場時,已繁星點點。
丁野趙柔下了馬車由劉叔帶領,前往馬夫房舍,途經大宛名駒,烏孫,河曲,伊犁等各品種馬廄。
丁家戰馬的矯健剽悍,一眼觀之。
丁野是愛馬之人,見馬如見跑車坦克,必要上前撫摸一番。
眼前這即使喂飽了草料,肋條也露在外麵,有透骨龍別號的黃驃馬就是難得的良駒。
丁野伸手摸它漂亮精亮的鬃毛,
“嘶,嘶嘶……”
四肢強健,感官發達的黃驃馬,突然發出一陣陣叫聲。
“阿野,馬兒容易失控,要小心些。”趙柔擔憂的提醒丁野。
“無事,他們都很有靈性。”
丁野好心情的說,手掌緩慢移到馬腹側,先輕後重,先慢後快的撫摸。
“嘶嘶。”
黃驃馬接連鳴叫,房舍內一眾馬夫聞聲出來看見這場景,個個都瞪大了眼。
“哎呦,大少爺可使不得,馬場現有的馬匹已經大不如前,僅有的這些馬可經不得折騰啊!”
跟隨丁善堡多年的馬場管事胡楊,看見丁野危險碰馬的動作,嚇得趕緊跑去阻止。
丁家這位大少爺魯莽的很,如果惹得馬兒暴躁傷了這位祖宗,他擔待不起不說,這精心喂養的戰馬也可能傷著。
他得多心疼。
胡楊疾首蹙額的奔至馬廄。
“大少爺,這些戰馬比老奴的命還值錢,萬不可傷……呃……”
咋咋呼呼之聲突然頓住。
剛才還一臉焦急的胡楊,突然神情呆愣,風吹日曬的老臉不可思議盯著黃驃馬,溫順蹭著丁野手掌的模樣。
怎麽回事?這些戰馬雖是畜生,卻高傲的很,從不讓新來的馬夫觸碰。
怎麽,如今,竟對丁野這麽順從,還真是見所未見。
“這位老伯愛馬如命,想必就是管事胡叔了。”
丁野故作沒看出胡楊對他的不信任,自在問話。
胡楊一驚,趕緊朝丁野作揖,道:“大少爺折煞,胡楊就是丁家馬場一個老奴,萬不敢承受大少爺這聲稱呼。”
“怎麽稱呼不得,別說胡叔在丁家二十多年任勞任怨,事必躬親,就是年長我數歲,也擔的起我叫你一聲胡叔。”
呃?
胡楊一滯,不知如何回應。
這大少爺似乎跟小時候不一樣了。
但是,家奴跟主人不分尊卑,這成何體統。
一旁駕車的劉叔十分理解胡楊心情,他晨時也經曆過這番驚嚇。
丁野見胡楊表情愁苦,也不在為難他,隻深深感歎封建禮教對底層民眾的壓迫已根深蒂固。
身為被壓迫的當事人,已無所察覺。
沙沙。
夜風吹過,樹影搖晃發出輕微聲響。
丁野眸色一凜,大喝道“什麽人?”
胡楊被丁野猛然一聲厲吼,驚的身體一哆嗦,眼睛朝馬廄四周觀望,竟真看到一個黑影隱在馬匹身後。
“竟有人偷馬。”
胡楊驚喊,一眾馬夫護衛直朝瘦小黑影奔去。
瘦小黑影眼眸靈動一轉,雙足點地,身輕如燕的騰空而起,躍於馬廄橫梁之上。
夜幕繁星下,丁野抬眸望半空靈巧迅捷奔跑之人,揚唇一笑。
還是個身手不錯的偷馬賊,可惜不夠老道。
丁野趁人不注意,腳步一震,手指夾住飛起石子,嗖的射向瘦小黑影小腿。
“啊。”
一聲嬌喊響起。
瘦小黑影急速下墜,腦中飛速盤算摔地之後如何脫身,左足突然被桎梏。
丁野驚訝,這偷馬賊倒是長了一雙小足,手指摸向足心,發動瘙癢大法。
“啊,狂徒,我要殺了你。”
嬌怒雷霆之聲赫然響徹耳膜,一道鋒利銀光劃破暗夜,直朝丁野眉心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