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蛇神與少女

等待風雪過去,已經是夕陽垂下的時間。

他在未結冰的泉水池旁,照見了自己一身狼狽的模樣:白雪夾雜著灰凝固在頭發上,狐裘都濕了;臉色冷得發紫,襯著他好像剛出生的幼崽一般。

他抖了抖身軀,從樹洞裏慢慢的出來。

風雪遷境後的森林是過分的寂靜。

無邕說沿著太陽升起的地方,就是回家的方向。但現在他的周圍的光,隻剩下重重樹椏下細碎了一地的晚霞的剪影。

他兜兜轉轉的走了幾圈後,發現了一件詭異的事情,無論從東西南北任何的方向行走,始終又貫穿回到了原點。這樹林仿佛有著特別的磁場,令人特別不舒服。待久了,一身雞皮疙瘩越來越難以消退。

停留在大地上的太陽餘暉漸漸的黯了下去,千洍蹲在樹蔭下揉著亂曹曹的頭發,焦慮的想著辦法。

忽然間,他聞到了一股陌生的腥味?

他警惕的抬起頭,四麵的叢林跟著陣陣**起來......

嘶!

那是冷血動物吐信的聲響。

千洍跳開了樹底下,有什麽成群的東西從陰影裏爬了出來。

蛇,黑溜溜的全是手腕大小的蛇!

他不清楚為何這些夜行生物,會忽然都傾巢出動。

嘶......

群蛇皆擺著進攻姿態,對他拍著尾巴。

千洍小心翼翼的退後,蛇卻也隨著他的動作一步一步的移動過來。他試著跳過它們的包圍,可他才一抬腳,那蛇馬上就亮出了毒尖牙,滿滿侵略性的抗議。

他沒敢再輕易的動彈。僵持中,蛇開始慢慢的交纏著滑行。它們繞在千洍的周圍形成了一小塊空地,然後漸漸的向中間的獵物靠攏過來。

千洍害怕的往後退了幾步,沒想到的是後麵擋道的蛇自動的讓開了路。

他走了幾步停了下來,蛇群也靜止遊行,隻沉默的保留著原先預留出的一小塊空地。

片刻後,一直感受不到動靜的蛇群,才開始重新**。

千洍有種鮮明的預感,自己似乎正被往一個方向驅趕著,順著蛇群引領的路途,他在走向一場未知的盛宴。

彎腰鑽過許多低壓的樹木,蛇群帶著他進入了更深的林子裏。一開始,千洍就感覺腳下的地麵在微微的搖晃,而越往前這震動感也越發的強烈起來。奇異的現象讓他在意起來。稍稍駐足,他凝神想捕捉出這動靜的來源,卻聽見了一陣更清晰的重物撞擊的悶響?

巨大的變故,引得頂上的樹葉都成片嘩動。他低頭,看見蛇群慌忙四散開來。忽然詭異靜默的四周讓千洍茫然無措,來時的方向他已然不識,此刻真是進退無路。

灰暗漸漸的滲透了天空,一輪碩大的圓月正從陰影中爬上來。千洍仰起頭,卻在暮色裏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腥臭味飄來。而他敏感的發覺到,在這渾濁的氣息裏還摻雜著絲縷有別於其他妖靈的清新氣味。

那是什麽呢?

千洍疑惑的歪頭想了想,一顆好奇心瞬間又按捺不住了,便尋著氣味的出處慢慢的走去......

月亮升在林子的中央,照著鮮血沐浴過的祭祀場。

千洍沒想到最終找來的會是這樣的地方:亂石堆砌成半丈高,傾倒了一角的牆圍,露出了許多坍塌的石像,淩亂不堪的痕跡好像被什麽大東西碾碎似的。

他攀上石台,卻聞見了一股十分新鮮的血氣正透過石壁的缺口肆意浮遊。刺鼻的腥臭讓千洍感覺心口陣陣發悶,夜風滲涼,冷到了褶皺的皮毛裏。

千洍扶著石梯登頂的最高處,眯眼凝視那處在祭台最低凹處裏的黑暗,他看見了一座修葺完善的洞穴。而就在洞口的石坡上,堆滿了森森白骨,還有幾具新死未腐的人屍。

千洍還發現,那些死去的人無不被刨出了內髒,擰斷了頭顱,其狀慘不忍睹。他再次嗅了嗅眼前的氣味,果然從血腥中聞到了一抹若隱若現的妖氣。雖然味道已經很淡,可千洍還是辨別出了,那東西絕對是大妖怪的級別,年歲恐怕都超乎了他的想象。

千洍不禁疑惑了,他想不明白眼前這一切究竟是為何?用滔滔鮮血滋養,用無辜生命供奉,就為了祭仰那樣的大怪物?他記得無邕說過的,被萬物崇拜的必是最完美的生靈,堪如神明的存在。

可是他現在看到的是成片被踐踏的屍骨,被欲望**的殘骸,這真的是救贖的神嗎?

轟隆!

就在千洍晃神的一瞬間,忽然一陣地動山搖,震得他差點從梯子上脫手,四旁的碎石被驚擾的不斷滾落下來。

混亂中千洍立刻跳離了祭台,腳步剛落到丘地上,就看見前方有樹木攔腰折斷而倒。

空氣一片渾濁,千洍細聽著動靜,耳內卻傳回了幾聲含糊的尖叫。朦朧裏,他又聞見了一股有別於妖靈的清新味道。

事到如今已容不得他多想,腳下的土地忽然沉陷的厲害,低頭還沒來得及看清情況,就被整個傾斜而下的山坡衝向斷木叢裏。

一番天旋地轉裏,亂石碎屑重壓著他呼吸不過來,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截**在岩石上的大樹根,費盡力氣的才從厚堆的塵土中爬了出來。

遍體鱗傷都還沒來得及感覺疼,又被頭頂猝然飛越過的巨大影子嚇了一跳,他立刻翻身躲到樹後。

異樣而熟悉的臭味,不就是那隻被神祭的‘大家夥’嗎?千洍心裏駭然,微微探出頭......

前方正張狂的舞動著一隻五頭大蛇!龐大的身軀焦躁不安的扭動在地麵,牽著整座森林為之震動。

千洍正疑惑著它為何發怒,抬頭又在月光下發現了一隻紫色的鳥。相比於蛇的巨大,鳥兒便顯得嬌小得可憐。他不知道這兩種生靈是為了什麽而這般生死相搏?

千洍看了看自己滿身的傷痕,雙手中掂量的也隻是無力感,便想悄悄的離開這場混戰。可剛轉身,那股清新的味道卻又飄來了。

他慌忙回頭,突然被鳥羽掃過眼前。視線瞬間漆黑一片,千洍捂著刺疼的眼睛蹲下身,耳邊卻似有人聲傳來。

“喂......”

千洍摸索著走近,最終靠著一顆樹下停了下來。等刺痛感沒那麽厲害了,他才勉強睜開眼。

霎時,他終於看見了困擾他許久的謎底......

“你,是人類?”千洍仰頭看著危坐在四五人高的大樹上的‘她’試探的問道。

少女頷首,一邊對他比著噤聲的手勢,一邊用嘴形焦急的說著:‘快走’。

隨著她的動作,搖曳了頭上的珍珠銀冠,和染著微雪的羽衣紅裳,楚楚生動得格外好看,豔麗得仿佛這夜色中的一把火。

千洍一眨不眨的看著她,慢慢的才搖頭。

“我迷路了,回不去。”他輕聲道。

“那蛇神不是善類,你留在這會喪命的。”少女壓著聲音,一字一字的清晰說道。

“那你怎麽不走?”千洍不解的看著她。

“我是祭獻給它的人牲,走了會引來更大的災難。”

千洍瞬間就聯想起了祭壇下的那些殘破屍骨,不禁悚然。

“你就不怕嗎?那怪物會殺死你的。”

“沒事,我有那隻鳥兒,它會保護我的。”少女朝他指了指夜空中的紫色鳥,自信的輕笑起來。

順著她的目光,千洍看著大蛇和鳥對峙的陷入了苦戰。可他的心裏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不安感。他猶豫著張口,正想對少女說什麽,耳邊卻忽然傳來了熟悉的鈴鐺聲響,他瞬間轉為驚喜。

“啊,是無邕!”千洍剛想回頭就被人按住了肩膀。

“我的天呐,總算找到了。”無邕拉著他反身轉到樹下,一番上下仔細的打量後,確定對方沒缺胳膊少腿的,緊繃的神色才暗暗的鬆懈了一點。

“怎麽弄得這麽多傷?”他輕擦拭著對方臉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心疼的問道。

“無邕,我遇到一隻大妖怪了。”千洍側過身子,急於讓黑衣青年看見那尾五頭巨蛇。

“我知道,它是這個部落的蛇神。”無邕忙將他拉往背後,杜絕他再靠近。

“無邕,我不想看見她們死。”千洍緊緊的握住黑衣青年的手腕,抬頭看向樹上的少女,還有那隻孤立奮戰的紫色鳥。

無邕聞言瞥了一眼那紅衣少女,便把視線專注的落到了那隻鳥兒的身上。

“你知道它是誰嗎?”他眼神微沉,問向身邊的人。

千洍茫然的搖搖頭。

“它就是鴆,一種劇毒無比的鳥,也是那蛇的天敵。”

“小心!”

就在他們的交談之際,樹上的少女忽然焦急的大喊起來。

兩人聞聲而望,發現巨蛇讓鳥兒啄瞎了一隻眼睛,正發狂的扭擺著身軀。

可憐了鴆鳥數次被橫掃在地,又無數次的飛躍而起。那股頑強和堅韌,相比於蛇的殘暴,看著讓人於心不忍。

“無邕,教教我......”

“教教我要怎樣才能擁有自己的力量?”

“我想救她!要怎麽做?”

無邕感覺握在自己掌心裏的那隻手在抑製不住的顫抖著,他轉頭看著對方,發現那人兩眼放空著而喃喃的輕語不斷。

他當即覺得這情況不妙,便攙著人想快點離開:“千洍,你累了,我們先回家再說好嗎?”

“現在回家?”千洍看向黑衣青年的眼神帶著朦朧。

“我們走了,她怎麽辦?”他回頭又看著還藏在樹上的少女。

“如果那鴆和那女孩是夥伴的話,我們就無需太擔心她了。”

“可是.......”

“相信我的話。”無邕篤定的說道,便強硬的直拽著他走。

千洍胡亂的跟著黑衣青年的腳步,目光卻一直留在身後。

他們沒離開多遠,那巨蛇忽然扭擺著尾巴橫掃了地麵,許多的參天大樹瞬間就被攔腰折斷了,包括少女所在的那株。

女孩失聲尖叫......

無邕回頭,已經不見了身邊的人影。

“你要幹什麽?”這次換成黑衣青年驚慌失措的大喊。

等千洍回過神來,身體早已先於大腦的判斷而不顧一切的衝了出去,他想都沒想就用著自己薄弱的身體,拚盡全力的頂住了那株彎斜的樹幹。

少女絕望的閉著眼睛,頭上的銀冠已墜地摔得粉碎,如瀑的烏發披散了一身,臉上暴露著驚恐。

可正當她以為會狠摔落地時,慢慢的卻又覺得下滑的動靜停止了。

少女睜開眼,看見了下麵那人苦苦支撐的身影,一時驚愕得目瞪口呆。

無邕見此情況已經別無選擇,立刻蹲下身軀為少女敞開懷抱。

“快點跳下來!”

“快點!”

聽了黑衣青年焦急的接連呼喊,少女才如夢初醒般。她慌亂的動了動僵硬的手腳,猛然掙開樹幹,直朝著黑衣青年結實的懷抱跳了下去。

“千洍,可以了!”

無邕穩穩抱住下墜的少女,確定平安後,兩人翻身就去招呼樹下苦撐的那道身影,擁護著一起遠離。

傾斜的樹木片刻便壓向了地麵,相對於天地的動**,難撫的卻是心頭的餘悸。

無邕緊拉著千洍的胳膊,開始責備他:“你什麽時候學會這般任性胡來了?我的心髒差點就被嚇得停止了,知道嗎?”

千洍茫然的眨眨眼,歪頭表示自己也不理解。

無邕張著嘴巴,可一對上那雙空靈的眼睛卻不知該說什麽,千言萬語也隻能苦澀的咽回去。

身旁的少女卻突然跳起身,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不好......”

無邕和千洍馬上轉頭望去,原來是蛇神的一個腦袋咬住了鴆鳥的翅膀,並且張口吞了進去,可稍時又暴吐了出來。

“朔!”少女呼喊著就想衝過去,卻被無邕死死攔住。

“蛇神發狂了,現在誰去都救不了它。”

“不,我的朔,誰都不能傷害她!”女孩困在他的臂彎裏無力掙紮著。

鴆鳥一頭紮進雪地裏,撲騰了幾次都沒飛起來,幾乎就在眨眼間,它迅速蛻變成一個紫衣的少女模樣。

“離我遠點!”眾人還沒回過神,那變成人的鴆族少女伸手就喚出了乾坤羽扇,扇麵呈黑白兩麵。

“快,屏住呼吸!”紅衣姑娘聞言,立刻一手捂著自己口鼻,一手捂住身邊的狐裘男子。

朔揮動了羽扇的黑麵,皚皚白雪地頓時升彌起了漫天的黑色霧氣。所到之處,樹木猝然枯萎,岩石坐化成齏粉。

無邕那向來淡定的眼睛也不由得睜大了,而千洍的眼底早已呆然。

蛇神被包裹進黑色的霧氣裏,劇毒的侵蝕,開始讓它的五個腦袋痛苦的擰在一起。

巨大的身軀糾纏著樹木不斷的上下翻騰,蛇尾到處亂掃,撞擊著林裏又一片地動山搖。

混亂不堪的局麵裏,紅衣少女忽然被蛇尾卷了出去,其餘的人也相繼遭受!最後都分開各處。

等一切動靜停止時,已經過了良久。蛇神倒在地麵,看似一動不動,可巨大的身軀如圍牆般的橫阻著大地兩邊,成了難跨越得障礙。

“千洍?”無邕在黑暗的廢墟中摸索不到他的身影。焦急的喊了又喊,還是沒得到回應。

倒是看見那紫衣少女朔滿身傷的坐在一顆斷木上。

“紜樂,紜樂......”她捂著口,不停的咳出血。

“你還好嗎?”

紫衣少女轉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跳下黑暗,獨自蹣跚的走開了。無邕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垂下眼。

隨後他也轉向另一個方向繼續尋找失蹤的人。

雪又開始下了。

千洍懷著全身酸痛的感覺從昏迷醒了過來,驟冷的空氣,讓他禁不住寒顫。麵對著滿目瘡痍的四周,他聞吸著卻找不到無邕的氣息。

不安的情緒又在胸口蠢蠢欲動,他撥開身邊的亂石堆,意外的發現了紅衣少女的蹤跡。

她正從一處坑洞裏艱難的爬上來,粗喘著氣,似乎很痛苦的樣子。

千洍慢慢的朝著少女的所在挪過去,他伸手欣喜的去碰少女的肩膀,那少女卻猛地轉過臉來,跟著周身忽然暈開的一層亮光。

千洍瞬間被迷了眼,所有的動作都定住了!霎時有什麽東西侵入了他的大腦,使得頭疼欲裂,可身體又無法動彈。他睜著眼睛卻不斷閃過一些奇怪的畫麵碎片,似是別人的過往忽然湧進了腦海......

“喂,你還好吧?”

少女抱起渾身抽搐的男人用力搖晃著,急喚回他的神智。

逐漸的,千洍混沌的眼神才再度恢複清澈,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倒在了雪地上,此刻正被少女緊緊的攬在懷裏。

他奇怪的看著少女,剛才她額頭上明明裂開了一個窟窿,現在不僅傷都好了,連血跡也不見了,一張幹淨的臉上卻滿是慌亂。

“你究竟是誰?”

“我叫紜樂,是個人類。可能也不能算作普通人,如你所見,我有著不可思議的神力,但我並不是惡人。”她說得情真意切,可對方看自己的眼神始終將信將疑的。

“這算是我們的秘密,你不要跟其他的人說好嗎?”喚作紜樂的少女忽然捧起千洍的臉,異色的雙眼明亮得有種蠱惑的感覺。千洍的腦海一片混亂,聽著她的要求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直到眼底倒映著的隻剩下少女朦朧的笑容。

“紜樂......”一聲輕喚,將兩人都拉回了神。

轉頭,是朔,她正臉色淡漠的站在他們身後。

紜樂拖著紅裙起身迎了上去:“受傷了嗎?”她想擦拭少女嘴角的血跡,被紫衣少女躲開了。

“別擔心我了,沒事。你呢?”朔一臉蒼白的問道。

“我哪裏都好......”紜樂掩飾的笑了笑,在她麵前自信的轉了幾圈。

“嗯。”紫衣少女這才放心的點了下頭。

“朔,給你介紹一下我新認識的人。”

紜樂將紫衣少女帶到狐裘男子的麵前,一臉開心的說道:“這是......”她突然又猶豫的停頓一下,才繼續說道:“我姐姐。”

千洍頓時不解的歪頭:“姐姐是什麽?也是朋友的意思嗎?”

紜樂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朔淡淡的朝她看了一眼。

“你真有意思。”紜樂慢慢的彎下腰,將臉挨近男子純真的麵容。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紜樂笑著問道。

“千洍。”他覺得自己的目光無法移開那雙異色的眼眸裏。

“從什麽地方來的?”

“青丘。”

紜樂微微訝異,遂直起身拉開了距離。

“青丘啊......”她沉吟著,安靜了一會,繼而調皮的笑著問道:“那裏還有九尾狐嗎?”

“有,我就是。”她卻聽到男子不假思索的回答。

“什麽?”紜樂還隻當是玩笑。可看對方完全不像在撒謊的樣子,她的心裏開始動搖了:“你沒騙人?”

千洍一臉認真的點著頭。

“紜樂,小心點。”朔忽然拉著她後退了幾步。

“你們對九尾狐族的新王有什麽意見嗎?”黑衣青年神情嚴肅的繞過她們的身邊。

“無邕......”

“好了,別動。”千洍看著他對自己一身狼狽的模樣無奈的歎氣,繼而動作輕柔的為自己撥了撥頭發上的積雪。

“我不管你們是誰,有什麽目的,但要是想打他主意的話,我奉勸你們趁早放手。否則,不會有好下場的!”無邕繼而才轉頭麵對著少女們,從銀色的眼瞳裏散發的光芒陰晦而滲人。

紜樂有些不悅的皺起了眉頭。

就在這時,隨著一聲破裂聲,地麵又開始突然搖晃起來。

“那蛇怎麽又活了?”紜樂一聲大喊,眾人隨之驚愕。

假死的蛇神緩緩清醒,巨大的腦袋已經抬了起來,九隻血紅的眼睛,霎時詭亮的駭人。

“這蛇妖果然活得時間太長了,沒那麽容易就被弄死。”無邕的語氣顯得頗為沉重。

“那要怎麽辦?”紜樂問道,大夥都無措的看向黑衣的青年。

“如今這蛇神已經被逼瘋了,放任不管的話,會引起更大的災難。”無邕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做了個重大的決定。

“曨,你在嗎?”他抬頭仰天一聲大喊。

黑沉的夜幕中,隨即有鳥的長鳴由遠及近的應和而來。少頃,眾人就看見了一隻鸞鳥踏月展翅的身姿。

“好大鳥兒啊!”紜樂驚呼著。

“它是我的朋友。”千洍點點頭,那壯闊的翅膀夾著風雪呼嘯的從他頭頂掠過。

“拜托給你了,曨。”

無邕的話音未落,那蛇神已狂擺著身軀直奔他們前來。鸞鳥幾乎是同時跟巨蛇的腦袋一起從地麵飛躍而起,沒人看清那是怎樣個速度,一眨眼間,它的雙足已硬生生的擰斷了五頭中的一個腦袋。

蛇身失去平衡的倒向地麵,翻湧的鮮血噴濺著,染紅了月色,空氣變得腥臭無比。

無邕護著眾人退到林子裏,失了一頭的蛇神掙紮著再次爬行扭來。所到之處,成排的參天古樹無不被暴力摧毀,地麵漸漸離析,山體也崩塌得麵目全非。

鸞鳥一邊隔著重重的障礙追逐,一邊伺機捕獲蛇頭,可是三番幾次都被那條巨尾擋了回去,它不由得發出了幾聲焦急的鳴叫。

無邕見勢不妙,冒險的跑到一處空地處,衝天上大喊:“曨,你要挖出它的心髒,這怪物才能死透!”

他的聲音立馬引得蛇神回頭,張開血盆大口就咬下來。

黑衣青年翻身讓樹木擋了檔,那蛇怪用力過猛,反倒有個蛇頭插進了斷木中。

少了兩首的支撐,大蛇的身軀開始搖晃不定,一扭動,整個軀體就胡亂翻轉,慢慢的暈了方向。

鸞鳥怎可能放過這大好時機,它仰天長鳴了一聲,便從雲霄中俯身而下,張著鐵般的利爪,在蛇的心髒處一連並的撕碎了整個身軀。

結束了!

無邕長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的坐在了地上,看著巨蛇的蹤影漸漸融為塵土......

“蛇神死了嗎?”千洍跟著在他的身邊坐下。

“死了,不會再回來了。”

“那妖怪死後會去哪裏?”

無邕看著那雙空靈卻有充滿好奇的眼睛,無奈的笑了笑:“大概哪都去不了,也可能隨風哪裏都能去。”

“真的嗎?”年輕的王,又是疑惑的歪頭。

“別想那些了。死了,就是什麽都沒有了。”紜樂輕歎的拍著他的肩膀。

“一切已經結束了,你們要回去了吧?”她看著坐在地上的兩個男人問道。

“嗯。”黑衣青年疲憊的頷首。

“那你去哪?”千洍起身看著她。

“還沒想好。”少女誠實的搖搖頭。

“青丘。”

“啊?”

他無頭無腦的一句話,讓少女不知所以然的張大了嘴巴。

“去青丘吧。”這次他用著肯定的語氣,但他身後的無邕聽著卻不高興起來。

“千洍,萬狐塬不是隨便人都能住的。”

“可是那座樓裏好空啊,雖然有我,有你,還有曨,但隻是我們三個,其他都不在了。”

無邕本來還有許多話想說,可聽完這番話,他瞬間無言以對。他明白,千洍說的,是一種遺世獨立的孤獨。也許,他能給予世上的一切,卻惟獨解不了內心駐紮的荒蕪。

他漸漸的放開了勸阻的手,自己陷入了沉默。

“我還是不去了。你是回家,可我的家不在那。”紜樂看出了黑衣青年的為難,臉上笑著無所謂,嘴角卻溢滿了苦澀。

她正想低頭,忽然一雙冰冷的雙手貼上了她的臉頰。

“果然很溫暖。”千洍有點滿足的歎息。

“我們做朋友吧。”

少女對著他的提議感覺到無措。

“為什麽?”

“朋友,就能一起回去了。”

千洍認真的想了想自己想表達的東西,最後一字一句的清晰說道:“你是我的朋友,而我是無邕他們的朋友,曨說過,朋友的朋友,也一定能成為好朋友的。”

紜樂久久的愣住無語,眼眶卻不覺濕潤......

“從來沒有人願意和我做朋友的。”

千洍感受著掌心承接的溫熱**,眼底一片懵懂。

“為什麽哭了呢?”

他看向無邕,那人欲言又止的,最後隻是搖搖頭。

他記得,無邕第一次見自己時,也哭過。

紜樂忽覺自己的失態,不好意思的擦幹了眼眶:“那你能代我笑一個嗎?”

千洍難得的思考起來,安靜了一會兒後才肯定的回答:“我好像不會笑。”

少女聞言,便伸指按住他的嘴角往上提起一彎弧度,她說:“隻有笑,才能有好事發生哦。”

“日後我會慢慢教他的,姑娘就不必費心了。” 無邕突然上前擋在了他們中間。

他對著身後的千洍耳語道:“我跟你說過不要輕易相信人,她的底細到底有多深我們都不清楚,這樣的人能交朋友嗎?”

後麵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後抬頭語氣堅定的回答:“無邕,她很溫暖。而擁有溫暖的人,一定不會是壞人的。”

“九尾狐的直覺嗎?”無邕有些苦笑的看著他。

千洍不可置否的點點頭。

“對了,曨呢?”無邕忽然想起來。

他一提醒,紜樂隨即發覺她的姐姐也不在。眾人當即四下尋望起來,不久便看見前方矮坡處,有個花哨的年輕男子,正熱情的圍著一紫衣少女打轉。

朔其實隻是想獨自出來透口氣,偏巧上坡就遇見了這樣個一臉傻氣的人。她本來想轉身離開,可一抬腳,那男人也緊跟著過來了。

少女不耐煩的停下步伐,看著他要幹什麽,可對方隻是捧著一張傻笑的臉,直盯著她看,卻也不說話。

朔確實疲憊極了,也察覺不到男子的惡意,就坐下來療傷。

打扮得花哨又傻氣的青年也跟著坐在她對麵,直到明亮的眼中發現少女手上在淌血,才驚愕的張大嘴巴終於開口說話了:“那蛇怪咬你了?”

少女抬眼淡淡看了他一下,沒回答。

男子伸手就要幫忙擦拭傷口,被她一把揮開了。

“別碰!”

“有毒。”見他傻著表情不明就裏的樣子,少女好心的又補充了一句。

說到這,對方忽然笑了:“相信我,這世上沒有一種毒可以把我殺死,所以沒關係的。”他撕下衣服上的一塊布,便不由分說的替少女包紮起來。

“疼嗎?”看著手背上猙獰的傷口,曨不由得關心的問道。

“我感覺不到了。”

“什麽?”對方呢喃的很輕,他沒聽清楚。

“沒有。”

再看少女,已經淡無其事的移開了視線。

漸漸的,眾人已經朝這邊靠近了。

“朔,要走了。”紜樂一臉高興的攙扶起紫衣少女的胳膊。

“去哪?”朔疑惑的隨著她走。

“青丘。”

紜樂看著紫衣少女頓時瞪大的眼睛,堅定的點點頭:“反正我們暫時也沒地方去。”

“你可想好了?”

“嗯,我想試著尋找......”紜樂朝著遠方,眼神幽然。

“她們真的要跟我們回去?”曨湊到無邕的麵前,又驚又喜的傻笑著。

“這事他決定。”無邕指著身後呆然的人,扶額很是頭疼的樣子。

“我的王啊,你真是英明!”千洍忽然被他抱起連轉了幾圈。

“別鬧了,你嫌我還不夠煩是不?”無邕在身後狠狠的罵道。

“啦啦啦,我去前麵帶路。”趁著黑衣青年發怒的前,曨趕緊一溜煙的跑開了。

看著他在不遠處和女孩們鬧成一團,無邕理不下心裏的情緒紛亂,他拉著眯眼快睡著的千洍,慢慢的跟上。

迷迷糊糊的低頭亂走著,千洍忽然發現了一件事而頓時驚得睡意全無!

“我為什麽沒有?”他指著雪地上移動著的眾人的影子,唯獨他的腳下是光禿禿的。

無邕瞄了一眼,臉上無絲毫的意外之色。他揉著千洍那頭亂糟糟的短發,半響才沉吟道:“因為你不需要。”

“我到底和你們有什麽不一樣呢?”年輕的王徹底茫然了。

無邕停了下來,靜靜抱住了這即像個孩子般脆弱,卻又要勇敢於一切的王啊,他沉聲而直白的告訴他:“你現在能做的隻有一件事。”

“是什麽?”

“好好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