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記憶在這樣猶豫著的時間裏發酵,終究走上了兩條各自不同的路。

深秋,紅葉爛漫。

參加完安東的海葬,李振峰便開車返回了安平路308號。他把車停在大院的角落,徑直回了二樓自己的辦公室。他一邊走一邊解開警服的風紀扣,經過安東的辦公桌時,他把一朵白色的**放在了桌上。

摘下警帽掛好,他彎腰打開了那個似乎被鎖了很久的抽屜,拿出於老板給自己的紙包,想了想,最後索性底兒朝天倒在了桌麵上。裏麵東西其實並不多,隻有一張用塑料薄膜封好的舊報紙、一張舊的房屋設計圖、一封年代久遠的家書和一張古老的黑白相片。

就在這時,小範探頭進來說道:“李哥,差點兒忘了跟你說了,兩天前有個大學教授打電話找你,說什麽密碼分析的,這是她給你的留言。”

李振峰一皺眉:“怎麽到現在才說。”隨即手一伸,接過了小範遞給自己的紙條,上麵就四個字——李林殺我。

李振峰驚得目瞪口呆,他伸手一指紙條:“小範,你確定沒記錯?”

小範搖搖頭,委屈地說道:“沒,我和她核實了好幾遍,最後還問她是不是急件,因為你去法院了。結果那老太太回我一句——不急,100年都等了,還差這幾天?”

“李哥,她怎麽知道是100年的?”小範好奇地問。

“因為我給她的那串速記密碼是100年前才有的玩意兒,她才會這麽說。”李振峰心神不寧地朝外揮揮手,“把門帶上,我要安靜會兒。”

傍晚,李振峰開車回了趟家,一進門直接就走進了父親李大強的書房,然後一股腦兒把所有的東西都倒在了書桌上,指著這些,神情激動地問正在書桌旁看書的父親:“爸,死者是太爺爺的親妹妹李玉蘭,凶手就是太爺爺,這是他唯一的妹妹,他怎麽下得去手?還有,那個辦公室,現在的法醫辦公室,當年就是太爺爺李林的辦公室,是他親手把自己的妹妹塞進了那堵牆,正對著他辦公桌的牆,然後就這麽看著那堵牆,聽著妹妹臨死時的哀號。爸,他到底是不是人啊?讓我們家族蒙羞,難怪了,他不讓後人祭祀他!他還知道他不配!”

突然,李振峰怔住了,因為李大強沒有露出驚愕的神情,而是嘴唇顫抖,老淚縱橫。

“爸,難道說你一直都知道這個事?”李振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都知道?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咱們家族的人做出這麽可怕的事情,你為什麽不說出來?”

身後突然傳來母親陳芳茹的聲音:“老頭子,阿峰既然已經知道了,你就別瞞著他了,給他看吧。”

李大強輕輕歎了口氣,然後從腰間摸索出一把老式鑰匙,打開了麵前的書桌抽屜,在最裏麵的夾層中找出一個牛皮紙信封,然後放在桌上,輕輕推到李振峰麵前,啞聲說道:“你要找的答案。”

李振峰拿起那封信,剛要打開,李大強伸手攔住了他,語重心長地說道:“你要記住,阿峰,那是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有些人不得不做出痛苦的選擇,就算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也仍舊要做,你太爺爺因為職務特殊,他無法置身事外。但是無論他做過什麽,他絕對沒有讓我們家族蒙羞過,而他最後做出的決定,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們作為他的後人,能做的就是尊重他的抉擇。總之,阿峰,你好好看吧,爸爸不打擾你。”說著,李大強摘下了老花鏡,然後平靜地走出了書房,順手帶上了門。

李振峰望著李大強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低頭打開了發黃的信件。

本人李林,生前最後的職務乃安平城第一巡捕房華人探長,本人供認親手砍傷本人之唯一胞妹李玉蘭,並把她禁錮於巡捕房內密室之中,任由其死亡並嚴守其屍體下落之秘密,確保無慮。

本人尊重家父遺願——不親手殺死胞妹。

但是胞妹的死全由本人一手造成,故此,本人寫下此遺書以告知吾之後人,今後逢年過節祭祀務必撤去本人之所有牌位,吾亦不受任何香火,且宗祠除名。

胞妹李玉蘭,背叛國家,背叛民族,投靠異類,罪行累累罄竹難書,身為其胞兄,深感蒙羞,為避免其繼續禍害國民,本人無奈出此下策,今願以本人之命抵償胞妹之命,期盼胞妹來世能堂堂正正重新做人。

李林頓首絕筆

1928年7月12日

李振峰看完信件,走到窗邊望著遠方,記憶在這樣猶豫著的時間裏發酵,終究走上了兩條各自不同的路。

遠處夕陽如血一般殷紅,海鷗飛過,陣陣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