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死一念

難道生與死之間的分界線真的那麽薄嗎?

辦案區裏靜悄悄的,棕色的木地板上倒映著窗外銀杏樹枝的影子,一陣風吹過,樹影輕輕晃動。

訊問室裏,鄭紅梅還沒有完全從金愛珍被害的消息中走出來。今天淩晨警察找到她的時候,她是抗拒的,不斷嚷嚷著自己沒有違法,為什麽要跟警察走,但是當小鄧在她麵前緩緩說出金愛珍的名字時,鄭紅梅不由得呆住了。

因為這個秘密已經被藏了18年,就連她自己都快忘記了。那年黃木清事件結束後,鄭紅梅為了避嫌就再也沒有聯係過金愛珍,大家相安無事地過了這麽久,卻還是無法逃脫當年的噩夢。走出家門的那一刻,鄭紅梅的意誌已經開始崩塌了。

當李振峰走進訊問室的時候,鄭紅梅一下呆住了,右手下意識地指著李振峰:“你,你是那個李警官的什麽人?”

“我是他兒子,我叫李振峰,安平市公安局刑偵支隊一分隊的副隊長,專門負責重大刑事命案的偵破。”李振峰看著鄭紅梅,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放心吧,我完全夠格,而且你這個案子目前由我負責。”

鄭紅梅的眼中漸漸地充滿了絕望,她突然回過神來,雙手緊緊地抓著凳子的扶手,上身向前傾:“金愛珍的死和我沒關係,我們已經很多年都沒有來往了,你們抓我幹什麽?沒理由的嘛。”

李振峰與安東互相看了一眼,安東聳聳肩,知道鄭紅梅開始避重就輕地轉移話題。

“鄭紅梅,你沒有被批捕,你是自由的,現在就可以走。”安東慢條斯理地說道。

“真的?”鄭紅梅眼中的驚喜瞬間被疑慮替代了,“你們在騙我。”

“警察從不騙人,這是我們的紀律。”李振峰說。他看著鄭紅梅重新縮回了凳子上,知道缺口已經打開了,便笑眯眯地說道,“金愛珍和秦剛夫婦倆被人殺害的案子確實與你無關,但是……”

“但是什麽?”鄭紅梅有點緊張,說話間不免有了埋怨的語氣,“你說話不要說一半好不好?”

李振峰伸手指了指門口:“如果你離開安平市公安局,我們就不能保證你不會成為第二個‘金愛珍’。因為犯罪嫌疑人目前仍然處於潛逃狀態。”

安東在一旁適時地添了把“火”:“是啊,是啊,那現場確實有點慘,我還真沒見過這麽殘忍的現場呢,這個凶手真是一點人性都沒有,真不知道他下一個目標會是誰。”

一聽這話,鄭紅梅本能地哆嗦了一下:“我不走了,我不走了,警官,我需要你們保護我的人身安全,這是你們警察應該做的事。”

“你的安全?你一直都很安全呀。”李振峰雙手抱著肩膀,靠在椅背上笑了笑,“你女兒家離這裏有100公裏,你還擔心什麽呢?”

“不安全,一點都不安全,這年頭個人隱私早就被賣光了,我還能藏什麽哦。警官,我反正是不出去了,‘保護性傳喚’那就接著‘保護’吧。拜托你們趕緊抓住那個混蛋。”說話間,鄭紅梅又往凳子後麵縮了縮,猶如受驚的野兔,恨不得把自己整個人都塞進凳子裏才算了事。

見狀,李振峰湊在安東耳邊低語:“她在這兒待著的時候是不是看見什麽東西了?怎麽怕成這樣,你忽悠兩句就立刻了?”

“經偵那邊開著電視機呢,正好播這個新聞,順風就刮到她耳朵裏去了唄。”安東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

“那也行,正好給咱機會直接問個清楚。”李振峰點點頭,清了清嗓子,“鄭紅梅,既然你放棄離開,願意接受我們警方的‘保護性傳喚’,等下可沒機會後悔了,知道嗎?好,下麵請回答我幾個問題,是有關當年黃木清被害案的。”

鄭紅梅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黃?”

“對,黃木清,被害時19歲,差點兒當了你嫂子的那位。”

安東一邊敲擊鍵盤做筆錄,一邊隨口說道,“你應該不會這麽快就忘記吧?”

“我當然不會忘記了,她那個小賤貨……”話音未落,鄭紅梅便看見了李振峰犀利的目光,她趕緊換了個口氣,“她,她曾經和我哥談過一陣子朋友,僅此而已,後來沒談成,這人名聲不好。”

“你怎麽知道她名聲不好?”李振峰問。

“都這麽說,她平時打扮得妖裏妖氣的,我哥完全是被她迷昏了頭。”鄭紅梅咬著下嘴唇說。

“是嗎?”李振峰笑了,“別以為過了18年,我們就沒有辦法找到目擊證人了。”說著,他衝安東小聲說:“放一下。”

安東點擊了一下電腦中那段經鄭文龍處理過的音頻,很快,揚聲器中傳出了下麵的對話:

“那天晚上,具體幾點我不知道……我看見了我媽,她和那個女人,就是小強他媽,一起抬著個麻袋往外走,出來就直奔自行車去了,把麻袋往車後座上一放,然後一個人在前麵推,一個人在後麵扶著。”

“什麽東西?你還記得嗎?能不能描述下?”

“看不清……我當時說不清楚是怎麽想的,隻是潛意識裏覺得出大事了,我就偷偷地跟在後麵。本以為她們會往小木橋巷去,誰想她們出了岔道口後就直接往右拐了,那裏走不了多遠就是一條河,河水很急……那時候我其實挺害怕的,尤其是聽到小強媽媽說頭發被揪掉了不知道還能不能長出來,聯想起以前看見我媽和表姨媽打架,我心裏就更感覺不對勁了。”

至此,錄音戛然而止。

“你兒子叫鄭文強,是你離婚後隨你改的姓,”李振峰邊說邊站起身,緩步踱到鄭紅梅身邊,接著說道,“你兒子的小名叫小強,他因為智力遲鈍,身邊幾乎沒有朋友,而這段音頻資料中的講述者是你兒子在安平一小就讀時的唯一朋友,他姓方,叫方永成,他的母親就是金愛珍,也是你的好閨蜜。

“當時黃木清的屍體雖然是在河中被人發現的,但真正的第一案發現場並不是在河邊,而是在黃木清的家中,合夥殺害黃木清的,就是你和金愛珍。”李振峰轉到鄭紅梅的麵前,他的聲音也變得嚴厲起來,“那個電話,確實是你哥哥鄭福偉打的,因為他擔心你,結果接電話的是你兒子鄭文強,對不對?他這時候才知道你們果真實施了那個可怕的殺人計劃。”

“不!——”鄭紅梅突然一拍椅子扶手,目光中滿是怒火,“我為什麽要殺了黃木清?那小丫頭和我有什麽關係?你別血口噴人!你沒證據!”

房間裏頓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坐在電腦後麵的安東停下敲擊鍵盤的動作,厲聲嗬斥:“安靜點!”

“你要證據是不是?”李振峰的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那我就滿足你,先告訴你證據。”

他走到桌子邊,用座機撥通了法醫處的電話,接電話的是趙曉楠。李振峰按下了免提鍵:

“趙法醫,我是李振峰,有件事想向您請教下。”

“沒問題,請說。”

“一個人的頭發如果被外力拽掉一小塊的話,那個地方還能再長出頭發嗎?”

“不可能,毛囊已經徹底壞死,除非植發。”

“那植的發和原有頭發會在視覺上有明顯的區別嗎?”

“普通人看上去可能沒有區別,但是我們專業人員一眼就能看出來。”

李振峰笑了。

“謝謝你,趙法醫,再見。”

掛斷電話後,李振峰的臉上依舊掛著笑容,但是他說話的語氣卻變得冰冷了起來:“鄭紅梅,需要我把趙法醫請來親自給你查驗嗎?而且我提醒你,現在的刑偵技術手段可不是18年前的了,黃木清的屍體雖然已經被火化,但是我們警方可一直沒有放棄對這個案件的調查,別以為你哥鄭福偉替你們頂了罪,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過完一輩子,隻要是你做的,哪怕過30年,我們依然會將你繩之以法。”

此時的鄭紅梅臉色早已經一片煞白,她哆嗦著啞聲說道:“可是,我的殺人動機是什麽?沒有殺人動機你就是血口噴人。”

知道這已經是鄭紅梅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李振峰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悲哀,他搖搖頭歎了口氣:“好吧,我來幫你回憶下,小木橋巷27號,占地麵積190平方米,上下兩層,地處安平市中心繁華地帶,又是安平市最好的小學安平一小的學區房,按照2002年的房價,如果以貨幣計算,拆遷補貼可以拿到700萬元左右。回遷的話,按照兩套同等位置的回遷房計算,除了拿到200萬元左右的貨幣補貼,還可以拿到差不多位置的兩套房,因為你們當時的戶口簿上就是兩個成年人,你哥哥鄭福偉和你。”

鄭紅梅一聲不吭,臉色鐵青,雙手緊緊地抓著椅子扶手。

“我們派人去區房管局做了調查走訪,翻查了當年的檔案,得知你是在第一次結婚時遷出小木橋巷的,你為了不贍養父母,自願放棄對父母名下該處房產的繼承,當時的見證協議上是這麽寫的,需要我念給你聽嗎?”

“別說了,我知道,我哥給了我25萬元作為補償。”鄭紅梅閉上了雙眼,臉上的表情變得異樣而又扭曲,“那是他所有的家當。”

“你知道就好。但是在你兒子鄭文強6歲的時候,你和你的第一任丈夫離婚了,你就回到了小木橋巷27號,因為你無處可去,兒子小強又要上學,你哥鄭福偉便把你的戶口遷回了原址,收留了你們母子,對不對?”李振峰雙手抱著肩膀,若有所思地看著鄭紅梅,“你本來以為日子就這麽過了,因為你哥鄭福偉已經年過40,像他那樣的個性和貧窮的家底,一輩子打光棍都是有可能的,你或許還會對你哥說想把你兒子小強過繼給他,對不對?

“你這麽做真的就是為了親情嗎?不,我想你真正的目的是這套房子吧,對不對?放到現在的話,這套房子也有上千萬元了,所以你認為自己這麽做是值得的。再加上那時候的小強對你來說已經是個累贅,他遲鈍的智力讓你憤怒不已,你是個極好麵子的人,所以你對他非打即罵,但是你哥很喜歡小強,因為喜歡小強,他對你更是百依百順,而這,恰恰就是害了他的原因。

“你哥雖然年紀大了,但是內心還是渴望愛情的。他經人介紹認識了在毛紡三廠工作的黃木清,並且很快就萌生了想和她結婚的念頭,而這,對你來說不亞於滅頂之災。因為當時房產的所有者是你的哥哥鄭福偉,你是房產唯一的繼承人,前提條件是你哥不結婚。但是如果黃木清成了你的嫂子,那你什麽都得不到,因為當初那份分家協議中已經寫明,你哥給了你25萬元,而你自願放棄了對父母名下房產的繼承權。”李振峰的目光中滿是鄙夷,“在金錢麵前,你不惜把你哥拖下水。

“你知道嗎?那天晚上鄭福偉和黃木清一起回家,他們在路上談了很久,我想,你哥本來是打算提醒黃木清的,叫她小心你們。你哥因為車子壞在半道,所以就讓黃木清先回家了。他心神不寧,所以才在半路上給你打了個電話,但是電話是你兒子鄭文強接的,他說你出去了,那時候,你哥意識到出事了。

“你曾經告訴過你哥你們的計劃,所以,他焦急地向黃木清家走去,想製止這件事,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很快,你們三人便在路上相遇,而麻袋中裝著的就是黃木清的屍體。那時候,你哥幹了這輩子最蠢的一件事——幫你們處理屍體。”

最後,李振峰一聲長歎:“你哥被警方鎖定後,本來是不想承認這件事的,因為他確實沒有直接殺人,但是後來當那張磁卡出現時,他知道再不認下,你就會被牽扯進來,而他已經犯罪了,如果你再出事的話,那麽小強就會被送進福利院。所以,你哥頂下了所有的罪名。怎麽樣,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此時的鄭紅梅早已經淚流滿麵泣不成聲:“是的,是的,我也沒想到我哥會這麽做,他後來被處決前都拒絕見我,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想不通,我不知道他在裏麵到底說了什麽,但是我沒有勇氣投案自首,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安東湊到李振峰耳邊小聲說:“當年鄭福偉被處決前拒絕見家屬,原來是因為這個?”

李振峰點點頭,輕輕歎了口氣:“鄭福偉分明就是不想再讓自己的妹妹感受到他內心的痛苦,他寧願一個人擔下所有的罪行。我其實挺可憐這個男人的。”

“鄭紅梅,你先別哭,還有件事,”李振峰的目光就像一把鋒利的錐子,“你把鄭文強送哪兒去了?”

“他,他失足掉河裏淹死了。”鄭紅梅眼神一陣慌亂,“真的,淹死了。”

震驚之餘,李振峰的臉色瞬間鐵青。他一拍桌子怒喝道:“為什麽不通知警察?為什麽對別人撒謊說送精神病院了?”

“我……我……”鄭紅梅啞口無言,精神瞬間崩潰。

“屍體埋在哪兒了?還在你們小木橋巷27號,對不對?”李振峰竭力克製住自己內心的憤怒,“案發的第二天你就把他殺了,他再怎麽智力遲鈍,畢竟還是你的親生兒子,你怎麽下得去手?”

“對不起,對不起……”鄭紅梅滿臉淚痕,“我錯了,我不是故意殺他的,我失手了……”

李振峰猛地站起身,大步離開了訊問室。站在走廊上,他雙手扶著窗台,連連喘息著,試圖平複自己即將失控的情緒。

對金錢的貪婪真的能徹底泯滅一個人的人性。李振峰對這個證據極度缺乏的案子做了最壞的打算,但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讓他感到無法忍受的不是破不了案,而是麵對一個醜陋而又貪婪的靈魂。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小九的電話:“你馬上帶人去小木橋巷27號,尋找一具被掩埋了18年的屍骨。”

“18年?你確定還在?”

“在。”李振峰果斷地說道,“因為一個母親再怎麽狠毒,那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埋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是她唯一的選擇。”

“好吧,我們馬上就去。”

李振峰之所以能做出這麽大膽的推測,是基於鄭紅梅一個看似很平常的舉動:雖然她對兒子鄭文強充滿了嫌棄,但是李振峰相信最初鄭紅梅還是很愛這個孩子的,不然的話也不會在離婚後主動帶他離開並回到娘家,而不是把兒子留給前夫。所以,年幼的鄭文強如果真的死了,那麽母親鄭紅梅絕對不會讓他離她太遠。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已經人去樓空的小木橋巷27號,很有可能就是去看她的兒子。

鹹鹹的海風吹進走廊,看著天邊漸漸灑滿晚霞,李振峰若有所思。不管怎麽說,她應該還是愛這個孩子的吧,虎毒不食子,當年應該真的是失手了。

兩個小時後,李振峰正在食堂吃晚飯,手機響了起來,是小九從現場打來的,通知他屍骨已經找到了,就在院裏的一棵枇杷樹下,並且頭骨上可見明顯的鈍器多次重力敲打的痕跡。

愣了許久,李振峰發出了一聲絕望的歎息。

晚上9點才結束所有工作,趙曉楠把寫好的卷宗摘記塞進一旁的文件夾裏,伸手關閉了電腦,最後關台燈的時候,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銘牌旁掛著的那兩朵小玉蘭花上。因為空氣幹燥,玉蘭花的花瓣已經變成了深棕色,花朵中的水分也已經完全蒸發,拿在手裏完全感受不到它的重量,可即使是幹花,趙曉楠依舊能隱約聞到一股淡淡的記憶深處的香味。

走出辦公樓的時候,外麵已然是星空滿天,大院裏靜悄悄的。趙曉楠緩步走下青石台階,突然,她無意中看到有人坐在銀杏樹下的花壇旁發呆,便停下了腳步:“誰,誰在那兒?”

“是我,李振峰。”

回答完了,他卻一動不動,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趙曉楠略微遲疑一會兒後,便上前在他身邊坐下。一股酒味撲麵而來。

“李隊,你喝酒了?”

李振峰揚了揚手裏的啤酒罐,微微一笑,眼神有些迷離:“第一,現在是下班時間;第二,今晚我不值班;第三,我是成年人。結論就是——趙大法醫,我能喝酒。”

雖然是在路燈下,但是夜風搖晃著樹葉在李振峰臉上留下了斑駁的陰影,趙曉楠根本看不清楚他此刻臉上的表情。

“你有心事?”趙曉楠問。

李振峰搖搖頭:“我的心事已經放下一半了。”他突然扭頭看向身邊坐著的趙曉楠,“案子已經了結了,你可以放心了。”

“我下午才做完金愛珍和秦剛兩人的屍檢報告,小九他們辦公室還在對足印做進一步分析,怎麽這麽快?”趙曉楠有些意外。

“不,我說的是18年前的案子,‘6·17’大案,你父親沒有錯,錯的是我爸,他沒有聽你父親的勸告,結果讓這個案子拖了整整18年才真正結案,還搭上了一條無辜的生命,我心裏難受。”李振峰喃喃地說道,聲音中充滿了苦澀。

一聽這話,趙曉楠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那案子……真的結了?”

“對,你爸是對的,當時參與這個案件的凶手總共有3個人,分別是鄭福偉、鄭紅梅與金愛珍。他們中的一個在18年前頂下了所有人的罪行,後被處決了,一個剛被殺害,而剩下的那個,因為恐懼而交代了這件案子所有的真相。”李振峰喃喃地說道,“而且當年因為這起案件而死去的人不止黃木清一個。”

“你說的是小九下午運回來的那具男性兒童骸骨?馬月去了現場,她回來後跟我說了,是被人用鈍器砸死的,開放性顱腦損傷,受傷後活不了多久,最多也就一個小時吧。”

“那是鄭紅梅的兒子鄭文強的骸骨。”說到這兒,李振峰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有些時候我太容易用最單純的社會價值觀去推測對方的心理,就像骸骨這件事,我還一廂情願地認為是母親失手所致,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孩子。結果呢,不僅死於他殺,還是被人活活打死的。趙法醫,人的心,真是看不透,你說是不是?”他下意識地晃了晃手中的啤酒罐,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李隊,你不能這樣想,太悲觀了。”趙曉楠有些擔憂。

“對了,你不是想知道那件案子的真相嗎?我現在就告訴你,”李振峰順手從一旁的超市購物袋裏又拿出一罐啤酒,微微一笑後打開喝了一口,“你放心吧趙法醫,我不會喝醉的,隻是心情不好罷了。我是心理學專業的,知道怎麽控製自己的情緒。

“18年前,安平市的小木橋巷與德雲新村所屬地塊同處於安平市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方,小木橋巷的居民住的多是自建房屋,自有宅基地,德雲新村是公改房,雖然居住條件差一點,但因為是安平一小的學區房,所以房價很高。”

又是兩口下去,手中的啤酒罐已經空了一半,李振峰接著說道:“18年前的那起案子看似是一起強奸殺人案,其實是一起由家庭財產糾紛引起的殺人案,所以殺人動機,不是因情,而是因財。”

“財?房子?”趙曉楠似乎明白了什麽。

李振峰點點頭:“小木橋巷27號在2002年的時候拆遷貨幣補償就已經到了700萬元上下,而德雲新村黃木清父母名下的房子有90平方米,每平方米在1萬元左右,也是不小的數目,更別提增值空間了。

“金愛珍是黃木清的表姐,黃木清父母很早就因病失去了勞動能力,當時的黃木清還沒有獨立經濟能力,她還在上學,所以他們一家全靠在安平一小工作的金愛珍資助和照顧。當時黃木清父母許下承諾說等他們過世,這套在德雲新村的房子就遺贈給金愛珍,因為唯一的女兒黃木清,畢竟是要嫁人並離開這個家的。當時金愛珍欣然同意,但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卻得知房屋早就已經被直接過戶給了黃木清,這套金愛珍朝思暮想的房子與她一點關係都沒有了,而這個事情發生的時間幾乎與老夫妻做出承諾的時間一致,金愛珍頓時感覺自己被老夫妻耍了,她把一切都歸咎於性格爽快潑辣的黃木清,確信是她搗的鬼。她為此經常和黃木清爭執,尤其是黃的父母回老家生活之後。但是金愛珍每次吵架都輸,因此她心中充滿了憤怨。

“黃木清中專畢業後就到了第三毛紡廠上班,這時候黃木清父母因為身體的原因,已經回到城郊農村老房子裏去住了,城裏的房子就隻剩下黃木清一個人住。為了房子的事,黃木清和金愛珍幾乎天天起衝突。金愛珍被逼急了,便追著黃木清要錢,黃木清當然不會給。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傳出了黃木清談戀愛的消息,對方雖然比黃木清大了將近20歲,但是人老實本分,最重要的是他名下有一套小木橋巷27號的房子,隻要能拆遷,就是一筆不小的收入,這一輩子就不用愁了。

“這個人就是鄭福偉。鄭福偉是個老實本分的男人,因為是家裏的長子,所以,順理成章地承擔起了贍養父母的責任,妹妹鄭紅梅卻因為出嫁而不願意照顧父母。在父親的強烈要求下,社區為他們分了家,出嫁的鄭紅梅拿到了哥哥給的25萬元補償款,這幾乎是鄭福偉所有的家當。鄭紅梅允諾的條件是不為父母養老送終,同時放棄對小木橋巷27號的繼承權。

“還好鄭家二老都有退休工資,所以除了生病時需要照顧一下,生活上能夠自給自足。他們心疼老實敦厚的兒子鄭福偉,便主動把房子過戶給了他。5年後,老夫妻相繼安然離世,去世前一再囑咐鄭福偉要照顧好自己唯一的妹妹鄭紅梅。而這個時候的鄭福偉卻因為伺候父母和盡心工作,耽誤了自己的人生大事。當時的他一定覺得自己就這麽單身過下去也挺好的。

“但是事情的發展往往不是以個人的意誌為轉移的,他認識了黃木清。心理學上說,一個性格內向溫和的男性其實在內心深處是非常渴望一個性格外向爽直的年輕女性來做自己的終身伴侶的,因為有一些自己不知道該如何說的話,對方都會幫他說出來,這,或許就叫‘互補’吧。

“可惜的是,他們兩人的關係遭到雙方家人的反對。因為黃木清一旦和鄭福偉結婚,那麽鄭紅梅和金愛珍的如意小算盤就再也打不響了。所以,她們聯合起來製造各種輿論,尤其是金愛珍,不遺餘力地做黃木清父母的思想工作,打算另外幫黃木清尋找外地的人家嫁了,越遠越好,這樣房子還有可能回到她的手裏。一時之間不明真相的黃木清還真的就和鄭福偉提了分手,但是兩人之間始終都是若即若離的。我想肯定有那麽一兩次吧,他們的關係趨於緩和,這可急壞了鄭紅梅與金愛珍。鄭紅梅是個沒有主心骨的人,她什麽都聽金愛珍的,她們策劃要找機會好好教訓黃木清一次,必要時給她放放血毀個容什麽的,讓她記住教訓,乖乖地嫁到外地去算了。鄭紅梅平時就不會對鄭福偉隱瞞什麽,所以她便順嘴把這個計劃告訴了自己的哥哥鄭福偉。”

“天哪!”聽到這兒,趙曉楠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鄭福偉愛受害者黃木清嗎?”

李振峰點點頭:“當然愛,但他是個從小生活在夾縫中的男人,性格懦弱,沒有主見,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以家庭為主的,必要時他能夠為了家庭放棄一切,這是我們古代氏族社會體係的一種古老傳承,就是長子負有保護全家利益和安危的職責,這體現在他為了照顧父母,拿出了所有的積蓄,直至父母去世才想起要找個人過後半輩子。這時候他遇到了黃木清,可見他對黃木清的感情是非常真摯的,但是麵對自己妹妹的訴求,他卻又一次放棄了自己的幸福。所以,我覺得他作為兒子,孝順,作為哥哥,體貼照顧妹妹,但是作為男人,我瞧不起他,因為他不會說‘不’,這樣的後果往往就是致命的。

“黃木清和他相比,卻是一個敢愛敢恨的女人,這體現在她生命最後的時刻。在自己家裏,麵對表姐金愛珍和鄭紅梅的威逼,她做出了反抗,和她們廝打了起來,最終不敵,被失去理智的金愛珍和鄭紅梅用石頭活活砸死。

“案發那天晚上,因為妹妹鄭紅梅沒心沒肺的幾句話,鄭福偉心裏惴惴不安,下中班途中經過三毛紡的時候他就刻意等黃木清,跟她說了這個事。兩人一起騎車回家,本就對黃木清有愛意的鄭福偉漸漸鼓起了勇氣,他準備回家對妹妹攤牌,結果在路上,黃木清的車壞了,他就幫她修,修好後自己的車也出了問題,為了不耽誤黃木清回家休息,鄭福偉便執意讓她先回家,自己在馬路邊修車。修了一會兒後,估摸著黃木清該到家了,便在路邊的公用電話亭裏給她打了個電話想問問情況,但電話沒人接。鄭福偉意識到不對勁,便又給自己家打電話,接電話的是他的侄子鄭文強,小強說母親不在家,和一個阿姨出去了,走的時候拿了個麻袋。鄭福偉意識到出事了,他的車還沒修好,便幹脆丟到一邊,自己向德雲新村的方向跑去,但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半道上,他看見了推著自行車向自己走來的兩個人,那就是金愛珍與鄭紅梅,她們是來河邊拋屍的。後麵的發展就是我們案卷中所記錄的了,”李振峰喝完了手中的啤酒,一聲長歎,“鄭福偉幫她們處理了屍體,黃木清的車也是他丟棄的,車上有他的指紋不奇怪,因為他修車了。他本來是不打算承認的,但是後來看我們警方盯上了那張電話磁卡,盯著他問那個電話的事,他生怕牽出妹妹鄭紅梅,所以,他這輩子最後一次保全了自己的家族,頂下了所有罪過,甚至連執行死刑當天,他都放棄了和家屬見麵的機會,隻希望盡早解脫,我想他應該也是怕和妹妹單獨相處時,會說漏嘴吧。總之,整整18年,這個案子總算結束了。”

耳畔傳來蛐蛐兒的叫聲,許久,趙曉楠問:“這個案子本來就沒有什麽足夠有力的證據,你是怎麽做到讓鄭紅梅全都說了的?畢竟都過去那麽多年了。”

李振峰“撲哧”一笑,搖搖頭:“其實也沒什麽,我隻是看準了她的弱點而已。她膽小怕事又貪得無厭,這次金愛珍和她丈夫秦剛一起被人殺害的現場經過死者家屬確認,什麽東西都沒丟,而且凶手下手極其狠毒,屬於典型的過度殺戮,所以殺人動機完全可以推斷為帶有報複性質的犯罪,你說是不是?”

趙曉楠啞聲說道:“我父親之所以會說現場不止一個凶手,那是因為死者黃木清身高162厘米,凶手鄭福偉身高在182厘米左右,無論選擇哪個角度進行擊打,都打不出她顱骨上那種角度的傷口,而且顱蓋骨的骨裂疊加至少有七八層之多,造成這一切的凶手明顯已經情緒失控,如果真是鄭福偉所做,這種體格的男人,七八下打下去,死者的半邊顱骨必定粉碎性骨折了。所以我父親再三表示現場必定有第三者存在,可惜的是沒有人聽他的話,他就是帶著這個遺憾走的,到死都在念叨這個事。”

李振峰心中一熱,突然說道:“對不起。”

“你為什麽要說對不起?這事與你沒有關係,與你父親也沒有關係。誰都會犯錯誤,誰也都已經盡忠職守於這份職業,我們隻要盡力了,即使再有遺憾,也不用過於苛責自己。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案子也終於了結了。”趙曉楠仰頭看向星空,“正如你所說,我們搞技偵的,都很在意自己手中的證據,因為證據就是真相。我們隻相信真相。”

李振峰聽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你覺得會是誰殺了金愛珍?真的隻是替黃木清複仇嗎?”趙曉楠皺眉,“那也沒必要殺了秦剛。”

樹影綽綽,李振峰一聲歎息:“不,凶手不是為了黃木清,凶手殺人隻是為了他自己。”

趙曉楠走後,李振峰把所有的空啤酒罐都攏到一起塞進原先的購物袋裏,然後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電話那邊很快就傳來了一個非常甜美的女聲。

——您好,萬安心理谘詢,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您?

——我要預約一個明天上午的心理谘詢,我姓李。

——請問李先生您有熟悉的心理醫師嗎?

——就找你們老板吧,蔣萬安。

一陣細微的鍵盤敲擊,年輕女人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

——李先生,明天蔣醫生的號200塊錢一個小時,您看合適嗎?

李振峰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沒問題,幫我預約明早9點的。

——好的,李先生,您的手機號是189**2,給您約了明天上午9點蔣醫生的號,請您明天準時來診所,謝謝。

掛斷電話後,李振峰暗暗罵了句:“搶錢啊!”

這筆費用是絕對不可能報銷的,李振峰感覺有些沮喪。他站起身,拿著裝滿空易拉罐的購物袋,走上了通往底樓大廳的青石台階,想去一樓值班宿舍休息,走了一半,拖遝的腳步突然停止了,他略加思索後便轉身向二樓辦公室的方向匆匆而去,邊走邊大聲叫安東的名字。

這一夜,或許是因為酒精,又或許是放下了一半的心事,許久未曾喝過酒的李振峰躺在值班室那張狹窄的小**,沒有再像以往那樣翻來覆去毫無睡意,而是挨著枕頭後很快就睡著了。

窗外,夜風陣陣,潮水拍打著黑漆漆的海堤,遠處的海麵上隱約傳來陣陣雷鳴。

一大早,還沒出門,“蜘蛛”便接到了調度秘書發來的工作提醒,通知他有人預約了早上9點的心理谘詢,請他務必提前10分鍾 左右到達辦公室等候。

“蜘蛛”雙眉一挑,要知道他作為萬安心理谘詢的老板,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沒有人找他谘詢了。原因很簡單,他請的醫生比他自己還出名。而客戶都是衝著醫生的名氣來的。

“蜘蛛”把手機往客廳飯桌上一放,然後打開家用小藥櫃,依次找出今天要吃的藥,總共有7種。他把它們仔細分成兩堆,因為一天需要服用二次,他記得車裏的備用藥箱裏已經沒有藥了。

上周“蜘蛛”去醫院複診,醫生盯著他的腦部螺旋CT片看了半天,最後說如果他再拒絕做手術的話,很有可能隨時會因為大量腦出血而丟掉性命。“蜘蛛”聽了,還是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了,隻是要求醫生繼續開了3個月的藥。臨走時他衝著醫生笑了笑:“希望這些藥吃完後,你還能見到我。不過見不到也沒關係,知道我已經死了就行,還有啊,我的死是我咎由自取,與你無關。”

“等等,可以的話,盡量讓自己過得舒服些吧,提高些生活質量。”醫生憂心忡忡地看著他,“或許還有奇跡發生呢,我有一個病人和你一樣的情況,保守治療多活了8年。”

“那他現在呢?”“蜘蛛”的目光中帶著一絲戲謔。

“死了。”醫生的回答有些尷尬。

“可不!誰都會死嘛,別怕就是。”丟下這句話後,“蜘蛛”便拿著藥,心情愉悅地離開了醫院。

就著冰涼的礦泉水吃了今天的第一頓藥,“蜘蛛”放下水杯重新回到衛生間,看著鏡子中有些憔悴的自己,雙眼布滿了血絲,他不禁呆了呆,因為印象中自己還從沒有這麽憔悴。難道生與死之間的分界線真的那麽薄嗎?他拿起梳子,開始對著鏡子認真而又仔細地梳理著自己的頭發,不讓發型有任何瑕疵。

最終,看著鏡子裏煥然一新的自己,“蜘蛛”滿意地點點頭。他打開衣櫃,隨手拿了件T恤衫穿上,顏色方麵根本就不用挑,因為他一個季節就隻穿一種顏色的衣服。

這個季節,是白色。

下樓來到車庫,“蜘蛛”鑽進了牧馬人,係好安全帶後,他從遮光板後麵取出那張相片,“蜘蛛”的心瞬間變得溫柔了許多。他掏出手機給趙曉楠發了一條信息——今天下班後我來接你吃晚飯,我有話要對你說,請務必答應。

“蜘蛛”知道趙曉楠不會立刻回複他,但是“蜘蛛”不急,他有的是時間。

按下車庫按鈕,隨著卷簾閘門緩緩開啟,“蜘蛛”把車開出了車庫,開上了別墅前的陡坡,沿著濱海公路向市區方向去了。

說到微信,趙曉楠和大多數人一樣都是用自己的手機號注冊的,剛開始的時候“蜘蛛”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申請加趙曉楠為好友,理由是以後有什麽醫學方麵的問題可以繼續請教,“蜘蛛”知道趙曉楠看出了自己已經病入膏肓,所以這條理由是讓人無法拒絕的,尤其是醫生。

果然,第二天,趙曉楠就同意了他的好友申請。

法醫的心也是很軟的。

此刻,在城市的另一邊。

李大強端坐在電視機前,眼睛緊緊地盯著電視屏幕上的滾動字幕,他表麵平靜,內心卻異常激動。因為案件還在最後的掃尾階段,所以新聞隻有短短的一句話——據悉,18年前轟動安平市的“6·17”大案中的犯罪嫌疑人今已悉數落網並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警方正在進行下一步的調查工作,檢察院已經提前介入。

“老頭子,你幹嗎不吃啊?油條都快涼了。”老伴陳芳茹把目光從電視機屏幕上轉向李大強。

李大強趕緊抓起飯碗,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我上午要去趟海邊看個朋友,中午飯不用等我吃了。”

陳芳茹點點頭,也沒再多說什麽。

李振峰今天穿了一身黑色,開完早會後,他便把自己的計劃一五一十地都跟馬國柱說了。

馬國柱憂心忡忡地看著他:“你一個人去嗎?安全嗎?”

“放心吧,頭兒,大白天的,他不敢怎麽樣,再說了,我隻是和他談談,心理谘詢。”李振峰微微一笑,“對我,你也該放心了。”

“為什麽不約他到局裏來談?”

李振峰搖搖頭:“這會讓他產生警惕,有些話他就不會說了。在他地盤上的話,他占主導地位,極度自戀的他或許會說一些很有意思的話。”

“叫安東陪你去吧,保險一點。”

“他有事,昨天晚上我連夜安排他去蒲州了,找個人聊聊。”李振峰咧嘴一笑。

“蒲州?”

“蔣萬安的老家,”李振峰說,“‘蜘蛛’目前的作案手法我們已經熟悉了,所以我叫大龍幫我在全國案件數據庫中搜查了近十年所發生的一些類似手法的未破案件,但重點是我們安平附近城市,因為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沒有哪一個殺人凶手會是從魔法師帽子裏躥出來的兔子,他們總是有跡可循的,包括我前麵所說的‘兔子’。同時,我開始搜尋蔣萬安的出生地,事情就變得更加迷幻了。頭兒,你還記得那個在櫻花小築別墅區死去的女孩嗎?”

“那個被‘蜘蛛’殺了的女大學生?”馬國柱皺眉,滿臉的疑惑。

“她叫林麗,戶口登記上顯示是安平本地人,奇怪的是她在18歲之前的所有檔案都是一片空白,查不到她是從哪裏來的,就連她的大學本科畢業證都很奇怪,有登記號,是真的,但是照片卻和本人有很大的差異。後來是局裏檔案處的老甘跟我說,這種檔案是經過專門處理的,很少見,一般都是對一些需要隱瞞身份的特殊人口做的第二份人口登記,這是我們公安係統為了保護某一類人而不得不做的特別處理。

“順著這條線查下去,我們很快就查到林麗的本名。她叫薑曉麗,蒲州人,和蔣萬安是老鄉。蔣萬安比林麗大6歲,這一次安東去蒲州,我就是要他去碰碰運氣的,說不定林麗與蔣萬安之間會有一些牽連。林麗雖然私生活方麵不檢點,可走訪下來但凡認識她的人幾乎一致反映說她平時生活都是很低調的,從未與人發生過激烈的爭執,為人處世非常內斂。‘蜘蛛’之所以會盯上她,甚至不惜用3個月的時間來醞釀一次殺戮,還必須得等包養林麗的人到場,殺人動機或許就不是我們前麵所想的‘無差別獵奇’那樣單純,更何況比對安平市的案件記錄情況,可以確認這是‘蜘蛛’在安平殺害的第一個人。”說到這兒,李振峰臉上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所以,頭兒,‘蜘蛛’是從來都不會為別人殺人的,死在他手裏的,都是一些所謂的冒犯到他的人,那這個林麗,也就是薑曉麗的死,就沒有那麽簡單了,你說是不是?”

“這樣的‘偶然作案’也不是沒有,”李振峰說,“所以我在前幾個月調查案件時曾經派人對林麗(薑曉麗)的個人資料,包括她在安平大學求學的經曆進行了調查,結論就是林麗非常低調,毫不誇張地說甚至都到了‘驚弓之鳥’的程度。有一個小細節,我當時並沒有覺得怎麽樣,但是現在想起來就更能解釋我們如今的疑問了。這件事是她大學時期的一個女同學說的,那時候她還在宿舍住,和這個女同學關係也比較不錯。這個女同學有個親戚恰好是蒲州人,所以對蒲州方言比較熟悉。比方說我們吃的‘魚’,蒲州人說‘一’。多次聽林麗將“魚”說成“一”後,這個室友就開玩笑地問林麗是不是蒲州人,誰想林麗的反應非常激烈,不隻是當場否認,甚至還大發脾氣,反複強調自己就是地地道道的安平本地人。事後,林麗雖然為自己過激的反應道了歉,但是明顯更注意自己的口音了。頭兒,林麗這麽費盡心思地掩飾自己的過去,再結合她改名換姓的事兒,其中一定有問題,所以我就安排安東去當地再好好查查,畢竟幾個月前我們還不知道蔣萬安這個人的存在。”

馬國柱點點頭:“我等下跟林局匯報一下情況,你們就放手去幹吧,需要增援隨時通知我。”

李振峰走進地下車庫的時候,接到了父親李大強打來的電話,電話接通後李大強沉默了一會兒,隨後對李振峰說了三個字——謝謝你。

聽到手機裏傳來的海鷗鳴叫聲和海浪不斷拍打岸邊礁石的聲音,李振峰突然有一種恍惚的感覺,他知道,父親李大強心中的石頭終於可以放下了。掛上電話的那一刻,他們的嘴角都露出了輕鬆、欣慰的笑容。此時此刻,父子之間終於心有靈犀了,相信大海彼岸的趙軍和也會接收到此岸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