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三個人離開種植園,沿著小徑又前行了片刻後,翻上一個山崖,到了校園的正路上。丁珊穿著黑色的緊身裝束,在校園裏顯得非常突兀,她窈窕的身段也會引來一些男生的回頭。好在現在是上早課的時間,路上的學生並不多。

路上很快就遇到了兩名校衛,他們看到丁珊立刻都停下了腳步。不過沒等他們出言詢問,韓家寧已經搶先朝他們吩咐道,“你們快去種植園南麵的香椿樹林,那裏有七個違反章程的校衛,已經被我製伏。你們去把他們押到烏啼堡去,聽候我的發落。多帶些人去,把梨花渡那邊的人也都帶上。”

幾個校衛麵露難色,“剛才龐總長派人來叫我們和梨花渡的小隊都去曼陀山莊待命……”

“我知道,不過現在情況有了變化。”韓家寧盡量不動聲色地說,“先去處理違規的校衛,然後再去曼陀山莊。”

校衛們互相看了幾眼,終於恭敬地向韓家寧行禮,然後分頭去“梨花渡”喊人。

韓家寧等校衛們走遠以後,回頭問周遠,“這位姑娘要去見黃毓教授這件事你昨晚告訴龐總長了?”

周遠搖搖頭,“這事我也是早上才知道的。”

“可是他已經開始加派人手去曼陀山莊,難道已經有所察覺?”韓家寧看著丁珊,“丁姑娘,我希望你知道,我們遲一分去見慕容校長,向他報告這些可疑的動向,龐天治就多一分時間來行使他的計劃……一會兒在曼陀山莊如果發生什麽意外,我不一定可以保護你周全。”

丁珊朝韓家寧點點頭,說,“這些我都知道。”

韓家寧拿她沒有辦法,隻能說,“等梨花渡的校衛離開以後,我們趕快上渡船。”

三人來到的語嫣樓前麵的桃林邊暫侯。丁珊不經意地朝四周打量一番,突然朝樓前一指說,“這就是王語嫣的雕像吧?”

周遠點了點頭,看來這尊雕像在其他的武學院校裏也是家喻戶曉。

丁珊凝望了一會兒雕塑,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她真的好哀傷,這是為什麽啊?”

周遠笑了,這是個沒有人能回答的問題。或許是因為那段傳說中沒有結局的愛情,亦或許是因為預見到了武學理論的衰落?

“聽說在某一個角度可以看到她的微笑,是真的嗎?”丁珊又問。

“是有這樣的說法,每年開學頭幾天,新生都排著隊來看雕像。”韓家寧說,“不過好像從來沒有人能看到過。”

“她哀傷得好美……”丁珊很想走到近前仔仔細細地看一看塑像,但是眼下卻沒有這樣的奢侈。

“我們走吧,渡船就要開了。”韓家寧說。

丁珊朝雕像又看了兩眼,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三個人急速來到梨花渡,正好趕上巳時的渡船。

渡口已經沒有了校衛,隻有兩名研究生部的教授正在登船,他們都有些奇怪地看著丁珊,顯然不習慣在早課時間看到這樣打扮的女生,其中一個準備開口詢問。

韓家寧搶先熱情地和兩位教授打招呼,隨便扯起一個今天日報上的話題,然後拉著他們到船艙裏就坐。

周遠趕緊領著丁珊在船後部找了一個角落坐下來。早課時間渡船上人的確很少,船頭有一兩個研究生,後甲板上隻有他們兩個,周遠隻期盼著船工快點開船。

渡口更漏上巳時已到,兩名船工解開船繩,一前一後,將槁用力一撐,渡船緩緩地離開了岸邊。

周遠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下,靠到船舷上。可就在這時候,忽聽岸上一個嬌柔的女聲喊道“等一下”,然後幾下風起,夾雜著幾聲嬉笑,四個身影從湖岸施展輕功縱跳到了船後甲板上。

周遠抬眼一看心中暗暗叫苦,上船的四人正是袁亮,毛俊峰,章大可和季菲。

這四位高材生原本是應該在本部上早課的,可是他們均已找好了工作,上課對他們已經不再重要,四人又都是各自係裏主任和老師的寵兒,有恃無恐,因此今早相約一起逃課,要到曼陀山莊去閑逛。

季菲今天穿著白色的褲裝,搭配米黃毛衣,是清純簡約的校園時尚。她在甲板上剛一站定,就注意到了坐在角落裏的丁珊和周遠。出於女生的本能,季菲立刻上下打量了一番丁珊的相貌衣著。

旁邊的袁亮也已看見,走過來說道,“周遠,你知道楊教授課的作業是明天交對吧?”

“哦,我知道……”周遠回答,語氣裏有掩飾不住的緊張。

“楊教授昨天沒有把你怎麽樣吧?”季菲問。

“嗯,沒有怎麽樣……隻是批評了我。”周遠胡亂回答,他隻希望這兩人趕緊把注意力從他身上移走。

“那就好,我們都擔心楊教授一發火把你從這課裏給除名了,那我們的作業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袁亮說。

章大可和毛俊峰這時候也都回過頭來,認出了周遠就是那天在課上出洋相的那個理論係學生,都暗暗露出笑容。

“你旁邊這位同學是誰啊?”章大可問。

“她……嗯……她……”周遠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怎麽這麽緊張,難道是你女朋友嗎?”毛俊峰說道。袁亮和章大可立刻都放肆地笑了起來。

“喂,你們禮貌點行不行!”季菲嚷道,“她這麽麵生,一定是這一屆的新生。”

“可是才一個月都不到呢,就認識了新生,真是厲害啊。”毛俊峰繼續調笑道。

“沒錯,你是怎麽做到的?”章大可沒有毛俊峰那麽伶牙俐齒,倒像是在真心請教似的。

丁珊在旁邊已經看出這四個肯定是燕子塢裏比較飛揚跋扈的學生,同時也清楚了周遠在學校裏的地位。毛俊峰說出“女朋友”三個字時,她立刻就惱了,不過她忍住不去反駁,怕露出破綻。既然他們把自己當成了新生,便索性默認。

撐船的船工對這四個學生放肆的跳船行為當然很不滿意,不過他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默默地把渡船撐向蘆葦塘的深處。

“你叫什麽名字,準備選哪個專業啊?”季菲走到丁珊身邊問道。

丁珊略猶豫了一下,說,“我叫丁珊,準備修劍術。”

袁亮在旁邊立刻“哈”地笑了一聲說,“你看,大家都選劍術,現在都沒人要練你們的刀法了。”

季菲嘴一撅,正準備反駁,後麵毛俊峰說道,“現在新生真是越來越舒服了,我們那時候頭六個月可是每天早晚都要踢腿站樁,苦不堪言啊。”

毛俊峰用的仍是玩笑的語氣,但是臉上已經隱隱有些狐疑。

周遠心一沉,知道要露餡。新生現在的確應該都在燕子塢本部集體練基本功才對。

這時候韓家寧從烏篷內走出來說道,“你們四個剛才跳船已經違反了校規,現在還大聲喧嘩,影響船艙內老師的休息,你們都是各係最優秀的學生,希望你們自重!”

韓家寧和龐天治不同,一直在學生心目中頗受尊敬,所以說出這幾句話來還是很有分量。況且的確是袁亮他們理虧,四個人吐一吐舌頭,向韓家寧行禮,然後走到另一邊的船舷低聲交談起來。

這是韓家寧今天第三次替他們解了圍,丁珊和周遠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渡船駛入一望無際的蘆葦中,蜿蜒而行。丁珊站起來,目光停留在湖風中搖擺飄曳的蘆葦上,輕輕說道:“這是我第一次來江南,太湖水鄉,果然名不虛傳,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幾句詩雖是秦風,用在這裏似乎更加貼切呢。”

周遠側過頭看著丁珊,她此刻的樣子和剛才看到王語嫣雕像時的表情一樣,分明是少女情懷,可是她無疑正肩負著某種重要的使命,讓她必須要提防周圍所有的人,甚至要像昨晚那樣揮劍殺人。這不是她這樣年紀應該背負的重擔。

渡船駛入蘆葦**的中心,濃霧籠罩過來,把周圍的景致變得昏暗妖冶。周遠回過身靠著船舷坐下來,從懷裏掏出楊冰川教授昨晚給他的那張寫著公式的紙看了起來。公式很難,可是比公式更難的,是公式裏那些變量所代表的武學意義。楊冰川教授不會給周遠一個純數學難題,這個公式,一定昭示著什麽武學的內容才對。周遠看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卻完全沒有頭緒。

周遠看著看著,那些變量和算式突然開始從紙上浮了起來,往空中飄去。周遠大驚,知道又要發生前日課堂上的幻覺。他努力想收回神誌,卻沒有一點動彈的力氣。那些符號開始在空中變換重組,周遠細看之下,竟發現幾次冒出來的奇異符號之間有很多的相似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