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樓外的世界
連續的幾天暴風雪，讓嚴冬的氣溫又驟降了許多。
相比於外麵的冰天雪地，房間裏有暖烘烘的爐火熏陶，千洍直賴在**懶洋洋的都不想動彈。
他鑽在被窩裏自由的翻滾，日上三竿了卻一直沒人來擾他，心中不由得暗自竊喜。
叩、叩、叩......
安靜的閣樓裏，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千洍從被褥裏探出腦袋，確定聲音就在來自於他的房門前。
“曨？”他叫了一聲，沒人回應。
“無邕？”接著又喊了另一人的名字，門外依舊沒人答話。
千洍不禁疑惑，這空樓裏除了他們，還會有誰來？
他輕輕的下地，卻猶豫著不敢往前。
叩門聲還在緩慢而有節奏的持續敲打著。
“你是誰？”
在千洍開口的那一刹，緊閉的房門猛地被推開了！他嚇了一跳，但眼睛看到的了，除了風中裹著的塵埃灌了進來，別的什麽影子也沒有。
千洍安撫著心裏的不安，緩慢的踱步走出了門口。
嗚、嗚、嗚......
淒厲的哭聲忽然從懸樓的各處，鋪天蓋地的襲來。他的意識忽然變得混沌，哀怨的聲音震得他頭痛欲裂。
千洍從心裏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他被蠱惑般的遊走在階梯上，又忽然清醒過來，逃也似的奔向下麵的最底層。
仿佛有什麽力量在催促著他趕緊離開.......
千洍看著眼前青苔斑駁的大石門，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力氣推開它。
可一想到無邕為他隔絕的懸樓外的世界，此刻就在這扇出口的後麵，心情抑製不住的在微妙的悸動。
他抬手，但指尖還沒觸碰到門時，門卻緩慢而沉重的自動裂開了一道縫。
千洍愣了一下，隨即拋開了猶豫，躋身邁進了厚重的縫隙裏。迎接他的是一大片刺目的炫白，亮得他睜不開眼。等眼睛適應了，才發覺風雪不知什麽時候就停了。
放晴的天空，湛藍如鏡，陽光獨好。
他往遠處眺望了好一會兒，可四周除了安靜的雪，並未發現有其他生靈的痕跡。千洍有些失望，他原以為懸樓外的世界，一定比孤獨的萬狐塬要熱鬧許多的。
他往前走了走，積雪都沒上了他的腰了，透過皮裘傳達著自然的冷。
千洍縮了縮身子，卻沒打算停下腳步，繼續漫無目的走.......
在空曠的雪地裏，他忽然看見了一行腳印。他用了的吸了吸鼻子，確認上麵殘留著無邕的氣味，立馬朝著那個方向奔去。
他一步一步的將已有些模糊的印記重新踏得清晰，好像一種聯係上的標記。
走著走著，腳印又消失了......
擋住去路的是一團雪丘，有他那麽高，橫跨兩邊。
千洍看了看決定還是不爬過去，便想從旁撿條小路趟過就好。他的腳無意的絆住了一下，奇妙的是那雪丘竟然像活了一樣，瞬間分成圓滾滾的物體散了下來。
千洍被圍繞在腳邊的東西驚嚇住了，一顆顆大小不一的雪團，齊刷刷的都張開了一隻眼睛，裏麵轉動著三個瞳孔，張口就咬住了他的衣裳。
千洍慌亂的抖了抖身軀，順著前方就拚命跑去。而小雪團們也跟著他身後跌跌撞撞的追了上來。
一路上，他看到了越來越多的長相奇異的妖怪出現在了雪原裏。而它們也隻是遠遠的觀察著他，沒有攻擊，也沒有狂叫。似乎對這張忽然出現的麵孔，即感到新鮮又好奇。
千洍順著腳印還在尋找著無邕，迎麵飛來的一群鳥，瞬間阻礙了他的視線。當鳥兒散去後，他覺得頭頂有些疼，伸手一摸，卻從頭發中拔下了一些青色的刺。
“啊......”他有點困擾的揉著短發，無奈的繼續向前行。
一頭‘黑羊’模樣的妖怪正低頭悠然的嚼著雪，那渾身毛茸茸的樣子看起來就很暖和，這讓泡在積雪中冷得不行的千洍，瞬間有股難以忍耐的觸摸的渴望。
但他不知道這家夥是不是如它的外表一般溫順，試探的撫了撫‘黑羊’寬大的背，手當即被它的忽然吐出的長舌一卷，吞到嘴裏就開始咀嚼了起來。
“疼......”千洍掙紮起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手拔出來，上麵烙了一圈牙印。
‘黑羊’打了個噴嚏，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似乎覺得難吃，便晃著耳朵去下一處覓食了。
千洍抱著手臂，眼神茫然的不知道落點在哪。
一切都是陌生的，他忽然覺得，原來離開了萬狐塬，他便無處可去了。從前沒有意識，隻是被時間遺忘，現在有了自我，卻仍被世界拋離......
蒼白的雪海，嘲諷了難捱的無力感。
原來的路，千洍已經忘了怎麽回去，尋著那已消融的模糊的腳印，默默的走著。平坦的雪地，正由遠及近的微隆起一塊，須臾間就和他相撞了......
千洍穩了腳步，歪頭看著癱倒在白雪中的一隻兔子。
“要緊嗎？”他出於禮貌的問。
兔子抖了抖雪，看起來沒事，蹦躂著就跳到了千洍的腳邊。它嗅了嗅皮裘上氣味，疑惑的問道：“你是什麽？”
“我是九尾狐。”千洍不假思索的就說。
“可我聽說，九尾狐已經滅絕幾百年了？”紅眼兔子不可思議的抬頭看他。
“雖然你的皮裘上有野獸的味道，可是你騙不了我，你本身是沒有氣味的。”兔子確定的說道，然後又圍著他看了一圈，更加確定了：“況且你根本沒尾巴。別說九條，你連一條都沒有！”
“可我就九尾狐啊，懸樓就是我的家。”千洍聽了兔子的話，也變得似懂非懂。
“你說的是鬼城‘萬狐塬’？”兔子忽然大驚的叫出來。
“嗯。”千洍肯定的點點頭。
“那麽你真的是九尾狐？”
“無邕說，我是青丘的新王。”
“如果你是王的話，就請救救我的夥伴們吧！”兔子突然傷心的膜拜在地。
“你的夥伴？他們怎麽了？”
“有個大家夥，它吃了好多青丘的子民。”從兔子的形容中，千洍在它的眼裏看到了恐懼。他覺得自己要是答應了，說不定就真的回不來萬狐塬，可終究憐憫占去了理智，他還是開口了：“它在哪？”
“就在林子邊。”兔子說著就轉身帶路。
千洍腦海一片混亂，無邕說過，沿著林子的都是邊緣地帶，那裏連接著其他的部落，就不屬於青丘的國界了。
未知的危險，才是最可怕的敵人。無邕的教導還曆曆在耳，年輕的王忽然難以抉擇。
“快點，快點，不然大家都被折磨死了......”兔子回頭呼喚著沒有行動的身影，孱弱的聲音襯得雪地更加淒涼了。
千洍輕輕歎了口氣，最後邁開步伐追了上去。
當黑壓壓的林子不斷的迫近眼前時，心裏一直壓抑的不安，在聞到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衝擊著一大片一大片染紅的雪，瞬間潰堤了。
千洍忍住畫麵帶給他的嘔吐感，睜眼看著地上散落著的各種動物的殘骸，以及一些人類肢解的屍體。
“晚了，晚了......”兔子趴在地上，頓時哭得稀裏嘩啦的。
“它們都死了，是嗎？”千洍撫摸著它的頭，不知該怎麽安慰。
“對了，那個大家夥呢？”兔子忽然止住了哭聲，好像有什麽動靜讓它警惕的豎起了耳朵。
“不好，那家夥還在，快跑！”兔子雙腿蹬了千洍一把，便往洞穴裏鑽了進去。
而此刻的千洍，頭腦隻有一片空白，傻站的直看著林子裏跳出一隻壯碩的大白虎。那獠牙其長，眼睛泛青，凹陷的血嘴正呼哧呼哧的喘著熱氣。
本能在告訴他危險的信號，可是雙腿仿佛被冰雪凍住了，根本無法動彈。
眼睜睜的看著那怪獸一步一步的朝他走來，明明是害怕的，卻也無逃脫的欲求，真是奇怪？
老虎起跳的身姿，在他清澈的眼底無限的放大，年輕的王似乎在那一瞬又變得毫無畏懼。他不知道自己想等待什麽，隻覺得有一股未知的熱在心頭冉冉升起。
就在那電光石火之間，另一個身影忽地從他的身後翻飛了起來。千洍還沒來得急看清什麽，來人卻已經一拳將碩大的白虎打出了幾丈外。
“跟我走。”在他發愣的當口，身後又來了一股力量直攥著他遠離。
“無邕？”千洍驚訝的叫著拉著他跑的黑衣青年。
“那邊有曨擋住，我帶你回萬狐塬。”
千洍回頭看著單打獨鬥的曨，又停下了腳步：“我們走了，曨怎麽辦？”
“有空擔心他，你還不如想想自己的處境，為什麽不聽話的跑出來了？”無邕一向溫和的語氣變得苛責。
千洍不敢對視他那雙晦暗下來的銀色眼眸，目光移向了一旁奮戰中的曨。
“你留在這也幫不上忙的，你應該明白現在的你有多弱小。”
“但我不能一直這麽下去，如果我誰都救不了，就得一直這麽看著他們死。”千洍指著地上的殘骸，臉色輝映著雪地的白。
“那就變強大吧！”無邕握住他顫抖的手，堅定的說道：“強大到磨礪出你真正的姿態！”
“我真正的姿態？那是什麽樣的？”千洍看出黑衣青年的眼中映出自己疑惑的模樣。
無邕慢慢的笑了起來：“以九尾狐完整的姿態，踏上萬王之王的寶座。當你覺醒的那刻，就是君臨天下的時候。”
年輕的王原本無神的眼睛，瞬間溢滿了震驚。
嗷！
野獸的吼叫中斷了兩人的談話。
他們循聲望去，剛剛那隻大白虎已經躺在血泊中不動了，看來是死透了。
而與它對抗的曨，身上除了零星的幾道抓外傷並無大礙，隻是有點疲憊的坐在地上喘著氣。
嗷嗚......
林子深處接二連三傳出的野獸嘶吼，讓大地都為之撼動。
“曨，快站起來！”無邕忽然臉色驚變的大喊起來。
千洍剛想問什麽，黑衣青年一轉身就護在了他的身前。
“太陽升起的方向就是萬狐塬的所在，順著它一直跑，千萬不要回頭。”無邕用身軀遮著他的視線，直到被推下了山崖千洍也沒能看清他身後的情況。他甚至連一聲拒絕都沒來得及說，就被擅自告別了......
承受他的隻有無力的墜落感，似乎連突然呼嘯而起的風雪，都在嗤笑他的弱敗。他握了握空****的手，最後死寂了一般的眼神，任漫天蓋地的黑暗將他包圍......
【Ⅰ雪海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