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盛世祭.謊言
“紅色的良裘穿在女王的身上，真美啊！”宴會已經結束了，孩子們回去的途中還在戀戀不舍的念叨著。
女王在殿堂中聽著目露微笑。她待在自己的寢宮，這會兒像個乖巧的閨秀，端莊的由著婆婆們給她梳頭。
她摸著身上的新衣裳，是聿婆婆織的，一針一線，一年一件，從小到大。
“婆婆，謝謝你。”
“有什麽值得謝的......你是女王，老身服侍你是應該的。隻要你漂漂亮亮的，婆婆比什麽都高興。”老人家說話的氣息顯得輕緲無力。
意識到這點的女王，有些控製不住的悲傷在湧來。婆婆的手已經沒有從前的靈活了，而且布滿了斑紋。不隻是她，還有今天見到的溫爺爺，他的頭發從花白的顏色變得更淺了。胡子也長到了胸前......
歲月的痕跡，一道一道的掛在了他們的臉上。這些在從前都是不可想象的存在。
她禁不住也悄悄的問起過：“爺爺，你怎麽老得這麽快？”
老者隻是淡然的說道：“我一直都是這幅模樣。活了許久了，也是該老死的樣子了。”
九尾狐的壽命可是很長很長的呀！女王不記得什麽時候開始，懸樓裏有了疫病，有了衰老，甚至有了死亡？
她最悲傷的不是自己的後知後覺，也不是被最親近的人開始對她有了隱瞞，而是一切已經像個散開的線球，支離破碎的流往了四麵八方。她隻能默不作聲的看著這一切，卻無能為力修複。並且，她還要繼續扮演著一個完美的王！
“婆婆，你到現在還覺得幸福嗎？”女王問著轉身要走的聿婆婆。
老人家頓了一下步伐，緩緩的點頭說道：“幸福。有你在，便是萬狐塬最大的幸福。”
“我們需要你。”婆婆的笑容，就跟壁上的裂痕一樣深刻。
一旦有了第一個謊言，便會有更多的謊言。
她回頭凝望著她擁有的這片世界，夜幕星垂，天地又睡去。
女王已經忘了這是自己第幾次的徹夜無眠。沒有人知道，青丘的女王已經是個不敢做夢的女王了。
她還能堅持多久？
然而隱藏在黑暗中的**，一到天亮後，又恢複了若無其事的平靜。
日複一日，萌生的疼痛，仍被完好的隱藏在陰影下。
萬狐塬的春天，降臨得悄無聲息。
女王站在懸樓的頂端，遠眺著在陽光下到處化雪的景色。
“新的又輪回開始了.......”女王依舊掛著完美的笑容。
“溫爺爺，懸樓的嬉鬧聲變淡了。”
“是嗎？我老了，有些聲音已經辨別不清了。”
溫爺爺又蒼老了許多，眉毛和胡子都長在了一起，老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九尾狐族的慣例在每個孩子長大成人前，都要出門野遊的。隻有在外麵學會了求生了，才長成一個好孩子。”他在女王的背後，尋著階梯緩緩的坐了下來。
“這次輪到哪些孩子了？什麽時候才回來啊......”女王看著春日的陽光，甜美如夢囈，摟著萬狐塬仿佛要給它們一場長久的酣睡。
“王啊，新一批的孩子，很快就會降生了。我們是不會讓您感覺寂寞的。”
“爺爺啊，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他們的，我是那麽的想念他們。”她想對長輩們的話深信不疑。所以她一直都在麵帶微笑，忍著不安的滋長。
她要沉著一顆心，學會更漫長的等待。哪怕放棄追尋身後那片懸樓的空**！那些的不符合常理的日升夜漲！那些的和爺爺說的話正背道而行的變化！她都不願去深想。
因為，爺爺是最古老的家人啊。他比誰都愛著這萬狐塬。
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然後，笑聲和遠去的他們一定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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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郎從她的背影下，第一次仰望著萬狐塬的陽光是那麽的刺眼，痛到快要淚流了......
“謠鴿，我看見了。”
“看見什麽了？”他們躲避在簷廊下，謠鴿不敢看著一郎的眼睛，低頭不自然的吞咽著口水。
“昨夜，溫爺爺抱著安夙離開了。”一郎的聲音輕顫著發抖。
“安夙不是要去野遊了嗎？”謠鴿露出慌亂的驚訝，卻又趕緊用蒼白的笑意掩蓋住不自然。
“她沒去！因為......安夙死了。”一郎捂著臉，陷入了最痛苦的回憶，“溫爺爺抱著的那是她的屍體。”
“一郎，不要亂講了......”
“我沒有亂講！在溫爺爺帶走她前，我進屋看過她。”少年終於崩潰的哭泣，眼睛深處是無聲的極端呐喊：“我本來是想跟她道別的，但是我在屋裏隻看見她被包裹在毯子裏。她閉著眼睛，身體僵硬的一動不動。我叫她，她沒應我。我摸她的手是冷的......我一直叫她，一直叫......可是她再也起來不來了。”
“溫爺爺不是說過萬狐塬有許多的孩子都生病了嗎？安夙也是病了，才死了吧。”謠鴿寧願咬破著十指，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去相信少年接下去想說的話語。
“呐，謠鴿，你知道萬狐塬的另一個傳說嗎？”然而一郎還是說了。
“我不想在聽了！一郎你不要再問我了！我不知道，也我不想知道，求你了......”他終究被逼迫的歇斯底裏，捂著耳朵想與這個殘酷的世界隔絕。
但是對方還是一再的剖析著謊言：“謠鴿啊，你知道女王活了多久了嗎？現在的青丘被譽為盛世，那麽又你知道‘盛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別問我了，求求你......”謠鴿在恐懼中被逼迫得歇斯底裏。
“你不知道，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好了！”一郎卻像把心都冷漠到凍結了一樣，“我偷看過溫爺爺的典籍，一開始的萬狐塬可不是現在這樣的。”
“我們九尾狐族的壽命本來都很長很長的，沒有疫病，沒有衰老，更沒有死亡。但是，那時的祖輩們地位低下，群族更加的稀微，能力也很弱，保全自己都岌岌可危了，更別提建立什麽青丘盛世......”
“但是後來呢？屬於我們的‘絕代女王’她出生了。不，用長輩的們的形容，那簡直就是‘橫空出世’！那是對九尾狐命運的逆轉啊！”
“一郎不要再說了，不要說了！”
“謠鴿啊，謠鴿......你知道為什麽會有絕代女王嗎？”一郎流著淚的臉色突然轉成了一抹詭異的笑容，他瞪著幽深的眼睛用力的說得清清楚楚：“因為現在的女王，是交換來的！是溫爺爺他們撒下的一個彌天大謊！”
“啪嗒。”厚重的塵土猛然從頭頂上散落，瞬間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誰？”兩個少年們驚恐的朝上望去，隻見一個全身黑色打扮的孩童坐在梁上，也正驚恐的看著他們。
“是你這個小東西！”謠鴿反應迅速的攀上，一把將他拉了下來，“你要去告訴女王嗎？你想死嗎？我現在就能掐死你！”
“一郎，你冷靜點！”謠鴿拚盡了力氣，才救下差點就在癲狂少年手中窒息的孩子。
黑衣小孩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恐懼的縮在牆角，一雙銀色的眼睛裏映著猙獰著麵孔的少年們。
“我們可以放過你，但是你要發誓，絕對不可以將今天你所聽到的一切告訴給女王！其他人也不行！明白嗎？”謠鴿單手抓著他肩膀，語氣沉重的交代道。
“辦不到的話，我會一口一口的咬碎你，然後全部吃掉！”一郎已經露出了獸態，極具威脅的驚嚇著對方。
黑衣小孩緊咬牙關，眼含淚花的點點頭。
沉重的秘密最終還是藏進了萬狐塬的陰影中，在每個夜幕降臨裏一角一角的潰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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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還是做著萬人敬仰的女王。青丘也仍然美麗。
就像沒有人會懷疑下一刻天會倒塌在這片土地上一樣，沒有人願意去相信萬狐女王的孤獨。
即不被理解，也從未被解放，她離不開這。
而這懸樓的高台，終有一天，就真的隻剩下她一個了吧？
“小東西，是你來了啊。”她背對著月光，淒冷的氣息中，她已經感覺到自己再也等不到想要的了。沒想到陪她到最後的，卻是她撿來的小家夥。
她苦笑著，忽然放開一切負擔的聊了起來：“最近孩子們都不來聽我唱歌了。”
“懸樓的屋子空了好多......”
“你知道嗎？原先這萬狐塬一到夜幕降臨，懸樓裏全部燈火通明。大家會圍在一起看著月亮。月亮沉睡了，星空就出現了。夏夜的星辰真好看啊。冬天來臨時，燈火下的雪景，多麽的美麗。大家一直都在一起的，沒想過分開......”
“啊，那是多久之前了呢？我又經過了多少的夏天和冬天了呢？”
“族裏的大人和孩子都漸漸的少了。”
“現在每天夜裏，我隻能數著懸樓的空屋，一間一間......”
“都不在了。”
“呐，我是不是被拋棄了？”
沉默的小孩瞬間緊張的抓住了她的手，像被觸痛了最深的心事，銀色的眼睛倒映著女王的深紅。
他張著嘴巴，想要開始學會發聲：“啊，啊，我......啊......”
女王看著他的努力，和顏悅色的溫柔以待。
“我開玩笑的，別記在心裏。”她伸出手，摸了摸他頭上的絨毛。
“把我跟你說的話都藏在肚子裏，這是我倆的秘密。知道嗎？”
黑衣小孩懂事的點點頭。
“名字。”女王的心境也跟著軟了下來，不由得提問道。
“？”小東西看著她，眼神滿是茫然。
“你的名字取好了嗎？”
小東西搖了搖頭。
“無邕。”女王想了想，微笑的脫口而出：“這是個好名字。願什麽痛苦都無法阻擋你活下去的念頭。”
他看著她，眼睛溢滿而出一切的怦然心動，所有的情懷都明亮了起來。
女王告訴他：“知道嗎？每個人的名字都是有力量的，現在這便是我賜給你的力量。”
“無邕，無邕......”小東西念著自己的名字，高興得仿佛這世上再也不會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那......您，您的名字呢？”他有點忘乎所以的攀上了女王的膝蓋。
女王微微安靜了一會，才輕輕朝著月亮說道：“千妺。”
那大概是個神奇的夜晚吧。
他獲得了自己的名字，也知曉了她的名字。
曾經的距離從那一刹開始被瞬間拉近了。
無邕......
往後的歲月裏，他無數次的在黑暗叫醒著自己，片刻也不敢忘記。
那個夜晚，她還以為，那會是單純的隻成為支撐他的力量，卻預料不到會演變成是困住他自由的，生生世世的烙印。
日子如死水般寂靜的又度過了一段。
直到那天，謠鴿孤身一人，找到了她。
“怎麽了？”女王突然感覺無比的害怕著。曾經最天真無邪的孩子，正滿眼通紅的對她綻著詭異的笑容。她藏進深處的不安，被連根拔起的動**起來。
“女王，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謠鴿堅持著一眨不眨的睜著雙眼，但控製不了落下的熱淚，“其實，我並沒有像您想象中的那麽愛你。”
千妺輕顫著，心靈空虛的看著他的發泄。
“你是被交換來的王啊！但那不是我的願望啊.......”
“我想過，要是你不存在就好了。”
“長輩們都在撒謊！”
“我看過他們的秘密，你不根本不是什麽希望的光，你就是毀滅的源頭！”
“騙子，大家都是騙子！”
“把安夙還給我，把一郎還給我，把我的兄弟姐妹都還給我啊！”
“為什麽我們要成為你的‘祭品’？你不是愛著我們的嗎？”
“你是女王啊，到頭來傷害大家最深的卻是你！”
“我討厭你！你不是我的女王......”
“我的女王她舉世無雙，她是青丘的太陽。”
“她愛著萬狐塬的所有孩子，她是我們的守護神啊！”
“謠鴿！”溫爺爺默默的站在他的背後。他轉身，突然被老者用力的按了下頭顱。少年身體僵直著，掙紮了一會便癱倒了下來。
“無邕，帶他走吧。”老者喚著另一個孩子。
黑衣少年看了看坐在長階上失魂落魄的女王，想開口安慰，卻猶豫的不敢上前。
“走吧。”老者催促著。
無邕帶著身心崩壞的少年離開了，富麗而冰冷的殿堂裏，就剩溫爺爺和女王了。
“是嗎？原來這才是真相......”女王盯著一扇窗戶，眼神渙散。
“我的王啊，不要動搖。你堅信你的信仰就可以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那年邁的話語，如沙塵碾轉而過，屋裏良久的隻有風聲殘喘。
過了半晌才聽見她的動靜：“嗬嗬......”她發出了類似嘲笑的聲音，“溫爺爺呀溫爺爺，九尾狐族裏資曆最深的長老啊，您給我的謊言，還要繼續嗎？絕代女王的‘秘密’不該說給我聽聽嗎？”那張豔麗的臉孔陷入了陰晴的怒笑中。
禁錮的裂痕，綻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