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我說過,一個一個說

一夜未睡的郎軍一大早就來找到方圓,剛好趕上方圓把漱口水咽下去。

郎軍見怪不怪,方哥從來都是跟所有人保持同樣的待遇,大家極度省水的時候,他這口水若是吐出去,才是活見鬼了。

“方哥,城裏能搜的地方都找遍了,沒找到鸚鵡。”

方圓毫不意外的點點頭:“那就不用搜了,部隊維持住咱家的穩定就行。”

“可是……”郎軍對沒能全額完成任務耿耿於懷。

方圓解釋道:“他一人生地不熟的外來漢,能藏哪裏去?這個時候都找不到,肯定是被其他人藏起來了。哪怕我們把整個庇護所翻個遍,該找不到,依舊找不到。”

郎軍順著方圓的思路問道:“夏佐也是外來的,應該沒那麽大本事把事情做的神鬼不知,是將軍?還是韓戰?”

方圓毫不保留的指點郎軍道:“是誰都不重要,鸚鵡在這場爭奪戰裏起不到決定性作用。你要看大局。”

郎軍腦筋全力開動,皺眉認真思索,並猜測方圓會如何思考與部署,這是接班人候選者的必備功課。

“夏佐強壓所有本土勢力,第一張牌就打中了所有人的七寸,讓庇護所內本土三股勢力無法擰成一股繩,從而避免了被針對的處境。”

郎軍有些不解:“可他衝在了最前頭,所有人都知道斷水是他的主意。我們為什麽不能針對他?”

“因為沒用,”方圓耐心的解釋道,“淨水設備需要總部的激活碼才能運轉,而且總部的目的就是淘汰底層民眾,對斷水的事情樂見其成,哪怕我們殺了夏佐,也沒辦法恢複水源的供應。”

“那今後豈不是……”郎軍憂心忡忡。

“能想到未來,證明你進步了,”方圓拍了拍郎軍肩膀,“我們繼續看眼下……因為缺水是既定事實,所有勢力、所有人的資源就那麽一點,你多了,我自然就少了,外來者,遲早是會走的,所以,矛盾就又集中在了本土的三股勢力之間。”

郎軍順著往下說道:“夏佐因此可以坐享其成,利用庇護所內部勢力的爭鬥,完成人口減少的目標。”

“對,但太淺,也不全。”方圓眯起了眼睛,“夏佐是特派員不假,但不僅僅代表了總部,他首先要代表自己,總部裏麵也不是鐵板一塊……減少人口,對他來說,真的那麽優先嗎?”

郎軍若有所思。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爭鬥,你想想,夏佐為什麽在路上就直接幹掉政敵呢?他又想從庇護所得到什麽呢?有斷水這樣的大殺器,為什麽還提前把他親弟弟派過來?真的是為了對付將軍?”

郎軍的腦子已經抽筋,目瞪口呆的看著方圓。

這些客觀信息他都知道,但這些問題別說回答,他連想都沒想過——這麽看來,什麽減少人口,夏佐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所以,眼下我們要處理的不是鸚鵡和宋婉清這兩個小角色,不管他們個人能力有多強,造成了多少破壞,都不重要。”

“我們的對手,仍然是將軍和韓戰,”方圓歎了口氣,“至少目前,沒有任何和緩的餘地。”

郎軍憂心忡忡的補充道:“尤其是我們地下基地裏有水,而他們沒有……我們會成為眾矢之的吧?”

“你再想想?”方圓嘴角一勾,“如果你是手無寸鐵的平頭百姓,哪怕將軍手裏有再多水,你會去搶嗎?”

提示已經足夠明顯,郎軍豁然省悟:“說到底,還是要比他們強!他們明知道我們有水,也不敢搶!那就隻能去搶對方的!”

方圓點頭道:“那接下來的重點呢?”

郎軍起身,撥開烏雲見月明:“維穩!種花社必須穩定!”

“既然明白了,你就去做吧,全權交給你。”

郎軍臨走前,還跟方圓說了石頭和小萬的事情,並把兩人的表情、動作學的惟妙惟肖。

結果,方圓竟然跟他說:“知道了,我有跟楊子和賴羅談過。”

他很想問問方圓是不是聽錯了,他明明說的是石頭和小萬,跟楊子和賴羅有什麽關係?

但看到方圓似笑非笑的神情,郎軍把話咽了回去,帶著問題而來,帶著更多問題走了。

方圓伸了個懶腰,很奢侈的把自己扔回**滾了兩下,真希望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沒人打擾自己呀!

十分鍾後。

“呼叫方哥!呼叫方哥!”

方圓恨不得立刻摔了這狗屎步話機。

“講。”

“街上有人鬧事,嚷著要見您,我們在現場維持秩序,請您示下。”

“人數多少?”

“十幾個,但還在快速增加。”

……

方圓到場時,隻見街上人聲鼎沸,哭哭嚷嚷,如果不算維持秩序的戰士,已經聚集了百來號人。

有的在那裏放聲大哭,有的一臉陰沉,有的在互訴苦水,也有人在無目標的謾罵,也不管會消耗多少水分,但更多人則是站在一旁觀望,相熟的幾人之間竊竊私語。

無論現場的人有多激動,也沒一人敢對維持秩序的戰士多看一眼,最多瞄一下戰士們胸前的槍,便趕緊移開視線。

郎軍正在現場指揮,急的滿頭是汗,他剛從方圓處領了任務,就有人給他上眼藥。

他隻覺得現場的壓抑與憤怒仿佛有了自己顏色,像病毒一樣擴散在人群中,隨著時間流逝而越積越深,但目前仍在控製中……

方圓點頭跟郎軍示意自己已經到了,便看了一眼時間,從自己接到通知到現在,人數竟然從十幾個漲到了一百多——看來有些人坐不住了。

“方哥!是方哥!”

“啊!方哥來了!”

人群仿佛擁擠的河流,突然遇到了堤壩的缺口,所有情緒順著這個口子湧向方圓。

“方哥!你要給我們做主啊!”

“方哥!再給我們分點水吧!”

“方哥!我愛你!”

“方哥!救命啊!”

“方哥,我、我、窩草!誰特麽踩老子……”

郎軍急忙指揮戰士們擋住人潮,誰知道裏麵會不會有人別有用心?方哥的安全必須優先得著保障!

“肅靜!都肅靜!”

然而,郎軍的大嗓門一點作用都沒起,人群該嗚嗚泱泱,就絕不安安靜靜。

方圓嗤笑了一聲,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然後又趕緊順勢擺出一張陽光的笑臉,無縫銜接。

控製金屬將自己提高了一些,讓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雙手虛按。

人群頓時鴉雀無聲,僅剩個別沒眼色的,也被同伴敲了後腦勺,瞬間噤聲。

“這麽多人都有訴求,但方圓卻隻有一個。你們一個個說吧!長者先請!”

說罷,方圓回到地麵,戰士們自動散開,嚷著要見方圓的人也竊竊私語起來。

不一會兒,一個老頭走了出來,他背駝得極為厲害,雙腿也佝了起來,白發稀疏,隻剩脖子後的幾縷,臉上滿是溝壑,看起來牙齒已經掉光了,再加上一雙渾濁的老眼,這種外形,說他七老八十也不讓人意外。

但方圓認識他,張文全,今年才47歲。

世界就這樣,他們這些底層泥腿子,能熬到50歲,就已經是蒼天開眼了。

“張叔,坐!”

方圓一指,袖中金屬流出,在張文全麵前形成一張帶靠背的椅子。

張文全顫顫巍巍的半邊屁股坐在椅子上,嘴唇哆哆嗦嗦,還未開口,已經老淚縱橫,順著臉上溝壑流下。

方圓見狀盡量以和緩的語氣問道:“張叔,有難事兒?”

“阿圓,啊不,方……”

“就叫我阿圓,”方圓趕緊打斷了張文全叫哥的衝動,“小圓也行,從小您就這麽叫我的。”

張文全淚流的更凶了,泣不成聲。

方圓蹲在張文全身邊安慰好一會兒,才讓老頭緩過來。

“阿、阿圓,我、我沒臉開口……但我必須來……”

方圓眼神瞬間一凝:“天順哥呢?”

他口中的天順,是老漢張文全的獨子,按理說無論有什麽事情,都應該是張天順出來,而不是這個隨時可能死在路上的老頭出麵。

“他、他……”老頭再次痛哭失聲,“也快死了!”

方圓深吸一口氣,知道個中必有隱情,隱晦的跟郎軍打了個招呼,後者立刻會意的消失在人群中。

“天順哥怎麽會突然……”

“阿圓!我兒子肯定活不了啦!求你救救我小孫子吧!他快渴死了!你救救他吧!”

張文全話音剛落,人群裏便呼呼啦啦跪了一片,各個口中大呼:“方哥!救命啊!我們都快渴死啦!”

“砰砰砰!”

剛趕到的楊子對天就是三槍,嚇得跪下的人群一哆嗦,頓時鴉雀無聲。

“都閉嘴!問到你們了嗎?讓你們一個個說,就一個個說,這是規矩!誰敢說個不字,問問老子的槍!”

方圓貌似嚴厲的對楊子教訓道:“都是自家人,為什麽要動槍?回去寫五百字檢討,少一個字都不行!”

轉過頭又對老漢張文全道:“張叔,到底怎麽回事,你原原本本講給我,也講給大夥聽聽。”

方圓聲音稍大,略顯激動:“我明明說優先孩子和老弱的供水,難道有人中飽私囊嗎?”

全場似乎刮過一陣冷風,吹得人骨子裏都有點涼。

老漢張文全連連搖頭,垂淚道:“阿圓,水我們拿到了,可是……可是被人搶了啊!”

跪著的人聽此哭的更大聲了,想來是有相同遭遇。

方圓板著臉不說話,但心中冷笑更甚。

“昨晚,有幾個人半夜撞開我家大門,拎著刀就把天順砍倒,一腳把我小孫子踹背過氣去……所有的水,都被搶走了啊!”

“阿圓,天順已經進氣多出氣少,眼見沒救了,但、但我小孫子不能渴死啊!”

“阿圓,看在你小時候我抱過你的份上,你救救我孫子吧!我、我給你磕頭啦……”

說著張文全就想跪,卻被方圓一把拉住,按回椅子。張文全說的含蓄,這是給方圓留了臉麵,當年方圓都快餓死街頭的時候,張文全的一口吃食讓方圓又活了下來——這樣的事情,方圓經曆過不隻一次。

“方哥!給我們做主啊!我們也被搶了啊!”

“方哥!我們活不下去了啊!”

“方哥,法外開恩啊!”

眾人又開始哭喊,任楊子如何喝止也沒有任何作用,聲音反而越發激烈。

“咱種花社有的是水,為什麽不給我們?”

“郎軍都有多餘的水來開澡堂子,難道還沒有水給我們喝兩口嗎?”

“就是!某些人就是想渴死我們,用來討好總部來的特派員!”

“……”

方圓眼見楊子已經壓不住場子,卻並未下場,反而任由這些人大吼大叫,各種負麵情緒迅速發酵,連旁觀者都有點同仇敵愾的心思了。

但他心如明鏡,對手的局,做的太刻意了。

此時,最簡單的解法就是發水,結果是什麽呢?

前腳發布了水資源軍管、統一分配的命令,後腳就開後門,這命令算什麽?算個屁!

方圓這位頭羊都可以朝令夕改,下麵的人會怎樣?

規矩如果不再是規矩,規矩就會變成權力,這是在掘種花社的墓!

而對外,這不正好坐實了“有水不給”的話嗎?給了水,眾人也不會領情,反而覺得是因為他們鬧的足夠大,方圓迫於壓力才讓步的。

更可恨的是,竟然把對方圓有恩的人推到前麵來,方圓要是給了水,有心人完全可以說他假公濟私,什麽規矩都大不過他個人的人情麵子。

如果不給呢?

哦,你方圓連恩人的性命都可以不顧,那你還說什麽義氣?你的兄弟們憑什麽跟著你?你下麵那些小迷弟、迷妹,為什麽還要繼續粉你?粉轉黑好不好?

方圓清楚得很,對手利用自己重視規矩、令出如山的特點,攻擊他義氣為先的招牌,二選一,毀哪個?

楊子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一直在竭力遏製混亂的滋生,隻要人群停止喧囂,線上轉線下,怎麽不好弄?

可很明顯,對手也不是傻子,早就在人群中埋好了雷,就等楊子自己踩上去。

如果楊子敢動用武力,那就最棒了!

種花社當家人指使手下屠戮社員——這不能毀了你方圓的根基,也至少能讓人心出現一條裂縫!

而敵人的付出是什麽?幾個被收買的種花社普通成員而已——放眼望去,現場一個外人都沒有!

眼見著楊子已經忍不住要把槍口再次抬起來,方圓站了起來,控製著老漢張文全屁股底下的椅子,飄向了種花社部隊中間,重重保護起來。

然後才平靜的開口:“我說過了,一個一個說,你們,聽不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