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給活路

丁府,丁善堡在府門前來回踱步,時不時往門口看一眼。

守門小廝見老爺一直在此徘徊,偷懶不得,便也挺直腰背望向門外,盼大少爺快點回府,好關閉府門。

“踏踏踏……”馬蹄聲由遠及近。

“老爺,肯定是大少爺的馬車。”

丁善堡頓足往門外看,果然是丁野和他新收的婢女。

“野兒,你可回來了。”

丁野見丁善堡在門口等候, 趕緊加快腳步走至跟前,道:“爹有事讓小廝通傳,我自會去書房找你,怎麽在此等候?”

自古都是兒子等老子,哪有老子站在府門前等兒子的。

尤其是這尊卑大如天的腐朽時代。

“唉,我不在乎那些虛的,聽棠兒順兒說你今天在隆通賭坊,贏了十萬兩?”

丁善堡大手一揮,卻不像是那拘泥世俗的老頭。

“是。”

丁野點頭,擺手讓上官雅先回立雪居。

“趙家賭坊利用賭局騙術讓無數人傾家**產,趙家父子更是爆虐侍女,無德無良,孩兒贏他十萬兩隻是略施小戒,爹是擔心倆家關係因此破裂?”

丁善堡搖頭道:“破裂就破裂,以往也僅是表麵和氣,待為父將棠兒與那孫子的婚事退了,就徹底一刀兩斷。”

丁善堡越說氣息越重,要不是當初丁家老太爺外出收馬著了風寒,得了那趙家老爺子一碗藥,打死他都不會把女兒許給趙鴻鈞那個不成器的。

人人都說丁野是隆通第一無用少爺,不知禮法,沒有尊卑。

但今日,丁棠丁順全仰仗丁野才全身而退,沒有累及女兒家名聲。

哼,趙家那個有用無德少爺,給他兒提鞋都不配。

“那爹是擔心什麽?”丁野問。

“唉,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丁善堡拍丁野肩膀,擔憂道:“爹擔心你今日讓趙家吃了大虧,他們會報複你。”

丁野怔楞,他之前在新時代一直在生死邊緣遊走,穿到這時代沙場征戰三年,一直獨來獨往,無牽無掛。

如今,這位年過五旬,富可敵國的男人特意在門口等他,隻因,擔心他的安危。

“不過,野兒也不用過分憂心,咱們丁家還不至於怕他們,平時多注意就行,姓趙的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報複。”

“是,孩兒會注意。”丁野道。

“嗯,天色也不早了,早點回去休息,明日還要進學。”

“好,爹也早點休息。”

丁野覺得丁善堡要是不提進學二字,會更可愛。

唉。

丁野暗自歎氣,走了幾步突然又想起一事,回頭問丁善堡:“爹,奴市的事怎麽樣了?”

“忘了跟你說。”

丁善堡道:“我和福伯過去時,奴市已經被縣令沈製驅趕解散,那些難民也不知都去了哪裏。”

驅趕?

丁野神情一驚,暗道不好。

……

江源村,穿過一片枯葉都不曾見的光禿禿樹林,繞過幾座荒涼院落,窗欞半朽,破敗房舍映入眼簾。

惠娘腳步一頓,熱淚盈眶,沒想到此生還能活著回來。

“咯吱。”

斑駁木門推開,身穿補了又補長卦的小男孩光腳跑了出來,急切喊道:“娘。”

惠娘熱淚立刻控製不住落下,快走幾步緊緊抱住男孩。

“安兒,你病好了,太好了。”

“祖母給安兒喂了藥,安兒好了,不用再花錢。”

剛滿五歲的陳安,亦緊緊摟住惠娘脖頸。

“娘不要再走了,安兒不花錢,娘……”

“嗚……”

惠娘突然鳴嗚出聲,哽道:“嗯,娘不走了,好好守著安兒。”

陳山站在院外,沉默看那緊緊抱在一起的母女倆,心像被巨石碾壓,沉悶的疼。

“好了,安兒不哭了,娘再也不走了。”

惠娘擦了擦陳安的小臉,溫柔道::“祖母呢?這些時日跟祖母在一起有沒有調皮?”

“祖母……”

陳安望了一眼緊握拳頭的陳山,沒有說話,小手握著惠娘手指,帶她進了四壁空空屋內。

正麵掉漆木桌之上,赫然擺放著剛做好沒幾天的木牌靈位。

轟。

惠娘腦袋一嗡,雙腳一軟,跪在了地上。

“娘……”

哀痛低啞之聲在這荒涼小院中悠長回**,透徹心扉。

“娘,怎麽會?”

泣不成聲的惠娘轉頭,自離開賭坊後第一次看向陳山。

“她說對不起你……對不起我……”

陳山雙目赤紅,指向屋頂房梁的手指顫抖如篩,嘴張了半晌,愣是說不出來下一句話。

惠娘卻已明白。

賣兒媳救孫兒,是老太太難以原諒自己,唯有死方可解脫。

可,這,明明是她自願,與老人何幹?

竟生生將活人推入了死門。

惠娘捂住心口,喊不出聲的痛。

“山哥回來了?”

院外突然走進一個身穿短打,連身外袍都沒有的青年男人劉壯。

“找到惠娘了嗎?”劉壯問。

陳山點頭沒有說話。

劉壯瞧之,看屋內身披陳山外衣,手臂**雪白的惠娘,神情一驚,趕緊轉移目光,看向別處。

一個風韻猶存的女人,從黃牙子手中賣進比妓院還沒人性的賭坊,經曆過什麽可想而知。

劉壯不在繼續這個話題,也不敢再問。

“你婆娘快生了,怎麽不守著來找我。”

陳山轉身走至院外,坐在扒了樹皮的樹根下,劉壯隨之坐到一旁。

“原想孩子生下來,賣個好人家,我們得幾斤糧食能活一陣。”

“可那些個沒人性的官兵到奴市見人就打,生生拆了奴市,以後想賣身為奴都沒個地方。”

劉壯想起這些,恨的一拳錘倒前方如蛇粗細的枯樹。

他們江源村一直本本分分耕耘,從不生事,戰亂致使農田被毀,饑不果腹,無處營生。

狗官府卻一粒米都未曾捐過他們,如今又連唯一活路都給毀了。

就是要活活逼死他們。

“山哥,我們一沒偷二沒搶,為什麽要受這些?”

劉壯雙目一紅,激動道:“那些狗官整日吃香喝辣,可曾管過我們死活,狗縣令沈製明知咱們江源村災荒,不理不問,還動武驅趕打人,完全不把咱們當人看。”

“我們,我們為什麽還要做這無用良民?”

劉壯臉紅脖子粗,不知是在質問誰。

陳山知他心中悲苦與憤怒無處發泄,亦沒有解決之法。

如果他知道怎麽做,也不會娘死妻辱,枉為男兒。

但妻子孩子還在,就算在支離破碎,也不能任其散掉。

“奴市散就散了,賣兒賣妻也不是大丈夫該做的。”

陳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道:“明天你跟我去縣裏找找活計,先度過眼前難關。”

劉壯看陳山離去的高大背影,心知他因惠娘之事,痛恨賣人求生。

但這世道不公,一條活路都不給他們。

暗黑天幕下,夜風寒涼,呼呼掠過,玩弄掌控著人們冷暖。

在這各方勢力暗中較勁,周邊小國各自蓄力,虎視眈眈的大安王朝,誰人都是走在刀尖上,一腳踏錯,萬劫不複。

上官雅睜眼,環顧昏暗立雪居,起身走到睡夢中的丁野床榻邊,小心翼翼抽出被他扣押在枕下的匕首,刷的拔出。

森冷銀光在他脆弱脖頸間,晃了又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