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冥司使

千洍喜歡照在青丘大地上的太陽,同時也喜歡萬狐塬裏的夜空。

一個是溫暖,另一個是溫柔。

從前,他抗拒著每個夜幕降臨,因為一旦入夜,他的世界又隻剩下了無窮無盡的黑暗了。

而現在,他已經不在恐懼了。

這裏的夜空永遠都是美的,他能看見月亮,還有無數閃耀的星辰。

那是光。

每當他又迷茫著自己的存在時,他總會下意識的去找那顆最明亮的星,多希望那裏真的存在著自己......

除了名字,他仿佛再也找不到他在這個世界上關於‘自我’的多餘的證明了。

他的不安,誰都不了解。

不論哪一種溫暖或者溫柔都無法撫平。

他知道萬狐塬在背負著秘密,可是他卻一無所知。

即使,他站在是青丘最高的位置,天大地大,他所鳥瞰的越寬廣,自己就顯得越發的渺小。

他時常在想:如果他不在青丘,那他的歸向又在哪裏?

如果他連名字都沒有被賜予,在這個世界上他又該存在於哪裏?

“千洍。”無邕從階梯上走向盡頭的四方石台,嚴肅的表情彰顯著他在生氣。

“你又不睡覺跑到這吹風了!”看著滿臉迷茫的人,無邕不禁輕敲了敲他的頭。

千洍似乎被嚇到了,蜷縮起自己的身體,像隻可憐的幼崽。

“我有那麽凶嗎?”無邕被他的舉動弄得很無奈,不禁啞然失笑。

對方撫著自己的手指,低頭不說話。

“沒什麽好怕的。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事物能將你帶走。”無邕的心瞬間又柔軟了。他蹲下身,端詳著那張悶悶不樂的臉:“你是青丘的光,是萬狐塬的主宰,你要相信自己。”

“我見到了真正的九尾狐......”年輕的王忽然抬頭說道,認真的眼神直直的撞進了黑衣青年的視線裏。無邕有些愕然,轉念一想又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在說那天的的夢嗎?”

“嗯,我就是在這看見了它。”年輕的王朝著階梯蔓延的方向,張開了雙臂。

“月亮落在了它的腳下,張揚的九尾直伸向天際,它若想便可摘取了整個夜空。它在萬狐塬的頂點上吹雲踏火的行走,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它的身上沉睡。”

“懸樓充滿了歌聲,樓台裏、階梯上都擁擠了好多的人,我感覺它們都在笑,可我卻怎麽也看不清它們的臉。”

“我想靠近它們,可是九尾狐卻用它的尾巴卷住了我,無比的溫暖而溫柔。我抬頭看著它,不知道為什麽,它始終閉著眼睛。”回憶戛然而止,年輕的王失望的垂下了雙手。

他看著表情恍惚的黑衣青年,心裏慢慢的蹣跚上了一種酸楚。

“那隻九尾狐雖然閉著眼睛,可我卻感覺到了它的悲傷,那是比溫柔更無垠的悲傷。”

“啊......”無邕呼吸猛然一滯,仿佛回憶起了什麽而刻意的別開了臉。

“千洍,那隻是夢,不能當真的。”他再回頭時,情緒已經看不出起伏。

年輕的王茫然的搖搖頭,他後退著,眼神又飄**在空寂的萬狐塬裏:“我常常在想,對於你們的期願,我真的能做的到嗎?”

他將自己那雙無力的手攤開在無邕的麵前:“這具軀殼,沒有力量。”

“會有的!總有一天,屬於你世代終將來臨!”

無邕抓起佩戴在千洍身上的骨珀,眼神透著虔誠無比的光芒:“相信我,好嗎?”

隻可惜他們談話瞬間被大地傳到高台的震動打斷了。

“怎麽了?”

“千洍,你聽見什麽聲響了嗎?”

根據無邕的提示,年輕的王開始屏息凝神。茫茫夜色,本不該出現在這片土地上的打鬥聲,正喧囂的鬧騰著。

“有入侵者!”無邕篤定的說道。

像是為了驗證他的推斷,巡邏的鸞鳥也慌慌忙忙的飛回來。

剛落地,化身的花哨青年就衝著他們大喊道:“無邕,千洍,大事不好了......”

“曨,冷靜點說!”

“青丘的大地上被打開了一處地獄的缺口,陰魂都跑了出來。”

無邕和千洍聽聞後,都瞬間驚愕的愣住了。

“地獄的門怎麽會在青丘打開?”黑衣青年低頭喃喃自語的思考著什麽。

千洍悄悄的退到無邕的身後,然後拉了拉曨的衣袖:“能帶我去看看嗎?”

“地上的可都是些惡鬼呢,不可以!”一向依著他的花哨青年,這次卻拒絕得很果斷。

年輕的王不滿的撇撇嘴,可他按耐不住那顆好奇心的膨脹。猶豫再三,趁著兩人沒注意的空隙,忽然就轉身往階梯的底層跑去。

“喂,你要去哪?”突來的情況,曨被驚得措手不及。

“壞了,他要到懸樓外麵去。”瞬間才回過神來的無邕,二話不說的就追了上去。

“啊,不行,不行......那群鬼很凶的,千洍!”曨煩躁的抓頭呼喊著,可是底下的人影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

製止無效,他想了想,便從頂空先一步飛出了懸樓。

巨大的動靜讓入睡的少女們也驚醒了過來,她們剛跑出房門,就看見了追逐在長階上的身影。

“你們在幹嘛?”

正經過少女們麵前的無邕,微停頓了一下腳步。

“呆在萬狐塬內,哪都不許去。”

“出什麽事了?”看著黑衣青年嚴肅的臉色,紜樂跟著斂起了秀氣的眉。

“鬼差來了!”

她的腦內有一瞬間的空白。

“紜樂,走。”朔立刻清醒過來,拉起還在呆愣的少女直往深處的隱僻場所奔去。

無邕微歎了口氣,在回頭看著下麵的情況,才一轉眼的功夫,那人已經打開了大門。

“千洍,你給我等一下!”

充耳不聞的,任性的王已經躋身通往門外的世界了。

無邕不悅的嘖嘴,加速腳步直奔而下。

雪白的大地,此刻卻被黑色的煙霧迷障了。

空氣中散發著比隆冬更陰冷的氣息,他看見了蒼白的雪海中印滿了黑色的爪印。有殘破的骷髏的士兵滾出了霧瘴,鐵騎的嘶鳴尖銳得刺耳,兵刃交鋒的清響在震動著地麵。

他想往前將情況看得更清,才走幾步,就被人拉住了手腕而護在其身後。

“曨......”

“別說話!”花哨青年的神色一片凝重,前方的黑色的霧團正在向著萬狐塬的領地移動。

“你們兩個快回來!”無邕守著大門處朝著他們焦急的呼喚道。

“走。”曨拉著千洍就想折身返回,可是對方的目光直盯著地麵,根本不為所動。

“曨,你的腳?”

“怎麽了?”花哨青年低頭一看,不知何時他的腳下蔓延上來了一片陰影。

“這什麽鬼東西......”他剛抬腿,那影子像活的一樣,忽然就將他拖拽進了迷障裏。

“曨!”千洍在慌亂中拉住了對方的一隻胳膊,瞬間也跟著闖入了黑霧內。

“千洍?曨?”無邕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消失了蹤影。

霧障裏包裹著地獄特有的屍腐味,駕著馬車的骷髏兵拉著繁重的鎖鏈,層層的圍著他們打轉。

鐵騎貼著他們的麵前噴灑出了陰冷的氣息,像川河一樣浮動的陰影,慢慢的將曨拖向了中心的漩渦帶。

千洍拉著他的手漸漸的感到力不從心,他抗拒不了地獄的缺口在向曨吞噬......

“別管我了,快走!”

麵對曨的怒喝,千洍依舊執拗的搖搖頭。

骷髏兵邁著沉重的步伐列隊,戟斧拖遝著鎖鏈高高的朝他們舉起!

“不行!”年輕的王竟然毫無猶豫的挺身護在了曨的麵前。

“千洍......”曨在後麵震驚的睜大了眼睛,冷汗頓時嚇出了一身。

骷髏戰士的動作頓了頓,砍向他們的戟斧在頭頂之上又硬生生的停了下來。

“咦?”就在曨感到疑惑的瞬間,連接在影子深處的鎖鏈,忽然‘嘩嘩’的顫響不止。

骷髏兵們似乎感應到什麽,勒緊座下的鐵騎懸蹄嘶鳴著,便整齊的調轉了方向。

從死神手下剛撿回一條命的兩人,心有餘悸的還沒來得急喘口氣,眼前又變換了另一幕的不可思議......

骷髏將士的頭顱突然就像扔雪球般的,漫天飛揚起來!

四分五裂的枯骨墜地後又歸為塵土,瞬間就消失在影子中。

黑暗的漩渦在逆流倒轉......

繁重的枷鎖猛然被一股拔地而起的力量,勢如破竹的掙斷了!

濃墨重彩中,千洍他看到了一雙茜紅的眼睛,在煙霧朦朧中發著妖異的光亮。

曖昧的光影裏,千洍忽然感覺,它在朝著自己笑了笑......

地獄的缺口在經曆著有史以來最大的**!

混亂中,他看著那頎長的身影手持‘長戈,簡直所向披靡。

陰兵戰隊不斷的往影子深處重生,又在刹那間慘敗的潰不成伍。

“是他!”曨忽然跌撞的爬起身,指著暮色中的人影激動的大叫了起來。

“你認識他?是朋友嗎?”千洍在一旁疑惑的歪著頭。

“怎麽可能是朋友,那是我仇家!”曨怒瞪著眼,表情一片憤然,“那個萬惡的‘大頭鬼’啊,他就是一個厚顏無恥的賊,蠻不講理的強盜!”過往的教訓讓他說得咬牙切齒,憤恨起來的臉色,堪比那群修羅還可怕。

千洍按著嚇住的心跳,不禁縮了縮脖子。

“大頭鬼!沒想到你也有今天,像你這樣的混蛋就該下地獄!”

前頭它們在打得難分難解,而這邊的曨卻不住的歡呼雀躍:“陰差大神們,趕緊把他打進十八層地獄,最好永不超生。”他拍著手,就怕對方聽不見。

“喲,那邊的貌似是熟人?”那雙茜紅的眼睛犀利的掃了過來,相隔好一段距離,千洍都能感覺出那灼燒的敵視。

“呸!”曨狠啜了一口,插腰繼續罵道:“老子隻能跟你是仇家,我巴不得你這混蛋死呢!”

“莫非,你是那隻蠢鳥啊?”

“你才蠢呢,大頭鬼!”

“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大頭鬼’!本大爺的頭才不大呢!”

莫名其妙的爭吵讓千洍看得呆愣了,他完全不理解眼前發生了什麽情況。

直到又突然闖入接連不斷的雞鳴聲,才瞬間打斷了裏麵進行的一切。

“時辰到了嗎?”茜紅眼睛的主人念叨著慢慢的放下了武器。

骷髏兵們開始痛苦的哀鳴一片,黑色漩渦在翻湧,浮動的影子瞬間像洪流般吞卷著它們向地獄的缺口深處。

片刻後,飽受**的蒼白大地上,隻留下了茜紅眼睛男人身後的一道影子。

“呀,得救了,得救了。”男人放鬆長歎道,渾身發軟的就想癱坐下來。

“大、頭、鬼!”但是對麵的花哨青年卻掄著拳頭,滿臉怨氣的就衝了過去。

“四眼鳥,你可真煩人!”男人硬接著他頗有分量的拳頭,後退了幾步才勉強穩住腳步。

雙方相看兩厭的,彼此的眼底都燃得火光四射,廝殺,顯得一觸即發......

“你這個小偷,強盜,混蛋!忘了我說過的話了嗎?隻要你膽敢再踏進青丘的土地,我就會活活的扒了你的皮!”曨扭曲著臉,呲牙咧嘴的獰笑道。

“我就先掰斷你這兩隻礙眼的犄角,再挖出你的眼睛,然後扯斷你的毒舌,最後掏出你的心髒!”曨說著,便伸出一隻手開始去抓長在男人頭上的犄角。

對方吃痛的哀嚎,抬腳報複式的猛踩著他的腳背。

“蠢鳥快放開我,惹毛了本大爺當心我吃了你哦!”男人紅著一雙妖異的眼睛威脅道。

“有本事盡管放馬過來啊......”

“鬧夠了沒?”一聲嚴厲的大喝,終於讓劍拔弩張的氣氛安靜了下來。

“曨,還不快放手!簡直像兩頭發瘋的野獸一樣,成何體統!”

黑衣青年在他們的背後遠遠的看著,冷若寒霜著一張臉。

“嘿,好久不見了。”茜紅眼睛的男人,忽然咧嘴對他笑道。

“最好不見。”無邕輕輕的應了聲,語氣比平常還要平淡。

男人這才想起看看頭上的天。

“我還以天亮了呢......”

月亮才西沉,離黎明還有一小段時間。

想起稍前那陣雞啼,他又看了看一臉肅氣的黑衣青年,當下心裏就了然了。

“你果然機靈,算我沒看錯人。這份人情我記住了!”

“不必謝,我的初衷並不是想幫你的。”男人的笑容越發的張揚而邪氣,讓無邕感到不太舒服。

他對著曨招招手,自己就緊牽著好奇心正濃的王隻想趕快回到萬狐塬裏。

“等等!”

然而後麵的男人不僅出聲叫住了,還抬步追了上來。

“比上次見多了一張生麵孔呢。那麽寶貝著的,誰啊?”男人輕輕鬆鬆的就攔在了他們的前麵。

“滾!不走我就揍扁你。”曨怒吼著,再度掄起了拳頭。

“嘁,我又沒跟你說話,誰揍誰還指不定呢!”男人痞痞的抱臂說道,邪笑著囂張的露出一口尖牙,茜紅的眼睛越發的妖豔迷離。

“那就試試看唄!”

“曨......”

花哨青年悶著頭就想撞過去,無邕沉著臉色死死的拉住他的動作。

而被放任一邊的千洍,此刻正充滿好奇的直盯著男人頭上的犄角看。

“覺得好玩嗎?”男人輕浮的對他挑眉笑了笑。

“千洍,別看!會瞎的。”曨說著的瞬間就撲到他的身上去,誇張的緊捂著他的眼睛。

“幼稚,人家會像你一樣白癡啊。”男人高昂著頭顱,不屑的對曨嗤笑道。

曨剛想回嘴就被無邕狠瞪了一眼。

看著對方有氣不敢撒的樣子,男人笑得更邪妄了。

“話說回來,那位到底是誰啊?”他抬抬下巴,很在意被無邕護在身後的那張陌生的麵孔。

“現任青丘的王。”無邕倒是回答得簡單幹脆。

男人卻忽然一副傻掉了的樣子:“開玩笑的吧?九尾狐不是死光了嗎?”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來,不可置信的差點都咬著自己的舌頭。

“嘴巴放幹淨點,大頭鬼!”曨一臉厭惡的警告著他。

但這會兒男人已經沒空理會怒罵的青年了,自顧變得神經兮兮的繞著他們周圍一圈一圈的打轉。

“它是青丘的王?一隻公狐狸精?確定沒搞錯?”男人忽然抱頭混亂的自言自語起來。

“瘋了吧,這個混蛋......”曨看著他滿臉鄙夷,護著年輕的王悄悄的退後。

男人定了定神,猛然一抬頭,茜紅的目光犀利而準確的捕捉到了花哨青年身後的人。

那一瞬間,千洍覺得自己仿佛是頭被猛獸盯住的獵物,麻痹從頭腦灌鉛而下,什麽都無法動彈。

“少騙我了,他根本就不是九尾狐!”男人在邪妄的笑,仿佛不知道自己說出的這一句話,是有多麽的驚人!

“閉嘴!你在敢謠言半句,信不信我捏暴你。”曨一如既往的有力威脅。可是隻有千洍感覺出他的手心在微顫,那泄露了他的慌亂。

“不管是生是死,這世上的任何靈魂在我這雙眼睛前,都無所遁形!可是,我看卻看不見他的形態。” 男人輕撫著越發灼灼紅亮的雙目,每一字每一句都說得讓人無法反抗。

“千洍,別被他迷惑了,那家夥是個惡魔!”曨阻礙著年輕的王,可是他的心已經亂了,擋不了那份固執的往前......

“那,我在你的眼裏,到底是什麽樣的?”年輕的王眼神一片茫然的在男人的麵前站定。

男人盯著他看,目光熱烈得像要燃燒了起來一樣。

“漆黑,扭曲,虛無......”

“總之,我的眼睛映不出你。”

那瞬間,年輕的王眼神空靈得仿佛消逝般的冰雪,寂靜得可怕:“也就是說......我,是不存在的?”世界的景象在一瞬間模糊起來,他慢慢低下頭,喃喃的自語著。

“怎麽可能不存在,你就在這,活生生的就在這啊!”一直在旁觀的無邕終於忍不住抓起了他無力的手,壓抑的掌控,欲言又止的可又想拚命的傳達出什麽。那樣複雜而糾結的感情,是他從未見到過的。

“我......”

“別多想,總有一天,你真正的姿態會覺醒的。”無邕製止了對方一切想說的話,握緊的手心力氣大到勒得自己的骨頭都生疼,更別說對方。

他和曨一樣,都在掩飾著一種害怕。

相反的,千洍卻忽然平靜了下來,沒由來的超越了自己想象的冷靜,“那得等到哪一天呢?”

“會來的.......還記得我在蛇神穀跟你說過的話嗎?好好的成長!隻要你成長得比誰都強大了,哪怕是整個世界,都能為之拜倒在你的腳下!”

“無邕,我明白了。你可以放心了吧,我不會忽然消失的。”

黑衣青年聽聞後才恍然初醒,看著對方那隻瘦弱的臂膀被迫在他的手下折彎出了不自然的弧度,頓時卸空了所有力氣。

他才察覺自己有多麽的失態,又多麽的畏懼著失去。

“呦,這搞得哪出啊?一個個跟有病似的......”茜紅眼睛的男人不太高興的說道。

“你們是不是故意利用了我?”他高揚著下巴,心情顯得特別的壞。

無邕沉默的撇了他一眼,什麽都沒回應。

千洍揉著酸痛的胳膊,澄澈的藍眸又忽然定定的看著他。

“幹嘛?本大爺的臉上長花了嗎?”男人挑眉笑道,張揚著一臉的邪氣。

千洍誠實的搖搖頭,突然抬手摸了摸男人的臉,但對方那陰冷的觸感立刻又讓他縮回了手。

“你好冷。”

男人先愣了一下,繼而更邪妄的笑起來:“當然了,我可不是活人哦。”

他故意張大了嘴,咧開了一口駭人的尖牙。

“那麽,你又是誰?”

“我叫燃夜,是酆都大帝的冥司使,看管整個枉死城。因為和閻羅殿的老頭子鬧翻了,目前正擅離職守而被陰差追殺中。”男人毫無隱瞞的介紹著自己,罪犯的身份沒有讓他稍感羞愧,反而還有種自豪感。

“那你這混蛋還敢來青丘?”曨聽完他的交代,立刻又暴躁的跳著腳。

“因為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清淨......”

他的理由剛講出一半,曨已經忍耐不住的揮拳打了過來。

“你當青丘是什麽地方?地獄的大門在陽間敞開會帶來何種後果,你考慮過沒有?”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才想請你們幫忙的!”燃夜側過臉微受了他一拳,腳步不穩的往後退了幾步。

“不可能有辦法的。”曨揪著他的衣領怒吼道,抬手還想補上幾拳的,可是卻有人開口喊停。

“曨,別打架。”

“千洍,這家夥不能信,他是個十足的惡魔,留在青丘早晚是禍害!”曨揪著燃夜的動作並沒有鬆懈。

年輕的王意外讚同的點點頭,表情一片安寧的說道:“我沒感覺出他有惡意,而且他也沒在撒謊......”

燃夜頓時有些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慢慢的原本緊繃的嘴角,又輕輕的彎了起來。

“嗬......”

“你笑什麽?”曨不禁疑惑他反常的表現。

燃夜一把掙開了束縛,又朝著年輕王的方向走近著笑道:“你似乎也沒想象中的那麽一無是處啊!”

千洍茫然的看著他。男人更加湊近過去,從頭到尾的重新端詳起年輕的王者.....

“你啊你,我真好奇你到底是什麽樣的?狐狸精?嗬.....怎麽可能呢。”

半晌後,燃夜的眼睛忽然變得一片的豁然開朗:“啊!你,你是?”

曨和無邕跟著緊抿著嘴,心跳提到到了嗓子眼,生怕這個男人下一刻就說出了什麽驚言駭語。

然而燃夜終究隻是笑了笑,表情微妙的滲了些許柔和:“我收回我前麵的輕浮,我相信了,你會是一隻出色的九尾狐!”他搭上了年輕王者的肩膀,眼中似是一閃而過的熟稔。

千洍歪頭,似懂非懂的對望著他的視線裏。

陰霾從頭頂散去,黎明接替的到來,屬於東方的那顆晨星,依舊異常的閃亮。

“可以交朋友嗎?我想讓你救我,青丘的王啊。”燃夜看著他微笑的懇求,紅透的眼中盛著太多難懂的東西了。

千洍沉默的思考了半響,然後指著萬狐塬大開的門,說道:“你若願意,就進去吧。”

“千洍!”對於接納燃夜的行為,曨扔抱著反對的態度,可無邕卻拉住他搖了搖頭,默許了王的權責。

最終他們看著年輕的王帶領著新的訪客進了萬狐塬。

懸樓外的世界隻剩曨和無邕兩個人靜靜的沐浴在晨光下。

“你明知道,他們一見麵,那個男人什麽都會說出來的。為什麽你不阻止呢?”曨終於得以**出心裏的疑問。

“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想告訴他什麽。我比誰在乎他,可是我選擇不了......”無邕忽然痛苦的捂著臉。

“千洍的情況你也再清楚不過了,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趕快成長!”

“為了達到目的,殘酷的手段是必要的,曨。”

“啊,我知道,我知道......”朝陽在那雙陰鬱的眼中照亮。

光芒之下,如果還有溫暖無法到達的地方,那便是痛苦的蔓延之所。

然而,總那麽一些人比誰都明白,卻又無法抑製的選擇沉淪。

“其實,我現在很苦惱。”白天的到來似乎讓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變得疲憊,他走著走著忽然就在長廊的地上坐了下來,也不管地麵鋪滿了灰塵。

“我的影子到了夜晚就會成為連接地獄的缺口。”燃夜低頭指著投在自己腳邊的陰影,滿臉的煩惱又無奈。

“無論身處在哪都一樣?”千洍撐著下巴,若有所思的微蹙著眉。

“沒錯......”

“以前來的時候你怎麽不早說。”正好聽聞對話的曨從階梯上一口氣的就跑了上來。

“不是沒機會嘛。”燃夜眯了眯眼,好無辜的攤攤手。

“上次來青丘真是恰好路過的,本來我就是想看看傳說中的九尾狐,可是你們都說它們消失了,害我好絕望啊!而且那時候我也不知道事情會變得這麽嚴重。”

“如今闖禍的就躲到這來,你也太給我們麵子了!”曨磨著牙,強忍著把他扔出樓外的衝動。

“呐,我是聽說青丘的祭司大人神通廣大,就想來碰碰運氣嘛。”燃夜的目光瞥著隨後而至的黑衣青年,聳肩笑了笑。

“可惜我的本事有限,完全幫不了你這尊大神呢。”無邕表情平淡的說著,語氣裏充滿著愛莫能助。

“誒,那我該怎麽辦?”燃夜歎著氣,然後煩躁的抓了抓頭。

就在這時,千洍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也許,我可以幫你。”

“真的?”燃夜有些不可置信,又驚又疑的睜大了眼睛直看著年輕的王。

“千洍你想做什麽?”向來對他的行為最了若指掌的曨和無邕,此刻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千洍沒有理會眾人的遲疑,而是朝著燃夜的麵前蹲下身。

在對方的驚愕的目光中,他咬破了自己的食指,然後用著鮮湧出的血跡沿著男人影子的輪廓細細的描繪了一遍。

畫完後,他緊接著將整個手掌貼到陰影的中心位置,嘴巴裏開始喃喃的默念起什麽......

奇幻的景象就在轉眼間發生了,男人的影子忽然像活了起來一樣,扭動著如浮動的川流,順著千洍的手臂慢慢的爬往了他全身。

短短的片刻過後,燃夜低頭看了看地上,他發現他的影子消失了!以及額頭上象征著身份的犄角也同時沒有了.......

順利的完結了儀式,千洍長長的鬆了口氣。

燃夜不確定的眨眨眼,他看見了從對方寬大的衣袖中露出的兩條白淨的手臂上,此時卻纏滿了妖異的黑色紋章。

“我讓你的影子寄生在我的身上了,這樣一來,你便能和你的過去斷了聯係。”

無邕震驚的看著一切,好久才回過神來,他趔趄著腳步上前就抓起王的手,質問道:“你什麽時候會這本事了?誰告訴你的?”

“是紜樂教我的。”無邕緊繃的嚴肅臉色,有點嚇到了他,千洍懵懂的睜著眼睛,如實的說道。

“她怎麽可能知道?這可是九尾狐秘傳的本領啊?”

“我們是一起在石碑上看到的。”

“在哪?我呆在這裏的時間比你們任何人都長,為何我從來不知道?”

“是真的,無邕......”

“帶我去看看。”黑衣青年拉起年輕的王,轉身就要走。但對方卻躊躇著,不肯邁步。

“已經不見了。”在無邕的疑惑中,千洍抬頭輕輕的說道。

“什麽意思?”

“那是用血寫在石碑上的,我和紜樂照著碑上的字念了一遍,它就消失了。”

“是血跡?”

“嗯。”

無邕慢慢的放開了手,他站定在長廊遙望著懸樓裏的某個方向,深沉的眼裏逐漸變得朦朧。

“一定是她留下的......”

“等等,等等,雖然不懂你們的情況,但我有件事我必須問清楚。”被忽略一旁的燃夜終於耐不住困擾,硬是擠到了他們的中間。

“我這影子就這麽寄生在‘公狐狸’的身上了?沒有關係嗎?”燃夜指著時常呆滯著模樣的王,始終不放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反正不會傷害到你,也不影響你的自由。”無邕不悅的睨視著他的動作,語氣冷冷的。

“天下還有這麽好的事?”燃夜笑著挑眉,他才不信路上真能撿到金子,畢竟是閱曆萬事的人。

“嗬,當然......如果本尊跟影子距離太遠的話,過不了兩天,你就會魂飛魄散,歸為一捧塵土!”

“這麽說,我以後豈不是得天天跟在‘公狐狸’的身後了?他要往西,我就不能往東?”

“怎麽,你還嫌麻煩?不滿的話,現在就把影子討回去,趁早滾出青丘!”曨諷刺著他的傲慢,更看不慣他和千洍勾肩搭背的手,好像顯得兩人的關係特別好似的。

他還是忍不住伸出掌,狠狠的將人徹底分開!

“那不行,現在我的命運可是掌握在‘公狐狸’的身上。”燃夜笑了笑,呼著被拍疼的手背,看不出是否生氣。

“我警告你,少花言巧語的!你若真想留下來,就得遵循我們這的規矩,一旦放肆,我絕對會揍扁你。”曨直指著他鼻子,半說教,半威脅。

“沒問題,本人一向就秉承著友好處鄰的觀念。”對方難得配合的點點頭。

“還有一點.......”無邕忽然出聲補充道。

“請給我學會禮儀。”他站在燃夜的麵前,鄭重其事的開口:“他雖然是狐狸,可也不是誰都可以大呼小叫的。他有名字,你可以叫他千洍,但我希望你可以尊稱他為:王!”

“哦嗬嗬......”燃夜忽然拉長了笑聲,眼神遊移著隨便敷衍點頭。

“大頭鬼,你這什麽態度,一點誠意都沒有。”

“都說了不要叫我‘大頭鬼’,本大爺的頭可沒比你大,四、眼、鳥!”

“那你也看清楚了,我也沒長四隻眼睛。”

“你幹嘛老是和我作對?”

“因為你的存在,我就感覺不爽!”

“那還真是彼此彼此了......”

天生是冤家的燃夜和曨,兩人竭力的互損著對方,不稍時又火燒火燎的扭打在了一塊。無邕直捏著眉心,頭痛的置身在那對活寶的中間,搜腸刮肚的想著怎麽才能讓他們和平下來的方法。

千洍靠在牆角落裏,犯困的直用兩隻手撐著下巴。哪怕作為爭端的起源,他還是那麽清清爽爽的保持置身事外的樣子。

對於這個世界的事情,他到底似懂非懂。不知道該去追求什麽?又該擁有什麽?

陽光懸上頭頂,又是新的一天開始了。他眯著眼睛,轉身向著長廊的深處,卻意外的看見了躲在陰影裏悄悄的注視著他們的紅衣少女。

“紜樂?”

隨著他的一聲輕輕的呼喊,少女倒退著身影,隱沒在黑暗中。

千洍感覺得到她沒有離開,她在等他。

沒有猶豫的,他立刻移步走了過去......

“陰差,真的不會再來了嗎?”紜樂抬起臉,金色的眼瞳在灰暗裏異常的閃爍。

“暫時應該不會了。”千洍略帶遲疑的,最後還是點點頭。

“嗯。”少女有些陰鬱的笑著。

“紜樂,你很害怕?”他輕輕的碰了碰少女在顫抖的手,發現掌心那裏一片冰涼。

紜樂隻是垂下頭顱。忽然間,又猛然前傾身體,緊緊的攥住他的胳膊,力氣大得像要折斷他的肩膀一樣:“千洍,我害怕下地獄!”

“地獄?”他睜著澄澈又空靈的眼睛,竭盡所能的想去理解少女的話。

少女頭疼欲裂的朝著地麵跪下。

“紜樂,有我在,便不會讓你看到地獄的。”

遠處的人群似乎也察覺到了那邊的**......

“她是誰?”燃夜突然停下動作,沉著茜紅的眼睛,臉色難得正經。

“跟你一樣,暫住在萬狐塬的客人。”無邕的眼神顧盼著兩頭,對於冥司使會感興趣的事情,漸漸的也在意起來。

“隻是普通的客人?”男人定格著視線,又像是要燃燒起來的那種模樣。

“怎麽了?”

“沒事,隻是感覺有些微妙。”

“你認得她?”無邕靠近他的身邊,與他並排著遙望的目光。

“不,但她給我的感覺似乎有些不一般......”燃夜忽然又遺憾的搖搖頭,“隻可惜現在我這雙眼睛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無法看清她的過去,不然我一定知道她是誰。”

“需要讓千洍把影子還給你嗎?”無邕提議道。

“嗬嗬,算了。有時候看不清會變得更有趣哦。”燃夜說著就收回心神,閉了閉眼睛才重新睜開。

“喂,你要過去幹嘛?”曨伸著手卻沒攔住男人突然直奔前頭的身影。

“別管了,一切就順其自然吧。”無邕幽幽的長了歎一陣。

“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燃夜直接從階梯上跳到紅衣少女的麵前,開門見山的熱烈,毫無初次相見時的忌諱。

少女錯愕著後退,直到靠著牆。

“你看到我,就沒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嗎?”燃夜笑著步步逼近,雙手重重的撐在了她的兩邊的牆壁上。

“抱歉呢,我的記憶不好,實在想不起閣下是誰。”

“別怕,就算你真的在下麵犯過錯,如今的我也不能拿你怎麽樣。”看著少女眼底的畏懼,燃夜笑得更邪惡了。他忽然低頭,俯在少女的耳邊,輕聲道:“實話告訴你吧,現在我也是在逃的戴罪之身,大家都是一樣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紜樂不知哪來的一股力氣,猛地就推開了壓迫在頭頂上的身影。

“哦。”男人穩穩的轉了個身,就勢往旁邊的木欄上坐了下來。

他對著少女痞痞的笑道:“別誤會,我可沒惡意哦。反正以後同在一個屋簷下,彼此要多多照應哦。”

“哦。”少女隨口應和著,下垂的眼神越來越陰鬱了。

千洍安靜的走來,他看見她的異樣,張口想說些什麽。

“放心,我沒事。”少女抬頭又是往常明媚的笑容。

然後她說她累了,一個人先走了。

“大頭鬼,不要欺負她。”曨走下了觀望的階梯。

“為什麽?難道你......”燃夜意味深長的笑起來。

“因為她是朔最重要的人,不能讓朔傷心。”

燃夜本來還想調侃一下,卻沒料到對方超乎意外的激動,一把跳起來就按住了他的肩膀,那龐然而起的氣勢,他不由得都愣了愣。

紫色的鳥兒從懸樓頂空飛了下來。

樓道間錯的狹隘縫隙裏,紅衣少女抱頭痛苦的蜷縮著呻吟。

“紜樂,你還好嗎?”

“朔,我的頭好像裂開了一道傷口般,好熱、好疼。那些被忘卻的記憶啊在翻湧著快要炸開了。”

“可我還是想不起來!好痛苦,好痛苦啊,朔......”

紫衣少女隻能抱著她,用著她最原始的體溫,一遍一遍的告訴她,自己與她同在的。

紜樂埋在黑暗中忽然掙紮的笑了起來:“和預想中的一樣。果然,我在那個男人的身上也感覺到了和我的某種聯係。”

“紜樂啊,我還是那句話,不要去做會讓自己後悔的選擇。”紫衣少女幽幽的看著無盡的前方,淡然的眼神,慢慢的包裹在深沉的汪洋裏。

“朔,如果感情可以分類的話,那我對千洍的感覺可以稱為憐愛吧......可是對於那個紅眼睛的男人,不知為何我的心痛得像要燃燒起來一樣,那種感情應該就是怨恨吧?我越來越不了解自己了,我害怕到頭來,最讓我恐懼的東西,是我自己!”

紜樂看了看身上她所貪戀的紅色,絕望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