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殺人拚圖

暗夜裏寒風呼號,菩提樹發出呻吟,發亮的白骨,帶著帷帳在東奔西逃。

——亨利·紮裏斯 《骷髏之舞》

傍晚6點,安平城的大街小巷裏準時亮起路燈的那一刻,這座沿海小城終於有了一些即將過節的氣氛。

李大強坐在自己寬大的書房裏,看著窗外的雪花,臉上卻布滿了愁容。

30多年前,那時候的安平路308號是安平縣公安局,人員配置其實就隻是一個加強版的派出所,包括局領導班子以及治安聯防隊在內總共才83個人,他不可能認識這裏麵的每一個人,但是除了刑偵核心部門的人員外,其他人他至少都應該聽說過或者打過照麵,他覺得也都不太可能和丁鐵成有私人恩怨,李大強更是打心眼兒裏不願意去承認這裏麵有什麽內鬼。

要知道丁鐵成可是一個立過功的人,大家都非常尊重他。

可是,老七卻一口咬定是在安平路308號的台階上看見的那人,而且他和局裏的人關係非常親近,不然的話又怎麽可能假公濟私會對丁鐵成下手?

李大強仔細想了想,那一年在安平縣公安局工作過的人至今還在職的就隻剩下馬國柱和老歐陽了。馬國柱是他的徒弟,老七也是認識他的,至於說老歐陽,那時候也就是個性格內向的小技術員,和人高聲談話是根本不可能的,這與他的脾氣秉性完全不符,不過,丁鐵成出事那天好像發生過一件事。

李大強緊鎖雙眉,沉思了一會兒後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迅速走到窗戶邊,看著窗外的夜空,心中百感交集。

沒錯,兒子出生的那天正好是局裏一年一度的優秀治安聯防隊員評選大會,老七平日裏專幹溜門撬鎖踩空門的行當,最經常見麵的自然就是社區巡邏的聯防隊員,所以他的印象才會這麽深刻。當時的聯防隊員製服就是撤換下來的一批淘汰警服,而在老七這種人的眼睛裏是不可能分辨得那麽清楚的,所以他才會把對方直接誤認為是警察,到死都不願意再多說一個字。

想到這兒,李大強一分鍾都待不下去了,他轉身走出書房,徑直來到家裏的玄關處開始換衣服準備出門。

老伴陳芳茹正好端了一盤菜從廚房走出來,見此情景不由得一愣:“老頭子,馬上吃飯了,你去哪兒?”

“我有事,你和阿峰先吃,不用等我。”說著,李大強拉上羽絨服拉鏈,抓起雷鋒帽戴上,然後走出了家門。

過了下班時間的李振峰也沒回家,相反,他開著車直接去了芳香園小區。在路上,他又接到了安東打來的電話,說京華旅館的老板娘剛剛否認了那張姚水生的模擬畫像,也就是說姚水生並不是他們要找的人,那又會是誰?李振峰實在想不通,難道說自己一開始的方向就錯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後麵的邏輯推理再嚴謹都隻是白忙活一場。

安東安排的“蹲坑”位在23棟外的小區便道上,這邊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店門位置正好對著23棟的樓棟口。李振峰把車停在一旁,因為這輛車沒有標識,所以不用擔心會被人懷疑上。

負責值班的警員是認識李振峰的,他站起身,衝著李振峰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總共4戶住戶,分布在2樓和7樓,每天都有規律進出,沒什麽異樣情況,李隊。”他壓低嗓門說。

“進出可疑的都沒有?”李振峰有些不甘心,都已經過去整整3天了。

警員依舊果斷地搖搖頭。

“我上去看看。”李振峰丟了10塊錢給裝扮成店員的警員,然後拿走了一包煙。

夜幕下的23棟裏黑漆漆的,因為是回遷房樓盤的緣故,整個小區都沒有實行封閉式管理,也缺少標準的物業負責,小區裏有很多房屋空置待租或者待售。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沒想那麽多,但是現在看來,一開始或許有可能就是一場精心布置的局。

李振峰順著樓梯爬上了5樓,樓麵上總共有4戶人家,除了501之外,另外3戶的門口沒有擦腳墊,也沒有鞋櫃,門上幹幹淨淨的,連貼過春聯的跡象都沒有,除了邊角處貼著幾張疏通下水道之類的小廣告,可以看出這根本就是還沒有住人的毛坯房。

隻有501門口擺著一張鞋櫃,上麵是一雙棕色的男士塑料拖鞋。

李振峰從口袋裏摸出一**膠手套戴上,拿起這雙九成新的拖鞋仔細查看了一會兒後,確定是被人穿過的。他又看了看門,同樣是九成新,門內靜悄悄的,房間裏沒有人。李振峰打算自己進去看看。

普通的球形門鎖是難不倒一個警察的,順利打開門後,房間裏依舊是一片漆黑,借著窗外昏暗的路燈燈光,李振峰能勉強辨認出房間內的布局,一切都沒有變。

他小心翼翼地沿著牆角穿過玄關向房間裏走去,李振峰打算先去臥室看看,因為臥室是一個人最會放鬆警惕的地方,或許自己能就此找到屋主人的一些蛛絲馬跡。

來到臥室門口,他拿出小型強光手電。眼前的門虛掩著。

突然,他好像聽到隔著門傳來一陣輕微的呼吸聲音。

不可能,這房間裏不會有人的,難道說是因為太安靜,以至於他聽到的呼吸聲是自己發出的?

又等了一會兒,這次房間裏沒有再傳出明顯的呼吸聲。

李振峰這才放心地伸手推開門,臥室的門被徐徐打開,突然,他看到了一個黑影冷不丁地出現在自己麵前,無聲無息。他嚇了一跳,出於本能,手電光隨即照射了上去,這才看清楚隻是一個全身人形衣架,但是這衣架所擺放的位置未免也太怪異了——就堵在了臥室門口,如果不開燈,那套掛著的衣服和帽子乍看上去,就像一個大活人。

而要進入臥室,就必須挪開人形衣架。

就在李振峰騰出雙手準備去搬動眼前沉重的人形衣架時,他突然僵住了,因為屏住呼吸的刹那,他又一次聽到了明顯的呼吸聲,盡管對方是在拚命壓抑放緩,但是近在咫尺的距離是完全無法掩蓋住聲音的。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李振峰果斷地把眼前的人形衣架用力朝發出呼吸的方向猛推了過去,衣架轟然倒地的同時,他迅速向另外一個方向退避。

房間裏果真藏著人!

李振峰背靠牆,剛要再次舉起手電看清楚對方的長相,一根棍子帶著風聲由左側方向朝著他的頭部狠狠砸了過來。李振峰趕緊順勢向另一個方向躲避,可是棍子就跟長了眼睛一樣緊隨其後又向自己打來。他不明白臥室裏此刻的光線是如此昏暗,牆角的位置更是一片漆黑,對方根本就看不清他才對,為什麽每次揮舞棍子的方向都能如此準確無誤?

幾次下來,因為對臥室房間布局的不熟悉,李振峰終於一個踉蹌撞到了衣櫃,被襲擊者徹底逼進了死胡同,身後是冰冷的牆壁。

而在這期間,對方根本就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他剛要開口,棍子便狠狠地打了過來,弄得他不得不分神去想辦法躲閃。

不能再退了,被逼無奈的李振峰開始反擊。考慮到棍子是有長度的,隻有越接近攻擊者,他才有可能得到翻盤的機會。想到這兒,眼看著又一棍子向自己狠狠地掄了過來,李振峰這次決定不再躲了,任由它落在自己的左側肩頭,他迎著襲擊者的方向就衝了過去,狠狠地撞在了對方的身上,隨即用近乎麻木的左胳膊死死地按住對方拿著棍子的手,右手騰出來扣住襲擊者的肩胛骨位置,借力一氣嗬成順勢彎腰前傾,整個人向自己後方空間做了個完美的背摔。

兩人幾乎同時重重地倒在了地上,雖然視線受到了影響,但是經過訓練的李振峰逐漸挽回了敗局。他一邊控製住對方的右胳膊,一邊伸手去自己腰間摸手銬——誰知,腰間本該有手銬的地方現在竟然是空****的,他的腦子裏頓時一片空白,這才猛地記起自己今天早上去九原的時候嫌累贅,就隨手把手銬丟進了辦公桌抽屜,於是,他隻能懊惱地大聲吼道:“快住手,我是警察!”

但是李振峰表明自己特殊身份的行為卻遭到了對方更為不可思議的攻擊,對方手裏突然多了一把類似於手電筒一樣的東西,時不時地響起可怕的電流聲,這是防身用的電擊棍!李振峰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隻見對方向後迅速退去的同時,手中的電擊棍瞬間釋放出強大的高壓脈衝。

他被打中了!

根本就沒有空間能讓他躲避,一陣劇痛襲來,李振峰感覺自己整個人就像被一輛高速行駛的汽車給結結實實地撞上了天,又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不斷抽搐的他很快便失去了知覺。

頭痛欲裂。

腥臭的空氣充斥著四周,每一次呼吸都在窒息與疼痛的邊緣徘徊。

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眼前無邊無際的黑暗讓他渾身止不住地顫抖,那是恐懼!而一個人是很難真正戰勝自己內心的恐懼的。李振峰感覺到無數雙邪惡的眼睛此刻正在黑暗中不懷好意地盯著自己,就好像隨時隨地要把自己整個吞噬。

終於,有人抓住了他的腳踝,卻是把他使勁地朝後拖。李振峰雙手不得不緊緊地抓住黑暗中一切他能夠觸碰到的東西,也不管最終能不能救自己,他真的不想被噩夢就此拖走。

因為他知道那將意味著自己永遠都隻能生活在黑暗的世界裏。

於是,他拚命地掙紮著,聲嘶力竭地呼喊著救命……

“醒醒!醒醒……”安東焦急地呼喚著,見李振峰依舊沒反應,便狠心一巴掌甩在李振峰的臉上,“快醒醒,李哥,我膽小,你可別嚇唬我!”

他又要用力甩下去一巴掌的時候,卻被一旁的趙曉楠叫住了:“他隻是被電暈了,你也不用這麽往死裏打啊。”

“那他怎麽沒反應呢?都這麽長時間了,”安東心急如焚,“以前從來都沒有過的,李哥怎麽這麽傻,幹嗎一個人來,叫上我啊,這傻瓜!”

“他可能也沒想到自己會跟人家打起來吧。”趙曉楠湊上前,掏出手電打開,逐一翻開眼皮查看了李振峰的雙眼瞳孔,“沒事,很快就會恢複了,他命大,這麽強大的電流,再往下幾寸弄到心髒上可就麻煩了。”

“趙法醫,你不知道,李哥他不經打,他雖然是個警察,也上過專門的格鬥訓練,考核時勉強能混個及格,但是,”安東雙眉一皺,“怎麽說呢,他的腦子比他打架可厲害多了,你知道我為什麽總是跟在李哥身邊心甘情願當跟班嗎?”

“跟他學習?”

“No,No,No,”安東苦笑道,“你想得太片麵,學著動腦子破案是一回事,我其實是在保護這傻瓜,打起架來我可比他能扛多了,他就是一個地道的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的家夥。”

“對了趙法醫,李哥會不會留下啥後遺症?”安東有些擔憂地看著趙曉楠,“案子到這節骨眼上,我們離了他的腦子可不行。”

“你就放心吧,真要說是後遺症的話,那就是這個,”說著,她果斷地伸出右手一把用力扯開了李振峰胸前的衣服,指著他露出的左肩胛骨下方那塊明顯的皮膚被燒灼的痕跡,“估計得去看下皮膚科,不然的話這疤痕得跟著他一輩子了。”

“好了,你陪著他,這裏沒我什麽事了,我先撤。”說著,趙曉楠站起身,拎著工具箱就走出了淩亂不堪的臥室。

李振峰其實早就醒了,等趙曉楠走後,他便猛地睜開雙眼,臉頰漲得通紅,在安東吃驚的目光中忙不迭地把自己被扯開的衣服重新塞了回去,小聲嘀咕:“一個女孩子家動作怎麽可以這麽野蠻!”

安東狠狠瞅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趙法醫習慣處理屍體了,處理活人就沒啥經驗,我看啊,李哥你就將就著點兒吧。”

“你們是怎麽發現我的?”李振峰頭疼欲裂,他一邊不斷倒吸涼氣一邊環顧四周,小九正在臥室門口整理著工具箱,除此之外就隻有他和安東,以及一地的狼藉,“別的人呢?”

“都回局裏去了,我們差點以為你死了,所以連趙法醫一起叫了來。哥,下回可別一個人蠻幹了哈。”安東語重心長地說道,他伸手把李振峰扶了起來,又把被摔裂屏幕的手機遞給他,“打你電話一直不接,我們沒辦法動用了定位搜索才知道你在這兒。”

“那家夥有沒有被抓住?”李振峰這才回過神來。

“沒有,我們來的時候黃花菜都涼了,你看清楚他的長相了嗎?”兩人邊說邊朝外走去。

“什麽長相,我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李振峰老老實實地回答。

安東一聲不吭,直到下樓鑽進警車,他這才轉頭對李振峰一字一頓地嚴肅說道:“李哥,我希望你記住什麽叫‘搭檔’,那就是共進退,下次別再逞能了,不然的話我唯一能為你做的,就是給你收屍了!”

李振峰聽了,心中不禁呆了呆,安東從未用這種口吻和自己說過話,一時之間他竟然無言以對,隻能默默地點頭,承認自己的錯誤。

警車在黑夜中無聲地行駛著,昏暗的路燈下,街頭已經看不到什麽行人經過。

李振峰突然感到心中空落落的,他趕緊掏出手機劃開頁麵,看著上麵的時間已經是淩晨1點,這才重重地歎了口氣,無力地靠在了椅子上,眼神中滿是自責與失落。

母親一定很失望吧!

三小時前。

李大強趕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9點了,打開門的刹那不由得一愣,見老伴陳芳茹正坐在飯桌旁打瞌睡,而身邊滿滿一桌子的飯菜都沒動一筷子。

“怎麽,阿峰沒回來?”李大強反手帶上了門,脫掉外套走進客廳,也在飯桌邊坐了下來。

陳芳茹搖搖頭:“應該是工作忙吧,你當初不也是這樣嗎,說回來結果也沒個準兒。”

“當警察,沒辦法。”李大強樂嗬嗬地奔廚房拿了碗筷出來,“孩子媽,那我們就吃吧。”

陳芳茹隻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沒胃口,我先去睡了。”就自顧自地站起身回臥室去了。

老頭兒被嗆得愣了一會兒,回過神來後卻也沒太在意,就給自己盛了點飯,扒拉了兩口,想想,又折回廚房,從櫃子角落裏摸出藏著的一瓶酒,隨手從碗櫃裏拿了個空碗,這才笑眯眯地重新回到客廳,坐下倒滿酒後,輕輕歎了口氣:“鐵成兄弟,這麽多年了,兄弟我沒本事,真抱歉,讓你久等了,來,這碗我先幹為敬。”

話音未落,鼻子一酸,眼前變得有些模糊,他趕緊仰頭喝完了酒,放下後又倒滿,目光迷離,他小聲嘀咕:“我本以為這輩子再也不可能知道真相了,鐵成兄弟,我就知道當年你的死肯定有蹊蹺,可惜我沒證據,現在看來,還真是事實呢。但20多年了,一切都過去了,都怪我,當年就該堅持到底的,讓你白白等了這麽久,這叫我以後怎麽有臉來見你,唉!”

李大強對著麵前的空氣端起了酒碗,就好像兄弟丁鐵成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一樣,嘴裏喃喃說道:“對了,老七是個爺們兒,沒忘了你的教導,對得起你,鐵成兄弟,你當初沒看走眼。還有啊,”說著,他便朝另外一個方向也敬了敬酒碗,“老七啊,哥哥我也敬你一碗,聽哥哥話,在那頭跟鐵成兄弟好好嘮嘮,這邊的事,就交給我吧,你們也累了,該休息了……”

就這麽一碗又一碗,老頭兒話越說越多,也越說越糊塗,沒多久,飯菜還沒來得及吃上幾口,酒勁上頭,他就歪倒在一旁的沙發上睡著了。

陳芳茹從臥室走了出來,若有所思地看著丈夫李大強,半晌,輕輕歎了口氣,從身上脫下棉衣給他蓋上,無意中看到老頭兒褲兜裏露出的那一份厚厚的打印文件,剛想伸手去拿,卻又立刻打消了念頭,隻是順手關了客廳的燈,重新回臥室去了。

這一夜,每個人的心裏都是忐忑不安的。

安平老城區。

他不得不在一家小旅館臨時找了個住處,這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的。一切都來得太快,他甚至來不及帶走自己換洗的一些衣服。唯一帶出來的那個黑色書包裏,裝的是半書包的鑰匙扣和自己匆忙從牆上撕下來的幾張重要的相片,應該還有被遺漏的,但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淩晨時分,他忍著傷痛,用力拉開厚厚的窗簾,然後盤膝坐在陽台玻璃門邊的地板上,每天這個時候,他都會這麽坐著,讓一天中的第一縷晨光緩緩地在他麵前被點亮。

這是他多年來在精神病院裏所養成的習慣。

那時候的他知道自己沒有瘋,卻又無力擺脫眼前冰冷的現實,因為無論誰,隻要敢說自己沒瘋,那等待著他的就將是更無休無止的折磨。

理由隻有一個——瘋子從來都隻會說自己沒瘋,就像醉鬼從來都隻會說自己沒醉一樣。

在弄明白這個道理後,他學乖了,不再鬧騰,開始按時吃藥,然後數著日子等待自己被接走。

他知道自己沒有被拋棄。他也相信那個人在樹林中對自己所說的話——不久的將來,你一定會成為我。

於是他等了整整20年。

後來,他回到了這個世界,他真的完全變了,換了身份的他變成了樹林中的那個人。

昨天,他不知道那小警察會來,他已經夠小心的了,雖然早就知道自己遇到了對手。他確信自己那次離開時對著鏡頭所做出的“比心”動作終於有人看懂了,不然的話,回過神來的小警察絕對不會突然來了這麽個回馬槍。

但沒想到事情發展得這麽快。

他大意了,本以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現在看來,在最聰明的獵手麵前,自己真的就隻能是一隻狐狸罷了。

不過,誰笑到最後還是個未知數。

此刻,遠處的天空中晨光乍現,他緩緩合上雙眼,開始陷入了沉思。

早上8點,安平路308號安平市公安局。

馬國柱辦公室內,看著眼前一臉憔悴的李振峰,馬國柱心裏真不是滋味:“你小子真是出息了。”

李振峰嘿嘿笑笑:“頭兒,沒啥,就撿了條命。”

“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跟你爸交代?”馬國柱瞪了他一眼,“當初頂著那麽大壓力把你收下,現在我一見到你爸就心裏發怵,你還淨給我惹禍,唉。”

李振峰滿臉的賠笑:“頭兒,放心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好吧,好吧,說說看,有沒有什麽新的線索?”馬國柱問。

李振峰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頭兒,還記得第一起案件中的受害者方麗嗎?”

“當然記得,那個17歲的女高中生。”馬國柱嚴肅地說道。

“方麗當年被她哥哥侵犯過,而且不止一次,就是在她出事前的那年春節。”李振峰說。

“線索來源可靠嗎?”

“可靠,是方麗的閨密告訴我的,現在是我們安平市第一幼兒園的園長,叫陳靜。”李振峰將工作筆記本攤開,“當年,方麗出事前就不止一次跟陳靜說過這事,但是因為當時兩人年齡太小,又害怕,顧慮太多就沒敢去報案。後來方麗死了,陳靜就更不敢說了,直到現在她都心有餘悸,害怕遭到方麗哥哥方凱的報複。”

李振峰又跟變戲法一樣在馬國柱麵前攤開了一張放大的安平市地圖:“這張地圖是26年前的安平市,我在上麵又添加了幾個點,分別是在安平市內發現相關案件死者的地方,還好,都可以證實是案發第一現場。頭兒,根據連環殺人案犯罪嫌疑人的特殊心理,尤其是針對女性的性犯罪,他們所犯的第一個案子,一般來說都是離他最近的,或者是住處最近,或者是經常活動的範圍之內,而隨著殺人的膽子越來越大,他才會逐步向外擴張。所以,我才想重新調查方麗案件,因為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雖然方麗案件細微的證據不足,甚至很多都已經消失了,但是有一點永遠不會變,那就是犯罪嫌疑人扭曲的心態。”說著,他又拿出一遝相片,“頭兒,你看,所有的受害者,都一個模樣,包括方麗在內。方麗雖然沒有能夠活到現在,但是在犯罪嫌疑人的心中,她卻從未死去過,所以,才會導致殺戮一次又一次發生。”

“因為他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殺死自己的親妹妹。”

“但是我們沒有辦法證明方振德就是方凱,也就是方麗的哥哥。”馬國柱問。

“確實,第一,我們沒有方麗的DNA作參照,我們也沒有方氏家族的DNA數據,因為安東派人去走訪過,得知當年方凱是被領養的。由於方麗的母親不能再生育,就領養了一個男孩來撐門麵。這在當時重男輕女的社會環境中,是很普遍的一種做法。而方凱的親生父母也早就不聯係了,我們更沒有辦法從DNA數據庫這個途徑來確認方凱的真實身份。方凱的收養手續也是非法的,而且方麗父母在第一次人口普查過程中撒了謊,這就使得方凱的來曆成了個謎。

“第二,方麗出事後沒多久,她的母親去世,方麗父親因為精神失常,沒多久也走了。我可以假設他之所以會在毫無征兆的前提下精神失常,極有可能是重度自責造成的,因為他知道凶手就是自己執意要收養的兒子方凱。在養父母去世後,方凱失蹤了一段時間,再次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幾年後領取拆遷補償的現場了。這幾年中方凱的變化是非常大的,再加上拆遷,人證的缺乏就成了不爭的事實,這也就是成年後的方凱最想要的結果。負責走訪的人回來說當年的拆遷登記現場,隻要你同時出示本人的身份證件、戶口簿就行,但是這裏麵有個漏洞,那就是當地工作人員不具備鑒別身份證真偽的能力,看相片類似,也就通過了。

“而在失蹤的這幾年時間裏,方凱其實是以另外一個身份生活著,他叫方振德。一個小心翼翼從不犯錯的男人。”李振峰說,“對於他的來曆,我們一無所知,隻知道他幹了20年的抄表員。

“軋鋼廠孕婦被害案發生後,我給方凱打過一個電話,他對妹妹的死非常悲傷。那時候,我並沒有聽出有什麽異樣,現在想來,”說到這兒,李振峰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馬國柱,“頭兒,我怎麽感覺他是愛上了方麗?”

“理由?”馬國柱也愣住了。

“他聲音所流露出來的痛苦,還有我去過荷葉新村以及芳香園小區他的房間,房間的擺設很單調。”李振峰努力在腦海中回憶著自己所見到的每一樣東西和擺設,末了,他果斷地點點頭,“頭兒,那不是一個家,那分明就是個靈堂!方振德絕對是愛上了方麗,所以方麗死後這麽多年時間裏,方振德一直都活在她的靈堂中。”

愛情的本質是自私與占有,這是誰都無法回避的一個事實。

“那這次襲擊你的是不是他?”馬國柱問。

李振峰搖搖頭:“不,是個年輕人。我不認識,年齡和我差不多大。自始至終也沒見過他的臉。”

“那你準備什麽時候找方振德談?要不要把他傳喚過來?”

“不用,在他自己習慣的環境中,我想他會更放鬆一些。”李振峰知道,方振德隻有在自己的地盤上,才會有可能說出更多屬於他自己的秘密。

早上7點剛過,安東突然急匆匆地走進更衣間,對正在換衣服的李振峰說:“快,李哥,‘蹲點’的說看見你爸在大約一刻鍾前走進了供電局家屬區。”

李振峰有點發蒙:“我爸去那兒幹嗎?他又不認識供電局的人……不好,他找方振德去了。快走!”

兩人一前一後地衝出了更衣間,快步下樓,鑽進早就準備好的警車,迅速開出了安平路308號大院。

副局正好和馬國柱一起從食堂出來,兩人見此情景不由得有些疑惑。

“小李他們這是幹嗎?”副局問,“現在有案子嗎?怎麽才去一台車?”

馬國柱訕訕地笑了笑:“新案子倒是沒有,估計是跟進線索去了。年輕人嘛,工作挺認真的,昨天晚上跟我匯報了下,這個連環殺人案子已經有很大的進展了。”

“對了,我聽歐陽說小李他爸爸昨晚來局裏了。”

“是的,大概7點左右,我正好去食堂吃晚飯,師父給我打電話了,我就帶他去了檔案室,他說什麽要找一份1993年到1994年的治安聯防隊員名單,就是評獎最多的那次,上麵有具體的聯係方式。”馬國柱邊走邊說,“我問他想幹嗎?他說退休了,閑不住,就想找幾個以前聯防隊的老同事打個圍爐,這不快過年了嗎,大家聚一聚。”

“是嗎?”副局啞然失笑,“老同誌看來還是閑不住啊。哎,馬隊啊,那個牆裏發現的屍骨,你們後來是怎麽解決的?”

馬國柱聽了,不由得一聲長歎:“目前沒頭緒,畢竟過去這麽多年了,更何況據說還和小李有關聯,應該是他的祖上一輩吧。我覺得啊,既然已經等了這麽久了,那也不在乎再多等幾天,這不兩個分隊都在忙案子嗎,‘獵狐’那個也快有眉目了。放心吧,副局,我都盯著呢。”

說到這兒,兩人又相視一笑,這才各自分頭走向了走廊兩端的辦公室。

馬國柱走進辦公室後,想了想,直接來到鐵皮櫃前拉開最底下那個抽屜,在一堆塑封好的集體相片中翻找著,終於找到1994年的那張,雖然過去了20多年,但是塑封的相片卻一點沒改變。

他拿著相片回到辦公桌前坐下,然後開始逐一辨認相片上方的名字,一排排看過去。突然,他的拇指停在了一個名字上麵——方振德,順著指引,他向下看去,第三排左手第一個,那張年輕的臉赫然出現在眼前,而他的身上所穿著的正是所裏剛淘汰下來的一批舊警服。

馬國柱記得很清楚,方振德隻幹了兩年就辭職了,當時的領導還挺舍不得他的。想到這兒,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正在這時,文書小鄧探頭對馬國柱說:“頭兒,那張尋屍啟示有人來電話了,說死者很有可能是打來電話那人的女兒,叫黃倩倩。”

“天馬海國際公寓的那個?”馬國柱一皺眉。

“沒錯,李哥他們剛出去,我見到他們了,沒來得及說,就先向你匯報下。”

“死者家屬呢?”馬國柱問。

“還有10分鍾左右到。”

“等他到了,把他直接帶去法醫那兒,我這就過去。”馬國柱抓過椅背上的外套,匆匆走出了辦公室。

半小時前。

一輛27路公交車在供電局職工宿舍門口的公交站台裏停了下來,門一開,李大強便走下了車。他的穿著打扮和昨天是一模一樣的,頭上依舊戴著那頂雷鋒帽,隻是左手臂上的紅袖章在出門前被他特意拿了下來,仔細疊好後放進了口袋裏。

這是27路一天中的頭班車,所以下車的人就李大強一個。孤零零的站台上還堆積著昨晚尚未化去的積雪,他就這麽慢悠悠地順著綠化帶走進了供電局家屬院,背影像極了每一個出來晨練完歸家的老頭兒。

李大強退休前做了將近40年的刑警,所以知道怎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自己要去的目的地。在走進樓棟之前,他從兜裏摸出一串鑰匙丟在地上,假裝彎腰撿起時,環顧了一下四周,果不其然,他看到了那台負責“蹲坑”的車子。這並沒有讓他感覺到有什麽困難,撿起鑰匙後,重新揣回兜裏,李大強騰出雙手正了正頭上戴著的雷鋒帽,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樓棟。

來到3樓302門前,他敲了敲門,門裏沒回應,但是李大強知道,此刻一定有一雙警惕的眼睛正在貓眼後盯著自己,便索性摘下了雷鋒帽,故意露出一頭的白發,同時又敲了敲門。

還是沒有聽到門裏傳來的腳步聲,隻是這一次,房門被直接打開了,露出了半張睡眼蒙矓的臉,口氣也變得極不耐煩。

“找誰?”

話音未落,李大強整個身體猛地撞向房門,因為事發突然,房裏的人並沒有來得及做出防備,他被重重地彈到了地板上。幾乎同時,李大強迅速鑽進房間,反手帶上門並且立刻鎖死,然後步步逼近地上半躺著的方振德。

“你好啊,方先生,你讓我找得好辛苦啊!”

方振德臉色一變,複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外貌年齡與移動速度完全不符的老人,目光躲閃開了,囁嚅了半天後,小聲說道:“你是誰?”

“怎麽,你害怕見到我?”說話間,李大強已經用眼角的餘光把整個房間的布局,尤其是門的位置大致都記在了心裏,他微微冷笑,“多年的老朋友了,你不會連我是誰都不認識吧?”

“我真的想不起來你是誰了。”方振德有些委屈地說道,順勢從地上爬了起來。

“安平路308號的老兄弟李大強,你不認識了?我看你就別再裝了吧。”李大強笑眯眯地說道,“你放心,我今天來找你,不是來抓你的,我都退休了,一把老骨頭,我今天隻是來找你嘮嘮嗑,沒別的意思。”

方振德微微皺眉,他回到客廳沙發上坐了下來,示意李大強也坐下,情緒平和了許多:“李警官,請坐吧。”

李大強笑了,方振德果真不再繼續裝,而且他一開始在地板上的時候顯然就已經認出了自己。

“要喝水嗎?”方振德平靜地問道。

李大強搖頭。

房間裏的氣氛瞬間變得尷尬了起來。

“李警官,那你找我什麽事?”方振德皺眉看著他。

“和我說說丁鐵成吧,你當初為什麽要設局撞死他?”

“你在說什麽呢?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李大強輕聲歎息:“我看你還是說出來吧,我沒有足夠證據的話,是不會來找你的。案子的追訴期都已經過了,即使大家現在知道是你幹的,也拿你沒辦法了,而且當年都定性的是車禍,我今天來隻是要有個答案而已,從你嘴裏出來的答案,好了了我這樁心事。”

“證據?什麽證據?”方振德臉上的神情有些怪異。

“人家都看見你開車撞人了,這不是人證是什麽?”李大強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

“是嗎?我撞誰了?誰看見的?”方振德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哦,是老七在你麵前惡人先告狀吧。李警官,賊娃子的話你都能信的話,那你可真是老了。”

李大強心中一沉——果真是他!

因為自己根本就沒有說出老七的名字,而老七後來在九原看見的就是方振德。不然的話,他怎麽會這麽快就想到老七,案子畢竟過去快30年了,無論是誰,把腦袋想扁了都絕對不會在短短幾分鍾時間內就準確地說出目擊證人的名字。也難怪老七當晚就跑了,因為他知道方振德是個下狠手的人。

“是嗎?那我記性可真是有些不好了。”李大強嘿嘿一笑,“老方啊,你既然對當年的事情記得那麽清楚,那你應該還記得丁鐵成警官吧?”

或許是剛才李大強在談話時打過預防針的緣故,方振德的情緒明顯輕鬆了許多,也願意開始多說一點了。

“丁警官,當然記得了,長得很瘦,皮膚黑黑的,好像還沒結婚吧?”

方振德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在用一把尖刀狠狠地捅刺李大強脆弱不堪的內心,但是李大強依舊不動聲色:“沒錯,他那家夥就是太瘦了,還是個老煙鬼,一天一包煙絕對不在話下……不過,老弟,你想聽實話嗎?我不喜歡這種人,這種人走到哪兒都讓人討厭,苛刻得要死。如果不是領導安排我們一起工作,我還真的是不願意跟著他混。不瞞你說,因為他,我差點進局子。”

“哦?”方振德吃驚地看著他。

“那次不是查個地下賭場嗎,我老婆要生孩子,家裏缺錢,桌上那麽多,我就……你懂的。”李大強神秘兮兮地笑了笑,“結果呢,也就500多塊錢,那家夥愣是把我給舉報了。”

李大強突然反問:“老方啊,難道你也被他整過?”

“怎麽不是?”方振德仰天一聲長歎。

“難道說是為了女人?唉,咱男人不是為了錢就是為了女人,這作風問題一旦被上綱上線,性質可比我嚴重多了。”李大強誇張地說道,“哎呀不對,丁鐵成和我在一個單位,你是聯防隊,應該管不到啊!難不成你被他無意中翻了舊賬?”看時機到了,老頭兒邊說邊順勢從口袋裏摸出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鑰匙放在桌上,那一大串鑰匙中的米老鼠鑰匙扣格外醒目。李大強特意把那個米老鼠鑰匙扣扒拉了出來,單獨放在另一個方向,做這些動作的時候,他雙眼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方振德。

方振德臉色一變:“李警官,我累了,等下還要去上班,就不留你了,下次有空我們再聊吧。”

李大強敏銳地察覺到方振德的底線已經被他發現,也清楚他不方便再繼續待下去,不然的話局麵隨時會失控。

就在這時,門口又一次傳來了敲門聲,並且一次比一次急促,隔著門,李大強聽出是兒子李振峰的聲音——“爸,是我,阿峰,你在嗎?爸……”

李大強尷尬地漲紅了臉,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鑰匙,趕緊向門口走去,伸手打開門。門外站著一高一矮兩個人,李大強都認識,高的是自己兒子,矮的則是他的搭檔安東。

“你們來這兒幹嗎?”李大強對兒子的來意心知肚明,卻隻是虎著臉咕噥了句,“走吧,送我回去。”

李振峰吃驚地看著自己父親頭也不回徑直下樓的背影,趕緊用眼神示意安東收拾殘局,自己則追了上去。

李大強來到樓下,看見樓洞口那輛開著門的警車,便知道是兒子開過來的,他直接拉開後門就鑽了進去,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著肩膀,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李振峰上車後沒多久安東也來了,三人便坐車離開了供電局家屬小區。

3樓,方振德站在窗口,看著警車遠去的方向,又看了看那輛還停在原地“蹲坑”的車,臉上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電報群的私人消息,他點開一看,那是一張手機相片。看著看著,他臉上突然露出了驚愕的神情。

在安平市區的一處岔路口,李振峰把車開上了右麵的停車場,因為不是周末,停車場上空****的。

“爸,你到底想幹什麽!”剛踩下刹車,李振峰便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憤怒了,“你這是妨礙我們警方工作,我完全可以依法把你抓起來!”

這話一出,一旁副駕駛座上的安東嚇壞了:“別,李哥,伯父可能……你,唉,別誤會,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呢?”

“而且你明知道方振德是我們一直在盯著的犯罪嫌疑人,如果繼續一意孤行的話,我們所有的工作都將功虧一簣,6條人命甚至更多的死者都等不到正義的到來,你知道這裏麵的重要性嗎?”

李大強猶如泥雕木塑一般的臉上突然有了一絲表情,他抬頭看著李振峰,目光中竟然閃過一絲淚花:“還有一位死者,或許,你們永遠都無法為他尋找公正了。因為案件已經過了追訴期。”

“誰?”李振峰問。

“丁鐵成警官。”李大強聲音沙啞,“他是在你出生的那天去世的,你每年的生日就是他的祭日,他沒有結婚,也沒有後人……我直到現在才完全確信他的死真的不是一場事故,而是被設計的。但麵對凶手我卻無能為力,我沒有證據,沒有證據啊!唯一的人證也死了!”說到最後,老頭兒竟然像個孩子一般“嗚嗚”地哭了出來,哭聲壓抑而又痛苦。

安東心中一動,轉頭看向李振峰:“李哥,我聽說過丁鐵成,咱局裏那光榮榜上有他的相片,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很厲害的一名刑警,辦案途中殉職,原來他竟然是伯父曾經的搭檔。”

李振峰的目光變得溫柔了許多,他看著父親蒼老的臉頰,輕聲勸慰:“爸,丁伯伯的死因,你查清楚了?”

“沒什麽用的,沒什麽用的。”李大強用手背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現在唯一的人證也已經死了,除了知道是方振德幹的,我沒有任何證據,當初那件事也被定成了事故,而且已經過了追訴期了。”他突然抬起頭,神情嚴肅地看著李振峰,“阿峰,你一定要幫我把這個混蛋繩之以法,讓他親口承認!”

“我會的,爸。跟我說說方振德剛才和你說了什麽。”

李大強茫然地搖搖頭:“我用話去套都套不出來,他很狡猾。我本以為他的作案動機隻是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畢竟當初他在治安聯防隊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是認識我和丁鐵成的,他甚至還認識你!”

“我?我怎麽沒印象?”

“我有一段時間天天帶你去值班,去食堂吃晚飯的時候正好他們聯防隊也在,你那段時間還出了事,你把自己給關在管道裏了,回家後病了很長一段時間。”李大強輕輕一笑,“你從小就調皮。”

李振峰卻是臉色一變,想了想,他衝著李大強點點頭:“爸,先不管這個,你接著說下去。”

“好吧,我本來以為原因出在查封地下賭場。那年頭開地下賭場的比較多,都成了一股風氣,所以聯防隊員除了抓小偷,就是查黃賭毒,聯防隊員素質良莠不齊,有些人便趁機貪汙賭資,這在當時也確實很讓人頭疼。但是,我到現在才知道,鐵成兄弟之所以被害,都是因為他無意中發現了方振德的強奸殺人行為和他心理的不正常。鐵成是個善良的人,他對老七就很好,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他根本就不應該來當警察。按照鐵成的為人,我知道他一定會勸方振德去自首,然後接受治療,但是後果卻是他被害。他死得真不值得。”

而那個在九原時跟在方振德身後的年輕人,那個在視頻中把手舉高、衝李振峰“比心”的黑影,已經完美地成了下一環。這一環至關重要,因為他的衝動與過於強烈的自傲感是唯一能撬開方振德嘴巴的鑰匙。

沉吟片刻後,李振峰說:“爸,你既然已經攪和進來了,那你答應我,以後無論做什麽,一定要先讓我知道。”

李大強皺眉看了看兒子,點頭同意:“可是我們抓方振德沒有證據怎麽辦?光靠你的推理沒用。”

“有!”李振峰冷靜地說道,“軋鋼廠那起案件,安東,我們需要找趙法醫再談談。”

“為什麽?”安東不解地問。

“沒那麽簡單。”李振峰想了想,說,“還有,你派人去查一下黃海生給家裏打電話的時間,我需要確切的時間,而不是次數,這個記錄運營商那裏可以查。而且我不隻需要案發當晚的,我還需要案發前三天的。”

雖然安東並不能馬上理解李振峰的用意,但是李大強卻明顯已經知道了,他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小聲嘀咕道:“你這臭小子,還挺有一套的。”

李振峰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是馬國柱打來的,便接起電話:“頭兒,是我。”

馬國柱的聲音聽上去顯得有些沮喪:“小李,剛才天馬海國際公寓的死者家屬來認屍了,確認是他失蹤兩天的女兒黃倩倩。受害者父親說女兒失蹤前正在和家裏人鬧矛盾,她談了個男朋友,是外省的,家裏人不同意,當晚就吵了一架,受害者負氣出走,結果當晚就沒回家,手機一直聯係不上,四處尋找無果,看到了我們的尋屍啟示就直接找過來了。”

李振峰心中一沉:“頭兒,這家夥已經成熟了,目標是處於情感創傷期的年輕女性,有了固定的選擇受害者的模板,看來我們要加快收網的速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