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斯芬克斯之謎

斯芬克斯的秘密是**、恐嚇與現實社會,而德爾菲神廟前石碑上所鐫刻的那句——認識你自己,才是真正的斯芬克斯之謎的答案所在。

臨近中午時分,李振峰走下樓梯,來到底層一樓,他站在樓道口,先是朝著與法醫辦公室相反的方向看去,那裏黑洞洞的,隻有最盡頭那盞新裝的聲控燈時不時因為周遭樓道裏傳來的斷斷續續的腳步聲而發出微弱的光芒。

說實話,李振峰不敢一個人走過去,他承認自己直到現在都沒有完全走出當年的陰影。作為一名合格的心理醫生,他可以幫助任何人成功擺脫幽閉恐懼症的糾纏,但奇怪的是,對於他自己,他卻無能為力,因為他沒有辦法徹底說服自己去接受治療。

或者說他對自己還沒能建立起足夠的信任。

“李隊,你在發什麽呆呢?”

趙曉楠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李振峰嚇了一跳,手中的車鑰匙瞬間掉落到了地板上,他趕緊彎腰撿了起來:“沒什麽,可能是對前幾天的事情記憶還比較深刻吧,我正好找你有事。”

趙曉楠身穿工作服,雙手插在兜裏,她衝著李振峰點點頭:“跟我來吧,我知道你要看什麽。”

在進法醫解剖室的時候,趙曉楠示意李振峰把門口牆上那件大褂穿上:“裏麵會比較冷。”

李振峰穿好後跟著她來到後麵房間,看著趙曉楠拉開其中一個櫃子門,從裏麵拖出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體:“這就是沈佳,死者家屬那邊我還沒有簽署放行通知書。”

“難道說你也覺察出了不對勁?”李振峰有點意外。

趙曉楠點點頭:“死者生前屢次遭受家暴,她的三次流產也是家暴所導致。”

“這……這不可能!”李振峰看著死者的眼睛,“為什麽走訪下來根本沒有人提到過這事?反而都說他們之間關係不錯?”

“你為什麽寧願去相信人的謊言呢?”趙曉楠不解地看著他,“你該相信的是科學和事實證據,這兩樣東西是永遠都不會說謊的。”

“可是……”

趙曉楠搖了搖頭:“做屍檢前,我都會盡可能地知道一些有關死者本身的病史,越詳細越好。我了解到受害者有習慣性流產史,而習慣性流產指的是連續自然流產三次及三次以上,每次流產往往發生在同一妊娠月份。造成習慣性流產的原因大多為孕婦黃體功能不全、甲狀腺功能低下、先天性子宮畸形、子宮發育異常、宮腔粘連、子宮肌瘤、染色體異常以及自身免疫缺陷,等等。總之,我盡可能地排查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病因,這些在受害者身上都沒有被確認。那你現在告訴我——一個健康的女人數次流產,原因還會是什麽?”

李振峰臉色一變:“在屍體上有沒有發現異常?”

“沒有異常就是最大的異常!”說著,趙曉楠戴上乳膠手套,抓過死者的左手臂,指著內側手腕上的一道傷疤,“你仔細看看,這道傷疤有沒有什麽異樣?”

李振峰驚愕地看著趙曉楠:“像是兩條傷疤重合了?”

“不止兩條,我做過X光掃描,是深可見骨的‘數條’,這樣的傷口如果不是旁人造成的,那受害者就有嚴重的自虐史,傷疤好了又劃開,這麽周而複始,使得手腕處的肌腱已經出現了萎縮的跡象,會有殘疾的可能。這麽做,對於一個孕婦來說,真的很殘忍。”

“而且從死者子宮的發育和恢複狀況來看,她的流產期和恢複期間隔很短的,都集中在了去年一年之內。”趙曉楠看著沈佳毫無生機的臉,輕輕歎了口氣,“如果她不是遭遇到了家暴,那她又怎麽會這麽糟踐自己?所以,我不會輕易把她再交給那個可能是造成這一切可怕後果的罪魁禍首的家夥。”

“會不會是她自身的精神狀況出了問題?”李振峰問,“她的舉止行為有些傾向偏執型人格障礙的特征。”

趙曉楠搖搖頭:“我對她的‘自虐’都表示懷疑,麻煩你從工具盤裏給我拿個放大鏡過來。”

李振峰遞給她後,見趙曉楠還是像剛才那樣拿起了死者的左手:“你注意看這已經愈合的傷口,尤其是兩端,是不是看到一頭深一頭淺?”

“沒錯……可是,不對啊,這方向不對!”李振峰恍然大悟。

“是不對,”趙曉楠平靜地說,“深的地方用力比較大,而淺的地方用力比較小,如果隻是單一的一條傷疤,可能你還看不太出來,但是這幾條重合在一起的時候,就更加明顯了。這是我們人類使用刀具時的習慣性用法,剛下力的時候都是比較重的,收尾則是上提,用力會相對很輕。沈佳不是左撇子,我看過她的手掌磨損程度,所以,我個人認為這手腕上的創麵形成過程是在別人的作用下形成的。”

“所以說,她的死,沒那麽簡單。”趙曉楠又給受害者的遺體蓋上了白布,重新推了回去,兩人並肩朝外走去。

“這些合理的懷疑已經夠你重新審視軋鋼廠案件了,但是,我還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趙曉楠走到外屋工作台上,拿起一份傳真件,遞給李振峰,“這是這個案子我最後能幫你的了。”

“DNA?”李振峰問。

趙曉楠點點頭:“這是省司法鑒定中心應我的要求發給我的,鑒定結果是生物學父子關係存在的可能性是99.999%,可以確定就是父子,但是這樣的結果被要求加急進行了兩次。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我懂。”李振峰感到有些呼吸困難,“他這是在一遍又一遍確認這是不是他的孩子。”

“是的,一般人做一次就行了,費用在3000元左右,加急的話要將近10000元,但是領取結果時間隻需要24小時。接待處的工作人員告訴我之所以對申請人印象很深,是因為第一次交給他報告的時候,他說了這麽一句話——再測一次,你們肯定搞錯了,我不可能是這個孩子的父親。”

李振峰知道如果黃海生不想要這個孩子的話,他就必須拿到生物學上的證據,才能合法與孩子脫離養育關係。

回到辦公室後,芳香園小區案發現場所發現的證物都已經由痕跡鑒定組移交了過來,滿滿一大箱子。李振峰戴上手套,開始把它們逐一從箱子裏拿出來。

物品被分為三大類。

首先是12張相片,很快就能從中歸類出是屬於9個女人,都不是正麵照,有的是背影,有的是側麵,但可以肯定的是沒有一張是經過被拍攝者同意的,這也就是說,來源都是偷拍。

而這9個女人,因為都不是正麵,所以無法辨認出被偷拍者的具體身份。

結論——這是一個喜歡生活在陰影中的人,黑暗是他的保護傘。同時他又渴望去了解別人,但是因為無法融入對方的生活,他始終都處於社會的邊緣。

接著,是兩串鑰匙扣,同一圖案同一批次,廉價的小玩意兒,旁邊備注欄上,安東端端正正地寫著:在本市紅梅批發市場大量有售,這種鑰匙扣總共12種圖案,米老鼠是其中一種,批發價每個1.8元。因每日流水龐大,種類也繁多,所以商品賣家無法回想起購買者的具體身份和樣貌,隻是反映說這種鑰匙扣不零售,隻批發,最低一盒起售,數量為50個。

結論——凶手已經完全喪失了對自我行為進行控製的意願,他一定會繼續幹下一次,直到自己被抓住,或者被殺為止。他的日常行為已經與社會規範嚴重不符,他可以忽視一切社會道德規範、行為準則和義務,對自己的行為完全不負責任,對他人的感受也漠不關心,完全喪失同情心。

最後的證據,是一張有關樹林的相片。與前麵的人物相片不同的是,這張相片是用不同的相機拍攝的,而且是一張黑白相片,相片中主要出現的是一棵鬆樹,和旁邊的樹是如此格格不入。相片微微發黃發卷,顯然是張老相片,而且相片的成像技術用的是最古老的顯影方法,從相片邊角的磨損程度來看,這張相片被數次放在書本裏夾著,也被好幾次放在口袋裏,那明顯的折痕證明了這點。

可見,這張相片對於主人來說非常重要。

“安東!安東!”李振峰扯著嗓子叫了起來。

一個矮個子年輕警員跑了過來:“李隊,安組長不在,他帶人出去走訪了,叫我向你匯報一下,他有進展會隨時和你聯係。”說著,他把一份打印材料遞給了李振峰,“還有這個,安組長囑咐我整理打印出來後一定要第一時間交給你。”

“這是什麽?”

“這是匯總上來的軋鋼廠案發那天有關涉案人員的走訪材料。”

李振峰的目光在字裏行間迅速地搜索著,終於,他停了下來:“6點27分的時候他曾經離開過車間?”

“是的,工人反映說是去吃晚飯了。”

“回來的時間是7點08分?”

“是的,軋鋼廠吃晚飯的時間是6點30分至7點,前後差個10分鍾屬於正常範圍,反正也沒管得那麽嚴格。”

那黃海生就有作案時間了。

李振峰皺眉,擺擺手把年輕警員打發走了,順便撥打了痕跡鑒定辦公室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小九:“李隊,啥事兒?”

“那張樹林的相片,你們沒有標注。”李振峰說。

“可能……我們覺得與本案無關,隻是一張普通的風景照。”小九敏感的神經聽到李振峰的詢問後瞬間緊繃了,“不過李隊,你想知道什麽?”

“這是什麽樹?有沒有可能根據照片中的樹找到這片樹林所在的地方?”

“可以,但是需要時間。”

“那就趕緊幹活去吧,我等你消息。”李振峰說著就掛斷了電話,他向後靠在椅背上,閉上雙眼陷入了沉思。

這類人在需要、動機、興趣和理想等個性傾向以及自我價值觀念等方麵均與常人不同,他們往往缺乏正常的友愛、親情,缺乏罪惡感和焦慮感,極少內疚和自責,經常有衝動行為的發生,而且不吸取教訓、行為**、無法無天。他們常常在童年或者少年時期就出現了品行問題,包括逃學、說謊、夜不歸宿、故意傷害他人和破壞公共財產,無視規則且極端自私。這種人所做的每一個案子,幾乎都逃不開暴力和性犯罪的框架,而且他們無法與家庭成員建立起持久、盡責和親密的關係。

隨著條理的逐漸清晰,李振峰腦海裏出現了一個男孩的影子:他從小沒有父愛,母親再婚後沒有給他一個家,反而把他拋棄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是在過於壓抑和自卑的狀態下度過的,以至於他幾乎不與別人交流,而這種日積月累的心結隻要得不到疏導,隨著時間的推移,男孩就會變得越發仇恨這個社會。但內心極度孤單的他也是需要朋友的,所以,他一次次嚐試著在生活中去認識別人,帶著卑微的內心,甚至都不敢拍下對方的臉。

想到這兒,李振峰不由得長長地出了口氣:“姚水生!”

正在這時,電腦上的工作群裏跳出了一條信息,是小九發的一組經緯度數據。

李振峰打開電腦,點開地圖,輸入那組數據,地圖上的一個點被鎖定了。李振峰隨即點擊放大圖片,並且三維成像。看著生成的三維模型和不遠處的那一棟熟悉的建築,李振峰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九原一中。

難怪這麽眼熟,這片樹林就是九原一中對麵那片發生過凶案的樹林。

當年,這三個中學生果然與那起凶案有關啊!

麵對這個自己一直都在回避的現實,李振峰的嘴角露出了苦笑。他站起身,來到窗邊,打開窗,向外看去。

不知何時,天空中竟然下起了雨。

路上的積雪還沒完全融化,天空中的雨點子打在窗玻璃上,發出了“劈啪”的聲響。

城市上空灰蒙蒙的,雖然此時是中午時間,卻儼然給人一種臨近夜晚的感覺。

雨越下越大,他撐著一把透明傘,急匆匆地在馬路上走著,任憑濺起的髒水弄濕自己的鞋子,此刻的他心中充滿了懊悔,因為直到今天早上他才發現那張相片丟了。他不是每天都會去看那張相片的,這麽多年來,他之所以無論走到哪兒都帶著這張相片,隻是因為相片中隱藏著一個可怕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就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的勇氣來源。

如今,仿佛自己的身體內部被徹底掏空了一般,他毫無頭緒、心煩意亂地在街頭遊走著,如同在茫茫人海中追逐著屬於自己的靈魂,如果找不回來,那就意味著從此後,他會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他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結果發生。

他走累了,停下了腳步,猛地抬頭,發現自己竟然站在安平路308號安平市公安局的對麵,院落中,那株上了歲數的老銀杏樹早就已經落光了樹葉,樹下的百年老宅安安靜靜的,仿佛是這個世界的看客。

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到這個從旁人口中聽說過無數次的地方。他也知道安平市公安局刑偵支隊辦公室的位置就是二樓最右邊的那四個窗戶。這時候,靠這一邊的兩個窗戶裏是黑的,而另外兩個卻燈火通明。他看到有個人站在窗口,推開窗正向外張望,那動作似乎是在呼吸新鮮空氣。

他看不清對方的臉,畢竟距離太遠,但是本能卻告訴他——那個人就是他最強勁的對手。他回想起在電視新聞中見到這人的樣子時,他的心中突然變得不再那麽悲觀和憤怒了,不良的情緒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隔著透明的傘蓋,他竟然笑了。與此同時,在路人奇怪的目光中,他緩緩地抬起右手,衝著遠處窗邊的那個人比了個心。

腦海中的聲音語重心長:“永遠都不要放棄希望!”

他點點頭:“嗯,不會的!”

“老板娘,你再看一遍,是不是這個人?”隔著櫃台,安東有點懊惱地看著對方,心中早就已經不耐煩了,但是臉上卻依舊不能表露出來,隻能硬著頭皮接著磨下去,“你再仔細想想,看看他的臉型、神態,應該很熟悉吧?才沒隔幾天啊!”

京華旅館的老板娘皺眉瞅著安東:“警官,我要跟你說多少遍才行啊,不是這家夥,不是這家夥!我還沒老到記不住人臉的時候。”

安東長長地歎了口氣,隻能把姚水生的畫像重新夾回筆記本:“老板娘,那你跟我說說他到底給你留下了什麽印象?”

“皮膚特別好!”

“皮膚?”安東更糊塗了,“你什麽意思?”

老板娘笑了,帶著一絲邪魅:“傻弟弟,你還不懂嗎?那天晚上雖然已經很晚了,外麵光線也不是很好,但是他伸出手來接我遞過去的房卡的時候,我看到他的手了,沒錯,右手,噢喲,那叫細皮嫩肉哦,手指修長得就像個女孩子一樣。”

“女孩子?”安東呆了呆,“你確定那天來你這兒開房的是女孩子?老板娘,你是不是還沒睡醒,現在可是下午了啊。”

“你胡說八道什麽呢,我可清醒著呢。”老板娘不客氣地瞪了安東一眼,“我可沒說他是女孩子,我隻是說他像女孩子,不隻是因為手的原因,更主要的是他講話的腔調,有點地方軟語。當然了,現在有些男孩子也會用這個腔調說話,但那畢竟是少數。還有,他的穿著打扮,特別幹淨,衣服又貴,那件大衣至少上千,我還說呢,現在這些妹子搞一夜情還都能搞上檔次這麽高的了……”

“怎麽說?”

“一個人的穿著品味和他所處的階層是分不開的,所以我覺得啊,這個溫溫柔柔的男孩子十之八九家裏肯定特別有錢,因為他噴的那香水,1毫升要100多啊。”老板娘的話語之中毫不掩飾自己心裏濃濃的酸意。

安東一聽,臉頓時沉了下來,他利索地收拾好攤在櫃台上的筆記本和一些雜物,臨走時衝著老板娘冷冷地說道:“你怎麽就忘了他把人家受害者活活砸死這檔子事呢?我看啊,一個外表再怎麽體麵優雅的有錢人,當他殘忍地對別人的時候,他就已經不是人了!”

老板娘啞口無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走出京華旅館的時候,迎麵就是一場大雨,安東匆匆跑向不遠處停著的警車,打開車門鑽進去後,他順手把筆記本丟在了儀表盤上,給李振峰打了個電話。

——李哥,是我,安東,我剛和京華旅館的老板娘談過。

——結果怎麽樣?

——犯罪嫌疑人不是姚水生。

電話那頭安靜了好久,李振峰似乎也無法接受這個結論:

——不可能吧,那她還說什麽了沒有?

——李哥,你對這個老板娘的看法怎麽樣?她說的話可不可靠?

——當然可靠,我很相信她的直覺。

安東皺了皺眉:

——既然這樣,那好,我告訴你,她說我們的犯罪嫌疑人細皮嫩肉的,講話的語調和聲音很有地方軟語的特點,還有就是,他特別幹淨。李哥,這老板娘雖然沒有直說,但是我總感覺她是在告訴我——我們的凶手有可能是個女人。

——安東,你會說地方軟語嗎?

——我隻是知道,也會聽,但是不會說。

電話那頭傳來李振峰的笑聲:“你當然不會說,不然我早就聽出來了。這種語言的產地是我們安平和九原交匯的地區,大部分是在九原境內,所以九原那邊的人說得比較多,但是九原、蘇川和安平因為是在同一個地區,所以彼此方言都互通。而且這種軟語的發音比較柔且偏女孩子氣,怎麽說呢,男孩子說出來會顯得比較女性化,所以逐漸發展成為隻有女性在說,而男性漸漸拋棄了這種地方軟語的使用。即使在九原也是偏郊區一帶的人會用,城裏已經淘汰了。”

安東有些意外:“李哥,你怎麽知道得這麽詳細?”

“因為我媽愛聽一種在九原很流行的地方戲曲彈唱,小時候我媽常在家裏放著聽,她提到我外婆家的原籍就是九原鄉下,這應該是她的鄉音吧,所以她平時對帶有這種口音的人特別親切,畢竟是老家來的。”

結束通話後,李振峰站起身來到白板前,看著那三張年輕人的相片——韓虎死於車禍,姚水生不是凶手,丁燕妮下落不明,凶手保養得不錯,注重衣著且細皮嫩肉……他最後的目光落在了丁燕妮的相片上,一個奇怪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

很快,正在開車的安東接到了李振峰打來的電話:

——你手頭還有丁燕妮的模擬畫像嗎?

——有啊,李哥,你想我怎麽做?

——馬上回去,把丁燕妮的畫像給京華旅館的老板娘仔細看看,確定一下當天晚上她見到的是不是這個人。

——沒問題,我馬上回去,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安東把警車開回了京華旅館所在的小巷子前,他一溜小跑回到旅館裏,老板娘抬頭看見安東又來了,皺眉剛要說話,安東便把手中的畫像打開放在櫃台上,推到老板娘麵前:“你再看看這個。”

老板娘一臉的疑惑:“這是個女人啊!你們不是要找男人嗎?”

安東一聲不吭地拿過櫃台上的便簽紙蓋住畫像中丁燕妮肩膀上的長發。

門廳裏頓時安靜了下來,老板娘呆呆地看著畫像,皺眉想了想,又看了看,這麽反複幾次後,她抬頭看著安東,臉上的神情也變得緊張了起來。

“老板娘,是不是她?”

老板娘無聲地點點頭,表情轉變成了驚愕。

“你沒認錯?”安東有些不放心。

“不會。”老板娘伸手一指畫像中丁燕妮的眼神,聲音有些發顫,“一個人再怎麽改變,甚至去整容,她的眼睛也不會變,我認得這雙眼睛。”

安東看著老板娘,右手從褲兜裏摸出手機撥打了李振峰的電話,電話隻響了一聲就被接聽了,傳來了李振峰焦急的聲音:

——怎麽樣?是不是她?

——是的。

——那太好了!你馬上回來,我現在正帶人去軋鋼廠,咱們該逐個收網了。

——“對了,李哥,還有個消息,我剛接到下屬從銀行係統那邊給我傳來的消息,說案發前一周,死者沈佳的丈夫黃海生從銀行裏陸陸續續分三次取走了10萬元現金。他的生活不是很拮據嗎,怎麽會一下子取出這麽多現金?”

一陣沉默。

“他應該是拿去當雇傭殺妻的傭金了。”李振峰冷冷地說道。

“現金?”安東問。

“動動腦子,他這還不是怕我們警察直接找到他頭上去?”

李振峰把警車開出安平路308號大院的時候,他又給趙曉楠打了個電話。

——我想請你再幫我一次。

——可以,說吧。

——盡量幫我找到一年前的一份交通事故屍檢報告,死亡登記證上的名字是方凱,死因是車禍。

——方凱?不是方麗的哥哥嗎?

——一年前我們安平還沒有實現完全的大數據聯網,所以這份屍檢報告應該沒有被錄入係統,才會導致他的戶口沒有被注銷。我現在懷疑這場車禍也是有問題的,因為死者真實的身份不是方凱,而是韓虎,我想真正的方凱,可能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你的意思是一直有人在冒用他的身份?

——是的。

——我不明白……

李振峰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你聽說過一個成語叫‘鳩占鵲巢’嗎?”

九原市區,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把九原一中深紅色的校舍外牆洗刷得格外幹淨,路麵上一個個小水潭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空,使得整個校園看上去仿佛處在一個虛擬的折疊時空。

一切都顯得如此的不真實。

下午上第二節課的時候,雨勢減弱。隔著一條馬路的那片樹林邊上突然停下了好幾輛帶著警用牌照的車輛,最後跟著的是一輛小型皮卡車,車鬥裏裝著挖掘用的鏟子和幾個大蛇皮袋。

九原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人來了一半,他們穿著雨衣雨靴,帶著手電筒,拿著鏟子和一個特殊的工具箱走進了樹林。與此同時,警察用警用隔離帶把樹林入口處圍了起來,並驅散了樹林邊上的人。

路人都被眼前這一幕給吸引住了,因為印象中還從未見過九原市的警察以這副裝扮出現過,而在這之前也沒聽說過小樹林裏發生過命案,雖然天空中下著雨,但是隔離帶外圍觀的人卻越聚越多。

負責這次挖掘行動的刑偵副支隊長叫來了潘小敏:“小潘,是這裏嗎?”

眼前是一棵鬆樹,而同樣的樹小樹林裏還是挺多的。

潘小敏把手機舉高,對比著手機中的那張相片再一次確認了下具體位置,肯定地點點頭:“雖然過了20多年,但是地形基本沒變,應該就是這棵樹下。”

有人打開了隨身帶來的那個大工具箱,裏麵是一台手提的探地小型雷達,技術員戴上耳機,打開屏幕,雷達一步一步緩慢地繞著樹移動了起來。

這片位於九原一中對麵的小樹林麵積其實並不小,如果不是因為城市綠化工程的需要,多年前就已經被整體砍伐了。

站在小樹林外還並不能夠立刻感受到什麽,而一旦順著蜿蜒的青石板路走進這裏,茂密的樹冠便會讓人眼前光線變暗,仿佛來到了另外一個空間。

小樹林是對公眾免費開放的,可是除了夏天,這裏的遊客並不多,所以,20多年前的夏末秋初,歐淑琴的屍體在樹林裏整整待了一天一夜才被人發現。

如今,20多年前的場景再次重現,隻不過這一次為的是另外一種可能。一時之間,整個九原市炸開了鍋,因為死去的是九原一中的學生,而這個案件20多年都沒有破。

終於,技術員舉起了右手,示意探地雷達有了反應。在他的指點下,九原市公安局的警員們開始了艱難的挖掘。

“大概距離地麵多少米?”副隊長問技術員。

對方一把扯下了耳機,然後伸出兩根手指:“2.5米左右。”

“這麽深?”潘小敏吃驚地問道,“那幫學生挖不出這麽深的坑。”

副隊長不由得皺眉:“主要是過去這麽久了。對了小潘,姚水生的家裏人聯係上了嗎?”

潘小敏搖搖頭:“姚水生爺爺奶奶去世後,家裏的房子就沒人住了,現在已經成了村裏的危房,塌了一大半。我們去看過,就剩個門臉子了。姚水生母親也沒聯係上,據說後來又離婚了,隨後獨自一人外出打工就失去了消息。親戚方麵也找到兩個,隔了老遠的那種,但是人家對這個‘小瘟神’避之不及,所以根本不可能有聯係。我後來又走訪了他們班的幾個同學,總結下來姚水生最後出現的時間就是歐淑琴被害的那一年冬天,在這之後他的去向便無人知曉了。”

“唉……”副隊長長長地歎了口氣,“那就非常有可能是他了,真沒想到他在這個鬼地方待了這麽久。”

冬天的泥土層是很難被刨開的,必須得花上比以往多兩倍以上的精力。

兩個小時過去了,天色已經全黑,冬雨打在人臉上又濕又冷。

終於,站在坑底的九原市公安局法醫再次提起鏟子朝下挖去時,立刻感覺鏟子的另一端碰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他揮手示意身邊的人不要再挖,然後丟掉鏟子跪在土層上,用手仔細地刨開周圍的泥土。很快,一個人類頭骨便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男性頭骨,我們可能找到他了!”

潘小敏蹲在坑沿邊上,焦急地追問:“老張,能看出具體年齡不?”

法醫搖搖頭:“現在還不能下決斷,但是有兩點是可以肯定的,第一,男性;第二,年齡不會超過25歲。”

潘小敏輕輕歎了口氣,他站起身,掏出手機撥打了李振峰的電話。電話很快就被接了起來:

“李隊,是我,九原市局小潘,你說的沒錯,我們果真在樹下發現了一具年輕男子的屍骸。被埋深度是2.32米,屍體整體呈現出了白骨化,這應該就是失蹤的姚水生。我這就把現場的相片拍給你。”

李振峰在電話那頭特別指出了他需要頭骨相片,越詳細越好。

當各個角度的高清相片都被匯總到了李振峰的手機上後,他便迅速轉給了趙曉楠做人像麵部比對。

“吻合度高達87%,”趙曉楠果斷地說道,“差不多已經可以肯定這具屍骸的主人就是姚水生。”

“韓虎的屍檢報告能找到嗎?”

“我還在盡力,但是因為屍體已經火化,而且是作為車禍處理的,你最好別報什麽太大的希望。”

“好吧。”李振峰輕輕歎了口氣。

車窗前不遠處已經可以看到軋鋼廠廠區高聳的鍋爐,而廠區保衛科長正在門口焦急地張望著,看見警車接近了,便趕緊迎了上來。

“李隊,黃海生在一廠區車間辦公室呢,我的人正守著他,放心吧。”

李振峰點點頭,三輛警車無聲地開進了廠區。

退休老警察李大強從未有過像今天這樣的糟糕感覺,從早上起床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心神不寧,在屋裏來回轉圈,連平時很積極的一天三趟小區義務巡邏他都不去了,就待在家裏,還總是跟在妻子陳芳茹身後,也不說話,樣子像極了乏味的牛皮糖。

陳芳茹皺眉:“老頭子,你今天發什麽神經病,老跟著我幹什麽?”

“沒什麽,就是想跟著你。”這是實話,但是聽上去卻像個無賴說的話,連李大強自己都感到臊得慌。

沉吟片刻後,陳芳茹不安地試探:“老頭子,你……你總該記得我是誰吧?”

“你是我老婆。”李大強想用笑容來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安,這樣一來卻更讓陳芳茹感覺不妙了,她看著自己丈夫臉上露出的從未有過的傻瓜一樣的笑容,愈發感到了莫名的恐慌。

“你……你真的沒事?你的症狀怎麽這麽像老年癡呆啊!”陳芳茹慌了,她趕緊摘下圍裙,伸手就要去摸李大強的腦門。

“你幹啥,我沒發燒。”李大強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你怎麽說胡話呢?”陳芳茹半信半疑地看著他,“老頭子,要不要打電話叫阿峰回來送你去醫院?”

“你胡說八道什麽,我好著呢!”李大強臉色一正,“兒子在忙工作,咱別拖他後腿。”

“喲,現在對兒子這麽好啦?”陳芳茹毫不示弱,自從兒子被李大強毫無理由地趕出家門後,她就認定了自己再也不能什麽事都順著這個老頭兒的怪脾氣來了。

“我一直都很好說話的。”李大強自知理虧,嗓音瞬間小了很多。

陳芳茹盯著他看了會兒後,這才點點頭:“好了,我不跟你鬧了,我要出去了。”

“你去哪兒?”李大強脫口而出。

“我要去買菜!”陳芳茹生氣地看著他,“你不打算吃飯了嗎?你今天到底怎麽了?要不要買菜也跟著我?”

“我……”李大強啞口無言,他對自己的行為確實講不出個理由,這隻是一種直覺,誰會說直覺就一定會發展成事實呢?那不就真的成神棍了?沒辦法,他隻能尷尬地笑了笑,“好了好了,不跟你開玩笑了,孩子他媽,你去吧,早去早回,我在家等你。”

陳芳茹這才滿腹狐疑地提著菜籃子出門了。

李大強環顧了一下整個家,突然感覺心中空****的,一陣莫名的恐慌瞬間席卷全身,他惴惴不安地來到窗前,看著樓下的小區過道,來來往往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去附近的菜場買菜的老人。妻子陳芳茹雖然也已經過了60歲,年華不再,但是江南美女骨子裏的知性與年輕時的美貌,使得老太太無論過去多少年,外表看上去依然是那麽優雅迷人。

難道說自己真的隻是因為退休了,生活中突然有了大把的空餘時間,這才開始注意到妻子的優秀嗎?李大強的臉更紅了,他像個孩子一樣衝著自己妻子的背影笑了起來。

直到陳芳茹走出了小區門口,李大強這才輕輕歎了口氣,轉身向沙發走去,順手用遙控器打開了電視,看著電視上不斷滾動的新聞報道,他發覺自己根本就安靜不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門口的樓梯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是拚命拍打門板的嚷嚷聲:“李叔,李叔在嗎?李叔!快開開門……”

李大強瞬間神經緊繃,他幾步跨到門前,猛地拉開家門,門前站著的是在小區門口擺攤兒賣早餐的阿福。

阿福可不是上門送早餐的,他腰間的圍裙也沒來得及解開,雙手還沾著濕嗒嗒的麵粉糊糊,他一臉驚慌地對李大強說:“李叔,出大事兒了,嬸嬸剛才被人強行帶走了。”

“你說什麽?”情急之下,李大強上前一把薅住阿福胸前的衣領,“再說一遍!”

“啊呀,李叔,你掐死我了,快鬆手……就剛才,嬸嬸走過我攤位的時候,有輛車停在離我三五米的地方,有個男的從車裏出來,叫嬸嬸,嬸嬸起先好像並不認識他,後來跟這個年輕人聊了起來。我忙著做生意,沒注意聽,但是後來從車裏下來一個年紀大的要嬸嬸上車跟他們走,嬸嬸沒同意,結果,結果他們就直接把嬸嬸給拽上車了。我是直到車開走的時候才回過神來的,追上去卻已經來不及了。”阿福邊說邊焦急地用雙手比畫著,“我趕緊來給你報信。”

“那你幹嗎不報警啊?”李大強急了,他順手從門背後把自己的羽絨外套拉了下來穿上,一邊穿鞋一邊埋怨,“有這工夫上門趕緊報警……太耽誤事了!”

“可是,李叔,你不就是警察嗎?再說了,嬸嬸就是一個普通老太太,退休前是管圖書的,沒招人怨恨過,反而人緣特好,你家也沒什麽錢,怎麽可能就被上手搶走了呢?”阿福有些委屈,“我起先是想報警來著,可後來想想離你家不遠,又怕是你家的私事,所以就幹脆直接上門來通知你了。”

李大強心裏清楚得很,他現在心中除了滿滿的懊悔,別的什麽都不敢去想:“走走走,趕緊走!”

他抓起鑰匙和手機就跟著阿福跑出了屋,遠遠地就看到了一堆圍觀的人,等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派出所的兩個巡邏警接到報警指令後早就已經趕過來了,他們認識李大強,便立刻上前招呼:“李叔,真的是嬸子?需要我們聯係市局刑偵支隊嗎?”

其中一人點頭:“李叔,是誰綁架了嬸子,你有沒有懷疑對象?”

李大強早就已經心亂如麻,他茫然地搖搖頭。

正在這時,肩頭的步話機響了起來,警員走到一邊回複了幾句後,便轉頭說道:“李叔,交警在卡口探頭上拿到了前排駕乘人員的高清照片,你看看,印象中有沒有見過?”

李大強顫抖著手接過了對方遞給他的警務通,才看一眼便猶如五雷轟頂:“方振德!”

“你確定?”

“就是他!”

“那副駕駛座上的呢?”

李大強無助地搖搖頭:“我不認識,好像見過一次,但是印象不深。”

“懂了,李叔,我們馬上向上級匯報,盡快聯合交警查找車輛下落。需要通知李隊長嗎?”警員關切地問道。

“不用,我自己通知吧。”李大強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看著快撥鍵上李振峰的名字,猶豫了會兒後卻打給了馬國柱。

“是我,李大強,有件事對你們的案子有幫助……”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變得愈發沙啞,眼淚無聲地淌了下來,“還有一件事,不知道阿峰有沒有跟你說起過,就是1993年7月21日的中午,發生在市區乍浦路公共衛生間隔間裏的那起奸殺案,你應該查得到,就是你們案件序列中的第三起,現在看來,他的真正目標確實是阿峰的母親。我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麽過了這麽多年還一直念念不忘,真的求求你們,快幫忙抓住他!我妻子她,她有高血壓……”

掛斷電話的時候,李大強擦了一下眼淚,心想:今天的直覺真的是對的,可惜的是一切都已經太晚了。他恨自己,當年如果真的相信自己的直覺繼續追蹤下去,或許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遭遇。哪怕不那麽做,至少陪在妻子陳芳茹的身邊,寸步不離,那也就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了。

此時,一輛套牌的SUV正朝著天一路的方向開去。

甩掉探頭追蹤和甩掉那些“蹲坑”守候著的警察一樣容易。

方振德透過車內後視鏡打量著後車座上的動靜,陳芳茹還在昏迷之中,他滿意地點點頭,伸手打開了車載音響卡帶機:

在你眼裏,我終於看見了希望破滅時候的樣子,就像黑夜中僅有的一盞燈熄滅了,悄然暗去。

人的骨頭再硬,斷裂時也會發出絕望的聲響,而人的生命雖然無比頑強,但是逝去時卻又是如此的無聲無息。

我會記住你,在我的記憶裏。

我不敢保證永久,但是我會把它帶到地獄裏去,和我的生命在一起……;

哦,哦,地獄之門已經打開……地獄之門已經打開……

“這是什麽歌?誰唱的?”丁燕妮終於問出了這麽一個問題,“大叔,好像你隻聽這一首歌?”

SUV開過了隧道口,前麵就快要上省道了,方振德突然在路邊停下了車:“你走吧。”

丁燕妮一愣:“大叔,我做錯什麽了嗎?”

“你沒有必要再跟著我了,”說著,他又看了一眼後座上的陳芳茹,“其實,你本就不該跟著我的。”

“可是,是你當年把我從精神病院裏救了出來,我說過我會一輩子陪著你。”丁燕妮慌了,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大叔,你怎麽了,你說過你不會離開我的,你忘了這樣的話了嗎?”

方振德的目光落在了儀表盤上那個米老鼠頭像鑰匙扣上:“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它是什麽意思嗎?”

丁燕妮搖搖頭,轉而卻又用力點頭。

方振德一聲長歎:“還是不知道的好。你走吧,這裏沒有警方的探頭,如果你再不走的話,就永遠也走不了了。我已經把電報群組永久性關閉了,清除了所有的聯係方式,以後你再也找不到我了,好自為之吧。快走!”

“可是……”見沒有挽回的餘地,丁燕妮無奈隻能跳下車,快步跑向路邊的小樹林,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樹林中。

方振德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他順手轉動旋鈕調大了車載音響的音量,低聲哼著歌,就這麽駕車開向了不遠處的省道公路。

在你眼裏,我終於看見了希望破滅時候的樣子,就像黑夜中僅有的一盞燈熄滅了,悄然暗去。

人的骨頭再硬,斷裂時也會發出絕望的聲響,而人的生命雖然無比頑強,但是逝去時卻又是如此的無聲無息。

我會記住你,在我的記憶裏。

我不敢保證永久,但是我會把它帶到地獄裏去,和我的生命在一起……

哦,哦,地獄之門已經打開……地獄之門已經打開……

這首歌是當年方振德自己寫的,寫在他第一次殺人過後,這本就是他的殺人記憶,誰都沒有權利分享。

這時候安平市陰鬱的天空中又一次飄起了雪花。

安平路308號安平市公安局內燈火通明,而大院外的馬路邊上嗡嗡聲不絕於耳,就好像有無數隻蒼蠅在飛。一些聞風而來的新聞媒體記者紛紛找地方架起了攝像機,各種各樣的連接線鋪滿了一地。幾個記者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什麽,呼出的氣息猶如升騰而起的蒸汽,雪花不斷飄落在帽子和肩膀上,攝像師戴著手套的指頭則不停地擦拭著鏡頭。

馬路另一邊的沿街非機動車道上停著好幾輛白色麵包車,車頂架著巨大的碟形天線,麵包車周圍也零星站著幾位記者,記者中間,頭戴耳機的音效師不斷地走來走去。

錄影間歇,那些記者不停地跺腳,並捧著熱氣騰騰的咖啡杯暖手——馬路對麵巷子口的那家星巴克店本來早就該關門下班了,聰明的店長刻意延長了營業時間。畢竟這條路上能一下子有這麽多人來買咖啡可是一件從未有過的事。

從中午開始,死者沈佳生前的相片就流向了各個新聞門戶網站,人們的同情心瞬間被點燃,一時間民眾憤怒的指責和要求嚴懲凶手的呼聲鋪天蓋地地向安平市公安局襲來。

林局站在3樓走廊裏,看著大院外燈火通明、人頭攢動的景象,不由得重重地歎了口氣:“不出去說些什麽是不行了。老馬,你們那邊審得怎麽樣?有進展嗎?”

馬國柱低頭看了下腕上的那塊老雙獅:“進去半個鍾頭了,應該會有效果,我相信阿峰,這小子有靈性。”

林局雙眉一挑:“靈性?”

馬國柱笑了:“領導,這小子身上正好有我師父缺少的東西,他會幹得比他爹出色的。幹咱這一行光有一股不怕死的闖勁兒可不行,得多用腦子。”

“這就好,我心裏就有底了。對了,他母親的事,你們跟進了嗎?”林局問。

馬國柱神情凝重地點點頭:“接到報警中心的消息後,我就立刻安排安東帶人去跟進了。剛才安東從交警大隊那裏給我發語音過來說已經鎖定目標車輛,就在天一路附近,他帶人過去了,還帶了兩台無人機。那裏比較荒涼,原來的居民都拆遷走了,留下的都是一些舊房子框架。十多年前因為一些糾紛沒處理好,原來負責改建的公司倒閉了,成了爛尾工地,麵積比較大,所以動用無人機搜索速度更快一點,希望人沒事。”

“那好,我先和公共關係科的人去應付一下這些記者,你們隊裏有結果了,立刻電話通知我。”林局說完,便轉身匆匆下了樓。

馬國柱並沒有把陳芳茹出事的消息告訴李振峰,當時做出這個決定後他內心充滿了自責,但是沒辦法,任何人麵對自己母親出事的情況,都是沒有辦法用理性去思考問題的。關鍵時刻,他隻能在職責與共情之間選擇前者。

而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隻有等待。

半小時之前。

自在軋鋼廠見到警察的第一眼開始,黃海生就顯得異常憤怒。

“我沒有殺人,你們抓我幹什麽?”

沒有人正麵回答他這個問題,李振峰也隻是靜靜看著他,這讓黃海生愈發暴躁不安。最後的那一刻,他是被強製著簽完字後帶上警車的。看著周圍同事紛紛側目,黃海生知道,他再也無法回到以往正常的生活中去了。

其實,他本應是個受害者,而不是殺人者。

黃海生這個月內來了兩次安平市公安局的訊問室了,訊問室四周厚厚的包牆,隔音效果良好,這讓黃海生喘不過氣來。他在椅子上坐了十多分鍾,情緒終於緩和了許多,目光也不再像剛才被帶進來時那樣抵觸和狂躁不安了。

李振峰把相片遞給了黃海生:“這是你妻子?”

黃海生也不拒絕,他接過相片,目光逐漸變得溫柔了許多:“是的,是佳佳。”

“你那時候認識她了嗎?”李振峰問。

“認識。”黃海生的目光始終都沒有離開過相片中沈佳的臉,“我們都是軋鋼廠家屬院的,她比我小9歲。”

“你妻子長得很美,她對你好嗎?”李振峰輕聲問道。

“好,她對我非常好,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黃海生的目光有些迷離。

“你們是什麽時候正式確定戀愛關係的?在她畢業前嗎?那時候的你應該早就參加工作了吧?”李振峰平靜地看著他。

黃海生順勢把手裏的相片翻了個個兒,倒扣在自己麵前的小桌子上,同時下意識地用自己的胳膊蓋住了相片,而這細小的一幕根本就沒有逃過李振峰的眼睛,但是李振峰並沒有當場點破,隻是微微皺眉。

“我們是兩年前結的婚,至於說戀愛關係嘛,記不太清了,應該也是差不多時間的事,別人介紹一下,我們之間又覺得相處得不錯,就結婚了。”

“你一定很愛她吧?”李振峰依舊平靜地問道。

黃海生猶豫了會兒,隨即點頭:“她是我孩子的媽媽。”

李振峰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臉上突然露出了同情:“我知道,你雖然有一份體麵的工作,但你很辛苦;你收入不高,但非常穩定且有足夠的上升空間;你受到上級的賞識和同事的尊重,但是這一切都無法驅散當你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內心的空虛和孤獨帶給你的窒息的感覺;你非常渴望有個溫暖的家庭,尤其渴望有個屬於你的孩子和屬於你的女人。於是,你結婚了,和一個愛著你的女人,對嗎?”

黃海生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李振峰的目光微微有些發愣。

“在周圍人麵前,你非常疼愛沈佳,甚至可以為她做任何事,但是隻要回到你們的家,你就可以指使她為你做任何事,因為在這個家中,她是屬於你的女人。

“其實呢,你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厲害,你在廠裏之所以遲遲無法得到升遷,是因為領導已經看出來你的能力並不厲害,你隻適合幹一些跑腿或者普通的解決小技術問題的活兒。所以你為了掙錢,不得不三班倒,要是我沒理解錯誤的話,但凡是高管層麵,都是不用三班倒的,對不對?可這樣的事情從你口中說出來就變成了領導對你非常重視,離不開你的技術,所以你不得不經常去加班。”

黃海生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僵硬了。

“盡管如此,你對理想中的愛情、理想中的家,仍然充滿了幻想,那道家門隔絕著平淡的你和真實的你,在那道家門裏,你是個充滿野心的人。

“你沒有同情心,卻有著極強的嫉妒心和控製欲。”

說這些話的時候,李振峰的目光從未離開過對方的臉。

“我……你這麽說有什麽根據嗎?”黃海生向後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著肩膀,聲音變得有些尖利。

李振峰知道此刻對方的本能反應已經進入了自我保護階段,而對於自戀型人格障礙的犯罪嫌疑人來說,隻有及時摧毀他虛構的堅強外表,才能讓他內心深處的秘密完全曝光。

於是,他上前一步,從黃海生的胳膊肘底下猛地抽出了那張被他壓著的沈佳的相片,轉身就走。

“你……你想幹什麽?把相片還給我。”黃海生脫口而出,如果不是身邊的警員用力按住他的肩膀,黃海生鐵定要向李振峰撲上去,而這一切,都隻為了李振峰拿走的那張相片。

回到桌前坐下,李振峰笑了笑,他又從桌上的公文袋裏取出了一張一樣尺寸的相片,然後把兩張相片的背麵同時朝著黃海生:“我可以給你,但是你隻能從這兩張相片中挑一張,沒錯,是盲猜,你隻有一次機會,可你要知道,這張被你挑走的相片,就是你在看守所裏剩下的日子中唯一能夠陪伴著你的東西了。你願意賭一把嗎?”

“看守所?”黃海生有些錯愕。

“沒錯,看守所,你難道真的以為我們就沒有任何證據抓你嗎?那你未免太小看我們警方了。”李振峰順勢晃了晃手中那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相片,冷冷地說道,“我提醒你一下,其中一張相片是你剛才看到的,而另一張,卻是在案發現場照的。你不想看看嗎?看看你妻子被害後的模樣?

“告訴我,你選擇哪一張?”

黃海生久久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訊問室裏的氣氛也隨之變得緊張了起來。李振峰知道,黃海生此刻的決定是他能否真正掌握全局的關鍵所在,因為直到此刻,證據鏈還是相對薄弱的。雖然已經可以肯定方振德和軋鋼廠孕婦被害案有關,但方振德與黃海生之間的關係卻還是需要由後者親口說出來,這牽涉到殺害沈佳的真正動機。而這,也是目前為止自己能夠盡快打通全局的唯一鑰匙。

時間在緩緩流逝,黃海生終於頹然地歎了口氣,低下了頭,徹底放棄了選擇。

單調的鍵盤敲擊聲在訊問室裏不斷地回響著,李振峰站起身,又一次來到黃海生的坐椅旁,把手中那兩張相片背麵朝上放在小桌子上。

黃海生吃驚地抬起頭,麵露疑惑。

“你翻過來看看。”李振峰平靜地說道。

“相信我,無論你做了什麽,你最終還是要麵對現實的。”李振峰輕輕歎了口氣。

黃海生顫抖著伸出右手,在並排放著的兩張相片上來回移動了一會兒後,終於,他眼一閉,翻開了最右邊的那張,幾乎在同時,他睜開了眼睛,眼前出現的一幕讓他從驚愕瞬間發展到震驚,最後淚流滿麵——他翻開的那張相片上,是他才出生幾天大難不死的兒子黃佳海。相片中,小嬰兒正在甜甜地酣睡,兩隻粉嫩的小拳頭緊握著擺在枕頭兩邊,眼睛微闔,小嘴微微張開,好像在笑。

這張相片是趙曉楠請急診中心的同學幫忙拍的。如今,正是這張不起眼的相片徹底摧毀了黃海生內心的防線。

李振峰伸手幫他翻開了另外一張相片,那張正是方才出示過的沈佳身穿學士服的大學畢業照。這兩張相片所拍攝的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隻不過一個生命已經逝去,而另一個生命才剛剛開始。

黃海生再也無法控製住自己的內心了,他淚流滿麵,神情痛苦地悲泣著。

“黃佳海,這是你兒子的名字,對吧?一個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就沒有了自己母親的孩子。‘佳’是你妻子的名,‘海’則是你的,由此可以看出你對你妻子沈佳還是有感情的,但是你為什麽要殺了她?抑或是殺她的另有其人?”李振峰說著,低頭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見黃海生始終都沒回應,目光卻下意識地看向了自己的雙腳,心中便有了底。

這是一種發自本能的默認。

“如果我是你,當我知道我愛著的妻子出軌的時候,我一定也是非常憤怒的,所以很能理解你的心情。古話說得沒錯,女人越漂亮越容易招惹禍水上門。”

“不!”黃海生突然怒吼了起來,情緒一度失控,“不許你侮辱我妻子,沈佳是個好女人,她根本就沒有背叛我!”

“是嗎?你覺得她是愛你的?我想你應該是很不信任她才對吧?”李振峰故意拖長了聲調,“如果她愛你的話,她會背叛你?你確定這孩子就是你的?”

情急之下,黃海生脫口而出:“我前後總共加急測了兩次,孩子當然是我的!”

房間裏瞬間安靜了下來。

“你果然懷疑你妻子啊,平常人做一次就夠了,你卻要做兩次,而且急診中心的醫護說過,從孩子被送進ICU直到出來,你是第三天才去的。”李振峰不由得長長歎了口氣,“看來,比起孩子的生死,你似乎更在乎他與你的血緣關係。我真的不明白,你的妻子這麽優秀,比你年輕那麽多,還死心塌地地嫁給你,跟著你,甚至不惜為你流產三次,還自殘,這一切,你難道就沒看在眼裏嗎?

“案發那天晚上我趕到現場的時候,聽到了你的哭聲,撕心裂肺。”李振峰看著黃海生的目光中充滿了同情,“我相信那時候的你演不出來,你是真的痛苦,因為在你內心深處,還是愛你妻子的,對嗎?那時候你兒子被送往了急救中心,你卻沒有去,由此可以看出你並不在乎他。我真的不明白,你既然那麽愛你的妻子,你為什麽要雇人殺了她?還有她手腕上的刀痕,不會是她造成的吧?我倒寧願相信是她自殘,因為這樣一來的話,至少我還能把你當個人,你說呢?”

李振峰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說吧,你給了方振德多少錢買你妻子的命?”

停頓的時間漫長得猶如一個世紀,黃海生這才啞然回答:“我給了他10萬元現金,我隻有這麽多了。”

“你們是怎麽聯係上的?”

“他是抄電表的,有一次我在小區外麵的大排檔裏喝悶酒,他就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我不知道我到底說了什麽,他就幫我建了個電報賬號,然後把我拉到一個私人組,說能幫我。案子結束後,他就立刻把我踢了,我也再聯係不上他了。”

一聽這話,李振峰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趁轉身之際,暗暗鬆了口氣,他回到桌邊坐下:“繼續說下去,你到底是什麽時候動了殺害妻子念頭的。”

“這個念頭我早就有了,而且她有好幾次都被我發現在和別的男人說話……”

“就因為你的妻子和別人說話?”文員吃驚地抬頭看著他,“你因為這個就雇人把你老婆殺了?你們離婚不行嗎?”

李振峰衝著身邊的文員搖搖頭,示意他先不要刺激黃海生,讓他繼續講下去。

黃海生低著頭,聲音落寞得仿佛來自另外一個世界:“我不能和她離婚,因為我的東西不能屬於別人,哪怕我不要了,也不可以。”

李振峰聽了,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他知道黃海生說的是實話,這才是真正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地方。善良而柔弱的沈佳是真的愛上了外表看上去老實靦腆的黃海生,所以當她無意中發現自己丈夫身上其實有著明顯的自戀人格與可怕的妄想症時,她要想抽身已經不可能了,因為那時候她已經懷孕了。所以沈佳用所有溫柔而又傳統的女人都會用的一種方法去和自己深愛的男人相處,期待著用自己無盡的愛與包容,能夠溫暖丈夫猜忌而又陰暗的內心,甚至不惜為了他流產三次。

“你能告訴我,是什麽事情導致你下決心殺你妻子嗎?”

黃海生始終都低著頭,到這個時候卻突然抬頭看著李振峰,目光充滿了茫然:“我有一次在酒吧喝醉了,我心裏太累了,就是那次,我迷迷糊糊地和一個女人發生了關係,我也不知道她是誰。一個禮拜後,我感覺自己有點不舒服,就趁著在外麵出差,去了一家私人診所,他們說我得了性病,同時告訴我,我不可能有孩子,我需要治療。就是那一次……”

“我懂了,但你回到家的時候,沈佳又告訴你說她懷孕了,對不對?”李振峰拚命克製住內心的衝動,如果不是身上穿著警服,他真的會控製不住自己。

“是的,那時候我就知道孩子肯定不是我的,所以我就動了殺心。”黃海生說話的聲音猶如一條即將死去的魚毫無生氣。

“我雖然預付了他3萬現金,可畢竟還不怎麽信任他,所以我提出一起去,以防萬一。我以為他不會來了,但其實他一直和我保持著10米左右的距離。”黃海生長長地歎了口氣,“案發那天的事你們也知道了,在約定時間到來的時候,我抽空溜回了家,沈佳給我開的門,她很奇怪我怎麽突然回來。隨後方振德跟了進來,沈佳感到奇怪,也或許是出於本能,她張開嘴準備質問我,我到現在都忘不了她最後看著我的目光。她被方振德迅速拖進了臥室,在這之前,我跟他說過,我不要孩子,幫我把孩子拿掉,所以他照做了。沈佳自始至終都沒來得及叫出聲,但我卻聽到了這輩子最可怕的聲音,我跑了,一路跑回了單位。我心神不寧,後來就編出了電話約定之類的事。李警官,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會這麽對沈佳的,後來在現場看到那猶如地獄一般的場景時,我徹底崩潰了,畢竟……畢竟我心中還是愛著沈佳的。”

李振峰艱難地呼出了一口氣,他聽了黃海生的一番話後幾乎窒息。

“那剩下的7萬呢?”

“案發後的第二天就被他取走了。”

李振峰看著他,輕聲說道:“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麽要屢次劃傷你妻子沈佳的手腕?”

“因為……”黃海生的目光顯得很慌亂,“她說她會用死來證明清白,但是她卻沒有這個勇氣,所以我就……”

“別說了!”李振峰臉色蒼白,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訊問室。

外麵走廊上一陣陣寒風吹過,李振峰不由得渾身發抖,胃裏一陣抽搐過後,他不得不蹲在牆角的垃圾桶旁吐了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塊散發著玫瑰花香的幹淨的手帕出現在他眼前:“擦擦吧。”

李振峰一回頭,趙曉楠正一身白大褂站在他身後,歪著頭看他。

“你怎麽在這裏?”李振峰有點臉紅。

“回去反正也是一個人,我想看看你這邊結果怎麽樣了?”趙曉楠說。

“沒事,都招了。”

趙曉楠隨即遞給他一張A4打印紙:“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有關韓虎的屍檢證明,別的都很正常,你注意看最下角的那個簽名。”

“不是說他沒有家人嗎?等等,丁燕妮?”李振峰吃驚地看著她。

趙曉楠點點頭:“丁燕妮不是直係親屬,所以無權處理韓虎的後事,她隻是墊付了2萬元的火化費用,現在骨灰盒還在火葬場放著,丁燕妮後來一直都沒去取。”

“所以,丁燕妮是知情的。而姚水生已經死了,那就隻剩下她了。”李振峰不可思議地搖搖頭,“我一直都以為凶手是個男的。”

趙曉楠無奈地歎了口氣:“李隊,我看你是太大男子主義了,其實答案早就已經告訴你了。”

李振峰被嗆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尷尬地笑了笑:“我現在就進去將案情收一下尾,等下下班了我請你去吃夜宵。”

或許是李振峰的輕鬆神情讓趙曉楠感到很意外,她吃驚地看著他:“你母親被方振德綁架了,你難道不知道嗎?”

“你說什麽?”李振峰腦子裏一片空白。

“現在市局出動了所有警力正在四處追蹤你母親的下落,你竟然什麽都不知道?”趙曉楠愈發覺得不可思議。

李振峰卻是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差點摔倒在地。

趙曉楠立刻伸手抱住了他,扶著他到牆邊的長椅上坐下。

“沒事,我在訊問室待太久了,”李振峰掏出手機撥通了馬國柱的電話,“頭兒,我這邊拿下了。對方振德和丁燕妮的追逃發了嗎?”

“已經發了,你放心吧,他們跑不掉,我們也不會讓你母親出事的。”

“謝謝你。”李振峰無聲地點點頭,站起身,又一次推門走進了訊問室。

陣陣寒風撲麵而來。

陳芳茹被凍醒了,她本能地扭動了一下身體,隨即驚恐地發現自己被綁在了一張靠背椅子上,不隻是雙手,雙腳也被捆得結結實實。

畢竟上了年紀,她感到頭暈目眩,而喉嚨裏更是火燒火燎似的疼痛。

絕望的感覺從心頭湧起,難道說這就是她生命的最後一刻?

陳芳茹渾渾噩噩地抬起頭,因為沒有按時吃降壓藥,此刻的她頭痛欲裂,從早上到現在還沒有吃任何東西,胃裏充滿了灼燒感。到底發生了什麽?她隻記得自己離開家,和丈夫說要去買菜,那是大清早發生的事啊,現在應該都是大半夜了吧?

此刻,陳芳茹雖然是在房間裏,但這是一個四處漏風的房間,門早就沒了,窗戶也爛了,屋外清冷的月光把大半個房間照得透亮。

這到底是哪兒啊?她還在安平市嗎?丈夫和兒子知道自己出事了嗎?

陳芳茹的腦子裏一片混亂。作為一名警察家屬,她雖然是個女人,但是骨子裏卻早已被灌輸了一種警惕與冷靜。她告訴自己不能出事,一定要想辦法活下去,她相信兒子和丈夫肯定在四處尋找她。

想到這兒,她閉上眼睛,用深呼吸來讓自己盡快平靜下來,她知道如果自己血壓持續升高的話,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就在這時,陳芳茹聽到耳畔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聲音越來越近,緊接著一個黑影鑽進了房間,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卻什麽話都不說,隻是呆呆地看著她。

“我不管你是誰,我需要藥,我有高血壓。”陳芳茹喃喃地說道。

對方繞到她身後,然後一聲不吭地給她解開了捆住雙手的繩子,卻沒有動腳上的繩子。接著,便把一板藥片遞給了她,還有一瓶水——原來他剛才出去買藥了。

陳芳茹沒有猶豫,接過藥片撕開鋁箔吃了下去,還一口氣喝了大半瓶水,焦灼的喉嚨這才感覺稍微好受一些。

“你是誰?為什麽要抓我?”陳芳茹平靜地問道。

“我找了你很久了。”方振德聲音沙啞,因為背對著月光,陳芳茹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臉。

“很久?我怎麽不認識你?”陳芳茹輕輕歎了口氣,“我是個60多歲的老太婆,家裏也沒錢,我覺得你是綁錯人了。”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方振德的聲音中充滿了失望,“阿麗,你不記得我了?”

“阿麗?”陳芳茹心中一動,“你叫我什麽?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方麗啊,怎麽,你不認識我了?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方振德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尖利,他的情緒也在逐漸走向崩潰,“你還是不接受我!這麽多年了,你還是不接受我!”

幹了一輩子圖書管理員的陳芳茹記憶力是非常好的,再加上警察家屬這個特殊的身份,她對丈夫曾經辦過的案子非常熟悉,眼前這一幕讓她立刻明白了自己此刻麵對的很有可能就是當年的那個凶手。

隻是她不明白這家夥怎麽把自己當成了方麗。

“我沒有說不接受你,隻是我老了,一時間想不起來以前發生的事了。”陳芳茹竭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她引開了話題,“這裏是哪兒?我怎麽從來都沒來過這兒?”

方振德哭了,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你真的不記得我了,阿麗,這麽多年,我一直在尋找一個能夠彌補自己過錯的機會。我知道你在等我,我知道的,為什麽你就不記得我了呢?這裏,這裏是你的房間啊,那是你的床、你的桌子、你的衣櫃……”

方振德如數家珍一般地說著,而真實的場景卻是空****的一片,什麽都沒有。

陳芳茹立刻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男人顯然已經精神不正常了,在他身上出現了嚴重的幻視和幻聽的症狀,兒子阿峰那本從學校帶回來的書上說,感知覺障礙、思維障礙、情感障礙、意誌和行為障礙、認知功能障礙……沒錯,他的思維已經完全紊亂了,他顯然把她當成了他曾經的戀人,正因為這強烈的情感刺激,所以他分不清現實和記憶。隻是不知道阿峰他們什麽時候才能找到這裏來。陳芳茹心裏七上八下的,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說到這兒,方振德竟然笑出了聲,他靠在陳芳茹的腿邊,一臉的安逸:“後來啊,你上學了,越長越漂亮,我和你在同一個學校上學,每天跟在你身後去學校是我最幸福的時候,我知道我從那時候開始,就愛上了你,我發誓要保護你。”

“是嗎?那你就應該跟我說啊,對不對?”陳芳茹輕聲說道,“不過那時候我還小,我不懂。”

很久很久的沉默過後,方振德竟然哭了起來,他連連地用手抽自己耳光,泣不成聲:“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侵犯了你,對不起,可是我克製不住,真的,我太想得到你了……”

陳芳茹心中一緊,自己身邊坐著的還真就是當年殺害了那個女高中生的魔鬼,她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聲音有些微微發顫:“是……嗎?我怎麽沒印象了。不過也沒關係,我不怪你。”

突然,他一把抓過陳芳茹的手,把手裏的一樣東西塞給她,高興地說道:“你看你看,這是你最喜歡的,我一直都給你留著呢,你還記得嗎?”

陳芳茹腦子裏拚命搜尋著那本書上指點的方法——對了,對於精神分裂症患者一定不能和他起衝突,必須順著他,不要讓他對你起疑心……就這麽做,她誇張地做出了驚喜的神情。此刻,清冽的月光下,陳芳茹已經看清楚自己手中的是一枚米老鼠頭像的鑰匙扣:“是的啊,你幫我搞到了,真的太謝謝你了。”

“你喜歡嗎?”方振德開心得像個孩子。

“嗯,喜歡,非常喜歡。”陳芳茹感覺自己頭皮一陣陣發麻,她深知眼前的這個男人隨時都有可能殺了自己。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闖進了三個黑影,其中兩個撲向坐在地上的方振德,三人頓時扭打了起來。而另一個則順勢把那張靠背椅向門口方向用力推去,讓它遠遠地離開方振德的控製範圍。

隨著凳子倒地,陳芳茹被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與此同時,又有幾個黑影衝了進來,而那個撲向椅子的人則迅速解開了陳芳茹腳上的繩子,然後一把拖著她往門外跑,邊跑邊緊張地說:“阿姨,別怕,我是安東,我是來救你的。”

陳芳茹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她搖搖晃晃地站住腳,看著身邊停著的兩輛麵包車和車上下來的馬國柱,她咬著牙說了句:“真嚇死我了!”

“沒事兒,我好著呢,警察的老婆,沒那麽容易被欺負趴下。”說著,她把手中緊緊攥著的鑰匙扣遞給馬國柱,“小馬,這是那家夥給我的,他瘋了。他把我當成了方麗,一個勁地要我想起他是誰。剛才還跟我囉囉唆唆講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說是這麽說,其實馬國柱早就注意到了陳芳茹的顫抖,心裏清楚這老太太隻是嘴硬,實際上受驚不小,不過人沒事就已經謝天謝地了。他趕緊吩咐旁邊的警員:“馬上送醫院檢查下,以防萬一。”

送走陳芳茹後,看著從屋裏押出來的方振德,馬國柱問安東:“屋裏還有別人嗎?”

安東搖搖頭:“都搜過了,沒有,剛才聯係了九原那邊,他們已經在九原一中附近發現了丁燕妮的蹤跡,現在正在派人追蹤,相信跑不出包圍圈。”

看著依舊四處張望尋找陳芳茹的方振德,馬國柱果斷地擺了擺手,厲聲說道:“押上車,馬上回局裏。”

“阿麗呢?阿麗去哪兒了?阿麗……”

車門被用力關上後,方振德的呼喊聲戛然而止。幾輛警車逐一開出了天一路岔道,清冷的冬日月光中,車輛很快便消失在了遠處的地平線上。周遭荒涼的草坪和雜亂的斷壁殘垣又一次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午後,溫暖的冬日陽光懶懶地照射在底層法醫辦公室門前的走廊上。

李振峰靠在門邊看著趙曉楠的背影,趙曉楠則專心地坐在辦公桌旁,全然沒有察覺到他的出現。

冷不丁一回頭,趙曉楠呆了呆:“李隊,你怎麽不進來坐?屍檢報告我已經發到群組裏了。”

“我不是為了那個來的,正好是午休,我想請你陪我去個地方,公事,然後順便告訴你一個故事,怎麽樣,交易劃算吧?”李振峰咧嘴一笑,身後的陽光把這難得的笑容全都緊緊包裹了起來。

見此情景,一旁的馬月趕緊攛掇:“姐,快去吧,中午反正沒事。”

“好吧。”趙曉楠站起身,從門後拿起羽絨服,“走吧。”

李振峰的笑意此刻全都在目光中,他衝著馬月抱了個拳,然後轉身和趙曉楠一起走了。

車開出安平路308號大院,繼續向東麵行駛。看著車前方幹淨的路麵,李振峰若有所思地說道:“33年前,一場地震,讓很多孩子就此失去了父母,他們不得不被人收養,其中有一對10歲的男孩,被人販子帶到了安平,並且同時被住在同一個大院裏的兩對夫婦非法收養了。唯一不同的是,其中一個男孩去了一個比較富裕的家庭,而另一個男孩卻仿佛掉進了萬丈深淵,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活得不如一條狗。可是盡管如此,兩個小男孩還是經常找機會在一起玩,畢竟都是從災難中活著出來的,那時候孩子間的友誼還是純真的。那個被富裕家庭收養的孩子還有個妹妹,長得很漂亮,這個小女孩管他們倆都叫哥哥。

“後來,他的朋友考上了蘇川大學,那可是名牌學校,他心中更難受了,但是另一方麵,他不斷地向心中喜歡的女孩示好,他依舊記得剛見到女孩時,女孩說‘哥哥,我想要一個米老鼠鑰匙扣’。那時候的孩子,因為父母忙於工作,都是把家門鑰匙用繩子穿了掛在脖子上的。能有個鑰匙扣,尤其是自己心儀的動漫形象,那比什麽都好。他總想買一個送給她,卻又怕她不要,而自己每次打工掙來的錢,都被養父母一分不少地拿走了,他幾乎身無分文。終於,壓抑太久的他爆發了,他對一個路人女孩伸出了惡魔之手,從此一發不可收拾,而當他無意中發現對方用的就是這種鑰匙扣時,他為了拿到鑰匙扣,就掐死了對方。

“你說他後悔嗎?他當然後悔,事後,他想過自殺,可是自己無意中打開的潘多拉魔盒是根本不可能被關上的。而且那時候根本就沒有人注意到他。為了這枚鑰匙扣,他第一次殺人了,而這枚鑰匙扣,也成了他贖罪的一個寄托物。

“那年春節,他沒能夠克製住自己,終於對這個心儀的17歲女孩下了手,他性侵了這個女孩。這事,女孩隻告訴了自己的閨密,但是女孩的哥哥實習前趁周末回來看妹妹,他察覺到了妹妹情緒上的突變,追問之下,女孩全說了。哥哥一氣之下便要報警,女孩跪下哀求,說自己丟不起這個人,哥哥心疼妹妹,終於同意不報警,隻是在回蘇川前的一夜,他把自己曾經的朋友約了出來,兩人打了一架,彼此都很憤怒,但是後者的心裏更多的是可怕的‘嫉妒’。因為在他看來,大家都活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麽你活得那麽光鮮,而我卻不如一條狗?他失手打死了女孩的哥哥,因為害怕,他將屍體丟到了海裏,為了不讓這件事過早被人知道,他潛入了女孩家,想把死者的隨身行李偷走,然後冒名去方凱實習公司報到,他想實習公司肯定認不出來,因為他們長得很像。

“結果,就在那晚,女孩被驚醒,她本能地意識到自己的哥哥可能出事了,便叫了起來,可惜還沒來得及真正叫出聲,就被那個男孩掐死了。從那一刻開始,他的作案模式又固定了一層,那就是先掐死對方,再實施性侵。因為已經來不及再處理女孩的屍體,他就連夜帶著行李跑了,去了蘇川。這個可憐的女孩就是連環殺人案件的第一個受害者方麗,而在她之前的零號受害者,至今還不知道名字。

“怎麽樣,是不是像天方夜譚?”

趙曉楠搖了搖頭:“很正常,沒有人能真正認識到自己存在的位置和意義,你還記得那個斯芬克斯之謎嗎?”

“當然記得,問的是:一個動物早上四條腿,中午兩條腿,晚上三條腿,這個動物是什麽動物,答案是人。”

趙曉楠看了他一眼:“這隻是停留在表象的以及動物層麵的答案。換而言之,這個故事還有一層更深的內在含義,那就是——你真正看清楚你是誰了嗎?斯芬克斯的秘密是**、恐嚇與現實社會,而德爾菲神廟前石碑上所鐫刻的那句——認識你自己,才是真正的斯芬克斯之謎的答案所在。神話中的斯芬克斯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獸,正是現實社會關係總和的一個形象隱喻。斯芬克斯對個體的人發起**與恐嚇雙重挑戰,一個真正地認識了自己的人會向一次次阻礙自己前進的‘斯芬克斯’獻上自己最由衷的敬意。”

李振峰有些驚訝,他笑道:“趙醫生,真沒想到你還懂哲學。”

趙曉楠目光轉向窗外:“我爸教我的,他說隻有認清自己、勇於挑戰從而戰勝斯芬克斯的人,他的人生才會真正的有意義。”

李振峰點點頭:“方振德幼年時期的原生家庭給他帶來難以挽回的傷害,因為沒有親情的溫暖,他隻能從外部去尋找,當他意識到有人與自己有著同樣的命運,卻隻是因為去了不同的家庭,從而能擁有不同的人生的時候,他的心靈徹底扭曲了。後來,在九原出差,他克製不住自己犯罪的衝動,在樹林裏遇到了和自己有著同樣不幸生活經曆的三個中學生。那一刻,這三個年輕人本就瞧不起成績優秀卻又如此與眾不同的歐淑琴,於是,可怕的殺戮遊戲開始了,這也是為何在歐淑琴的身上會出現暴力毆打的跡象。

“案發後,這三個年輕人中,姚水生第一個感到害怕,他提出退出,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死在了韓虎的手裏,你知道為什麽嗎?就因為韓虎喜歡上了丁燕妮,但是丁燕妮卻隻喜歡姚水生。姚水生在丁燕妮被兩個流氓欺負的時候出手相助,被打得半死——一輩子能有人為自己不惜搭上性命,無論哪個女人的內心都會被感動吧。”

“那丁燕妮知道姚水生的死嗎?”

“她當然知道,所以無論走到哪兒,她都會帶著一張姚水生墓地的相片。”李振峰把車開上了一條岔道,前麵是個居民區,他繼續說道,“丁燕妮的童年和方振德差不多,都是受盡了父母和家人的虐待,而且丁燕妮更慘,她精神其實早就已經不怎麽正常了,所以姚水生死後,她自己也因為發病時傷人而被關進了精神病院,整整20年。韓虎則跟著方振德來了安平。韓虎是個好吃懶做的人,20年後,方振德把丁燕妮接到安平,在這裏,他幫她開始了新的生活。而他,還靠接單殺人過日子。安東他們拿到資料,證實長橋醫院和安平地鐵口那兩起案件,包括軋鋼廠案件,都是接單做的。你要知道這時候的他們對生命已經完全漠視。”

李振峰苦笑:“證據太少,已經沒辦法知道真相。你知道為什麽他每次殺人,都要放個米老鼠頭像的鑰匙扣嗎?”

趙曉楠搖搖頭。

“心理學上管這個詞叫‘需要’,不是我們平時所說的‘需要’,而是一種我們人類最基本的需要。它分為五種,由低到高依次是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歸屬和愛的需要,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實現的需要,這就是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而這個鑰匙扣,就是犯罪嫌疑人方振德歸屬和愛的需要。它的每一次出現,都是一次證明,也是一次懺悔,因為他第一次做這個事情的時候,麵對的對象就是那個這輩子唯一一個把蘋果塞到自己手中的人,他的人生極度缺乏愛,但是唯一的愛,卻被他親手殺死了。”

“丁燕妮為什麽要殺人?”趙曉楠問。

李振峰看了她一眼,聲音沙啞,重重地歎了口氣:“她是反社會型人格障礙,而且我高度懷疑她幼年時遭受過性侵,所以長大了就會去報複社會。我聽九原市局的人說她還被鑒定出了精神分裂的症狀,而且是無法治愈的,或者說她自己不願意被治愈,這樣的話,醫生也沒有辦法。”

兩人下了車,走上樓,來到居民樓的最高層,李振峰衝著趙曉楠笑了笑,然後伸手按響了門鈴。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男人,對方一臉茫然:“你們找誰?”

李振峰咧嘴一笑,亮出自己的工作證件:“我們是安平市公安局的,你是‘懸案迷蹤’公眾號的主人曹小軍吧,我們有點問題想向你請教一下。”

“我就是曹小軍,可是,”曹小軍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鎮定了下來,“問題?你們要請教什麽?”

李振峰從口袋裏摸出那張黑白相片遞給他,麵帶笑容,誠懇地說道:“安平巡捕房華人神捕李林的故事。”

曹小軍先是一愣,隨即也笑了,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激動的笑:“我知道,我知道這個人,很神秘!真的太神秘了,想知道的話就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