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放下兵刃!”

“慕容校長有令,渡口已經關閉!”

梨花渡口的校衛看到渡船駛來後紛紛呼喝。

“我們要見慕容校長!”

“你們快去通報慕容校長!”

袁亮和毛俊峰也在船頭喊。

渡船一點一點向渡口靠近,但是兩邊任何一方顯然都沒有要遵守另一邊指示的意思。

當渡船最終靠岸的時候,校衛們立即拔出了刀劍,要上船來緝拿這些學生。

毛俊峰搶先高高躍起,用最著名的“漫天花雨”的手法,散射出近百枚小型暗器,向校衛們襲去。武學發展到現在,這漫天花雨的手法已經被差不多優化到了極致,毛俊峰躍起的高度,出手的角度,以及每一枚暗器的軌跡,互相間的配合,覆蓋的範圍都經過了精確的計算。

渡口的守衛們紛紛驚叫,將手中刀劍瘋狂地舞出一道屏障來遮擋暗器,這時候丁珊和袁亮一左一右,挾著漫天花雨之勢,躍到岸上,兩把劍揮、斬、點、刺,頓時就有八、九名校衛發出慘呼,受傷倒地。

隨後季菲,毛俊峰,章大可,甚至張塞,立刻也各執兵刃,衝上岸去。周遠知道張塞本科畢業於泰安武校,從小不喜武術,愛讀曆史的他最終獲得燕子塢武學曆史研究所的全額獎學金,來這裏攻讀博士。這是周遠第一次看到張塞動手,雖然比丁珊袁亮要差很多,但是一招一式還是頗有科班出身的風範。

這時候袁亮擊倒身邊兩個校衛後,回頭朝眾人看了一眼,然後施展輕功,幾個縱躍,跳出圈子,朝參合堂方向奔去。兩個校衛回身要追,丁珊嬌叱一聲,躍過去攔住去路。

剛才在船上,眾人已經商議好,由袁亮攜帶黃毓教授的書信,突圍去尋找慕容校長和各係主任,其餘人負責掩護。

袁亮往前剛奔了沒幾步,麵前突然閃出一個人,正是校衛隊的副總長韓家寧。

袁亮正要上前,韓家寧身後又閃出一排黑衣人,其中兩人呼喝一聲,已到近前,袁亮揮劍接戰。

隻鬥了約五六個回合,袁亮心中就一沉。這些黑衣人的武功比校衛們高出太多,任何一個,他都需要極盡努力,方能勝過,對陣兩人,他根本沒有勝算。而那一排黑衣人,至少有十個。韓家寧手一揮,其餘的黑衣人也紛紛加入戰陣。

袁亮深知自己身負大家的重托,咬緊牙關,將內力提升到極致,施展出燕子塢劍法裏最高明的“燕來劍法”。這“燕來劍法”傳承自傳統的“春泥劍法”,但是卻經過了武學理論黃金時期燕子塢理論係大師們的優化雕琢,成為當世最高明的劍法之一。根據《曉生評論》裏的劍法排名,燕來劍法已經超過由張三豐親自發明,並由武當世代大宗師們改良的太極劍法,僅次於五嶽劍校華山分校孤本單傳的絕世劍法“獨孤九劍”。

但是這燕來劍法因為經過極精密的優化,每招每式的分寸都要拿捏到完美,才能體現出其絕妙,如果某一招的方位角度稍有偏差,本來的妙招便會立刻成為庸手,甚至破綻百出,瞬間崩潰。所以燕子塢劍法係規定,燕來劍法必須要熟練三年以上,方可正式對敵。

袁亮大三開始習練燕來劍法,所以此時使用,已是違反了劍法係的係規了。但是現在一切關係到燕子塢的安危,什麽係規校律,都隻能置之腦後。

這燕來劍法一施展開,兩個黑衣人明顯感到吃緊,袁亮的劍突然間開始從令他們非常不舒服的角度刺過來,而當他們試圖化解時,卻發現這些劍招之後還蘊藏著更加複雜的變化。兩個人打一個人的優勢完全體現不出來,反而還被莫名其妙地相互牽製。袁亮抖擻精神,一招接著一招將兩個黑衣人疲於奔命的防守逼到退無可退,擋無可擋,然後喝一聲,躍起空中,自上而下攻去。這一招叫“歸燕南飛”,是燕來劍法裏最強的殺招之一。

由於之前完美的壓製,這一招歸燕南飛是無懈可擊的,袁亮一劍刺入一個黑衣人的鎖骨,又斜著從另一個的胸口深深劃過。兩個人均發出慘叫。袁亮心中一喜,立刻向前衝去,可是他隻邁出一步,眼前突然閃出一個身穿白衣之人,那人的身法極快,就好像是憑空出現一樣。

白衣人當胸拍過來一掌,袁亮立刻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內力逼壓過來。袁亮運內力抵抗,然後沿著雙方內力相交的氣障平麵滑過去,一招“雙燕爭泥”反刺對方。

幾丈遠渡船上的周遠暗暗叫了一聲“不好”。

周遠一直在關注著戰局,尤其是袁亮。剛才看到他施展出完美無暇的燕來劍法,心裏一路叫好。但是這一下,袁亮卻做了兩個風險很大的選擇。

雙方內力相抵時,中間會形成一個氣障平麵,沿著氣障平麵移動,將會獲得額外的加速度,但是移動的軌跡也會變得可預測,如果對方的輕功比自己高出許多的話,是極其危險的舉動。袁亮另一個危險的選擇就是在這種匆忙的情況下繼續使用容易出錯的燕來劍法而不是先用自己比較純熟的劍招穩住局勢。

果然那白衣人以迅疾的身法移動到了袁亮前方,又是一掌。袁亮吃了一驚,手中劍迅速變招,可惜匆忙中角度稍稍偏了一些。白衣人一聲冷笑,身體又一移,堪堪避過袁亮的劍尖,然後一掌結結實實地打在袁亮胸口。

袁亮意識到自己劍法的偏差時已經太晚,連“風簾翠幕”那樣的急退防守也已經來不及,他隻感到胸口一陣劇痛,口中噴出一口鮮血向後倒去。那白衣人搶上一步,又一掌從頭頂拍落,眼看就要致袁亮於死地。

就在這時,丁珊擊倒了一名黑衣人揮劍趕來,施展曉芙劍法阻住了白衣人。

白衣人沒有兵器,卻不慌不忙,憑借快速絕倫的步伐和掌中強勁的內力,很快占了上風。可是丁珊為救袁亮竟不肯後退,硬是在險象環生的防守中擋在袁亮身前。

周遠一看這白衣人的武功,立刻聯想起了昨晚那個蒙麵男子的刀法。雖然白衣人的武功要高強許多,但是在套路上卻頗有相似之處,都具有那種和教科書上的武功格格不入的怪異。這種怪異,準確地說,是一種古樸和粗糙。

現代武功,經過張三豐大一統理論的啟蒙,和後輩無數武學大師的發展,已經是一種非常精細的武功。可是這白衣人的武功卻仿佛直接傳承自張三豐之前的時代,沒有一絲一毫優化的痕跡。在周遠看來,他的每一招都像是瓷器的泥胚那樣,粗鄙而原始,但是這種原始的招法又不失厚重和精妙。

白衣人這時雙掌翻動,急催內力,準備用泰山壓頂般的力量徹底摧折曉芙劍法。忽聽耳邊風起,韓家寧在一旁叫聲小心。

白衣人往旁邊一撤步,一把劍已經刺到。來人內力強勁,使用的仍是燕來劍法,但比袁亮要更加熟練一些。這人正是周雲鬆。

當參合堂裏峨嵋少女們放起煙火時,楊冰川教授用傳音入秘說一聲“走!”

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高台之上,周雲鬆沿走道迅速奔到參合堂南側的一個偏門,出指點倒守衛。這時候,他已經聞到了煙火硫磺中一股淡淡的奇怪味道。

周雲鬆找到東首的貴賓休息室,從火爐後的一條暗道跑出了參合堂,但是接下來他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因為他並沒有能夠完全理解楊教授的指示。

這時候他看到韓家寧帶著一隊黑衣人朝梨花渡而去,周雲鬆於是悄悄尾隨,正撞見袁亮受傷,丁珊救援這一幕。

“快上渡船,先撤回曼陀山莊再說!”周雲鬆揮劍敵住白衣人後高喊。他躍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看清了形勢,這些黑衣鏢師的武功太高,憑他們幾個人根本沒有機會突圍。

丁珊趁隙俯下身用手抵住袁亮胸口,替他穩住體內已經完全紊亂的氣息。袁亮搖了搖頭,輕輕說,“不要管我……”

話音未落他就又吐出一口鮮血,身體一軟,閉上了眼睛。丁珊伸手到他的懷中,拿出黃毓教授的書信,放到自己的衣服裏。

章大可,毛俊峰,季菲和張塞本已抵抗不住黑衣人的進攻,聽周雲鬆一喊,立刻往渡船上退去。丁珊趁著周雲鬆纏鬥住白衣人,算準一個機會,自下而上,猛地一劍刺向白衣人的咽喉。這一招,正是昨晚在太湖邊丁珊刺殺蒙麵男子的絕招,是曉芙劍法中的殺招“仙芙出水”。

眼看這一劍就要刺穿白衣人的咽喉,那白衣人突然身形一矮,走了一個弧線向後退去。周雲鬆和丁珊同時“哎”了一聲,又是可惜,又是驚訝。白衣人的弧線後退看上去根本無從借力,完全有違武學定理。可是這一退卻確確實實在兩人眼前發生。

兩人並不追過去,而是趁機雙雙奔回渡船,麵對燕來劍法和曉芙劍法,那些黑衣人也不敢直攖其鋒,紛紛躲閃。眾人回到船上,兩名船工立刻將船撐離岸邊。

韓家寧帶人追至湖沿,看到周雲鬆和丁珊兩把劍守在船尾,竟沒有一個人敢躍過去攻擊。但是湖上卻劃過來兩艘載著安護鏢師的小船,飛速從水上包抄過去。

“劃得快一些!”周雲鬆大喊。他知道隻要把船劃入蘆葦**中,對方不識道路,便無法追趕。

兩名船工仍一言不發,奮力撐船。渡船破開水波,朝蘆葦**內疾進。

這時候韓家寧一揮劍,指揮十幾名校衛在湖岸前列成一隊,每人手執一個長圓形鐵筒,瞄著渡船。韓家寧一聲令下,校衛們運內力一擊鐵筒底部,一陣火藥的爆破之聲後,筒內數百件小暗器如天女散花般撒向渡船。

這是朝廷和地方巡捕隊常用的武器,其威力相當於數位暗器的頂尖高手一齊擲出“漫天花雨”,盡管線路隨機,但是成千上百的數量已足夠彌補線路的不足。

周雲鬆和丁珊同時大喝“小心”,船上所有人都掄開刀劍,舞的密不透風,張塞舞劍擋到周遠身前,而周遠卻拚命搖手,大喊“保護船工!”

但是一切都已經太晚,兩名船工隨著一陣暗器的飄過雙雙倒地。章大可和毛俊峰情急之中分別到船頭和船尾把住船槁,但是船工們身中十餘片暗器,已然斃命。

渡船這時候已經憑著慣性,衝入了蘆葦**,船上所有人都心裏一涼。

“有誰認識路嗎?”章大可和毛俊峰拿著船槁喊道。

他們在燕子塢住了三年多,心裏其實很清楚,本部和曼陀山莊之間的行船口訣隻有船工們知道,可是他們還是帶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問著。

張塞和周遠奔到船頭,他們是船上在兩地擺渡次數最多的人。

“這裏往左!”

“那裏往右!”

兩人憑著記憶指揮著,但是很快兩人就出現了不一致,然後就誰也不知道該怎麽走了。

周圍茫茫的蘆葦叢撲麵而來,每一株,每一叢都是那麽的相似。毛俊峰和章大可胡亂地撐著船,在完全望不到邊的蘆**裏穿行。

“這裏轉不轉?”

“這樣走對嗎?”

他們聲嘶力竭地叫喊著問。周遠和張塞默不作聲,他們早就完全失去了方向,搞不清了東西南北,既不知道曼陀山莊在哪裏,也不知道燕子塢本部在何方。

天上漸漸地聚攏來一塊烏雲,不一會兒,就瀝瀝地下起了秋雨。江南的秋雨淒涼而陰冷,湖風蕭瑟地吹拂著,讓所有人都禁不住打起了寒顫。

“袁亮呢?袁亮怎麽樣了,他死了嗎?”季菲悲哀地叫著,她迷茫地望著周圍漸漸濃烈的霧氣,已經淚流滿麵。

沒有人回答她,隻有雨水無情地打濕了她漂亮而時髦的衣褲。

就在早晨,她還是刀法係被老師寵愛的高材生,男生們矚目的焦點,畢業後即將去寶生錢莊履職的前途無量的職場少女。可是現在,一切都煙消雲散,周圍是如鬼影般的蘆葦,漫天是決絕的秋雨,沒有了船工,這渡船唯一的終站,就是瘴氣重重,腐屍遍野的“鬼蒿林”

從來沒有人能夠從“蒿林裏”活著出來過!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