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時間的盡頭

人與人的相遇就像是在玩一場簡單的雙盲遊戲,你不知道你會遇到我,我也無法猜到下一個人就是你,這樣相遇的驚喜才是真的有趣。

“刺啦——”

一根長長的火柴劃亮了漆黑的夜晚。

燭光燃起的時候,他盤膝坐在客廳的茶幾前,這是他自己的家,而他在燭光中又一次看到了茶幾上玻璃相框中那張稚嫩的笑臉。他的手指輕輕滑過相片冰冷的表麵,就像是在撫摸她臉上那早就凝固的笑容。

他本以為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但其實厄運剛剛開始,隻不過當他明白這一點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修正一切錯誤的機會。

“如果生命能重新開始那該多好啊,如果這樣的話,我就能記住更多你的樣子!而不是如此的稍縱即逝……”他喃喃道,隨即緩緩地伸出左手,目光卻始終都沒有離開過眼前昏黃的燭光下那張稚嫩的笑臉。很快,一陣灼傷的疼痛從指尖迅速傳來又迅速消失,他的臉上自始至終都毫無表情,而火焰就此被他掐滅。

他站起身,從茶幾的抽屜裏摸出一把米老鼠頭像的鑰匙扣,接著,又從兜裏拿出一枚中國結鑰匙扣放進抽屜裏,算作交換。

做完這一切後,他關上抽屜,默默地站起身離開了書房。幾分鍾後,一張現場的高清數碼相片從他的手機發送到了另一台手機裏。

而書房中茶幾下的抽屜並沒有完全關死,從露出不到兩厘米的縫隙中可以看到抽屜裏幾乎全是同一類型的鑰匙扣,隻有為數不多的四五枚不同的鑰匙扣孤零零地躺在角落裏。

安平路308號對麵的小吃街是24小時營業的。李振峰提著打包好的夜宵穿過馬路,匆匆走進大院,接著便來到負一層,走廊裏的燈早就壞了,怎麽修都修不好,所以一到晚上就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如果不是前麵走廊盡頭法醫解剖室門縫裏的燈光引路,李振峰是絕對不會一個人就這麽摸黑來到這裏的。

網兜裏的砂鍋還燙著,他放慢了腳步,心中有些局促不安,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裏來回倒騰著待會兒的說辭。距離越來越近,終於李振峰在門口停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剛要開口,幾乎與此同時門簾一掀,年輕的法醫助理馬月虎著臉出現在了麵前,見是李振峰,便一怔,問道:

“李隊,有事嗎?”

在她身後,趙曉楠正站在解剖台邊,左右晃動著已經僵硬的頸椎,整個法醫解剖室裏充斥著說不出的刺鼻味道。

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李振峰感覺自己腦子裏瞬間一片空白,他支吾了一會兒後便幹脆右手一抬,把網兜遞給馬月:“夜宵。”

馬月愣了,旋即臉上露出了笑容:“李隊,別這麽客氣嘛,有什麽事嗎?”臉上的表情前後判若兩人。

“屍檢報告出來了嗎?”

趙曉楠摘下手套丟進特種垃圾箱,拿著記錄本來到門口,對李振峰說:“等下整理完後會發到你們支隊群裏,但是死因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是被人壓迫頸部所導致的機械性窒息,剖開子宮取走胎兒是在死後發生的。對了,孩子沒事,醫院剛才通知我了,你跟孩子父親說一聲讓他放心,孩子目前還在兒童醫院的ICU,再觀察24小時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到時候自然會第一時間聯係孩子的監護人到場。”

李振峰長長地鬆了口氣,轉而問道:“死者身上有抵抗傷嗎?”

趙曉楠搖搖頭:“懷胎7個月的孕婦,身體各方麵的指標特征都是受限製的,我們隻能希望她在最後的時刻能少受些痛苦。”

李振峰想了想,接著問道:“趙法醫,凶手是個什麽類型的人?有沒有辦法推算出對方的身體特征,比方說所從事的職業?”

“身強力壯,尤其是雙臂。”趙曉楠的目光若有所思,“一般人不會具有這種短時間內扼頸使他人窒息的能力,即使勉強實施了,也一定會在他自己手臂上留下受害者的反抗傷,但是我在死者的十指指甲縫隙中並沒有發現有用的生物證據,所以,這個犯罪嫌疑人必定受過專門的上肢體能訓練,能夠短時間內高效地完成殺人過程。”

李振峰臉色一變:“等等,你剛才提到犯罪嫌疑人用的是胳膊?沒有用別的輔助工具?”

“是的。”

“那個鑰匙扣,還在嗎?”李振峰伸手朝趙曉楠的工作服口袋一指。

“已經給歐陽工程師他們拿過去了,不過我們這邊有相片,在現場的時候照的。”馬月一邊說著一邊拿過平板電腦,點開幾頁後,把它遞給李振峰,“就是這個,我們屍檢報告中要用,所以就拍了。”

李振峰全神貫注地盯著相片中的米老鼠鑰匙扣,臉色愈發陰沉,突然,他把平板電腦和網兜一並塞給了馬月,一聲不吭轉身就走。

看著李振峰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黑暗中,馬月感到很是詫異:“姐,李隊怎麽突然像中了邪一樣?”

“他應該是發現什麽了吧?”趙曉楠朝走廊方向掃了一眼,隨後又回到了工作台邊,伸手打開顯示器開關,想了想,她並沒有馬上打開文件欄填寫屍檢報告,而是直接打開了警用內部網的搜索引擎。

案情分析會定在午夜零點,可是足足過去10分鍾,還是不見負責案件的李振峰出現。支隊長馬國柱有些坐不住了,一邊朝門口張望,一邊壓低嗓門衝身邊坐著的安東瞪眼:“阿峰那小子呢?沒跟你在一塊兒?你跟他說了開會的事沒?”

安東有些委屈:“頭兒,我當然說了,還催了他好幾次呢,他在電話裏答應我說馬上來的,我咋知道他會遲到……”

話音未落,一陣急促而又沉重的腳步聲在走廊木質地板上響了起來,由遠至近,最終停在會議室門口,李振峰抱著一大堆文件夾走進房間,然後在桌上逐一把它們分成八堆,接著打開投影儀,把膠片插了進去,這才清了清嗓子說:“對不起,各位領導我遲到了,我在檔案室找資料耽誤了點時間。我今天要跟大家講的,不隻是發生在本市軋鋼廠小區內的這起殺人案,還包括這起在內的八起案子,最早一起發生在29年前,也就是1990年。第八起案子,就發生在昨天晚上,案發時間是7點到9點之間。受害者均為年輕女性,死因是壓迫頸部所導致的機械性窒息,我把八起案子做了一下整理,其中五起發生在我們安平市,另外三起,分別發生在蘇川、九原與長橋。”

為了方便對比,李振峰先是簡單講述了一下剛發生在軋鋼廠小區的殺人案,以及死者的家庭背景和社會關係。接著便回到了前麵的話題:

“以前,這八起案子之所以沒有能夠被並案處理,那是因為受害者雖然同為年輕女性,死亡原因為壓迫頸部導致窒息身亡,但是發生的時間和地點卻有所不同,案發現場的狀態也並不一樣,我簡單歸了下類,按照時間排序。”

說著,李振峰開始逐一按動膠片播放鍵:“第一起,安平,案發時間為1990年6月3日,高考前夕,案發地點為死者家中,案發時間為晚上,死者為17歲女性,名叫方麗,先被掐死後性侵,屍體完整,在死者手中發現一串鑰匙;第二起,一個月後的蘇川,1990年7月12日,死者為23歲年輕女性,名叫胡曉月,同樣被先掐死後再性侵,發生地點為下中班途中,屍體完整,手中也發現鑰匙串;第三起,又回到安平,與第二起相隔3年,時間為1993年7月21日,死者為21歲的年輕女性,死者名字丁寶雲,發生地點在公共衛生間的獨立隔板內,先被掐死後性侵,屍體完整,手中出現鑰匙串,這一起發生時間為下午1點至2點之間,夏天,因為午後天氣悶熱,街上行人很少;第四起,安平,案發時間為1994年8月2日,受害者時年18歲,範麗琴,高三複讀,發生在下晚自習回家途中,與上起作案時間間隔不到一年兩個月,先被掐死後性侵,屍體完整,手中出現鑰匙串;第五起,九原,時間也是相隔一年兩個月左右,時間為1995年的9月29日,死者為未成年女性,歐淑琴,初三學生,年齡為15歲,發現屍體的地方是學校對麵的小樹林,死者同樣先被掐死後遭到性侵,但是屍體上首次出現被毆打跡象,尤其是頭部,雖不致命卻非常明顯,手中出現鑰匙串。

“至此為止這一係列連環性侵殺人案突然中斷,凶手消失,以後23年內再無犯案。

“第六起,長橋,時間隔得更久,距離第一起案件間隔了整整28年,案發時間為2018年4月23日,根據死者屍檢報告判斷,死亡時間為下午的2點到4點之間,死者為年輕女性,陳靜,長橋第一醫院護士,年齡28歲,未婚,發現屍體的地方是死者在醫院的單身職工宿舍。從這一起開始,凶手的作案手段開始逐漸升級,死者死因是機械性窒息,頸部有嚴重壓迫的痕跡,但是死者臉部嚴重變形,顯示被暴力毆打過,所使用的工具疑似木棍一類,在案發現場並未發現。暴力毆打給死者造成了重度顱腦損傷合並腦硬膜下血腫,所以她不被掐死也會被活活打死。疑似性侵,體內卻沒有發現生物樣本,鑰匙串被隨意丟在死者身邊。案發過程周圍沒有監控,唯一的潛在目擊證人是個小學生,證言可信度不高。

“第七起,與第六起之間相隔很短,才1個月不到,時間為2018年5月7日,案發地又回到了安平。死者秦玉蘭,單身女性,27歲,在地鐵出口處失蹤,失蹤時間為下午1點21分,有地鐵監控錄像可以查看,兩天後環衛工人在距離失蹤點200米遠的隔離帶內發現了她的屍體,死亡時間是失蹤當晚7點到9點之間,但發現屍體的地方是第二現場。死者死因是壓迫頸部導致的機械性窒息,這與前幾起手法完全相同。但是這次屍體上卻並未發現遭受性侵的跡象,還有就是,她的臉,幾乎被人用鐵棍一類的鈍器打碎了,屍檢相片中顯示數次打擊最後血肉模糊顱骨塌陷,現場周圍依舊沒有發現作案凶器。這起案件我們分局處理時是把它當作劫財殺人處理的,認為受害者被殺隻是劫財所附帶的傷害,凶手作案帶有明顯流竄性質,屬於**殺人,案件至今未破。走訪下來得知死者社會關係簡單,被發現時,身上值錢的財物被徹底洗劫一空,隻有一串鑰匙被隨意地丟在死者身體附近。需要強調的一點是從上麵所講的第六起案件開始,凶手已經不留下DNA了,而在發現屍體的綠化帶附近,我們當地分局也查過相關的監控資料,但是那個地方正在進行地麵維修,所以唯一的監控中隻發現了一輛馱著一個巨大袋子的電動車行跡可疑,但是這個騎電動車的犯罪嫌疑人很狡猾,他丟下裝有屍體的垃圾袋後並沒有從來的路上返回,而是走了另外一條路況更為複雜的城中村道路,很快監控中就沒影兒了。我們隻能就此判斷凶手有一輛電動車作為代步工具。

“至於長橋那起,剛才我和他們單位聯係過,也是至今未破。

“最後一起,就是第八起,案發時間為2019年12月5日,也就是昨天晚上,死者26歲,懷有7個月身孕,胎兒被從死者子宮處剝離,剛才得到的消息,這孩子命大,但是死者沈佳就沒那麽幸運了,死因是壓迫頸部導致的機械性窒息,死後被立即剖腹,取出胎兒割斷臍帶,他同時把鑰匙扣和手機這兩樣東西放到了死者的子宮中。”

這時候,投影屏幕上出現了那張剛從法醫處拿來的證物相片——一部小手機,一個米老鼠頭像鑰匙扣。

會議室裏頓時議論紛紛。

政委徐正文神情嚴肅:“這就是你把這八起案件並案處理的依據?”李振峰點頭,目光中透露出一絲傷感:“是的,政委。一般來說連環殺人案的犯罪嫌疑人總要遵循一兩個固定的作案模式,這八起案件當初並案之所以難,不隻是因為時間跨度大,案發地點跨三個城市,更主要的是案發現場所呈現出來的狀況也是不一樣的,更不用說被害者身份和社會關係之間根本沒有任何聯係,除了這個極易被忽視的鑰匙扣。”

“你是怎麽注意到這個鑰匙扣的?”馬國柱問,他想了想,猛地一拍腦門,“哎呀,我忘了你爹!”

李振峰尷尬地笑了笑:“是的,頭兒,你說得對。我爹有個老毛病,總是喜歡事無巨細地記錄下自己工作中所看到的每一個細節,尤其是那些沒破的案子。他退休前經手了其中的三起案件,分別為這上麵所標注的第一號、第三號和第四號案件,這三起案件我在他的筆記本裏都逐一仔細研究過,印象很深,父親用‘米老鼠鑰匙串’來描繪它。犯罪心理學中對類似的特殊證物有個名詞叫——情緒觸發點,一般都是殺人者用來傳遞自己所要表達的信息,或者給警方,或者給已經死去的人。”

“死去的人?”小九問。

“是的,對於有妄想症傾向的罪犯來說,通俗點講就是他認為他殺死的人不會真的死去,會不斷活過來,這樣就給了他殺下一個人的理由,因為目標總是殺不死。”

李振峰平靜的聲音讓小九不由得心中一凜:“那不是還會下手?”

李振峰點點頭。“完全有這個可能,所以今晚在趙法醫那裏知道了這個鑰匙扣所出現的特殊位置後,我就立刻去尋找前麵那幾起案件現場的相片,尤其是死者的遺物清單。結果,除了清單中的記錄外,我真的找到了其中的三張有留下米老鼠鑰匙扣具體圖案的相片,也就是說,這八起案件的案發現場都出現了一把這樣的鑰匙扣。總體來看,這樣的概率是非常驚人的了。”說著,他在投影屏幕上逐一展示了幾張相片,“雖然說這個米老鼠圖案都不太一樣,但卻是同一類型。我真的很想知道這個米老鼠圖案對於凶手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

“以前的辦案人員之所以會忽視這個鑰匙扣,我想是因為對於我們普通人來講,發現死者的鑰匙是再平常不過的了,因為鑰匙幾乎每個人都有,這是完全私人化的東西,鑰匙扣隻是一個依附性裝飾品。”李振峰說,“而受害者的鑰匙在一般的突發性盜搶案中是很容易被行凶者丟棄、被死者緊緊地抓在手裏的東西,所以鑰匙扣被當時的辦案人員忽視也情有可原。”

馬國柱深有感觸地點點頭:“沒錯,我們一線辦案一般隻會判斷這串鑰匙是否為死者本人的,卻絕對不會單獨去問這鑰匙扣的來源……可是這麽做又有什麽意義?”

李振峰並沒有回答,他隻是重新換上了那一張第八起案件中發現的鑰匙扣相片:“經過核實,相片中的手機與鑰匙都屬於死者沈佳本人,手機可以解釋為凶手不想讓死者打電話求助,在案發現場我發現客廳裏的那部座機隻是個擺設,並未被實際使用,為此,在錄口供時我還特地詢問了死者丈夫黃海生,據他說,不使用座機的原因是臨近年關,騷擾推銷電話比較多,而妻子由於懷孕,有些神經衰弱的症狀,她需要足夠的休息,所以就最終決定不安裝,多少也省了一筆費用。

“但是關於這個鑰匙扣,我再三詢問過死者丈夫,得到的答案卻隻有一個,那就是受害者的鑰匙串上隻有她自己編織的一個紅色中國結,材料用的是大紅色的發帶。也就是說,不排除是凶手用米老鼠鑰匙扣換走了死者原有的鑰匙扣,作為自己一場殺戮的紀念品。”

一直沉默不語的副局長林炳強聽了,突然搖了搖頭:“李隊,如果隻是單純地建立在鑰匙扣的理論上,我個人目前還是持保留意見。”他伸手指著李振峰所列出的時間對比圖,“你看,八起案件,雖然說死因相同,死者的性別相同,但是第一,每年發生的命案我們都做過相應統計,女性受害者的死因很大一部分是機械性窒息,因為這種作案方式對凶手來說最簡單方便,且易操作,隻要凶手體格足夠強壯,甚至都不用額外尋找凶器,就像軋鋼廠的這起案子。第二,時間跨度太大,中間有空檔期23年,你說,哪一類殺人凶手會隔開20多年再去殺人?而且照你所說,連環命案的犯罪嫌疑人是有一定作案模式的獨立作案,並且輕易不會去改變。那你現在告訴我,本來隻是簡單的扼殺與性侵害行為,為何會在23年後突然升級成為暴力型犯罪?從屍體受傷程度來看,甚至還帶有一絲仇恨的情緒在內。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不確定因素太多了。第三,前五起,死者屍體是完整的,其中第五起隻是出現毆打跡象,這些也都是死後發生的,但是後麵這三起,屍體卻有很大程度的破損,凶手非常暴力,這樣的改變也需要慎重考慮。”

“我是想過凶手或許不是同一個人。”李振峰神情嚴肅,“如果要證實這一點,我們就必須盡快找到凶手殺人的動機來源,或者說‘動機觸發點’,因為這個世界上真正的‘無動機殺人’是根本不存在的。”

散會後,李振峰最後一個走出會議室。走廊裏,趙曉楠正站在窗口等他。

“趙醫生?”李振峰感到有些意外,“你剛才沒有參加會議?”

趙曉楠神情凝重地點點頭:“屍檢報告你們已經看到了。我在這兒等你隻是想告訴你另外一件事,你走後我也查了,發現長橋那起案件和這起案件的手法類似,便給長橋的同事打電話核實,他們很快就回複了,表示說雖然沒有能夠在死者體內發現侵害者的生物樣本,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凶手應該是個30多歲的年輕人。”

“你說什麽?”李振峰吃驚地看著她,“這不可能,凶手至少應該有五六十歲。”

“目擊者是個11歲的男孩,其父母都是那家醫院的職工,他們家就住單人宿舍區前麵的一棟。男孩放學後喜歡在宿舍樓下活動區和同學踢足球,護士被害案案發時間段在那天下午2點到4點之間,這個時間段裏除了上夜班的護士在宿舍休息,很少有別的人進出,據男孩反映,在那個時間段曾經看到過一個年輕男醫生匆匆走出案發大樓,年齡大概比這男孩的父親小一點,那就是30多歲,可惜的是孩子沒有記住對方的具體長相。”趙曉楠說。

“年輕醫生?”李振峰心中一動,“孩子判定醫生的標準一般都直觀體現在白大褂上,難道說凶手當時穿了件白大褂走的?”

“有這個可能,判斷一個人是否年輕除了視覺方麵,還有就是走路的姿態。我看了屍檢報告,要想對死者造成那樣的傷害,凶手必定會渾身沾滿血汙,換衣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而且現場沒有發現凶器,白大褂在醫院宿舍隨處可見,穿上後也方便攜帶凶器離開,事後也證明醫院確實少了一件白大褂。”趙曉楠說,“隻是可惜,宿舍區樓下的監控壞了,長橋市局隻拿到了醫院外的監控視頻,但是那家醫院屬於三甲,人流量實在太大,總共有8個門進出,還不包括貨物進出通道,而且很多醫護人員都是穿著工作服,最後這條線索也斷了,案子至今未破。”

話音未落,安東破鑼一般的嗓門在樓梯口猛地響了起來:“李哥,人呢?我都快餓死啦!”

趙曉楠聳聳肩,不動聲色地說道:“去吧,我們下次再談。”

李振峰頓時感到自己耳根子有些發燒,他匆匆向趙曉楠點頭告辭後便順著走廊快步離開了。

望著李振峰的背影,趙曉楠的眼神深不見底。

臥室裏一片漆黑,手機屏幕發出的微弱藍光映襯出了他棱角分 明的臉。

他皺眉看著手機中推送的消息,隱約感覺到了一絲不安。

——市軋鋼廠殺人案中被緊急送往醫院的男嬰在不幸中幸運地活了下來。

每個生命都是有記憶的,無論是成年人還是孩童,不管是主動記憶還是被動記憶,哪怕當時不會記起,事後總會在冥冥之中被喚醒。

他真後悔自己當時為什麽不幹脆一刀結束了那條微弱的生命,這樣的話,至少那孩子就不用帶著母親被殺的殘酷記憶而糾結一輩子了。可惜的是,機會往往隻有一次,再要動手的話,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一聲重重的歎息,他無聲地關閉了手機屏幕,房間裏便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下次吧,下次再動手的時候,一定要做得幹幹淨淨。

早上6點,初冬的天色依舊有些昏暗。

車內鬧鍾猛地響起,被驚醒的李振峰和後排躺著的安東兩人同時從座椅上彈了起來,腦袋重重地磕在了車頂上。

安東手裏的餅幹撒了滿身,他剛想抱怨,卻見前排的李振峰正雙眼緊緊地盯著車前方。很快,一個老太太拎著菜籃子出現在樓梯口,他臉上的表情也瞬間變得溫和了許多。

安東認識這老太太,他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湊上前小聲嘀咕:“李哥,你可沒告訴我咱這回‘蹲守’的目標人物是你老媽啊!”

“錯,我要‘蹲’的是我爸,那老頭兒昨天剛把我掃地出門。”李振峰懊惱地歎了口氣,“他那油鹽不進的腦袋一句正常的話都聽不進去,我和我家老頭子根本就沒法講理。對了,安東,你要知道,我家老頭兒老太太一輩子都對‘習慣’兩個字恪盡職守,生活特有規律,尤其是我媽,早上6點必定出門買菜,至於說我爸那老頑固,要是我沒記錯,那半小時內也該出門了。”

“老爺子退休了也不消停?”安東問。

“他現在是我們這一帶出了名的‘治保模範標兵’,可忙了。每天都得出門晃悠三圈,每次沒一個鍾頭絕不會回家。”李振峰用力點點頭,“我媽說的,所以消息來源絕對可靠。”

安東樂了,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便順手拽了拽李振峰的外套:“李哥,我怎麽感覺你們父子倆之間的關係就跟老鼠和貓似的呢。”

“早就這樣不知道多少年了,你咋才知道。”李振峰一臉茫然地看著他,“我上初中的時候第一次跟我爸杠,我媽那時候就下了定義——我們爺倆命裏犯衝……趕緊,老頭子走了,快收拾一下,跟我上去搬東西。”果然,車前方不到20米處,箍著紅袖套的李大強頭上戴著“雷鋒帽”慢悠悠地向前走著。與此同時,李振峰利索地把副駕駛座椅騰空,然後從座椅底下拽出個大號蛇皮袋,拉開車門就跳下了車,快步向樓棟口跑去。

“等等我,李哥。”安東忙不迭地跟在身後,“我怎麽覺得咱倆像溜門撬鎖踩空門的。”

“不怕,我踩的是自家的空門。”

兩人一溜小跑來到2樓201,李振峰掏出鑰匙打開家門,轉身對安東吩咐:“你守著門,我很快就出來!”說完,便一頭鑽進了父親李大強的書房。

安東尷尬地站在門口直搓手,心裏盤算著如果遇到人的話自己該如何解釋。不過還好,李振峰的速度挺快的,沒多久就拖了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走了出來,關門時正好遇到樓上老太太手提菜籃,警惕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他們倆。安東心裏有些發虛,連連小聲催促:“李哥,快走吧,再磨蹭人家要把咱當小偷了!”

李振峰也看出來了,兩人趕緊下樓,直到鑽進車裏,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在開車回公安局的路上,安東順手打開了蛇皮袋,瞬間崩潰:“李哥,心驚肉跳地搞了半天你隻拿了一堆破筆記本啊!”

“什麽破筆記本,那可都是我爸的寶貝,千金不換!平日裏誰都不能碰。我小時候就為了偷看這些工作筆記,可沒少挨我爸的揍。”

“那你還‘偷’?”

一聽這話,李振峰的嘴角不由得露出苦笑:“特殊時期,這不都為了案子嗎?我爸那強脾氣……總之,你要想拿走他這些寶貝,沒準兒他真會跟你拚老命的,咱可沒時間跟他耗嘴皮子。”

李大強揍兒子絕對不會去安平路308號動手,因為他是個死愛麵子的人。整整一個小時後,老爺子剛準備從兜裏掏鑰匙開門,身後便傳來了老鄰居張阿姨的聲音:“老李啊,剛才不知道是不是你兒子阿峰,和個矮個子一起從你家搬走了一蛇皮袋的東西,看樣子還挺沉的。”

李大強頓時心中一沉,臉上卻不動聲色,把門打開後,便騰出右手在空中擺了擺:“老姐姐,沒事兒,我知道的。”

門一關,老人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急匆匆地衝進書房,眼前的景象頓時讓他目瞪口呆——書櫃上按照年份排列整齊的工作筆記從1990年開始往後的全都被搬空了。

李大強狠狠地咒罵了句:“這小兔崽子!”懊悔自己早沒有提防兒子念念不忘要回來搬空自己的“老本”,可是眼前這既成事實了,他也沒辦法。

李大強轉身剛要去臥室換衣服,突然心中一動,便快步走到電視機旁,現在是早上7點,正好播放全市新聞。老爺子努力克製住自己雙手的顫抖,打開電視機,耐心地等到了7點12分,一段廣告過後,電視屏幕上便出現了社會新聞,一位表情麻木的新聞播報員用幾乎複讀機般的語速播報——昨晚7點至9點,本市軋鋼廠職工宿舍小區發生命案,死者為一孕婦,據警方知情人士透露,死者腹中胎兒僥幸存活……

李大強雙眉緊鎖,遲疑半晌後,猛地站起身衝回臥室,抓過床頭的電話座機撥出了一個號碼。

電話立刻就被接通了。

“我,我找歐陽工程師。”李大強清了清嗓門。

電話那頭小九略帶困意的聲音響了起來:“老師還沒上班,你貴姓,從哪裏打來?”

“我是他老同事。”李大強猶豫了一下,接著說,“我看到新聞了,就是想確認下你們在現場有沒有發現一個鑰匙扣?老鼠圖案的,那種卡通的?”想了想,他又補充道,“你們查過死者的鑰匙串嗎?麻煩請看一看,上麵有沒有這個鑰匙扣?”

小九瞬間清醒了,他下意識地用上了敬語:“請問您貴姓。”

“李大強!我是李振峰他爸。”

中午,窗外又開始飄起了雪花,很密集的那種。

李振峰把自己的辦公室徹底清空,然後找來了兩塊大白板架在屋子中央,他逐一把8位死者的相關資料用馬克筆寫在白板上。

安東一邊翻找著李大強的工作筆記,一邊問:“李哥,你是怎麽注意到這個鑰匙扣的?”

李振峰並沒有停下手中的馬克筆:“26年前,也就是1993年的那位死者,時年21歲,屍體是在公共廁所隔板間被人發現的,當時我爹筆記本上記得很清楚,那段我到現在還記得——在死者右手手掌中緊握著一串掛有米老鼠鑰匙扣的鑰匙串。而發現死者時,她身上沒有穿衣服,內衣**都沒有,這些私人物品後來都在化糞池裏被發現了,顯然是被凶手丟棄的。死者渾身上下隻有手中緊緊攥著的一串鑰匙,並且放在胸口,安東,你沒覺得有什麽不合理的地方嗎?”

安東呆了呆:“難道說她想回家?”

“盜搶案中受害者抓著鑰匙可以理解,因為財物和鑰匙相比較,鑰匙更重要,等同於‘家’的概念。”李振峰轉身看著他,順手擼起了毛衣的袖子,“你看,鑰匙對於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是最親近的東西,家門的,辦公室的,隻要是時刻不離你身的,其重要性便不言而喻。但是,拋開盜搶案,”他略微停頓了兩秒鍾,“這個死者是先被掐死後才被性侵,這點在屍檢報告中已經被證實,但是你會在知道自己即將被人殺害的時候,手裏依舊緊緊攥著鑰匙串嗎?”

“正常人麵對危險的反應是立刻逃跑,哀求或者反抗,因為鑰匙畢竟隻是鑰匙,我都丟了好幾回了,我媽都沒把我打死,你說是不是?”李振峰輕輕一笑。

“除非,這串鑰匙對死者來說意義重大。但是這一點很快被排除了,因為我父親的工作筆記裏提到,這串鑰匙最後被證實隻是死者出租屋的家門鑰匙,而這鑰匙扣也不是什麽重要人物給她的紀念物,沒有人知道它從哪裏來。”說到這兒,他話鋒一轉,“你看這個鑰匙扣,就是做工粗糙的地攤貨,你說一個打扮時髦的年輕女性會用這種幼稚的鑰匙扣?”

安東老老實實地點頭:“沒錯,送給我都不要。”

李振峰雙手一揚:“所以呢,我就注意到了這個鑰匙扣,因為它對於凶手來說必定非常重要。尤其在數次案件中出現後,這已經成為他的作案標記,是他留下的某種信息。”

“信息?”

“對凶手而言,這個鑰匙扣可能有更深層次的意義。”他伸手指了指發生在1990年以後的五起殺人案,“先掐死後性侵,這是他的作案模式,輕易不會改變,而鑰匙扣就更明顯了,是他所要表達的信息。”

“給誰的?”

李振峰指了指安東:“或許給我們,也或許隻是給他自己。我覺得他的殺人方式更像是一種癖好。”

半晌,安東小聲嘀咕:“李哥,你當初發現這個問題的時候多大了?”

“準確點說是11歲零8天。”

安東應聲往桌子上一趴,發出長長的歎息。

隻有李振峰依舊一邊忙碌地寫著板書,一邊小聲嘀咕:“我們身邊的每樣東西幾乎都有它的固定年齡段屬性,相對應的人就必定會對此有一種客觀的親近感,這也是一些商家賣貨物的技巧,叫‘固定年齡消費群’,打個比方說,他絕對不會把當季新款口紅賣給8歲大的孩子,相反,隻會賣一個帶有卡通圖案的小鑰匙扣,你說對不對?我那時候就覺得很奇怪,因為這違背基本常識。而先掐死受害者再實施性侵,顯示出這個凶手是要對死者全方位地占有,他很享受這種犯罪過程,就像一條蟒蛇,先把獵物絞死再慢慢吞下……”

冬日的白天是非常短暫的,夜幕逐漸降臨到安平市區。

走在街上的每個人幾乎都在低頭不停地刷著自己的手機,微弱的藍光映襯出一張張表情各異的臉,或是平靜,或是沮喪,或是激動……

——你來嗎?我請你吃飯。

——肯定去啦,在哪兒?約起!

……

——我可以嗎?

——你當然可以,要相信自己!

……

——今晚可以開始嗎?

——當然可以,今晚屬於你。

……

人來人往的安平街頭並沒有因為下雪而變得人流稀少。相反,來往的行人穿梭在從窨井蓋縫隙中不斷冒出熱氣的馬路上,身旁的車輪聲、刹車聲不絕於耳。

他合上手機屏幕,順勢把手機放回了兜裏,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他走起路來像個幽靈悄無聲息地在街頭的人群中穿梭。一襲黑色短風衣,煙灰色的圍巾,黑色棒球帽下,犀利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異樣的光彩。來到紅綠燈路口,他停下了腳步,抬頭看向對麵28層高的茂雲大廈,這高大的玻璃外牆在霓虹燈的映襯下竟然帶上了點賽博朋克的味道。

他咧嘴笑了,高高地舉起右手,鬆開手掌的刹那,扣在他食指上的米老鼠鑰匙扣垂了下來,在黑色的夜空中輕輕晃動著,仿佛被賦予了一種特殊的靈魂。

他的目光逐漸變得迷離。這時候,耳畔傳來了紅綠燈轉換的提示音,急促而又尖銳,他順勢收回自己的右手,同時向身邊投來詫異目光的年輕女孩報以禮貌而又迷人的微笑。人群應聲而動,裹挾著他與那位陌生女孩一起繼續向前走去。

人與人的相遇就像一場簡單的雙盲遊戲,你不知道你會遇到我,我也無法猜到下一個人就是你,這樣相遇的驚喜才是真的有趣。

辦公室內的兩塊白板上寫滿了八起案件的記錄,貼滿了能找到的所有死者相片。

桌上的咖啡早就涼透了,徹夜未眠的李振峰卻隻是揉了揉發酸的脖頸,目光繼續在字裏行間搜尋著,時不時地做著簡單的筆記。

“你在發什麽呆呢?”趙曉楠的聲音突然在辦公室門口響起。

思緒瞬間被打斷,李振峰抬頭,臉上的笑容稍縱即逝。他伸手指了指右邊那塊白板,苦笑道:“第五起案件,那個15歲的初三女生。為什麽在此之前凶手從不會刻意傷害死者的臉部,但是從這一起開始,卻轉變為包括毆打在內的暴力型犯罪?”

“會不會出現了突發狀況?你別忘了死者並不是當場遇害,而是過了48小時。”趙曉楠說。

“不排除有這個可能,我打算去走訪一下,看看還會不會有人記得當時的狀況。”李振峰站起身,“但是,我還是想先去第一位死者方麗的家裏看看。”

“他家裏還有人嗎?”

“有,戶籍檔案上顯示她哥哥方凱還在。”李振峰回答。

“對於連環性侵殺人案的凶手來說,第一起案件是非常重要的。在有些與此類型相同的案件中,第一起案件可能並不是第一起,還有未被我們知曉的案件。那樣的話,難度就太大了。

“而從第六起殺人案開始,他的作案風格和時間突然改變,不再對死者性侵,轉而采用更為暴力的手段。光天化日之下,周圍都是人,甚至都有潛在的目擊者,但他深深地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中,殺人的衝動使他根本停不下來,他的衝動比其他任何感受都強烈,加上我前麵所提到的暴力型犯罪手法,照這麽看的話,從第五起案件開始,似乎就有一個年輕人出現,這樣的推論就和林局的想法相吻合了。但是,這又違背了連環殺手的個體獨立性原則。”

李振峰呆呆地看著她,許久,突然笑出了聲,搖搖頭:“不太可能,你以為這是殺手培訓班嗎?”

趙曉楠依舊認真地看著他:“那你認為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凶手?”

“成長型的!連環殺人案中,凶手的殺人手法有兩種。一種是固定的甚至一成不變的模式,這種凶手很容易因為自己的‘致命習慣’而被我們抓獲;另一種,卻會因為自身的不斷學習而不斷改進行凶手法,雖然所留下的證據中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比方說被害者的性別之類的。相比起前者,不斷改進行凶手法的凶手就屬於我所說的成長型凶手,他們非常聰明並且善於思考。我擔心的是,這八起案件如果真的是一個成長型凶手幹的,那後果就不堪設想,尤其是最後這兩起,發案時間間隔這麽短,恐怕他還會下手,而且就是這幾天。”

“你就沒想過是‘兩個人’幹的?”趙曉楠皺眉問,“‘模仿’在連環殺人案中可不是什麽新鮮玩意兒。”

“我何嚐沒這麽想過,”李振峰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微微停頓了下,他伸手指了指白板上那張放大的鑰匙扣相片,“你又如何解釋這個?要知道這條線索當時並沒有在社會媒體上公布,隻有公安局內部的人才知道。”

趙曉楠想了想,便把手中的公文夾遞給李振峰:“這是長橋那起案件的屍檢報告,現場表現出的跡象雖然是疑似性侵,但是在場的主檢法醫師的意見中卻有著不同的看法——凶手並沒有在死者身上留下生物樣本,排除使用**的可能性後,就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有可能性侵並未成功,凶手惱羞成怒才會暴擊屍體的頭部泄憤。

“我還找到了在地鐵口失蹤,隨後被壓迫頸部窒息身亡,死後疑似被侵害的第七號受害者的屍檢報告,同樣是體內沒有發現生物樣本,頭部遭受嚴重打擊,臉部被毀容。”

一聽這話,李振峰的目光漸漸地眯成了一條縫。“死者的死因都是壓迫頸部導致的機械性窒息,隨後性侵未成功又暴擊頭部直至死者毀容,不排除凶手在生理功能方麵有一些缺陷,那麽死者年齡增大導致性功能下降也是可以解釋的,而鑰匙扣……”他猛地站起身來到白板邊上,定神看著那個鑰匙扣,嘴裏喃喃說道,“我派人去查過了,反饋回來說這不是什麽值錢貨,相反檔次非常低,在批發市場屬於10塊錢買10個送1個的那種,批發價每個0.55元上下,一般銷售地點是風景旅遊區或者兒童遊樂園的門口。”

“李隊,你想說什麽?”

“軋鋼廠小區那起案件的凶手直接攻擊了受害者子宮,把胎兒當成垃圾一般扔在地板上,卻把鑰匙扣放在子宮裏,你要知道子宮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是最受保護,也是最神聖的地方,它的功能是孕育下一代。”李振峰突然轉頭看向趙曉楠,“趙法醫,凶手這麽做看來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這個鑰匙扣對他來說是非常神聖的,是他的標記,也是他的殺人記憶。他之所以不厭其煩地在每個殺人現場都留下這個鑰匙扣,是在告訴我們——這段記憶,就像戰利品一樣,隻屬於他一個人!”

個子矮小的安東不知何時走進了李振峰的辦公室,他一邊打著哈欠坐在辦公桌上,一邊把手中的黑色筆記本往桌上一丟,這才樂嗬嗬地說道:“趙姐,我知道這個,下午的時候李哥吩咐我問過小九了,那小子說你剛才提到的兩起樣本根本沒用,被汙染了,那年代咱這老房子的庫房保管條件有限,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講我們現在手頭根本就沒有犯罪嫌疑人的生物樣本可用。”

辦公室裏的空氣瞬間冷得讓人心裏發顫。

退休警察李大強失眠了,整整一晚上他都坐在書房裏,瞪著眼睛看著窗外的天空由最初的一片漆黑到緩緩發白。

“老李啊,你一晚上都沒睡?”老伴陳芳茹站在房門口,關切地看著他。

“我沒事兒,好著呢!又不是沒熬過夜,大驚小怪。”李大強順手就要去摸桌上的煙盒,想了想,手又縮了回來,順勢閉上了雙眼。

“哎呀,老李,你書櫃上怎麽空了這麽一大截?”陳芳茹這才注意到家裏書櫃上的大窟窿,不免有些驚慌,她知道這些少了的東西對於李大強的重要性。

“問你寶貝兒子去!他幹的好事!”

“阿峰?你確定是他幹的?”陳芳茹有些糊塗,“他拿這些東西幹什麽,都過去多少年了。再說了,這孩子又不是沒看過,就為了這些筆記資料,小時候也不知道挨了你多少打,難道新聞裏說的軋鋼廠宿舍區那個……”

“那就是阿峰的案子。”李大強突然睜開雙眼,目光犀利地看著老伴,冷冷地說道,“當初我就說過不讓阿峰幹刑偵這一行,這孩子他太單純了,心地也太善良,根本就不懂得這些連環殺人犯內心的陰暗與可怕,可惜他就是不聽勸告。還有你,一直都寵著他,什麽都聽他的,將來如果他發生什麽事,那都是你的責任!”

陳芳茹聽得呆了呆,想說什麽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末了,隻能長歎一聲,便悄悄地掩上書房的門,走了。

李大強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時,目光中多了幾分無奈,許久,他無聲地選擇了妥協。

在他看來,兒子阿峰非常聰明,會是個好警察,但是這還不夠,因為要和魔鬼打交道的人,如果不真正了解魔鬼的話,永遠都不可能抓住它。

最後,李大強拉開麵前的書桌抽屜,露出裏麵的一個老式相框,相框裏是一張兩位年輕警察的合影,背景是安平路308號的八級青石台階,同樣是在秋天拍的,隻不過那時候安平路308號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安平縣公安局。

人的一輩子中,有些記憶是永遠都無法被徹底抹去的,因為已經刻骨銘心。

開過安平大橋後,李振峰便把車停在了軋鋼廠宿舍區外的街道上,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離約定的時間還差5分鍾,這時候小區門口出現了一個中年男人,他穿著軋鋼廠的工作服,左手臂上套著醒目的黑紗,左右觀望了一下後,中年男人迅速向李振峰停車的位置走來。

因為前天在安平市局見過一麵,所以黃海生對李振峰並不陌生,他沒鑽進車裏,隻是靠在車門上,神情落寞地看著李振峰:“李警官,你有什麽想問的,就盡管問吧。”

隻是一天未見,眼前這個中年男人已經憔悴得判若兩人。李振峰想了想,輕聲說:“黃先生,你能否告訴我案發前你們家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情況發生?”

黃海生微微一怔,隨即搖搖頭:“你的意思是……”

“比方說水管壞了,或者說有沒有什麽網購用品,還有就是,有沒有叫外賣之類的?”李振峰小心翼翼地引導著。

“我們家沒有吃外賣的習慣。至於說網購,也沒有,因為孩子出生會花一大筆錢,我們家經濟條件也不是很好。”黃海生果斷地回答,“至於你提到的水管或者電器之類的,我都會修,怎麽可能隨便叫陌生人上門。”

“我們從現場得出結論,你妻子遇害當晚,凶手是和平進入的案發現場,由此可以判斷是你妻子自己開的門。而凶手進入房間後便趁你妻子不備,立刻對她下了毒手,也就是說,他的作案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要親手殺害你的妻子。”李振峰隔著車窗把兩張現場相片遞給黃海生,“黃先生你看,這兩張是在案發現場拍的,你們的客廳、廚房,甚至你們臥室的門,都沒有看見血跡,我們技偵部門的人已經排除了是凶手事後收拾的現場,屋裏唯一反常的,就隻有臥室。所以,他就是衝著你妻子來的。”

看著相片,黃海生的眼眶中漸漸地蘊滿了淚水,聲音沙啞:“我那天因為妻子沒接電話,就匆匆找人替班,然後趕回家,我進屋,沒看見異樣,我以為佳佳睡著了,就去臥室找她,結果……就看見了她,她死了。這些,我都已經告訴你們公安局的人了,我都說了。”

“我知道,我知道。”李振峰點點頭,最後,他拿出那張鑰匙扣相片,遞給黃海生,“麻煩你再幫我確認下,這個鑰匙扣是不是你妻子的?”

黃海生又一次堅決地否定了:“我從沒見過這個。”

李振峰想了想,說:“我懂了,謝謝你,黃先生,你孩子還好吧?”

直到這時候,黃海生的臉上才隱約有了一絲笑容:“謝謝,我兒子一切都好。”

“你有我的聯係方式,你想起什麽了,記得隨時和我聯係。”說完這句話後,李振峰便開車離開了。

離下一個目的地芳香園小區還有5公裏的時候,李振峰撥通了安東的電話:“我和死者沈佳的丈夫黃海生談過了,確認流竄作案的可能性不大,應該是事先踩過點的。等方麗哥哥那邊結果出來後我再和你聯係。”

掛斷電話,眼前已經是惠山隧道口,穿過隧道就是天一路,距離導航的終點還有不到兩公裏的車程。

根據檔案上記錄的地址,29年前那起案件的案發地點——建設新村早就已經拆遷了,現在叫芳香園小區,受害者家屬目前隻剩下了死者的哥哥方凱——一個50歲上下的中年男人還依舊住在這裏。

李振峰把車剛開進芳香園小區的大門時又一次接到了安東的電話。

“李哥,你家老頭子來了!”安東的聲音有些慌張,“他是不是發現什麽了?”

李振峰腦海中立刻出現了父親李大強書房裏那空****的兩排櫃子,他把臉一沉:“要發現早就發現了,你怕什麽。”

“你猜猜他去哪兒了?”

李振峰一邊把車停下,一邊隨口說道:“難不成去找頭兒了?以前馬國柱不是我爸徒弟嗎?”

“錯。”安東有些小得意,“他去找老歐陽了,兩個老頭子抽著煙在3樓走廊裏嘀嘀咕咕講了半個多鍾頭還沒走。”

“他去找歐陽大叔幹什麽?”李振峰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皺眉問道。

“應該是和你偷東西有關吧,我猜。”安東嘿嘿笑了笑。

“你淨瞎扯,我拿的是自家東西,就是懶得跟老頭子掰扯罷了。好了,我不跟你多說了,我這邊談完就立刻回局裏去,應該趕得上吃午飯。”李振峰說著便掛斷了電話,匆匆走進樓棟,拐了幾個彎後徑直來到5樓,每層樓麵有4戶人家,李振峰注意到其中3戶門口布滿灰塵,顯然還未裝修,屬於毛坯房,隻有最左邊那戶,門口幹幹淨淨,顯然經常打掃,鞋架上還擺放著一雙男式皮鞋,他便上前敲響了左邊501的房門。

讓李振峰感到不解的是,無論自己敲了多少遍,門都一直關著,而在來之前,自己明明是和對方電話聯係過的。

這麽耗下去也不是回事,李振峰便站在樓道裏拿出手機撥打方凱的電話。

鈴聲響了好幾下才被接了起來,這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你是哪位?”

李振峰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並表示此刻自己就站在他家門外,誰想方凱卻滿是歉意地說因為臨時有事,他去了九原。

“那你現在方便跟我簡單聊聊嗎,就是29年前你妹妹的那個案子,我有幾個問題需要核實一下。”李振峰打開了手機的錄音功能。

方凱回答得倒是爽快:“沒問題,李警官你盡管問。”

安平市公安局3樓技術中隊辦公室門前走廊上,李大強神情落寞地抽著煙,手邊的煙灰缸裏已經塞滿了煙頭。

“他不知道他所麵對的是什麽怪物。”李大強執著地搖搖頭,“都過了這麽久了,我怎麽也忘不了鐵成兄,他當年就是為了追這雜種,被活生生地連人帶車給撞上了油罐車!一米八的個子,我在法醫那邊見到他的時候,就隻有73厘米了,才73厘米,還沒這該死的垃圾桶高!一個大活人被燒成那樣,黑漆漆的,你能體會到那種感受嗎?”

歐陽旭默默地看著他,目光中滿是傷感。

說到最後,李大強的聲音已經哽咽,他猛地吸了一口煙,然後把煙頭用力地在煙灰缸裏掐滅,轉頭看向歐陽旭:“歐陽,我隻有這一個孩子,他是我所有的指望,我雖然退休了,本想徹底忘了這事,但是現在看來沒這麽簡單,我欠著鐵成兄弟一個情,也絕對不能讓阿峰這孩子去冒險,如果他有什麽事,照顧了我一輩子的老伴就完了。”

“老哥哥,那你的意思……”

“我打算重新參與調查這個案子。”李大強神情頹然,“你放心吧,我知道底線,畢竟已經退休了。”

“那你多保重,有什麽需要隨時找我。”歐陽工程師語重心長地說道。

李大強無聲地拍了拍歐陽的肩膀,頭也不回地下樓走了。

送走了李大強,歐陽旭轉身剛要進辦公室,徒弟小九突然冒了出來:“老師,你們說的是什麽案子?”

歐陽工程師眼一瞪:“年紀不大,倒是學會偷聽了。”

“我可沒那麽下作。”小九一臉的委屈,“老師,是風刮進我耳朵裏的,你可別冤枉我,我隻是好奇。”

老歐陽的目光中隨即露出了一絲暖意:“29年前的案子,專門殺害單身年輕女性,死因都是壓迫頸部導致的窒息身亡,老哥哥和他的同事丁鐵成警官追了這個案子很多年,後來又發生了幾起,因為線索不足,始終無法真正並案。結果最後一次,在省道上,眼看著就要抓住那家夥了,誰知丁警官的車被對方給硬生生地撞進了前麵那輛開著的油罐車尾部,起火爆炸,丁警官當場殉職,所幸的是老哥哥家屬那天正好生孩子,因為難產,他不得不在旁邊陪床,這樣一來就沒有和丁警官坐同一輛警車回局裏,也就逃過一劫。當晚,他兒子順利降生,但是與此同時,他得到了丁鐵成警官殉職的消息。”

“那後來抓住犯罪嫌疑人了嗎?”小九問。

歐陽旭一臉無奈地搖搖頭:“從那以後,不隻是犯罪嫌疑人失蹤了,殺戮也相應停止了。整整23年,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再後來所發生的事你也就知道了,老哥哥終於等到了退休,帶著遺憾離開了這工作了將近40年的安平路308號。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會回來。”

“請問你找誰?”馬月不解地問。

“哦,我來看看,我聽說前兩天你們這裏發現了一具屍體,就在,就在牆裏麵,對嗎?”李大強回答,同時抬頭看向趙曉楠身旁那堵已經被重新刷上牆灰的牆。

趙曉楠點點頭:“是的,大爺,你是哪個部門的,我怎麽沒見過你?”

“我?”李大強尷尬地笑了笑,“我以前是刑偵支隊的,不過已經退休兩年了,今天正好到局裏辦點檔案上的事,順路看看,不好意思,姑娘,給你添麻煩了。”

看著老人默默離去的身影,許久,馬月在一旁小聲嘀咕:“姐,你注意看他的眼神沒有,就是剛才看那堵牆時的眼神,真怪!”

“為什麽會覺得怪?”趙曉楠重新戴上眼鏡。

“給人感覺……就好像見到了活鬼一樣,眼神中滿是恐懼!他不是提到說他是退休的嗎?我看啊,他肯定知道點什麽!”馬月若有所思地說道。

趙曉楠認真地看了她一眼,隨即把頭低下去,繼續整理報告:“我勸你以後還是少看點所謂的網絡探案劇,那玩意兒對你的腦子可沒什麽好處,會越看越笨。”

芳香園小區樓道裏的風有點大,李振峰開始後悔自己沒有穿著外套上樓了。

“我妹妹如果還活著的話,現在也快45歲了。”電話中,方凱淡淡地笑了笑,“我比她大4歲。”

李振峰問:“方先生,那這麽多年來,你一直都一個人住?沒有夫人和孩子?”

“沒有,孑然一身。”

“那你的父母呢?”李振峰在戶籍檔案資料中並沒有看見方凱和方麗父母的名字,他們可能是在人口普查登記之前就過世了。

方凱苦笑了兩聲:“李警官,當年我妹妹死後,我們家就徹底毀了。我母親不斷地責怪我父親,指責他疏於照顧家庭。我父親更是非常自責,因為他最喜歡的就是我妹妹,記得小時候父親每次下班後回到家總會給她帶禮物。妹妹死後,父親就沒日沒夜地喝酒,喝完酒就哭,這麽折騰沒多久,他也死了,酒精中毒,直接睡死過去了。”

“那你母親呢?”李振峰小心翼翼地問道,“她是什麽時候過世的?”

“我母親在我父親死後不到3個月就自殺了。”

“那你大學畢業後又搬回來住了?”李振峰問。

“是的,我妹妹去世後,我就一直在外麵租房子住,直到政府聯係上我,問我要錢還是要房子,我說我不要錢,我隻要房子,我決定回來住,家裏沒人了,家也就不在了,所以我必須回來,等著我妹妹的案子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相信一定會等到的。”

“小麗啊,小麗從小就是個很可愛的女孩,長得也很漂亮,在她身上,你根本就挑不出一丁點的缺點來……”說起記憶中已經去世很久的妹妹,方凱的聲音變得溫柔了起來,“她幾乎完美無缺,又聰明又善良又溫柔,本可以有一個美好的未來,為人妻為人母,相夫教子,平平靜靜地走完自己的一生,可惜的是……”稍微停頓過後,電話那頭便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歎息。

李振峰心中不免感到一絲惋惜,方凱明明是可以用重新生活來修補自己親人離去後所帶來的痛苦的,但是現在看來一切都已經太晚了,他還是沒有從失去妹妹的陰影中走出來,依舊活在回憶中。

“方先生,我還有一個問題,或許你聽了後會有什麽想法,但是為了能夠盡早抓到殺害你妹妹方麗的凶手,希望你能夠理解,配合我們警方的調查工作。”

方凱輕輕笑了笑:“李警官,你盡管說吧,我沒事,畢竟都已經過去30年了,我都能想得開了。”

“我看了方麗被害的卷宗,當中提到說方麗遇害時正在讀高三,準備參加當年的高考,對嗎?”李振峰問。

“是的,她在學校裏第一次模擬考試的分數是完全可以考上北大的,我剛才就告訴過你,我妹妹非常聰明。”

“她周圍有人追求她嗎?”

方凱否認:“我母親從小對我們的要求就很嚴格,而且我妹妹當時馬上要考大學了,母親更是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看到檔案上說當晚是你父親發現的屍體,對嗎?”

“是的,我父親下中班回來的時候發現的,他在郵電局上班。”說到這兒,方凱突然語速飛快,“那年我大四,正在蘇川實習,是父親給我打了電話,說妹妹死了。所以,我就連夜趕回了家,我本以為我父親有些誇張,因為他平時總是毛手毛腳的,沒少挨母親的罵,結果等我趕到家的時候,卻隻來得及看見殯儀館的車子拉走了我妹妹。你說,這公平嗎?凶手這麽對我妹妹,她還這麽年輕,正準備考大學,這公平嗎?他可是毀了我們全家啊!”

李振峰的心情頓時凝重了起來,他知道自己的問題已經觸動了方凱內心深處最薄弱的一塊,而那段記憶對於電話那頭的這個男人來說將會是纏繞一輩子的陰影。在他身上,曾經的悲劇正在一點點地被重演。

想到這兒,他暗暗歎了口氣:“對不起,方先生,還有個小細節,不知你是否還有印象。”

方凱聲音沙啞:“李警官,你問吧,我盡力而為。”

“你妹妹方麗是不是經常會把心裏話告訴你?平時你們之間的交流多嗎?”

“是的。”方凱回答,“我們雖然不在同一個城市,但是周末的時候我經常給她打電話。對了,李警官,我記得以前辦理我妹妹這個案子的,好像也是個李警官,是不是?”

“哦,原來是這樣。”方凱的口氣輕鬆多了,“那我就放心了。”

“方先生,那你是否還記得你妹妹在被害前跟你說過她遇到過什麽不愉快的事情沒有?或者說什麽突發事情讓你覺得有些不太正常?”李振峰問。

方凱的這次回複沒有遲疑:“沒有,肯定沒有,不過很遺憾,即使有,小麗也不一定會說的,她不想我為她擔心,所以每次通電話都是我說得最多,而她隻是個聽的人。”

李振峰知道自己再也問不出什麽了,便掛斷了電話,結束了談話。

在回公安局的路上,李振峰從兜裏摸出藍牙耳機塞進耳朵裏,隨後撥通了安東的電話。電話那頭的安東倒是顯得很詫異:“李哥,這麽快就結束談話啦?”

“是的,唉!並沒有見上麵,人有事去外地了,我隻和他通了個電話。”他忍不住一聲長歎,“被害者家屬的精神狀態有些不正常,我擔心這樣下去會有精神分裂的危險。他需要社區介入才行,你通知一下當地社工,多關心下,他們家已經夠不幸的了,如果再有什麽事,真的是太可憐了。”

“知道,我馬上去辦。對了,李哥,跟你說件怪事,剛才你父親從3樓下去後,在離開我們公安局前,你猜他去哪兒了?”安東神秘兮兮地說道。

腦海中閃過了前天晚上父親李大強在飯桌上那冰冷的目光,李振峰心中一動:“難道他去了趙法醫的辦公室?”

“唉,就知道沒法難倒你。李哥,重點是你爹那神情,把法醫處的馬月給嚇了一跳,你知道她是怎麽形容的嗎?她說你爹看著那堵牆的目光,就像大白天看見了活鬼一樣!”

李振峰猛地踩下刹車,看著車前方那輛電動車慢悠悠地騎了過去,驚魂未定的他忍不住咬牙狠狠咒罵了一句。

話音未落,耳機裏傳來的安東的聲音卻變了,不隻語速飛快,口吻也變得嚴肅了起來:“李哥,發現屍體了,馬上要出現場。”

“地址!”李振峰緊咬嘴唇忍住太陽穴陣陣的刺痛——睡眠嚴重不足,沒辦法,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天馬海國際公寓8樓B座,我們在那裏碰頭,死者是個女性,案子情況有些特殊……”

不等安東說完,李振峰就掛斷了電話,順手把警燈取了出來,打開車窗按在了車頂上,同時打開開關,瞬間刺耳的警笛聲便硬生生地撕破了寧靜的午後街頭。

李振峰掃了眼後視鏡,瞅個空子,然後猛地向左打方向盤,警車急轉彎軋過黃線,在那個年輕小交警不滿的目光中呼嘯著穿過馬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