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盛世祭.落幕
那以後的好長一段時間，女王都不曾開口說話過。
萬狐塬的歡聲笑語以可見的速度消絕於耳際，過往的繁華仿佛黃粱一夢。
溫爺爺已經老得動都動不了，他身邊親近的孩子到頭來就剩無邕這麽個外來者。
他經常夢囈般的叨念著：“就是因為弱小，才會將渴望溢滿了呀。千妺便是我們願望的化身，是我們長久的不停的祈求得來的。”他聲音和他的年齡一樣蒼老無力。
他對著無邕說的秘密，正是一切痛苦的開始。
“我們需要她。也希望給她幸福......”
“但是，我們還是做錯了。”
“一步錯，步步錯，沒法回頭了。”
無邕陪著他，什麽都做不了。
她知道女王的悲傷早就聲嘶力竭，但是她一點聲音都發出不了。她的困境，被整個懸樓籠罩著，永世不得超脫。
下著暴雪的那個徹夜，謠鴿死了。
女王就抱著他，少年蜷縮成一團的在她的懷中，再也攫取不到一丁點的溫暖了。
她如癡傻一般的，眼睜睜的落著淚，誰也勸不住。
溫爺爺說：“你是女王，你不能哭。”
千妺笑了，那是悲愴到極點的模樣：“我怎麽不能哭，我的親人死了，我最在乎的家人沒了，我為什麽還要忍著這一切？”
“安夙，一郎，還有聿婆婆，全都不在了吧？”
“我算什麽王？殘忍之王嗎？”
“我終究將我的族人們趕盡殺絕！”
“哈哈哈.......”
那破碎的笑聲，是無邕聽過她最痛的聲音。
“溫爺爺，還有辦法嗎？換回他們的辦法？”他問著老人。
“遲了，一切都太晚了.......誰都救不了他們。”
不久之後，溫爺爺也迎來了他的死亡。
他故去的時候，長白的頭發和胡子一起覆蓋在了枯朽的臉上，與雪色中吞噬了。
萬狐塬的真正的寂滅卻是在大雪風晴的早上。
初春明媚，送走了狐群中最小的一個孩子，千妺真正的隻剩一個人了。
無邕看著她一動不動在懸樓的高台上呆了好久好久。從隆冬到春季，跨越了最殘忍的季節。他以為，她就此一蹶不振。
然而在太陽升到青丘的中央時，千妺又重新站立在了懸樓的頂端之上！
無邕驚訝的看到，她一臉決然的撕毀了身上的紅裘，散落在萬狐塬裏仿若彼岸來的花朵，從天盡頭繽紛而下。
那是她的王冠，她的榮耀，她的光芒。她親手撕毀了。
無邕突然跟著淚流滿麵，他知道從那一刻起，青丘的女王已經死了。
但是，過了許久他都沒有聽見她的哭聲，反而她開口了，語氣平靜的說道：“我要離開一陣。”
“去哪？”他忽然預感不好的問道。
“去見天上的眾神明。”她素麵朝天，對著太陽，眼中閃著陌生的光芒。
千妺說：“無邕你要乖，等我回來。我會回來的，一定。”
無邕看著她消失於萬狐塬，從此杳無音信。
他開始了孤獨的守候。
不知道等了多久，從每個日落到月升，從春花變成了秋實。
星海之下的懸樓，歌聲不會響起了。
雪來了，萬狐塬的燈火再也沒有亮起過。他看不見女王夢境裏描述的那場美景。
他沉睡了，又清醒。
他無數的幻想著每個天明千妺會帶著微笑回來.......
但是那天他沒等到，卻等來一場天地巨變。
前一刻還風和日麗的世界裏，雷鳴突然轟動了整個青丘，緊接著狂猛的風暴突然怒卷了大地，所有的災難出現的毫無預兆！
根本來不及聽聞萬物生靈的慘叫，他在那片天昏地暗中，看見蒼穹裂開了一個窟窿。
銀色的天瀑，仿佛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筆直的傾瀉了下來。
然後是黑暗中的燃起的另一抹紅色。
九尾狐啊，是他夜以繼日期盼歸來的身影啊！
它吹雲踏火，勢不可擋的姿態燎原了一片的漆黑，正急速的往青丘的方向降落。
萬狐塬的懸樓之頂，無邕終是迎回了她。
他看見她，一身素衣，長發淩亂，各種可怖的傷痕從臉上遍布著全體。
曾經豔麗無雙的容顏直到昨日他還記憶猶新，而今再也找不到往昔的光彩了。鉛華未染，曆盡滄桑。她回來了，卻帶著比從前更重的傷痛。
明明有好多事想問，有好多話想說，明明知道這一刻最不能做的就是哭泣，但他除了哭得不能自已，什麽也講不出來。
隔著一長階的距離，她柔柔的笑了：“無邕，我要來不及了......回來見你一麵，你還在，我真開心。”
“您還要去哪兒？您不要萬狐塬了嗎？”
“我依舊愛著這裏的一切，從未改變。但是我要走了......”
無邕有了預感，這一別大概就是永年了。這種悲傷，瞬間將他的整個生命吞沒得暗無天日：“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您了？是不是？是不是？”
千妺聽過他很多次的的哭聲，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讓她動容，那種撕心裂肺，那種絕望悲涼。她才意識到，自己有殘忍！她在不知不覺中給了這個沉默乖巧的孩子，太多的，甚至沉重的超過了靈魂負荷的痛苦。
“對不起，無邕。”她找不到更好的語言，因為她對這個孩子的歉意，仍會一直延續。
痛苦，就是他們之間唯一的宿命。
“無邕，你聽著，即使我不在了，我仍舊需要你。”
“我也許不會回來了。但是，總有一天，另一個‘我’會到來你的身邊。”
“你要待他跟待我一樣的好。那會是希望！到時候青丘，萬狐塬，還是當初我們愛過的模樣。”
“神要把你帶向哪裏？”他看見枷鎖從天幕上垂了下來。無邕拚盡了力氣緊抓住她不放。
千妺閉了閉眼，雷鳴的轟鳴聲越來越響徹。
“這枚骨珀你收著，千萬不要丟了。”她回握住少年的掌心，溫柔的又悲傷無比的笑了。
“將來的那個‘他’要是回到了萬狐塬，交給他。約定好了哦！”
少年跪到在她的麵前，渾身抑製不住的顫抖。他已經哭到無聲了，他再也呐喊不出來了。
鎖鏈從她的身體中穿透了出來，千妺直到最後一刻還在對他笑。
鮮紅的血液在眼前炫目，仿佛多年以前女王披著新衣，帶著成群結伴的孩子們遊行於懸樓之上。
她是多麽的驕傲啊，她是這裏的太陽啊！
是神您的信徒啊！
為什麽要殺死青丘的希望？
“無邕不要哭......”
“去天瀑下尋找‘光’吧，我全部的寄托就在那片長河裏。”
“那裏，便是我全部的秘密。”
“再見了，我的無邕。”
“啊......”
少年對著黑沉無邊的天地哭過，喊過，但是什麽都沒改變。
他始終沒抓住她。
他就在萬狐塬裏跪著，聽著青丘悲鳴殘喘，看著萬物生靈掙紮。
他幹涸著眼眶，啞著聲音，停留在了那片黑暗裏。
過了許久，許久......
風暴停息了。
裂開的蒼穹又愈合了。
天還是那麽遼闊，穩固的擁抱著太陽。
大地沉睡了一覺又複蘇了，安寧的與朝露親吻。
那時墜跌下的天瀑，一夜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無邕握緊了掌心中的骨珀，在懸樓之頂眺望著升起了霧霾的遠方。
“一切還沒有結束呢。”他抬起了發紅的眼眶對上了刺眼的太陽，痛苦之中他綻開了苦笑。
約定還在，他便不可以追尋著青丘的王一同下地獄。她給了‘希望’，而他是這世上唯剩的一個可以去實現那份願望的人了。
“我會遵守約定的，你放心。”
“你的溫柔曾經讓我感覺很絕望，你的笑容就是我最大的魔障。”
“不過，就因為是你啊！我做什麽都願意，你知道嗎？”
少年苦悶的聲音飄散在了空**的懸樓裏。他閉上了痛苦不堪的雙眼，開始慢慢的沉寂下所有的心情。
在睜眼時，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了，他的眼中再也沒有可以為之悸動的風景了。
“我會找到‘他’的，一定。”少年轉身飛奔下了長階。
尋找到‘光’便是今後他活下去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