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野星空.同伴

“嘿,你叫什麽名字?”

“告訴我咯。”

“那麽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嗎?”

“你問我一下嘛。”

“好吧,你不問我也可以告訴你。”

“我叫:曨!”

他剛摘的一籃果實還沒落地放穩,便被那裝睡的陌生少年搶了去。那臭小子一邊津津有味的啃食著,還一邊傻笑的提問起來,對著他那青筋凸顯的難看臉色,絲毫不為所動。

他耐著性子,慢慢的才吐出一句話:“你什麽時候才走?”

“不走啦。我已經無家可歸了,跟你住挺好的。”自稱‘曨’的少年,言語裏總是充滿了天真。

“滾!”黑衣少年終是忍無可忍的喊了出來。

“為什麽?”曨驚愕了一下,可馬上又恢複了呆蠢的表情,眼巴巴的直望著不知為何就突然生氣起來的少年。

“我應該講過很多遍了吧?別以為裝傻就能蒙混過去。我沒義務收留一個闖禍精!”

“可是......除了你這,我想不到還能去哪。”少年收起了傻笑,嘟嘴露出了委屈的神色。

“誰管你!”

兩人互不妥協,視線都倔強的瞪著對方。屋裏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良久後,曨先移開了目光,他低頭用著悶悶的聲音說道:“如果是因為那些禿鷲的話,我不會讓他們再來的。”

“哼!”黑衣少年有些不屑的轉過身。

“誰也不會來的,我保證!”曨從木樁上跳了起來。

黑衣少年被他激動的樣子著實嚇了一跳,他張了張嘴,卻想不出合適的話。

曨像瘋狂了一樣,毅然決然的拆了傷處的包紮,轉身就跑出樹屋。

“你去哪?”倒是咄咄逼人的黑衣少年顯得無措起來,本能快於意識的喊出了口。

“我會實現承諾的,因為我想跟你成為夥伴。”那個人回頭帶上一貫的傻笑,“到時候,一定要告訴我你的名字。”

“喂......”

黑衣少年追了出去,少年已經化作鸞鳥飛遠了。

“我可什麽都沒同意啊。”他有些無力的蹲下身,眼中盡是自己築起的厚厚雲壁。

這片封鎖的冰天雪地裏,又回到了原來的寂寥。

他沒關心過對方會去哪裏?還會不會受傷?是不是有可能就此消失?

他還是孤獨守在他的樹屋裏。

隻是發生了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在曨離開的那日起,他又做了開始做夢了。

自從離開萬狐塬後,他的夢仿佛也跟著死掉了一樣。

在這世上最寒冷的夜裏,他第一次夢見了......

懸樓停留在輝煌的時刻,到處一片燈火通明。九尾狐族的孩子們,笑聲朗朗的活躍在各個閣樓裏。

他們齊聲呼喊著九尾狐女王。

圓月下,她身披紅色良裘站在最高的石台上笑著,溫柔的報之以歌。

然後,天上不知怎麽的就下雪了,白茫茫的覆蓋了一切......

女王的歌聲戛然而止,孩子們的身影也不見了。

懸樓的景象忽然被顛倒了過來。

一切陷入了黑暗。

等唯一的光亮襲來,是女王變身成了九尾狐,踏著火焰,卻燃燒了萬狐塬的所有。

世界仿佛被分解成了無數的碎片,他伸出手想拉住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可是怎麽也觸摸不到。

隻聽到她的聲音遙遠的傳來,她說:“無邕,一個人留在這好嗎?”

“抱歉,我和其他人都陪不了你了......”

“不要哭。”

“隻要你等到‘他’回來,你就什麽都不用怕了。”

“對不起,原諒我先離開......”

不要走!

不要走!

他撕心裂肺的呐喊著,但她還是去往了地獄深處。

“嘿,你醒醒啊......”

他被陌生的熱度拉回了現實。

出走的少年又回來了,正用一雙溫暖的手替他揉著紅腫的眼角:“你哭的很厲害,做了什麽噩夢?”

“怎麽又見到你這個煩人精!”黑衣少年卻揮手揍了他一拳。

對方傻笑的避開了:“我答應你的,這裏的天空由我守護。我保證從今往後不會讓任何人來打擾。”

“滾!”黑衣少年臉色依舊難看,拳頭再次揮動了起來。

“別打我,你看我都受傷了。”曨委屈的說道,可憐至極的憋著嘴。

黑衣少年停下了動作,看他比離開前的傷勢似乎又多了一些。

“你怎麽不死在外麵就好了!”他快抓狂的罵道。

“不會死的,我還等著知道你的名字呢。”對方一副天真的笑著。

黑衣少年的挫敗感越來越嚴重了。他並不想對曨生氣,他氣的是自己!氣那些好不容易佯裝起來的堅硬,又開始從裏到外的被動搖了。

“無邕。”

“啊?”

“我的名字啊!”黑衣少年用怒氣掩蓋著他的慌亂。

“吼!吼!你終於肯說了。”曨完全不理睬他的神色,自顧自的笑得特別開心。

“那麽能請你安心的去死了嗎?”

“不能,不能。我們還要成為夥伴啊!”

無邕對他罵也罵了,打也打了,那個呆蠢的少年正式的在他的樹屋中賴了下來。

他最終沒能拒絕少年的原因,大概是因為那雙眼睛太過明亮了吧。縱使不見太陽,依舊閃閃發光著。

而少年單純的笑容,卻總有種讓他想落荒而逃的衝動。那會容易的讓他懷念起早已不複存在的東西。

厭惡和渴望,兩種感情一左一右的拉扯交織,他陷入了自己限定的痛苦裏。

睜眼看的是燦爛的笑顏,閉眼全是夢裏的那片地獄。他可以救助別人,但是又有誰能夠救濟他呢?

“無邕?”曨半夜驚醒過來,屋裏怎麽也找不到黑衣少年的身影。

爐內的火苗奄奄一息,冷氣從材木的縫隙中霸道的擁擠進來。

他裹緊了衣服,哆嗦的走出了房門。

隱藏在樹冠中的磷石滿滿的到處放光著,有點置身銀河星幕一樣。

說起來,這片冰天雪地基本不見日月,無邕看過真正的星空嗎?曨不禁認真的懷疑起來。他下定決心,找機會一定要給無邕看一次真正的星空。

此時黑衣少年正跪在冰原上,低垂著頭顱,好似在喃喃自語什麽?曨本來想張口喊他的,可突然又猶豫了,最後還是悄悄的溜下了地麵。

“嘿,你在幹嘛呢?”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臉上的微笑瞬間凝固在對方爆滿血絲的眼神裏。

無邕隻是盯著他,泛紅的目光中透著跟這冰天雪地一般徹骨的寒冷。

曨被看得有些犯怵,不由得拉開了一些距離。他扯著僵硬的嘴角問道:“你怎麽了?因為做了噩夢才心情不好嗎?”

無邕閉了閉眼,慢慢的又把視線移回到如鏡的冰麵上。

“無邕?”曨在遲鈍也察覺出了他的不對勁。

沉默了良久,黑衣少年終於悶聲的開口了:“是啊!自從你來了,我的夢魘又開始了。”

“我?我怎麽......”曨著急的想辯解。

黑衣少年直接無情的打斷了他:“你為什麽要出現呢?又是神的玩笑嗎?”

曨無措著表情,隻能拚命的搖著頭。

“你知不知道這會讓我產生錯覺......我明明已經是孓然一身了啊!”

“無邕?”曨驚愕的看見了他的眼淚。

那跪在冰麵上的少年孤獨的像要破碎了,他呼喊著:“你說的希望我根本看不見啊!”

“為什麽把我一個人留下來了?”

“如果有地獄把我也一並帶走啊!”

“到底還要等多久?”

“啊......”

像出籠的野獸,那些禁錮了太久太久的絕望,終於在這一刻傾巢而出,悲涼得駭人。

那些傳達不到的感情,隻能一遍一遍的摔落在黑幕中,誰也拯救不了。

曨害怕的看著少年的身影,卻什麽都做不了。

他第一次知道,一個人竟然可以哭得那麽的心神俱碎。

那是怎樣的絕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