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最後一塊拚圖

如果還有下輩子,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好好生活,好好愛這個世界,做個好人。

晚上10點49分。

“蜘蛛”站在別墅的窗口,手裏拿著酒杯,明顯感受到了步步逼近的威脅。他現在什麽地方都不能去了,因為那輛灰色的比亞迪隨時都可能出現。

那輛該死的車就像幽靈一樣跟著自己整整一天了,他完全確信坐在方向盤後麵開車的那家夥就是個警察。每當自己接近那輛比亞迪的時候,那車都會以最快的速度開走,本以為自己已經把它甩掉了,可開著開著一看後視鏡,那輛車在自己後方一個車位的距離處又出現了。

“敵進我退,敵退我進”,在安平市區熱鬧的街頭,牧馬人根本就開不出它應有的速度。“蜘蛛”感受到了嚴重的挑釁,這讓他坐臥不寧。

“蜘蛛”也曾經想過幹脆把車開出安平市區,然後在省際公路上找機會當麵攔住那輛車,但是這個念頭很快就被打消了,因為那麽做太愚蠢,隻會招來更多的警察,暴露自己。

仔細回想自己殺過的每一個人,“蜘蛛”可以肯定自己根本就沒有留下過任何能把‘蜘蛛’和蔣萬安這個名字聯係起來的證據,所以,必要的時候,他必須得忍耐。

而這,恰恰正是“蜘蛛”最擅長的。

想到這兒,他仰頭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嘴角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比亞迪車內,小鄧正在吃泡麵,手機響了起來,是李振峰打來的,他趕緊取出藍牙耳機戴上,接通電話。

“李哥,一切正常。”小鄧說。

“他現在在哪兒?”

“自己的別墅,裏湖別墅區21號。”小鄧回答,“房型圖我已經發到群裏了。”

“好的,你要讓他保持在你的視線範圍之內,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李振峰一邊忙著給自己戴上槍套、扣好防彈衣,一邊果斷地說道,“剛才頭兒同意收網,我們這就過來,最多12分鍾的路程, 別讓他接近你。”

小鄧聽了,嘿嘿一笑:“李哥,你放心吧,現在這手機60倍變焦功能,足夠清晰了,他跑不掉的。”

“別大意,隨時保持聯絡。”李振峰掛斷電話,跑下樓梯,向車庫跑去。

很快,四輛警車開著警燈,卻並不鳴警笛,飛一般地衝出了安平路308號大院,朝著裏湖方向疾馳而去。

痕檢實驗室裏,趙曉楠仔細看著麵前兩份血液樣本檢驗報告,這是分別從安東左右手指甲縫中提取的樣本的報告結果,很顯然,其中一份並不屬於安東。

突然,她猛地轉身對正在看顯微鏡的小九說道:“低鈉血症!嚴重的低鈉血症!你趕緊複核一下樣本中有沒有奧卡西平的殘留物?”

小九點點頭,調整了儀器上的對比數據和類型,片刻工夫後,看著電腦屏幕上跳出來的數據結果,他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情。為了確保數據準確無誤,他又做了一遍,最終,看著完全一致的三遍比對結果,他激動地站了起來:“趙姐,沒錯,有奧卡西平,真的有,這人長期服用奧卡西平!”

“那就對了,凶手就是蔣萬安。”

“趙姐,你的意思是安哥在臨死前留下了凶手的血液證據?”回想起安東傷痕累累的脖子,小九實在不忍心再繼續說下去。

趙曉楠輕輕歎了口氣:“第一刀是脖子和喉管,第二刀是右手食指和中指,最後安東用左手進行反擊,順序就是這樣,光是脖子上那一處傷口就已經致命,受傷後每一次的呼吸、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會直接導致頸動脈破裂處往外噴血,我想他在受到這麽嚴重的致命傷的情況下卻還能護住公文包並做出最後一擊,靠的應該就是自己的意誌和勇氣了。我記得我父親曾經說過,一個優秀的刑警,如果知道自己即將死去,一般來說都會第一時間想辦法為我們留下直指凶手的線索。以前很多殉職的警官幾乎都是這麽做的,咱們的英雄安東也做到了。”

略微停頓後,她接著說道:“你趕緊通知李振峰,告訴他殺害安東的凶手就是蔣萬安,受傷部位**在外又非常脆弱的話,那就是在臉上,因為凶手那時候的姿勢是想去拿安東的公文包,他放鬆了警惕,所以安東抓住了這個機會,從角度來看隻可能是毫無防護的臉部,叫李隊尤其注意凶手的臉部是否有指甲造成的撕裂傷。”

小九回答道:“他剛帶人離開單位,我這就聯係他。”

趙曉楠剛打算轉身離開,無意中看到了自己帶來的那張相片,雖然長大後的模擬相片已經傳給了刑警支隊,但她心中還是有個疑問沒有解開,便對小九說:“我去下隔壁人像庫,有需要隨時找我。”

小九伸手做了個“OK”的手勢。

趙曉楠走出痕檢實驗室的時候與一位年輕警官擦肩而過,對方直接就走進了房間,趙曉楠走了幾步,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她回頭朝痕檢辦公室的方向看了看,搖搖頭,走開了。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頭,裏湖邊上,四輛警車悄無聲息地迅速向前行駛著,導航儀上顯示離目的地還有不到1公裏的距離。

李振峰按下車載無線電台通話器:“我是1號,現在統一關閉警燈,檢查下裝備,目標裏湖別墅21號,目前距離目的地還有不到500米。我再重複一次,犯罪嫌疑人練過搏擊術,擅長近身攻擊,武器為一把鋒利的獵刀,注意個人安全防範。再次強調,現在關閉所有無線電台,防止竊聽。”

很快便傳來了後麵三輛車上支隊幹警肯定的回複。

李振峰深吸一口氣,把車開進了別墅區。別墅區的保安早就得到了消息,所以並沒有阻攔警車。前麵不遠處就是小鄧停車的位置,四輛警車隨後逐一停下。

下車之前,李振峰習慣性地拍了拍副駕駛座:“走了,兄弟。”

副駕駛座上空無一人。

裏湖別墅21號是獨棟別墅,上下共3層,與周圍別墅有30米左右的距離,所以別墅中所發生的一切足夠隱蔽了。

“蜘蛛”關掉了別墅裏所有的燈,僅僅留下大門前的廊燈。坐在黑暗裏,他手裏操控著無人機,看著別墅外逐漸包圍的警察,卻一點都不擔心——他已經做好了兩手準備。

他似乎這一輩子都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他不會束手就擒的,而且他確信警方沒有直接的證據來指證他,要不然的話,自己早就被逮了。

就在這時,一條信息跳出手機頁麵——快走!他們有證據了。

“蜘蛛”臉色一變,他迅速關閉無人機裝置,拿上手機,抓起車鑰匙就往廚房的位置跑去,那邊有個暗門可以直通地下室車庫,他的那輛牧馬人就在那裏。

在他關上暗門的同時,傳來了破門的聲音,而左手邊的後門處也出現了人影。

“蜘蛛”不知道地下室那邊會不會也有伏擊人員,但是隻要他能上車,他就什麽都不怕。

他用力關上暗門,反手扣好搭扣,確保警察不會從這裏追過來,然後迅速衝下樓梯,來到自己的牧馬人旁邊。這時候嘈雜的腳步聲已經進入別墅內部,“蜘蛛”恨透了李振峰,他拉開車門上車,按下卷簾電動車庫門的同時給自己係好了安全帶。

果然,車庫門外守著警察,他們衝上來要攔住牧馬人,可這時候車庫門隻開了一半。“蜘蛛”急了,一腳油門加速,逼得他們不得不跳開,卷簾門被撞變了形,牧馬人被撞爛了,隨後牧馬人一頭紮進了濃濃的夜色中。留守的小鄧一看不好,立刻上車,開出去才幾米遠,及時趕到的李振峰來不及打開車門,幹脆就從後排打開的車窗處鑽了進去。

“快開快開,不惜一切代價追上前麵那輛車!”李振峰語速飛快地吩咐道。

“好嘞!”小鄧係好安全帶,猛踩油門到底,這輛不起眼的比亞迪便在濱海公路上尾隨著牧馬人由東往西一路狂奔起來。

李振峰好不容易才從後排座位鑽到前排副駕駛座上,坐了一會兒後,他歪著頭聽了聽:“小鄧,你這車是不是被你動過手腳了?”

小鄧一邊仔細開車,一邊笑了笑,也不否認。“我自己掏錢給這車換了性能最好的發動機,內部又改動了幾個地方,外麵看不出來。我本來想去參加年底的改裝車大賽的,沒想到現在就可以派上用場。我開過單位裏幾乎所有的車,都是些老車型,都沒有牧馬人跑得快,所以,索性就自己搞。”小鄧麵露尷尬的神情,“咱們單位的車實在是太老了,如果是像我們這樣碰上的話,十輛車十輛報廢,根本就別指望追人了,抓個小偷都得擔心半路拋錨。”

前麵的牧馬人一路疾馳,遇到十字路口的紅燈也絲毫沒有減速的跡象。還好這個時候路麵上幾乎沒什麽車輛經過。看著眼前這個僵局,李振峰的臉頓時沉了下來,他把位置通知給了市局情報中心,要求增援。

眼瞅著前麵就要上高架橋了,李振峰果斷掏出配槍,對小鄧說道:“你把穩方向盤,盡量和車保持直線距離,我把他的後輪胎打下來。”

小鄧神情凝重地用力點點頭。

在一輛高速行駛的車上打移動靶難度是非常高的,這不僅考驗駕駛者的技術,對射擊者的要求也很高。

距離一點點拉近,在兩車距離不到10米的時候,李振峰果斷地從車窗探出上半身,打開手槍保險,對準牧馬人的後右輪開始了射擊——啪!

清脆的槍聲響過後,牧馬人瞬間失控,因為車輛位置處於上坡,所以車子並沒有因為失速而翻車。見“蜘蛛”還想繼續往前開,李振峰皺眉搖搖頭,瞄準左後輪又一槍打過去——啪!

這一下,牧馬人再也沒有辦法往前開了,一陣火星在馬路上亮起,那是車輪鋼轂與地麵接觸摩擦留下的痕跡。隻堅持了不到10米的距離後,瘋狂的牧馬人車頭便重重地撞在了高架橋上坡的橋墩上,徹底停了下來。

“快快快!拿好配槍。下車抓人!”李振峰一邊吩咐小鄧,一邊通過肩膀上的便攜無線電台聯係調度報出自己的位置。

兩人舉著槍來到跟前,車裏卻靜悄悄的,仔細一看,“蜘蛛”頭歪著,已經陷入了昏迷狀態,如果不是因為胸前的安全帶,他或許早就沒命了。

在等待後援到來的時候,李振峰在牧馬人的踏腳板上發現了一部手機,這是“蜘蛛”的手機,用的是指紋鎖,這方便,很快就解開了。他打開社交賬號滑動了兩下,臉色頓時變了:“不好,有內鬼!”

李振峰看到了那條最後發給“蜘蛛”的警示信息,回想起自己在來的路上小九打的電話,李振峰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他趕緊掏出手機回撥了過去,電話接通後,聽到是小九的聲音,便語速飛快地問道:“我是李振峰,剛才有沒有什麽人來過辦公室,我是指不是我們單位的人。”

“有啊,蒲州市局公共關係科的,一個姓王的警官,他說是因為老村主任家滅門案來的,想調查些新情況,尋求我們的幫助。”小九問,“李哥,出什麽事了嗎?”

“沒事,你注意安全。對了,我剛開了兩槍,打的是兩個後輪,等下你來的時候記得問小鄧要我的配槍,我現在送犯罪嫌疑人去醫院。具體位置坐標我已經發給你了。”李振峰說。

“好,我馬上就去。”

“現在一樓的特警巡邏大隊值班室裏應該還有人,你立刻去告訴他們,代碼23,必須當麵告訴,不能通過電話。”李振峰沉聲說道,“他們會知道怎麽做。”

“明白。”

電話掛斷後,120救護車的警報聲越來越近,交警也已經陸續趕到了現場,周圍被嚴格控製了起來。

李振峰把自己的配槍交給小鄧,然後跟著救護車帶著“蜘蛛”去了最近的醫院。

在救護車上,李振峰被告知因為心率檢測儀正在使用中,所以不能使用手機,他便尋思著等下到了醫院再給趙曉楠打電話。

接近午夜的街頭,高樓大廈上閃爍著點點的霓虹燈,昏黃的路燈下,救護車清脆的警報聲響徹了安平市的夜空。

30分鍾前,機房裏隻有趙曉楠一個人。

她的本意是想通過人像模擬把相片中的那位11歲左右的小男孩長大後的樣子呈現出來,然後通過“寶貝回家”網站幫他尋找失散的家人,雖然潛意識告訴她這孩子可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但是試試吧,畢竟這個世界上還是存在著多種可能性的。

因為剛做過蔣萬安的人像模擬,電腦裏的算法還沒被完全刪除,輸入這個小男孩的人臉數據就相對容易多了。聽著電腦掃描儀發出的輕微震動聲,趙曉楠的心裏有些許莫名的不安。

終於,30歲左右的人像模擬圖做完了,電腦自動進入比對程序,在全國戶籍檔案人口數據庫中進行比對查找。快的話不需要多長時間,最慢的,趙曉楠聽小九抱怨過——整整一個月後才比對成功。因為電腦人像的相似度最高也隻能做到60%~70%,所以一旦出現相似度太高的情況,就必須人工比對,這對有參照物的要好操作一點,但是像手中這張相片中的11歲男孩的人像就比較難比對了。

但是這一次不到15分鍾的時間,電腦便跳出了‘比對成功’的字樣,等點開對方的檔案資料時,趙曉楠呆住了。她身後傳來了一個陌生而又冰冷的聲音,讓她感到頭皮發麻:“是的,這個人就是我。”

趙曉楠猛地轉身:“你是誰?”

王曉春出示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證:“蒲州市公安局的。”他咧嘴一笑,“你們的工作效率還挺高,這麽容易就找到我了?”

“你真的是相片中的這個男孩?”趙曉楠有些意外,她突然一怔,眼神中充滿了警惕,“你認識‘蜘蛛’?”

王曉春在趙曉楠原來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伸手指了指相片中的蔣萬安。“你說他叫什麽?‘蜘蛛’?”他嘿嘿一笑,“這外號還真不錯,挺像他的。他自己取的外號嗎?”

趙曉楠茫然地搖搖頭:“我隻是法醫,我不知道。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沒什麽,我隻是來聯係一下工作,沒什麽大事。”王曉春站起身,又盯著趙曉楠看了會兒,緩緩點頭,“確實不錯。”

“你什麽意思?”趙曉楠不喜歡他的眼神,便皺眉問道,“什麽不錯?”

“我是說他喜歡你,眼光不錯。”

“誰?”

王曉春伸手指了指那張相片:“你們一直要找的他呀,嘮叨過好幾回了,”他突然伸出手,飛快地在電腦上敲擊了一串代碼,緊接著電腦發出了異樣的聲音,而趙曉楠剛剛查出的資料正在一行行地消失。

“你想幹什麽!”趙曉楠怒吼了一聲撲了上去,想護住電腦,但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很快,剛才的檔案全部消失。趙曉楠轉過頭憤怒地看著王曉春,“你為什麽那麽怕我知道你的底細?你和蔣萬安到底是什麽關係?”

“我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我甚至都不認識他。”王曉春直起腰身,臉上露出了無辜的表情。

趙曉楠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妙,她趕緊在工作台上四處尋找那張相片,卻再也找不到了,她不禁高聲嗬斥:“把相片給我!這裏是安平市公安局,你膽子也太大了吧?”

這時,門外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門很快被推開了,兩位特警隊員出現在了門口,他們認識法醫,便衝著趙曉楠點點頭,然後對王曉春說:“請出示下你的工作證件。”

王曉春趕緊又一次拿出了工作證,同時誠懇地說道:“我是蒲州市局的,我想你們的法醫可能誤會我了,我隻是好奇這台電腦,所以就忍不住動了一下,誰想到被我失手搞壞了,我承認我錯了,我願意賠償維修費。”

兩位特警用征詢的目光看向趙曉楠,趙曉楠則注視著地麵,似乎有些發蒙,房間裏的氣氛頓時變得尷尬了起來。王曉春趁此工夫剛要走,趙曉楠突然伸手一指王曉春,大聲叫道:“攔住他,他是‘蜘蛛’的同夥!不能讓他跑了!”

兩位特警一聽到“蜘蛛”兩個字,便立刻向王曉春撲了上去,一個擰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個迅速對其進行了搜身,摸出一把水果刀,便捏住刀身遞給了已經從兜裏摸出乳膠手套戴上的趙曉楠。

“你,你血口噴人,我是警察!”王曉春被這急轉直下的一幕驚得手足無措,但是他雙腿依舊站得筆直,就像錐子一樣牢牢地紮在地麵上一動不動。

趙曉楠才懶得理他,她彎下腰,示意特警幫她把王曉春右腳的皮鞋脫下來。

王曉春知道自己再也瞞不過去了,長長地歎了口氣,不再掙紮。

看著手中的皮鞋,趙曉楠在桌上找了一支筆,用筆尖挑開皮鞋跟部的一層暗扣,一個小暗格隨即彈了出來,掉出了一張被疊得四四方方的舊照片,正是剛才失蹤的那張5寸老照片。

“你手腳還挺快的嘛,我就一個轉身的工夫,你就藏好了。”趙曉楠冰冷的口吻中充滿了諷刺。

“趙法醫,你是怎麽發現藏在那兒的?”身邊站著的特警驚奇地看著她,“我都猜不出來。”

“這是毒販經常用的一種藏毒方法,我幫禁毒大隊處理過一個案子,所以知道這種手法。”趙曉楠輕輕一笑,轉而問道,“你們是怎麽知道這邊有情況的?”

“小九來找我們,說了緊急代碼,我們就知道樓裏進了危險人物,而且危險係數很高,疑似有人被挾持。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們送走小九後就包圍了整棟樓,一個個房間搜過來的。”高個子特警伸手指了指外圍,“所以這家夥根本跑不掉的,我們有10個人守住了各個通道。放心吧,趙法醫。”

兩位高大的特警帶走了王曉春,就等刑偵支隊的人回來後移交給他們。

這時候已經是早上4點,趙曉楠站在窗口,聽著遠處海麵上傳來的海鷗的鳴叫,臉上露出了些許欣慰的笑容。

緊急代碼製度現在已經很少被使用了,甚至有些年輕的幹警都不知道它的存在,李振峰也是情急之下才突然想起父親曾經隨口說過的一句話,知道隻要本單位人員當麵對特警單位值班人員說出這個代碼,那就意味著單位樓裏進了危險人物,需要特警全力協助。李大強語重心長地告訴過兒子李振峰,現在雖然電子化的高科技占領了市場,但是關鍵時刻,尤其是人質被挾持的時候,一些看似落後的聯絡方法其實是最管用的。李振峰賭了一把特警單位還延續著這個老舊的聯絡方式,結果他贏了。

現在看來,隻要坐實了王曉春和蔣萬安之間的關係,那麽犯罪動機也就找到了,這個案子終於可以了結了。

安平市第一醫院急診手術室外,李振峰焦急地等待著,他時不時地抬頭看一眼手術指示燈。窗外,晨光已經驅散了安平市城區天空中的黑暗。

剛才,小鄧給他打來電話說王曉春已經被特警扣留,市局單位裏的警情解除了,李振峰的心裏才算有了一些安慰。

零亂的腳步聲響起,小範匆匆趕到:“李隊,你回單位去吧,這裏有我守著就行了。”

“單位那邊沒事吧?情況怎麽樣?”李振峰焦急地問道。

從裏湖別墅現場撤回安平市公安局後,小範交接完證物就直接來了醫院,他點點頭:“一切都好,趙法醫有驚無險,人像庫的資料有點受損,大龍說恢複數據沒問題,他現在正在努力搶修,上午10點前就可以正常使用。”說著,他伸手指了指手術室,“那家夥傷到哪兒了?我看了阿水給我拍的現場相片,那一下應該不會致命吧?”

阿水就是小鄧,全名鄧淼淼。

李振峰搖頭,神情凝重:“不,他有個腦瘤,很嚴重,車禍那下撞擊直接就導致腦出血了,主刀醫生說手術成功的概率隻有三成,但即使成功了,成為植物人的可能性也非常大。”

小範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輕輕歎了口氣。

李振峰拍了拍他的肩膀:“隨時聯係。”便接過警車的鑰匙頭也不回地匆匆走了。

經過一番交涉,最終由黃錦城教授出麵,李振峰在三天後拿到了王曉春被醫院封存起來的精神病曆,那時候,他已經改名叫王曉春。

下麵是他住院和治療的部分摘要。

第一部分:

12歲時,因焦慮和失眠住院兩周。

診斷:焦慮反應,依賴型人格。

體現:過度依賴他人,不願為自己的生活負責任。

第二部分:

一年後,在和母親發生嚴重肢體衝突後住院兩周,然後私自服用了過量藥物,出現了妄想症狀。

診斷:偏執型精神分裂症。

體現:經過深度溝通交談,確定他是一個遊戲者,能夠操縱別人。孤僻、憤世嫉俗、拒絕回答問題,尤其是拒絕重複回答問題。

非自願轉院至中心醫院,並住院三個月。

第三部分:

17歲時,因有謀殺老師的想法而被精神衛生中心強製拘留兩天。

診斷:人格障礙,排除被動、依賴。

體現:各個方麵都很合作,自製力和社會評價都不錯,也能在藥物幫助下控製個人情感。

觀察一周後出院。

第四部分:

半年後走訪,一切正常,社區評價很高,已經能夠正常適應學校相關就讀要求,可停止休學。

備注:依照相關法律法規要求,經監護人同意,對該名未成年病患解除醫學限製,並對本醫療檔案進行封存處理。

合上病曆檔案,李振峰吃驚地看著黃錦城教授:“老師,我還從沒見過這麽複雜的控製型人格障礙。”

黃錦城教授苦笑著點點頭:“起先的時候我也無法相信,但是這份病曆是業內很有名的方教授寫的,我不得不信。其實這孩子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苗頭,而且他母親是有家族病史的,當時這個病例在犯罪心理學界還引起了一些關注。”

“為什麽?”

“第一,未成年;第二,他把筷子直接插進了他母親的眼睛。”教授歎了口氣,“在知道他被捕的消息後,方教授昨天晚上住進了醫院,他深深地自責,覺得當初是自己沒有嚴謹的治學態度,所以才會放過這個病例,以為他已經完全恢複了。現在看來,是王曉春成功騙過了方教授。這個打擊對於方教授來講,或許不亞於學術被質疑。”

“老師,我真的很想不通,我本以為這個蔣萬安是自戀型人格障礙,他又怎麽會被王曉春控製?”李振峰問。

黃教授微微一笑:“阿峰,你犯了典型的教條主義錯誤,以前你在學校的時候,我就一直提醒你,在思維方式上要注意別被概念所局限,因為犯罪心理學中每一個現象都不是絕對單一存在的,它們之間都是互相影響,互相依存的,而一個人也不會一種人格障礙持續一輩子,就像這個王曉春,他的本質是多種特征的適應性障礙。打個比方吧,你有一套遊戲規則,我玩不來,處處受限,但是我又想玩,於是,我要麽轉身走開去玩別的遊戲,要麽我就從你手裏直接拿走遊戲的控製權,然後由我來製定新的規則。那你會給我嗎?答案是肯定不會。好吧,那我就控製你,讓你心甘情願地把遊戲交給我,這就是王曉春所做的事情。”

“他控製了蔣萬安?但是老師,有些控製是要對方願意讓你控製才行,如果出現抵觸情緒不是就不成功了嗎?”李振峰問。

“是呀,所以結合蔣萬安的童年來看,他受到過家人的虐待,那種虐待可不是單純體現在肉體方麵,更重要的是在無形的精神方麵。”

李振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鏡像原理!孩子身上所體現的一般都是父母曾經施加於孩子的,他到了一定的年齡如果遇到同樣的問題,就會想著用同樣的方法去應對,因為他曾經在自己父母身上看到過非常好的效果。

“蒲州市局那邊反饋說王曉春的父親打跑了母親,後來父親又結婚了,就和自己的新婚妻子一起把王曉春接到城裏生活,還特地改了名字。之所以這麽做,原因很簡單,蒲州市局的調查報告上說是因為王曉春,也就是王家寶的父親和後來的妻子生了一個女兒,妻子不能再生了,他才想到自己在老家農村還有一個兒子,就去把兒子接了回來,卻並未告訴自己的老父親,因為怕老父親想跟他一起生活多個累贅,結果弄得村裏人都以為這家孩子丟了。”

黃教授苦笑著點點頭:“這孩子後來之所以會人格扭曲到這種程度,差點出現雙相性情感障礙,就是因為他有一個扭曲的原生家庭,他父親幾乎控製了他的人生,逼得他最後控製了自己,然後控製了別人。”

“所以病曆中才會記錄他竟然騙過了心理學教授。”李振峰難以置信地搖搖頭,“天哪,這種人……”

“怎麽,你想說這種人是變態?”黃教授長歎一聲,“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和他父親扭曲的教育方式是分不開的,而在這之前,在農村的那幾年,他一切都很正常。不過,我們沒有必要去責怪他的父親,因為或許連他自己都不一定會意識到這一點。”

李振峰說:“當王曉春重新獲得自由後,他的念頭就是報複,因為控製型人格障礙會與反社會型人格相並存,他和蔣萬安差不多年紀上了大學,畢業後正好趕上蒲州市局在社招警察,他就去應聘了。他一直想當一名警察,但是在思想方麵卻始終都過不了關,鑒於他除此之外的各項條件都很優秀,所以王曉春最終被聘為公共關係科的辦事員,負責媒體方麵的工作。蒲州市局調查下來說他就是在那個時候根據人口普查資料聯係上了蔣萬安。

“蔣萬安的犯罪心理很值得研究,”黃教授說,“他並不是單純意義上的自戀型人格障礙,而是建立在依賴型這個基礎上的。阿峰,你要知道,一個人長久地控製另外一個人,可不是一天就能發生的,這需要長時間的積累,包括在言語上和行動上。孩子從出生開始,就本能地把自己的父母當作自己的依靠,這是最初的依賴,如果這種依賴喪失了,他就會順著這條線去依賴最親近的人。蔣萬安最親近的人就是他哥哥蔣萬福,後來蔣萬福走了,他就和王家寶認識,兩人年齡雖然差不多,但是王家寶在情商方麵必定是遠遠超過蔣萬安的。”

李振峰不由得笑了:“老師,你怎麽這麽清楚?”

黃錦城的臉上笑容消失了:“阿峰,我現在都懷疑這個王曉春早就對蔣萬安產生影響了,所以才會在多年後再次相見時,迅速進入控製狀態,我覺得一點磨合期都沒有。”

李振峰打開蒲州市局的報告仔細看了幾頁,用力點頭。“沒錯,用電腦查詢薑曉麗被猥褻案的記錄上出現王曉春名字的時間(備注:警務人員查詢戶籍檔案資料時都會自動記錄警員警號,該規定為了杜絕公民個人身份資料被隨意查詢和泄露的風險)與薑曉麗被蔣萬安殺害隻相隔了半年,完全可以就此推斷出蔣萬安是在得到王曉春通風報信後才殺害的林麗,也就是薑曉麗。難以置信,這麽多年了,一個人的恨與愛應該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說到這兒,他抬頭看向自己的老師,“隔了20多年,還這麽恨對方甚至要到殺人分屍的地步,絕對是不正常的。”

黃錦城教授點點頭,目光中透露出一絲不安:“如果不是被人挑唆,我也覺得不太可能。但是他這麽做到底為什麽?難道說薑曉麗發現了他的什麽秘密?以致過了這麽久還要被追殺?”

“不,老師,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王曉春肯定見過長大後的薑曉麗,他的工作是和媒體打交道,不排除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他見到了薑曉麗,然後愛上了她,但是薑曉麗卻否認了,她說自己叫林麗。王曉春覺得其中有問題,便回去冒著被處分的風險查了被封存的戶籍檔案,證實了薑曉麗就是林麗,也知道了薑曉麗那個眾人提到時都會下意識諱莫如深的案子,他惱羞成怒之下就想到了蔣萬安。”說到最後,李振峰的目光變得犀利了起來,“所以,薑曉麗是受害者,但是在王曉春的意識形態中,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於是,半年後,蔣萬安帶著王曉春的恨意殺了無辜的薑曉麗。”

臨走時,黃教授忍不住問:“那個蔣萬安,現在情況怎麽樣?”

李振峰輕輕搖搖頭:“一直沒醒過來,醫生說有成為植物人的可能。”

一周後,天氣變得涼爽了許多,畢竟是秋天了。

看守所1號審訊室裏,李振峰把右麵的位置讓給了小鄧,而這個位置以前都是安東坐的。現在小鄧正式接替了安東的工作,李振峰也開始試著在心裏慢慢適應。

從王曉春被帶進來的那一刻起,李振峰就從他的目光中讀到了輕蔑。

果然,剛坐下,王曉春便迫不及待地說道:“都已經是第幾次了啊,你們累不累啊,我跟你們說你們是判不了我死刑的,最多一兩年我就可以出來了,殺人的事兒與我無關,不就是幹擾正常辦案丟個工作嘛,瀆職罪沒啥大不了的,這活兒反正賺不了幾個錢,我早就幹膩味了。”

李振峰冷笑:“你對法律研究得挺透徹啊,那你跟我說說主犯和從犯的區別。”

“你什麽意思?”王曉春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警覺,“什麽主犯與從犯?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你這麽快就把你的好兄弟蔣萬安給忘了?”小鄧從電腦後麵探出頭來說道,“人家可是一直念叨著你呢。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我隻是收了他一包煙而已,別的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充其量就是瀆職,我再說一遍。”王曉春的情緒中突然有了些許急躁。

這回輪到李振峰笑了:“真的隻有一包煙?你未免也太不把我們警察當回事了。”說著,他站起身慢慢踱步來到王曉春的身邊,“那我來幫你回憶一下吧,你們蒲章縣堰頭村的案子,薑孝言一家7口被殺案,當晚發生了通信線路被幹擾的情況,對不對?你當然不會把這條新線索往上報,因為這個幹擾器是你私自從蒲州市的無線電管理局借的,理由是你們辦案需要,”說著,他伸手指了指辦公桌上的文件,“裏麵有一份就是蒲州市無線電管理局出具的借證明報告。你雖然沒有說實話,但是人家記下了你的警號和長相,你這麽做無外乎兩個目的,第一,不讓當地村民在發現火情後及時報警,這直接導致了案發現場3幢小樓被全數燒毀。第二,讓蔣萬安順利完成殺人計劃而不受任何外界幹擾。

“你借這台機器的時間是死者薑孝言的兩個兒子釋放回家的當天上午,也就是說從那一刻開始,你就有了整個殺人計劃。你立刻聯係了蔣萬安,因為你不想讓自己的雙手沾染上鮮血,你需要一個人幫你,所以,你一個電話把10多年沒回家的蔣萬安招了回來,你需要他來幫你殺人,因為你恨老村主任一家。”

王曉春狠狠瞪了李振峰一眼:“我為什麽要害他們?我和他們無冤無仇。”

李振峰點頭:“沒錯,他們和你是無冤無仇,但是你在去年五一的時候來安平旅遊,順便拜訪了蔣萬安。你就住在安平大學城隔壁的休閑度假中心。哦,我差點忘了,你的父親給你在安平這個海濱城市留下了三套房產,因為你是他唯一的兒子。他去年4月份去世的,把所有家產都留給你了,所以你想著好好享受一下,就去了安平大學城隔壁的休閑度假中心住了一段時間。我對你是怎麽遇到薑曉麗的不感興趣,也不想在這個上麵浪費時間去推測,反正你是對她一見鍾情。你認出了她,但她卻否認自己是薑曉麗,隻說自己叫林麗。

“回到蒲州後,你對薑曉麗念念不忘,卻又對她現在的巨大變化耿耿於懷,於是你便利用職權第一次在係統中查找薑曉麗的生活軌跡,這時候,你發現了一個秘密,那就是薑曉麗的猥褻案。你怎麽可能容忍這樣可怕的事情發生在你喜歡的女孩子身上?於是,我相信從那一刻開始,你就存了報複之心,但是你絕對不會親自殺人,而且那時候老村主任家還差兩個人。於是,你就開始等待,等到他兩個兒子終於被放出來的那一天,你就可以下手了。

“你傷心嗎?”

王曉春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她怎麽死的關我屁事。”

“林麗死後沒多久,你便接到了老村主任的兩個兒子的釋放通知,這時候,你又聯係了蔣萬安,你或許是這麽告訴他的——那個坑害薑曉麗的一家人已經齊了,你可以下手為薑曉麗報仇了。如果不是這一家為了金錢而出賣靈魂的話,薑曉麗的一生是絕對不會這麽坎坷的。”

李振峰突然歎了口氣:“你知道光憑你一個人或者蔣萬安一個人,都是不可能在一晚上就那麽順利而又悄無聲息地殺害7口人的。再說了,蔣萬安那麽多年都沒回去了,這也是你們會嫁禍給已經死亡的蔣萬福的原因。薑家對蔣萬安還是有警覺的,你想想看,什麽樣的人晚上上門拜訪,一個普通的農戶家庭不會讓人起疑心?和蔣萬福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蔣萬安嗎?而且即使是蔣萬安,他進門後會不和主人吵架?會不動手?‘蜘蛛’殺人,但是‘蜘蛛’的內心是很單純的,你正是利用了他的單純和薑家對你的信任。”

說著,他頭也不回地問小鄧:“現在幾點了?”

“下午3點24。”小鄧回答。

李振峰點點頭:“這個時候,7具被土葬的屍體都已經被重新送往蒲州市公安局法醫中心了,我們的趙法醫也去了,我跟你透露點消息,這個趙法醫雖然是個女的,可是挺厲害的,你應該也已經領教過了吧?聽說她在你鞋底發現了點兒東西。”說到這兒,他輕輕一笑,“基層法醫都是很辛苦的,我們男人尚且受不了,而她一個女人卻堅持了下來,你說,她能不厲害嗎?所以你栽在她手裏,真的是你的榮幸!”

此時的王曉春,儼然已經麵無血色。李振峰心裏頓時有了數,他衝小鄧使了個眼色,小鄧心領神會,立刻給趙曉楠和馬國柱分別發了消息——蒲州滅門案凶手是兩個,立刻重新驗屍。

李振峰長長地舒了口氣,他衝著門外站著的蒲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幹警點頭示意可以進行交接工作,身後卻傳來了王曉春顫抖的聲音:“別,別把我送回去,我交代,我申請從寬處理。”

李振峰其實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麽了,但還是轉身看著他:“你想說什麽?”

“你,你先答應我。”

“你沒資格跟我講條件。”李振峰冷冷地說道,“安警官的事,我們已經知道了,你也不必費心了。”

“安警官不是我殺的,我沒讓他殺人,他瘋了,真的瘋了。安警官是蔣萬安殺的,我隻是想讓他拿到那個黑色公文包而已……求求你,我錯了,別把我關進去,求你了,我精神不正常,我進過精神病院,我,我有病曆記錄……”王曉春瞬間變成了暴躁的孩子,又是哭又是鬧,眼淚鼻涕一大把。如果不是手銬把他固定在了約束椅上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麵對走廊裏的兩位蒲州市公安局的同事,他輕輕歎了口氣:“你們也看到了,他心裏有鬼,所以現在精神狀況也有點不太穩定。”

其中一位年紀較大的刑警點了點頭:“李隊,放心吧,這種撒潑耍賴的貨色我們見多了,有對付他的方法的。”

李振峰尷尬地笑了笑:“我剛才使了個詐,不過現在我同事已經在對屍體進行再次勘驗了,7具,工作量不小,但是至少是看得見曙光的。”

“這也是我們工作上的失誤,當初招聘的時候沒有把好關,讓這種人進來,真是丟我們警察的臉。我們於隊都請求調去基層派出所當巡邏警了,正副局領導也挨了處分,全省通報批評。讓這種壞分子進入警隊是我們的恥辱。”老警察神情沮喪,“真沒想到我們看犯罪嫌疑人一看一個準,看自己隊伍裏的壞分子卻大意了。作為全局處分,後續3年我們局裏都沒有招聘了,編製也降低了一檔,不過這樣也好,以後用實際行動再去慢慢彌補吧。”

李振峰本想寬慰幾句,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一個字,隻能長長地歎了口氣。

“對了,李隊,你們的安警官,到底是怎麽遇害的?”年紀較輕的刑警問道。

李振峰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我兄弟啊,怎麽說呢,為人太實誠了,我交代給他任務,叫他去你們蒲州調查蔣萬安的事,結果呢,拔出蘿卜帶出泥,一下子牽出好多情況,眼瞅著要挖掘出真相卻被害了。他太信任王曉春了,把自己的想法都跟對方說,還好在臨上飛機前給我打了個電話又確認了一些情況,所以有些在工作筆記上沒寫的事情,他也都告訴我了。安東上飛機後,王曉春急了,因為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的秘密可以瞞得住周圍很多人,卻無法瞞住一個遠道而來的警察同行。於是,他情急之下就叫蔣萬安出麵搶走公文包,誰想蔣萬安有強迫症,直接就把我兄弟殺了,我兄弟拚命護住了公文包並抓傷了她,給我們順利破案留下了關鍵性的證據。消息傳過去,後麵的事,你們就知道了。”

老刑警嘿嘿一笑:“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蜘蛛”醒來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

得到消息後,李振峰便匆忙趕到醫院。病房在九樓獨立病區,門口24小時有人守著。為安全起見,同層沒有再安排別的病人。

李振峰來到病房門口,值班的警察是小鄧手下的人,一個剛入行的年輕警察,他認識李振峰,便趕緊站起身立正。李振峰微微一笑,搖搖頭,示意他坐下,這才推門走進了病房。

房間裏的牆壁被刷成了一片淡淡的綠色,給人一種平靜的感覺。監護儀上麵的紅燈不斷閃爍著,屏幕上也是有規律的波動。

聽到房門的響動,“蜘蛛”把頭轉了過來,他認出了李振峰,點點頭:“你來了。”

李振峰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看著他,許久,輕聲說道:“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麽給自己取名叫‘蜘蛛’了,因為大自然中的蜘蛛一輩子都很孤單,隻有在每一次成功捕獵和吞噬掉對方後才能夠真正體會到自身存在的價值。你這一輩子其實一直都在尋找被人認同的機會,因為你害怕孤單,所以明知道別人是在利用你,內心根本就瞧不起你,你還是死心塌地地遵守著你的人生準則。我不知道你的童年到底經曆了什麽,但是有一點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你一直在試圖逃離。所以,當你離開生你養你的村落時,你根本就沒打算回去。”

“蜘蛛”嘴角微微**,臉上露出了一種奇怪的笑容,“你不會明白的,那種黑暗,看不到盡頭的黑暗,我到現在晚上睡覺都不敢關燈,因為我生怕黑暗又一次在夢中把我帶走,那時候我就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黑暗?”

“冰冷而又堅硬的黑暗,”說著,他又輕輕歎了口氣,“你不會明白的。但是我現在不怕了。”

李振峰心中一震:“你小時候經常被你繼母關在漆黑的空間裏,不給你吃的,對不對?”

“蜘蛛”看向了另一個方向。“都過去了,不要再提了。你的目的不就是要我的口供嗎?”他伸手指了指床頭櫃,“裏麵有一個信封,是我的自白書,我都簽字按手印了,有見證人簽名的。幾起案子都是我做的,包括那位死在公安局門口的刑警。他是個勇敢的家夥,說真的,我有些卑鄙了,因為實打實地較量的話,我肯定不是他的對手。我向他們說對不起了,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會報答他們,好好做人。尤其是那個勇敢的警察,最後的那一刻,他真的一點都不怕死,是條漢子!”說到這兒,“蜘蛛”抬頭看向李振峰,臉上露出了虛弱的笑容。

“我隨時都可能離開這個世界。”“蜘蛛”咧嘴一笑,眼神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腫瘤沒有摘除嗎?”李振峰感到有些意外。

“蜘蛛”搖搖頭,歎了口氣:“醫生說這個腦瘤是我小時候被打後未及時治療形成的,時間太久了,腦部血管都變形了。或許,這就是我的報應吧。對了,那個信封中還有一個U盤,是我所有案子的錄影,包括蒲州滅門案,我想,你們會用得到的,我都錄下來了,也算是我送給那家夥最後的禮物吧。”說著,他緩緩閉上了雙眼。

李振峰遲疑了一會兒後,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我一直有件事想不明白,你為什麽那麽信任王曉春?為什麽心甘情願地做他的傀儡?”

李振峰默默地搖了搖頭,然後看著“蜘蛛”說:“我曾經聽過這樣一句話,‘想要窺探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就像一次冒險旅程,因為每一個人,無論他有多真善,在他的內心深處往往是漆黑一片’。你窺探太久了。”

“蜘蛛”默不作聲,轉頭看向窗外,眼神中充滿絕望。隨後,“蜘蛛”重重地發出了一聲歎息,這聲歎息是一個人生命終止時才能發出的聲音。

與此同時,心肺監測儀上出現了一條直線。看著“蜘蛛”平靜的麵容,李振峰心中微微一怔,目光複雜。

零亂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那是護士和值班醫生的腳步聲。

李振峰拉開床頭櫃,在裏麵果然發現了一個信封,還有一張紙條和一張相片,相片真是趙曉楠丟失的那一張,紙條上寫著:李警官,請幫我把這張相片親手交還給趙曉楠法醫,替我跟她說聲對不起,如果還有下輩子,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好好生活,好好愛這個世界,做個好人。

署名:蔣萬安。

準備把屍體運往太平間的時候,李振峰的目光無意中落在了“蜘蛛”滑落的右手臂上,那上麵布滿了累累的刀痕,瞬間,他一切都明白了。

夕陽西下,趙曉楠關好辦公室的門,剛一轉身就看見了坐在長椅上的李振峰。

“李隊,你……”

“我有事找你。”李振峰輕輕一笑,右手在自己身邊的椅子上拍了拍,“能坐下談談嗎?”

趙曉楠沒有拒絕,上前坐了下來:“你說吧。”

李振峰從兜裏取出那張相片遞給她:“‘蜘蛛’走了,今天上午,這是他臨走前叫我交還給你的,還說如果有下輩子的話,他一定好好做人,好好去愛這個世界。還叫我跟你說對不起。”

空氣一下子變得有些沉重,趙曉楠無聲地收起了相片。

“我父親趙軍和不是車禍死的,他是自殺。”趙曉楠啞聲說道,“他其實早就患上了抑鬱症,但是因為我母親一直照顧著他,所以,我母親在世的時候,他沒有發病。可是我母親去世後,父親的抑鬱症就加重了,有好幾次,都是我把他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你知道我家為什麽那麽單調嗎?因為很多有可能導致他自殺的東西都被我扔了。我本以為父親能一直好好地安逸地走完自己的一生,但是‘6·17’案件過後,我發覺我再也救不了他了,”說到這兒,趙曉楠臉上露出了苦笑,“你永遠都不會明白一個法醫要想自殺的話,是多麽容易,我父親用的是一支圓珠筆芯,就這麽簡單。我後來把浴缸拆了,我自己一個人幹的,因為浴缸裏最後全是我父親的血,我不可能再去使用那個浴缸了。我一直想弄明白的,不是我父親的死 因,而是我父親最後那個沒有完成的心願,他在遺書中對我說,叫我別恨他。他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個世界上,我怎麽可能不恨他?他還提到‘6·17’案件,提到李大強的名字,說最後拜托我一件事,一定要弄清楚這個案子,不然他去了另一個世界也不會感到心安的。”她長長地舒了口氣,笑了笑,“不過現在,我想我父親應該可以笑著離開了吧,你說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