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慕容校長的辦公室位於燕子塢島中心一幢兩層的小樓裏。在“巨闕閣”、“偃月台”這些高大建築的圍繞下,小樓顯得很不起眼,外來人若不知道,絕不會想到威震江湖的慕容遲校長每天就在這裏辦公。

龐天治同樓下守衛打過招呼以後上到二樓,他徑直去了位於會客廳東首的會議室,慕容校長召集學校教務、後勤還有護衛各部門在這裏召開接待峨嵋武校代表團的工作會議。

龐天治走到門口,聽到裏麵有兩人正在低聲討論著什麽。他略一分辨就聽出來是慕容校長和楊冰川教授的聲音。

隻聽楊教授隱約說道,“……神情真的一模一樣,而且,也有一樣的算學天賦,丹田通徑同樣小得不正常……”

“……他是四年級生,過去怎麽沒有注意到他?”這是慕容校長的聲音。

“我三年前開始就隻帶四年級和研究生的課程了……其他的老師對他都沒有什麽印象。”楊冰川回答。

“你的意思是……這個學生和黃毓教授說的那個事情有關?”慕容遲又問。

“我不確定……校長你是知道的,我從來都不相信那件事情會真的發生……”

慕容遲剛要再說什麽,已經意識到門口來了人,便沒有說下去,打開門將龐天治請進了辦公室。燕子塢校辦主任、各係係主任還有後勤主管們隨後也都陸續到達。

眾人在一張長桌的兩邊坐定以後,慕容校長首先簡短地介紹了一下峨嵋突然提前到訪的情況。慕容遲和楊冰川差不多高,比他的身材略魁梧一些。如果說楊冰川教授身上有更多的學者氣息的話,慕容遲校長更像是以前門派幫會的掌門或者舵主,有一種雄霸一方的氣勢。

接下來由矮小發福的校辦主任姚伯楚主持準備會議。峨嵋武學院的接待準備工作其實早就已經開始,這個原定於明天上午舉行的會議隻是討論確定最後幾項事宜。

第一是關於是否讓傳媒進入燕子塢采訪兩校整個交流過程。少林武當從來都是拒絕媒體進入的,這次的訪問活動,也隻是每天在山門口開一個新聞發布會回答若幹提問。而燕子塢不像少林武當那樣受一些佛家道家戒律清規的約束,所以曆來對媒體比較友好,此番也決定允許《武林日報》、《江湖周刊》和《曉生評論》三大媒體跟隨峨嵋代表團進入校內采訪。

其次是關於是否允許安護鏢局進入燕子塢。由於整個峨嵋代表團全部是女子,飲食住宿,需要有一定的空間,所以連少林武當都破例允許少量鏢局的高級鏢師進入寺觀之內,在峨嵋的寢房周圍維護。此舉自然不是信不過武林兩大院校的治安能力,而是一種禮節性的舉措。這次燕子塢允許媒體進入,人員自然會更加混雜一些,所以也決定同樣準許安護鏢局少量人員進駐。當然主要的安全工作還是由燕子塢校衛隊負責。自從鏟滅魔教之後,武林秩序逐漸恢複,近十幾年來更是一片太平盛世。所以這些舉措最終應該隻是走走形式而已。

最後,是關於交流活動的日程。由燕子塢全體師生參加的歡迎大會提前到了今天下午峨嵋到達之後。會上將有慕容校長和柳依仙子的講話,學生代表發言,峨嵋武校的劍舞表演,燕子塢的拳掌兵器合練,壓軸的當然是王素和周雲鬆的比劍。之後的幾天峨嵋的學生將和燕子塢學生共同聽課,共同習武。最後一天,慕容校長會設宴款待峨嵋全體來訪師生,盡最後的地主之誼。

姚伯楚確定完日程後,請龐天治就安全保衛工作說幾句話。

龐天治一站起來,在座的不少主任老師都皺起了眉頭。他在學校裏獨斷專行的風格不僅讓學生們都很討厭他,連許多教師也對他沒有什麽好感。

換作平時,龐天治一定要長篇大論地演講一番。不是標榜他上任以來在保安工作上做的革新,就是抱怨各係師生的不重視不配合,時不時還經常要挖苦幾句他前任的疏漏。可是今天的龐天治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心裏在惦記著別的什麽更重要的事情。

“峨嵋武校突然提前到來,給我的準備工作造成了很大的不便……”他帶著抱怨的語氣說道,“不過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問題。就像我一直說的,對於這種重大事件的保安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聯係的暢通。燕子塢這麽大,又有兩個校區,我們校衛隊不可能保證監管到每個地方。但是我一年多來已經在燕子塢利用信鴿和煙火裝置建立了一套很完善的報警和聯絡係統,任何地方發生狀況,隻要能夠立即把信息送達學校各處,就可以相互支援,用最快的速度來解決問題……”

龐天治的抱怨,看來也是為了凸顯他一年多來的功績,長桌兩邊的不少老師和主管們都互望一眼,心裏發出冷笑。

龐天治接下來又講了幾條配合峨嵋代表團在燕子塢各項交流活動的保護措施後,便草草結束了講話,坐了下去。

姚伯楚看龐天治結束得這麽快,當然感到奇怪,不過他想這多半是龐天治在表達對峨嵋提前到來的不滿而已。

姚伯楚把會議的決定又梳理總結了一遍,就宣布散會了。後勤處的人員開始著手布置校園和禮堂,各係的主任教師則分頭去通知組織學生。

姚伯楚有些擔心龐天治的脾氣和他的作風到時候會和安護鏢局發生摩擦,特地想去跟他關照一聲,可是龐天治卻早已下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龐天治匆匆回到“烏啼堡”,立刻向手下打聽蕭隊長是不是已經回來了。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如果蕭隊長已經成功地把那個女孩子帶回來的話,一切或許還都來得及。

可是他得到的回答卻是,蕭隊長因為違反校衛隊章程被副總長派人抓捕了回來,現在正羈押在囚室裏。

龐天治氣得渾身顫抖,一拂袖子就直奔囚室而去。他鐵青著臉,重重地蹬著地麵,讓跟隨著他的幾個手下心驚膽戰。

龐天治命人打開囚室的門,隻見蕭隊長一臉頹喪地躺在地上,衣服散亂,前胸後背都是塵土。他顯然是經過了一場戰鬥,並且不是得勝的那一方。

“怎麽回事?”龐天治喝問。

“是韓副總長他……突然出現……不讓我們把那女生帶回烏啼堡……還和我們動了手。”蕭隊長坐起來小心翼翼地回答。

龐天治憤怒地“啪”一拍旁邊的石桌,“然後呢?你們七個人布劍陣難道奈何他不得嗎?”

蕭隊長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臉上的表情既羞愧又無奈。

龐天治的怒火立刻燃燒得更旺,“都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們……你們就是這樣來回報我的?”

“我們本來占盡優勢,結果後來……那個理論係的學生破解了劍陣的核心走位……”蕭隊長終於開口解釋。

“胡說八道!”龐天治葫蘆形的腦袋上的兩顆眼珠仿佛要迸射出來,“一個理論係的屁學生怎麽可能破譯核心走位,就是楊冰川親自來,他恐怕也要坐下來演算十天半個月才破得了!”

蕭隊長無言以對。龐天治說得沒錯,幾分鍾內逆推出核心走位這樣的事情在常識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那他們現在在哪裏?”龐天治強遏怒火繼續問。

“我看到他們往西麵去了,”蕭隊長說,“後來是梨花渡那邊的校衛把我們押回來的。”

“梨花渡……”龐天治臉上露出冷笑,然後轉向身後的手下吩咐道,“把烏啼堡裏所有的校衛都帶上,跟我去曼陀山莊!”

渡船在曼陀山莊的“茶花渡”靠岸以後,韓家寧帶著周遠和丁珊向武學曆史研究所走去。丁珊充滿了警惕地觀察著路兩旁,像是隨時在提防有人設伏。周遠卻一臉迷茫,還沒有從楊教授給他的那個神秘的公式裏回過神來。

武學曆史研究所是一幢宏偉的六層紅磚建築,周圍種滿了各種名貴的曼陀羅花,有一種富麗堂皇的氣息。

就在他們快達到樓前的時候,天空中一隻白鴿突然從他們的頭頂掠過,輕盈地飛入研究所門口的值班室裏。韓家寧立刻咒罵了一聲,回頭觀望,隻見天上隱約還有幾隻鴿子分別飛向了琅嬛玉洞圖書館,研究生寢樓等各個部門。

韓家寧低聲說道,“糟糕,龐天治居然這麽快就回烏啼堡了。他一定已經發現蕭隊長沒有完成任務,現在正通過信鴿通報整個曼陀山莊的校衛聯合緝拿我們。”

“反正已經到研究所了,裏麵應該不會有很多守衛吧?”丁珊把手按到劍柄,看上去像是準備要殺進去。

韓家寧連忙搖頭說,“丁姑娘,你千萬冷靜,燕子塢的校衛隊有一套聯絡係統……”

韓家寧話還沒有說完,丁珊已經一提內力陡然加速向前衝去。韓家寧惱怒地“咳”了一聲,忙不迭地施展輕功隨後追了上去。

韓家寧的輕功要略微高於丁珊,可是還沒等他追上去截住她,研究所的值班室上突然升起了一股紅色的煙霧。曼陀山莊的大部分日子都風和日麗,那紅煙直直地升起來,整個島上任何地方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這就是韓家寧剛才沒來得及講完的燕子塢校衛隊所謂的聯絡係統,這係統是龐天治一手建成的,秉承自古老的烽火狼煙,作為校區裏傳遞性息和預警的工具。紅色表示一級警戒,一旦紅煙升起,曼陀山莊上所有的校衛都很快會集結到武學曆史研究所來。

丁珊已經不顧一切,手中峨嵋佩劍出鞘,隻用了十餘招,就將值班室裏衝出來的兩名校衛擊倒。她收起劍衝入研究所裏,韓家寧跟隨著她一起奔了進去。

周遠看著絕塵而去的丁珊和衝天而起的紅煙,幹著急,卻沒有任何辦法。當他氣喘籲籲終於奔到研究所的門口時,丁珊和韓家寧已經從裏麵又出來了。丁珊的臉色煞白,表情裏寫滿了絕望。

“黃毓教授呢?”周遠問。

丁珊搖搖頭,痛苦地一言不發。

“上麵的人說,黃教授昨晚匆匆離開,就一直沒有回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韓家寧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周圍。從研究所的四麵,已經都可以看到穿著紅色,藍色和黑色的校衛朝這裏飛奔過來。

頭前幾個輕功好的紅衣校衛,不一會兒已經來到跟前。

“這是一個誤會!”韓家寧說道,“大家先不要輕舉妄動……”

“韓副總長,”一個紅衣校衛打斷他,“我們接到龐總長親筆傳書,叫我們連同你一起緝拿,有什麽誤會,到烏啼堡再說吧!”

幾個校衛說完就揮劍分別朝丁珊和韓家寧刺過去。丁珊把周遠推到身後,舉劍迎戰。幾個回合下來,丁珊和韓家寧自然暫時占優,但是不斷有四處趕來的校衛加入戰局,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已經是近二十名校衛圍攻二人的局麵。周遠隱在後麵,手中仍是握著一塊石子,緊張地注意著丁珊和韓家寧的戰局,希望能夠在關鍵的時候助一臂之力。不過現在看來,兩人還都遊刃有餘。

突然之間,遠處傳來一聲爆喝,一個小眼睛葫蘆頭身材魁梧之人揮掌殺來,直取韓家寧,正是校衛隊總長龐天治。他身後又跟來包括蕭隊長在內的數十人,他們全都揮劍同時攻向丁珊。

“要抓活的!”龐天治一邊出招,一邊高聲吩咐。

這一來,局麵頓時向另一邊傾斜了。

周遠是第一次看到龐天治出手。他是燕子塢拳掌係的榮譽畢業生,又做過多年的巡捕,幾招下來,果然名不虛傳。

同樣使掌,不同風格的人,有天壤之別。有的人掌法飄逸靈動,比如當年東邪黃藥師的“落英神劍掌”,也有的人厚重如山,比如少林的“須彌山掌”。燕子塢的拳掌係融匯各種流派,根據學生自己的特點加以輔導。所以同是拳掌係畢業的學生風格可能完全不一樣。龐天治,是屬於那種掌法厚重,破綻極少,步步為營,穩紮穩打的風格。這種風格,恰恰是韓家寧的克星。

韓家寧的長處是輕功,他的身法移動極快,可以施展出令人難以預料的招法。那種自持強大,一味狂攻的人往往會被韓家寧找到破綻而一舉擊敗。而龐天治的攻擊卻異常厚實,不求一舉製勝,隻求將對手慢慢逼上絕路。

果然二三十招鬥下來,韓家寧已經要露出敗象。

龐天治快速地環視一下四周,知道自己勝券在握。多年巡捕工作的經驗讓他練就了極好的眼力。旁邊那個使峨嵋劍法的少女武功的確很高,但是看上去內傷仍未痊愈的樣子,在近二十人的圍攻下雖然仍能勉強支撐,但要不是校衛們要抓活口,沒有傾全力攻擊的話,她也早就敗了。這裏的韓家寧自己一個人擺平已經綽綽有餘,何況還有十幾個校衛在旁邊掠陣。另外還有一個,就是退在旁邊的那個理論係的學生周遠,他手裏握著一塊石頭,一邊吐納氣息,一邊緊張地注視著兩邊,好像準備隨時擲出。

龐天治心裏不由得冷笑陣陣。

龐天治是燕子塢最了解周遠底細的人之一。申請謄寫員的時候龐天治做了詳細的背景調查,知道周遠的丹田通徑極小,根本無法習練內力。就算他打坐運氣一個時辰,積聚起來的內力也不值一提。

韓家寧已經窮途末路,旁邊掠陣的蕭隊長一揮劍突然從他後麵攻來,顯然是想快點結束戰鬥。韓家寧不得已回劍去防,龐天治看準這個機會,猛地朝韓家寧欺了過去,揮掌向他頭頂拍落。

韓家寧已經無法閃躲,看龐天治落掌的勢道,不死也要受重傷。

然後龐天治看到周遠在遠處擲出石頭,向自己的麵門襲來,顯然是想從自己手上救韓家寧。龐天治不慌不忙,抬起左掌準備用掌力逼偏這枚石子,轉而打向韓家寧,同時右掌還是按原來路線拍落。

以周遠的內力,龐天治可以輕易地實施這個構想。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周遠擲出的那枚石子竟快速絕倫,快到徹徹底底地出乎龐天治的預料。石子嘭地擊中龐天治的鼻梁,頓時碎裂,鮮血從他的口鼻迸出。

龐天治慘叫一聲,身體一晃,韓家寧回過身來,手中劍一下子刺穿了他的胸口。

龐天治轟然倒下,怎麽也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這個丹田通徑小得不像樣的學生竟可以像慕容校長那樣的高手一般擲出那塊石頭。如果換作一個陌生人朝他飛石,他絕不會這樣輕慢,可是正因為他對周遠的了解,卻偏偏害了他。

周遠愣在那裏,自己也不敢相信看到的景象。剛才擲出那塊石頭的感覺和昨晚完全不一樣。昨晚他隻是和過去兩年多的練習一樣用自己積蓄了半刻鍾的內力打出石塊。因為昨晚丁珊和那個黑衣男人正處於誰都沒有退路的膠著狀態,他才能一擊而中。可是今天完全不一樣,他擲出石塊時感到一股巨大的內力通過他的手指激發出去,好像被一個內力強大的高手附體了一樣。

很久以後周遠才想通這是怎麽一回事。

昨晚楊冰川教授突然用“太倉楊”方法測他的丹田通徑以後曾把一股強大溫暖的內力輸入他的丹田,來平複他體內的難受。這股精純深厚的內力一直留在他的丹田裏,直到剛才才被激發出去。

不管是誰,如果他以為是周遠向他出招,而實際上是楊冰川教授出手的話,結果隻能是一個悲劇。

韓家寧刺殺了龐天治之後,立刻身形一動,晃到丁珊身邊。兩人一合力,周圍的校衛的優勢立刻就消減了。可是遠處又奔來了更多的校衛。

“副總長,你輕功好,如果走得脫的話,就不用管我,去向慕容校長報信吧。”丁珊一邊竭盡全力禦敵,一邊說。

韓家寧沒有回答她,臉上卻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

遠處的新來的校衛們立刻馬不停蹄揮劍加入了戰陣,但是他們卻並不是衝著韓家寧和丁珊而去,而是向圍困他們的校衛攻去。

原先那些校衛猝不及防,許多立即就中劍倒地。

丁珊驚訝萬分,不知是誰派來的援兵,她趁著對方慌亂,立刻趁勢刺倒了附近的幾個校衛。校衛們頓時大亂,蕭隊長剛想下令要布劍陣,卻已經被韓家寧鬼魅般地晃到身邊刺倒。

丁珊見局勢突然之間又扭轉了回來,心中喜悅。

“副總長……”她剛想去向韓家寧詢問是怎麽一回事,卻發現韓家寧已經施輕功躍到她的身後,用劍柄朝她的“神道穴”上一擊。

丁珊“啊”地一聲驚叫,身體一軟,韓家寧跟上去在她的頸、腰、背、腿上連點幾下,封住了她的穴道。

這變故周遠全都看在眼裏,簡直不敢相信韓家寧竟會突然向丁珊出手,但是憑他又哪裏會有時間反應。

“丁姑娘,多謝你幫我打退了這麽多的校衛!”韓家寧看著軟倒在地上的丁珊冷笑著說,他又轉過頭來,朝著周遠說道,“當然我最需要感謝的還是你,幫我除掉了最大的障礙!”

韓家寧說話的時候,原本寬正的臉突然就浮上來一股說不出的陰險奸猾。

周遠心中湧起一股怒火,他想搶到丁珊身邊,但是隻走了一步就被一個校衛一掌擊在胸口,眼前一黑,就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