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誰是“蜘蛛”

沒錯,自己是挺像李振峰的,但是一黑一白,兩個人中隻能有一個活著,這就是遊戲規則。

屍體已經被運走了,因為昨晚的雨實在太大,地麵被洗刷得幹幹淨淨,早晨悶熱的空氣中甚至都聞不到一絲殘留的血腥味。

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除了牆角那隻死者的拖鞋——因為墜落時與地麵的撞擊,拖鞋被彈到了一邊的花叢中,另一隻孤零零地躺在路中央,鞋底朝上,顯然也是被甩脫的。

李振峰用手一指:“為什麽裏外都有標記?”

一旁的派出所副所長點頭:“屍體下墜時,死者的腰部正好砸在了扶手欄杆上,斷成了兩截,哦,不,確切來說應該是三段,因為頭顱也掉了,和上半身一起掉在欄杆左邊的馬路上,而下半身在外麵,不過現在地麵上基本都看不到了,昨天的雨實在太大。”

“三段?”李振峰和安東麵麵相覷,“去年康泰大廈的那起墜樓案,死者的屍體也斷成了兩截,可據我所知頭顱是不會那麽容易掉落的,難道說在墜地的同時身體還砸在了別的什麽東西上?”

話音未落,安東身上的警用步話機裏傳出了趙曉楠的聲音:“不,我看過死者頭顱離斷處的傷口痕跡,不是正常的撞擊所造成的,他的脖子上有很深的刀傷。”

李振峰一把抓過步話機:“刀傷?你能確定?”

“是的,他從9層窗口墜落時被抹了脖子,凶器是一種匕首類的刀具,目前還無法確定,我問過小九了,沒有在現場找到特征相符的刀具,他現在去了三樓小平台,如果那裏再沒有的話就是被凶手帶離了現場。”

“那現在能判定是自殺還是他殺嗎?”李振峰神情嚴肅地問道。

等了好長一段時間後,趙曉楠果斷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小九那邊回複說沒有任何發現,所以可以排除是自殺。”

聽到這個結果,派出所副所長長舒了口氣:“我這就回去寫報告。”說完轉身就走了。

小鄧匆匆走了過來,壓低嗓門說道:“李哥,安哥,這位死者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還‘壞透了’。這話是我身後2點鍾方向那位大叔說的,他家住7層,家裏有個女兒,13歲。”

看著小鄧意味深長的表情,李振峰和安東瞬間明白了。安東伸手拍了拍小鄧的肩膀:“你再多問問,尤其是老人,喜歡和人嘮嗑,回頭局裏開案情分析會時我們再詳細說,我和安東現在上去看看案發現場,跟死者家屬直接聊聊。”

小鄧心領神會地走了。

李振峰和安東兩人並肩走進了5號樓,正好電梯停在1層,便直接走進電梯按下了9層的按鈕,電梯門緩緩關上。

“小鄧這孩子麵相憨厚,都這麽大的人了偏偏長了個娃娃臉,嘴巴又甜,每次轄區走訪的時候都特別討大爺大媽們的喜歡,”安東說著,忍不住笑了笑,“掏心窩子的話都願意跟他說,一個人能頂十個人。我都跟他說了,好好幹,等這案子結了,就推薦他去報考警官大學脫產研究生,咱單位每年不都有名額嘛。”

“那你呢,什麽打算?”李振峰瞥了他一眼,“咱那馬頭兒可找我談過了,問你啥時候能單挑,準備把你調分局去呢,分局刑偵那塊兒缺人手。”

安東的臉立刻拉長了,苦巴巴地瞅著李振峰:“哥,誰都知道分局那邊沒意思透了,轄區都是一幫大爺大媽,咱安平市要幹刑偵就得來市局,再說了,我這悟性又不高,就這麽去了不是給你丟人嗎?”

李振峰瞪了安東一眼:“你這小子,去了分局你至少是個隊長啊,比我級別都高。”

安東卻把腦袋一晃,臉上一副無所謂的神情:“那又能怎麽樣,幹咱這一行可不是為了什麽名利,咱要追求的是崇高的理想。我的理想是做個像你太爺爺那樣的‘安平第一神探’,群眾隻要一提起,就豎大拇指直誇的那種,那才帶勁兒!”

說話間電梯已經到了9層,電梯門打開後,右手第一家便是902室,還沒進門呢,一個女人扯著嗓子號哭的聲音便灌滿了兩人的耳朵。李振峰皺了皺眉,問在門口負責治安的派出所警員:“咋又鬧上了,剛才樓下都聽到好幾回了,情緒這麽失控,為什麽不送去醫院呢?”

警員歎了口氣:“誰說不送?今天淩晨我們到這兒的時候就想直接送她去的,那時候她的精神狀況已經不對了,但她死活都不願意去不說,還誰靠近她就跟誰急,手裏拎著把菜刀架脖子上。我們副所長看了也沒辦法,說心裏話,這剛沒了孩子的娘確實是可憐。”

“孩子父母都在裏麵?”安東問。

“是的,別的親戚都被勸走了,孩子父親答應等我們撤了後會陪他妻子去醫院,唉,受的刺激太大了。”

結束談話後,兩人走進了902室。

小九在玄關處蹲在地上整理工具箱,見李振峰和安東進來了,便往旁邊挪了挪,讓出了一條通道,然後站起身說道:“我查過這家的所有門鎖,確定沒有被暴力損壞的痕跡,而且家裏所有的關鍵方位都沒有發現陌生人的指紋,除了一組奇怪的足印依次出現在玄關—客廳—案發小臥室,再按照原路退出902室。可以確定這組足印是昨晚留下的,與家裏這三個人都沒有任何關係。”

“為什麽說它是‘奇怪的足印’?”李振峰問。

小九拿起胸前的相機,翻到那幾張足印的相片,然後說道:“就是這種,根本看不出鞋底的印花紋路,無法判斷是穿了哪一種鞋子,隻能推斷這是一種鞋套,鞋碼就沒辦法在短時間內確認了。”

“昨晚下那麽大的雨,難道是雨鞋套?”安東嘀咕。

小九沮喪地點點頭:“有這個可能,但是這種雨鞋套在網上隨處可見,也沒有一個具體的生產標準,更何況這種足印也沒有什麽顯著特征,我拿回去給我師父看看,看他有什麽想法吧。”

頓了頓,他又說道:“不過,李哥,這組足印去過小臥室,去過窗台附近,然後才折回去的,而且在這組足印旁邊,從電腦桌到出事的窗台這不到3米的距離內,我發現了死者的拖鞋印,特征是不連貫、很雜亂,而且有個現象很有意思,”說著,他從相機中找到案發現場的足印相片,“你們注意看,這組電腦桌下的波紋形足印是拖鞋留下的,接著有1米左右的距離是缺失的,然後又突然出現,這時候足印就變得異常雜亂,最後消失在窗口。這段距離內,波紋型足印旁始終都伴隨著那組陌生人留下的奇怪足印,而最後從窗口再退出902室的這組足印旁就再也看不到那組波紋型42碼的足印了。”

李振峰壓低嗓門說道:“我懂了,隻有一個可能才會造成這樣的現象,就是受害者被人從椅子上提了起來,然後隔了1米左右的距離被拖拽到窗口,最後直接被推下樓。”

小九點點頭,臉上的神情卻依然凝重:“死者身高170厘米,要想提起來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這時候,馬月和趙曉楠相繼走了出來,趙曉楠的臉色有些難看,馬月皺著眉,兩人衝李振峰他們點了點頭,然後一言不發地走出了902室。

隨後小九也撤了。

李振峰示意安東找死者父母先談,然後自己去了小臥室案發現場。他從兜裏摸出乳膠手套戴上,順手帶上了房門,屋外的吵鬧聲和說話聲瞬間被隔開了,周遭也安靜了下來。

這是一間典型的男孩的臥室,10平方米的空間內除了睡覺的床鋪和靠窗的電腦桌之外,牆壁被各種各樣的熱血漫畫周邊、漫威英雄海報貼得滿滿當當,就連書櫃也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壓抑和暴躁的感覺。

李振峰來到書櫃邊,一本本書看過去,突然,他一抬頭,視線停在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裏胡亂放著一本編程方麵的書,和周圍的學習類圖書不同的是,別的書都幹淨得就像新書一樣,裏麵看不到一個字的標注,唯獨這本厚厚的、猶如磚塊一般的編程書顯得格外破舊,不僅封麵掉了一半,而且扉頁上麵也沾滿了各種汙漬,書內還有隨處可見的紅藍水筆做的工整標注。李振峰微微皺眉,顯然,書的主人在不斷地翻看這本書。他把書交到左手,右手則從兜裏摸出手機撥通了鄭文龍的電話:

“大龍,是我,李振峰,問下你知道《Java 權威指南》這本書嗎?”

“你想看?”

“我問你,這本書適合什麽樣的人看?”

“反正不適合你看,你就是個菜鳥,建議你讀《Java入門》就可以,這書對你來說太深奧了。”

“什麽樣的人才會讀這樣的書?”

“編程高手。”

掛斷電話後,李振峰看著手中的書,略微沉思了一會兒後準備把書帶走,忽然,他發現自己手指觸摸的地方有些異樣的感覺,難道說書的封套裏有東西?他小心翼翼地打開封套,確實,書的封套夾層裏有一張相片,他把相片抽出來仔細一看,不免有些驚詫——相片略微發黃,是4年前的7月份照的班級集體畢業照,而讓李振峰感覺不寒而栗的是,其中三位學生和兩位老師的臉部被人用刀劃得亂七八糟,所以這是一張殘缺的相片。根據最上麵的人名和相對應的位置來看,死者趙一鳴就站在第二排左邊第一個:矮小的個子,穿著白色紅邊的校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中卻隱約透露出一絲恨意。

李振峰把相片隨意夾在書中,又來到電腦桌邊,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這顯然不是一把普通的電腦椅,無論是線條還是材質都是上檔次的,李振峰也是喜歡打遊戲的人,曾經也想買一把這樣的椅子,但這個想法最終被價格打敗了。

最新款的高清帶魚屏,正如小鄧所說,價位是不會低於一萬元的。鼠標、鍵盤都是上檔次的貨色,光是那鍵盤,起價就超過一台筆記本的價格了。再看處理器,最新款的R9-3900X,RGB一體式水冷,這樣的配置至少要兩萬元。

這樣的電腦配置,對於一個大一學生來說很難實現,況且他的家庭也並沒有那麽富裕。再結合手邊的這本書和那張相片,李振峰的心裏打起了鼓。他仔細看了看桌麵,非常幹淨,除了那半杯已經冷了的咖啡,別的地方幾乎一塵不染,這裏與整個房間的對比就和書櫃中的那本書一樣,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這台電腦的所有邊角幾乎都被擦拭得纖塵不染。

李振峰看著灰色的電腦屏幕,又撥通了鄭文龍的電話:“大龍,馬上開車到通天苑小區5號樓902案發現場來,帶上你的設備,我這兒有點東西要你看看。”

與此同時,下午1點,驕陽似火。

從安平發往江州的大巴車在經過將近3個鍾頭的顛簸後,終於到達江州市客運總站。

李大強伸手摸了摸饑腸轆轆的肚子,這才記起自己從早上離開家到現在還沒有吃東西。下車後,他便徑直走向馬路對麵的一個牛肉湯店。

牛肉湯是江州市的特色小吃,以前出差的時候,李大強就來過江州好幾次,知道這種街頭小店經濟又實惠。

馬路上車來車往嘈雜不堪,坐在門邊的塑料凳子上趁著店家上菜的工夫,李大強又開始在腦子裏緊張地思考起來。自己筆記本上記錄的金愛珍兒子叫方永成,今年正好30歲,父親叫方文濤,在方永成10歲那年因公去世了,後來方永成就一直跟著母親過。遺憾的是方永成沒有考上心儀的大學,便用父親當年留下的撫恤金來江州開了一家竹藝加工廠,起步的那兩年方永成還有些困難,後來做順了也就越做越大,他在江州還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人物。

隻是當地小木橋派出所的人說他很少回安平看他的母親金愛珍,哪怕過年也是。

難道說是因為母親再婚了?李大強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所以他昨晚為了籌劃如何與金愛珍兒子見一麵而徹夜難眠,或許見了麵,一些疑團就能順利解開了。

牛肉粉絲和兩個黃橋燒餅被端了上來,食欲大振的李大強瞬間就把疑問拋在了腦後,開始大快朵頤起來。正吃著,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大爺,這店裏沒座位了,我能和你拚個桌嗎?”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李大強笑了,趕緊把桌上的東西朝邊上挪了挪,又把公文包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年輕人這才坐下:“謝謝大爺,大爺不是本地人吧?”

“好眼力,我是安平的,好幾年沒來江州了,這次退休了就出來逛逛。”看對方說話禮貌,衣著幹淨得體,臉上戴著一副無框眼鏡,嘴角又總是掛著禮貌的笑容,李大強的心裏頓時放下了警惕,“小夥子看你也不是本地人啊,德州的?”

“蜘蛛”靦腆地笑了笑,點點頭:“大爺好厲害,這麽輕易就聽出我的口音了。我來江州找朋友玩,第一次來,路不是很熟,還得開導航。對了,大爺,你一個人來的吧,這麽熱的天坐公交多不方便,別中暑了,我有車,你去哪兒等下我送你,反正江州也就兩個區,應該算得上順路吧。”

李大強上下打量了一番“蜘蛛”,笑眯眯地問道:“小夥子貴姓?”“我姓蔣,我開了家心理谘詢診所,就在安平。”“蜘蛛”微微一笑,“我反正有的是時間,大爺,你別急,我吃完就送你去。”

“好嘞,好嘞,真是太謝謝你了,不過小蔣啊,永成竹藝廠,我查過地圖了,離這兒有將近30公裏,真的可以嗎?”第一次被別人主動提出幫助,李大強下意識地說話有些小心翼翼。

“蜘蛛”笑了,他終於明白了眼前這小老頭兒在高溫天裏還四處轉悠的真正目的:“大爺你放心,絕對沒問題。”

通天苑5號樓902室,房間裏的氣氛顯得有些怪異。

趁著鄭文龍在隔壁查看電腦,李振峰走進了死者父母的房間,一眼就看見了灰頭土臉的安東,而死者的母親柴娟終於安靜下來,倒在**睡著了,派出所女警守在旁邊。死者父親趙寶強則蹲在一旁的地板上,垂著頭,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

聽到有人進門,趙寶強抬頭,下巴滿是胡子楂的模樣讓他顯得愈發憔悴。他衝著李振峰張了張嘴,最終卻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便又垂下了頭。

安東趕緊跟著李振峰走出房間,來到客廳外的陽台處:“哥,都弄清楚了,這家大事小情都是孩子母親拿主意,她從小就溺愛死者,孩子父親是典型的‘妻管嚴’。死者從上學開始就闖禍不斷,卻從未得到過教訓,因為每次闖禍後父母都會幫他收拾殘局。”

李振峰想了想,便把自己剛才揣在口袋裏的那個塑料證據袋拿出來交給安東:“找人馬上落實一下這張相片中幾個被劃去臉部的人的情況,名字在上麵可以對應找到。”

安東掃了一眼塑料袋裏的相片:“你在哪裏找到的?”

“他書櫃上一本書的封麵夾層裏,”想了想,李振峰又補充了句,“我想這應該是他唯一看的一本書了,因為都快翻爛了。”

“什麽書?這麽認真?”

“編程方麵的。”見安東臉上露出訝異的神情,李振峰便點頭補充了句,“死者可能是個編程高手,我剛才把大龍找來了,一會兒看他的結果再說。”

“他父母說了孩子這幾天的具體情況了嗎?”李振峰問。

安東冷冷地笑了笑:“標準答案——一切正常,就是喜歡晚上打遊戲,有時候玩通宵。”

“死者的零用錢都是母親給的嗎?”

“沒錯,”安東點頭苦笑,“一個月打底3000元,上不封頂,孩子父親說的。都快趕上咱們的工資了。”

“他房間那套電腦設備都是奔著5萬塊的標配去的,”李振峰歎了口氣,“跟咱不是一個級別。”

小臥室的門猛地被拉開了,大龍探出頭招呼道:“李哥,你們快來。”

看著電腦屏幕上不斷滾動的數據,李振峰皺眉問:“大龍,我們看不懂。”

“哦,我來解釋下,”鄭文龍忙回到那張舒服至極的電腦椅上坐了下來,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享受的表情,“這椅子……回頭我也申請一張。”

“沒門兒,一張椅子上千,咱局裏那點兒家底兒不夠。”安東上前湊了湊,“龍哥,趕緊說吧,你發現了啥?”

一提起這個,鄭文龍便來了興致:“我恢複了他所有被格式化的數據,這台電腦的儲存太好了,畢竟是最新的處理器,為了防止電腦內部資料文件丟失,它自動在廠家的雲端有個客戶備用盤,也就是說客戶無論在這台電腦上操作過什麽,雲盤裏都會自動備份一份,防止電腦發生故障,資料丟失。一旦電腦發生故障,客戶就可以通過專門渠道從雲盤裏取出他的原始操作數據和備份資料。你們現在注意看屏幕,這上麵的幾個網絡電話號碼,熟悉嗎?”

李振峰漸漸地眯起了雙眼,嘴角露出了微笑。

“等等,你是怎麽拿到這些數據的?”安東問。

“我上次去參加了展覽館那邊的電腦新產品推介會,恰好有他們銷售經理的聯係方式,找到雲盤客服溝通是很容易的事,經過一番交涉,就給我恢複所有數據了。”鄭文龍嘿嘿一笑,“我必須承認這孩子有天賦,隻要好好學一定是個IT人才,隻是可惜沒走正道。”

“這電腦裏能查到數據的有幾個?”李振峰問。

“刨去莫小白母親的自殺,剩下的全有,而在這之前還有三起需要核實。”鄭文龍回答。

李振峰看了眼安東,安東隨即把那張相片遞給鄭文龍,指著上麵對應的幾個名字:“查查看,這裏麵有五個人。”

鄭文龍立刻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伸手拿過一旁地上放著的公文包,打開後拿出自己的電腦,連接上市局專用查詢網絡,沒多久便抬頭說道:“三個已經申報死亡,其中一個是病故,兩個是自殺,剩下兩個還活著。”

“哪兩個?”

鄭文龍伸手指了指:“喏,一個是大學生,叫陳運來,一個是英語老師,叫丁秋怡,這兩個還活著,就在安平市區住,地址和聯係方式我已經發到你們手機上了。”

“多謝,大龍!我這就安排人去走訪。”李振峰興衝衝地和安東一起走出了902室,臨走時叮囑派出所警員安置好死者父母。

回安平市區的路上,車後座的小鄧問道:“李哥,會不會真的是這個家夥幹的?”

安東看了他一眼:“你說的是那幾起自殺案?”

小鄧點點頭。

“那還用問,當然是他了。”安東回答,“幾個網絡電話號碼記錄全有,不是他是誰?”

“那照這樣說的話是可以理解,但是他的死明顯不是自殺,又是誰殺了他呢?還對他的殺人手法如此熟悉?”小鄧皺眉追問道。

李振峰猛地抬頭,神色嚴峻,目光犀利地看著車前方:“我現在非常想知道的是,第一,為什麽要把他的脖子抹了?第二,殺他的動機是什麽?”

安平市公安局解剖室裏,麵對急匆匆衝進房間又趕緊尷尬地退出去的李振峰,趙曉楠輕輕歎了口氣,放下手術剪,對馬月點點頭:“接下來你來。”

“沒問題。”馬月瞥了一眼門的方向,抿嘴一笑,隨即伸手拿起托盤裏的縫合針,便低頭開始專注地進行最後的屍體縫合。

趙曉楠摘掉手套,踩著衛生垃圾桶的踏板把它丟了進去,接著又摘下口罩,這才緩步走出解剖室。她雙手插在工作服兜裏,看著李振峰一言不發。

“別這麽瞅著我,趙法醫,我知道我來遲了,在聽走訪回來的人匯報消息。”李振峰嬉皮笑臉地衝著趙曉楠作揖,“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其實也沒什麽,知道你們刑偵比我們技偵忙,反正我們每做一步都會有相機記錄,就是馬月累一點罷了。”趙曉楠繞著李振峰走了半圈,這才開口說道,“好了,你有話就直接問吧。”

“裏麵的屍體是不是趙一鳴的?”李振峰伸手一指。

趙曉楠點點頭:“沒錯,因為斷成了三截,所以縫合是個大工程。”

“他脖子上的刀口,我們比畫了半天,如果不是死者自己割的,那就是有人把他按在窗框上,然後這麽——”李振峰做了個手勢,用征詢的目光看著趙曉楠。

“沒錯,我們在8層的窗台縫隙裏發現了血跡,經檢驗確實屬於死者趙一鳴。因為是動脈血,除去墜落時噴灑在空中的,身體剛開始還沒離開窗台的時候必定會有濺落痕跡。當然了,雨水衝刷掉相當大一部分。”趙曉楠回答。

“趙法醫,我一直都弄不明白凶手為什麽把人推下樓,還要同時抹了他的脖子?”李振峰想了想,說道,“其間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

“不,沒出意外,凶手就是想這麽做。”趙曉楠略微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你見過殺雞嗎?”

“我當然見過,我媽就為了省2塊錢,經常在家自己殺。”

“殺雞時第一刀就是割脖子,你知道為什麽嗎?”趙曉楠湊近盯著李振峰看,臉上表情有些複雜。

“殺……殺雞唄。”背後一陣涼風吹過,李振峰本就渾身是汗,這下立刻打了個哆嗦。

“那是動脈血管,放血,加速死亡,這是其一;其二,就是不讓它叫出來,因為喉管被割斷了。”趙曉楠若有所思地看著李振峰的眼睛,緩緩說道,“你明白了嗎?不讓他叫出聲來。你會不會感覺這樣沉著冷靜而又可怕的手法非常熟悉?”

李振峰臉色一變,腦海中頓時出現了櫻花小築別墅殺人現場的那一幕:“別墅殺人案……‘蜘蛛’?”

“我不知道是不是‘蜘蛛’幹的,因為小九那邊還在試圖對凶器在屍體上的痕跡做複原,結果不出來誰都無法下定論。但是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的是這個凶手不僅沉著冷靜,還有周密計劃,而且對人體的結構有過研究,因為他能確保自己隻一刀便能讓對方最大程度被他製服,他不一定是醫生,卻有一定的人體結構知識,他的雙手非常有力,以至在死者的雙臂上造成了很深的壓痕。”說著,她衝李振峰點頭示意,“過來。”

“幹嗎?”

話音未落,趙曉楠突然轉到他身後,猛地伸出雙臂環抱住李振峰,接著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用手肘困住他的雙臂,身體完全接觸的刹那卻又立即鬆開並退後了一步:“就是剛才這個動作,是瞬間完成的,而且非常有力,因為我在死者的嘴巴附近一圈發現了手掌的痕跡,一般人在戴了手套以後是很難留下這麽深的痕跡的,我懷疑這個凶手應該練過搏擊術,肢體力量展現極為充沛,並且攻擊力非常強,一下就把受害者製服了……李隊,你怎麽了?是不是感覺哪裏有些不舒服?”趙曉楠察覺到了李振峰臉部表情的異樣,便關切地問道。

“我……我沒事,你接著說。”李振峰神情嚴肅,右手卻順勢伸進褲兜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上的肉。

“我還想說的是這次發生在通天苑小區的命案,還有一個應該值得我們注意的地方,就是受害者的墜樓,我更傾向於是一種懲罰,因為受害者脖子上的傷口和別墅殺人案中男死者脖子上的傷口幾乎是差不多的程度,毫不誇張地說他可能還沒到地麵,就已經死了。人在失血過多狀態下加上恐懼很容易引起心髒猝死。”趙曉楠看著他。

“昨天晚上的雨非常大,所以家家戶戶的窗戶都是關著的,但是盡管如此,如果有人在自家窗口附近拚命尖叫的話,也還是能夠被聽到的,這樣就無形中增加了凶手逃跑的難度,”說到這兒,李振峰不由得搖搖頭,一臉無奈的神情,“這麽誇張的手法,如果我不是親眼見到‘小醜’已經死了,那我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他了。”

“我要去隊裏開會了,”李振峰想了想,說,“答應我最近這段日子你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有異常情況隨時聯係我。”

趙曉楠知道他是為那天晚上的事,心裏忽然有些感動,她點點頭:“我明白,謝謝!”隨即轉身回了解剖室。

江州盛產竹子,江州永成竹藝加工廠幾乎占據了江州建勝開發區內的大半個工業園區。

但是在方永成的臉上卻根本看不出一絲一毫成功的傲氣,相反,他雙眉緊鎖,心事重重,以至“蜘蛛”一眼就領悟到了方永成對李大強此番到訪的敵意與警惕。

而對於一個商人來說,這樣的表現是不應該有的。

在出發去竹藝加工廠的路上,李大強當著“蜘蛛”的麵撥通了方永成的電話,他並沒有表明自己是退休警察,相反卻謊稱自己是社區的,做人口普查,有關他親生父親的一些事想找他落實一下。起先對方找借口回避見麵,但是架不住李大強上了歲數這個事實,三伏天大老遠地趕過來要是出了什麽事也是個大麻煩,所以很快便改了口。

掛完電話,“蜘蛛”忍不住問李大強:“大爺,你怎麽不擔心我是圖財害命的?”

李大強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說道:“年輕人,你身上光是這件T恤衫都抵得上我老頭子身上所有的家當了,更不用說你的褲子和鞋子,包括這輛‘北京吉普’在內,你會打劫我這個兜裏隻有300塊錢的窮老頭兒嗎?”

“北京吉普?”回過神來的“蜘蛛”哈哈大笑了起來,“大爺你退休前肯定是當警察的,好眼力!”

李大強長歎一聲:“我就是給社區幫忙的老頭兒,哪是什麽警察喲!”

笑聲過後,“蜘蛛”臉上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大爺,待會兒我陪你進去吧,省得人家欺負你。”

方永成還真的把“蜘蛛”當成了李大強叫來壯膽的幫手,所以對他也是沒好臉色。三人走進總經理辦公室後,方永成把門一關,直截了當地問:“你們來找我幹什麽?直接問那老太婆不就行了?真是勞民傷財。”

李大強微微皺眉:“年輕人,不該這麽說自己母親吧?”

“她配嗎?算了,算了,不提她了。”方永成一臉的不屑,“我那死鬼老爸的事,是不是有什麽受害者撫恤金補助?所以你們才這麽熱的天跑這兒來找我?”

一聽這話,“蜘蛛”差點沒笑出聲來,都成家立業的人了,內心深處卻依舊這麽不成熟,這不隻是一個缺乏父愛的孩子,更是一個缺乏母愛的孩子,而且在他身上可以很輕易地找到他母親強勢的影子。

李大強沉著臉問道:“‘受害者’?你父親當初不是在單位上班的時候因公去世的嗎?怎麽又成了受害者?”

方永成臉色一變:“那今天你們到這兒來到底為了什麽?”

“為了你18年前去世的表姨媽,黃木清。案發那年你10歲,正上小學3年級,那時候的你已經有記憶了。”李大強的目光尖銳得就像一把錐子,直接插進了方永成的心髒。

方永成驚呆了:“你們,你們不是社區的?你們是警察?”

李大強搖搖頭,隨即拿出了退休證:“我曾經是警察,你表姨媽黃木清的案子,我參與過辦理。現在有了新的證據能證實你母親金愛珍牽涉其中,所以,作為……返聘人員,我被安排過來對你做下走訪,如果你不配合的話,那下次就是直接傳你去局……”

方永成趕緊擺手:“別,別,老大爺,那地方去了會招黴運,會破財的,你還是在這裏問吧,反正我遲早是要說出來的,都說出來以後也就能輕輕鬆鬆過日子了。”

“那好吧。”李大強從帆布袋裏取出一台同樣上了年紀的袖珍采訪機,上麵還印著“運動會留念”的字樣,隻不過字跡因為不斷摩擦已經變得有些斑駁,在一番調試後,他按下錄音鍵,在報出時間、地點以及在場的人員名字後,便衝著方永成點點頭:“方老板,你說吧。”

“我表姨媽黃木清是被我媽金愛珍和另外一個年輕女人,好像叫什麽紅梅的給殺了,至於說那個被判了死刑的倒黴蛋,他當時也在場,但是他傻,誰都知道不是主犯不會被判死刑,他卻說是他殺的,反正他自己尋死別人也救不了他。”方永成慢條斯理地說道。

李大強眯著眼看著他:“那這些情況你當時為什麽不找警察說?為什麽要一直拖到現在?”

“我說大爺,你說得倒是輕鬆,”方永成斜睨了他一眼,“我爸死了,家裏就我老媽一個人,我那時候才10歲出頭,我還得靠她養著,對不對?況且,一個10歲的孩子說的話和一個40歲的男人 說的話,你們信誰的?”

答案顯而易見。

此時,一旁的“蜘蛛”突然插嘴問道:“那你為什麽現在才說?是不是有什麽經濟上的利益?”

方永成先是一愣,隨後嘿嘿笑了笑:“不錯,我的生意擴張太快了,現在資金鏈快斷了,所以我跟我媽說了,想把她那房子拿去銀行抵押,貸點款周轉一下,結果你猜?”

李大強和“蜘蛛”麵麵相覷,結果肯定是否定的,兩人不由得長長歎了口氣。

“沒錯,沒錯,就是這種感覺,”方永成環顧了下整個辦公室,目光最後落在滿牆的獎狀、錦旗上,冷笑道,“不過我早就知道會有現在這一天的,我已經準備宣布破產了。”

“那你當年出來創業的錢都是你母親金愛珍給的嗎?”李大強問。

方永成點點頭:“沒錯,一次性給的。那年我爸死後,因為事故責任認定需要一定時間,撫恤金遲遲下不來,我媽學校裏的同事就組織起來給我們家進行了募捐,因為農村的爺爺奶奶沒有別的孩子了,需要我們贍養,光靠我媽一個人不行。總共募捐了大概有20萬塊錢吧,在我爺爺奶奶身上花了點,我爸後事花了點,最後剩下15萬我媽存了起來。這些我都是知道的,所以後來我初中畢業準備自己創業的時候問我媽要走了這筆錢。”說到這兒,他的眼神中滿是譏諷,“我媽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本來還不給,逼得我把當初我看到的事情都說了,她才很不樂意地丟了一張卡給我,然後叫我滾。你們沒想到吧,母親居然叫自己兒子滾!”

聽到這兒,“蜘蛛”的目光中閃過一絲陰霾。

“我來到江州,這裏啥都貴,就原料便宜,所以我就開始搞竹子加工,這好不容易弄出點名堂了,結果那老娘們兒,哦,也就是我媽,突然開著一輛車來了,還帶著個長得賊眉鼠眼的年輕人,我還以為那是她的幫工呢,後來才知道那是她再婚老公帶過來的‘拖油瓶’!”方永成一連搖頭發出好幾聲嘖嘖,“我以為出啥大事了呢,那老……我老媽居然再婚了,但她來我廠子可不是來請我喝酒的,她是來拉一車新的竹藝家具回去的。好幾萬塊錢的貨呢,一分錢都沒給,還說什麽我這個環保,超級有格調,說會回去幫我推薦給她的那些小姐妹,結果呢,騙鬼喲。”

李大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等,你媽家裏的家具就是這麽來的?不是你送的?”

“那是當然了,她會舍得花錢在我身上嗎?不可能。她隻會想盡辦法從我身上‘薅’,搜刮,還美其名曰——你長大了,該孝敬我了。”

此刻,“蜘蛛”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了,他一聲不吭,目光注視著自己麵前的茶杯。

李大強又問:“剛才你提到說那套房子,什麽房子,是你媽現在住的這套嗎?”

方永成搖搖頭:“是我表姨媽家那套,因為沒有人了,她就自己去過了戶,占為己有了。當初她就是為了這套房子經常和我爸吵架。對了,我媽還和我表姨媽打過好幾回架呢。”

“那套房子現在怎麽處理了?”

問題問到了點子上,方永成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道:“給了那‘拖油瓶’當婚房了,還過了戶。那死老太婆還叫我死了這條心,說當初那15萬塊錢就已經把我和她之間徹底了斷了。”

“蜘蛛”幽幽地問道:“她為什麽這麽恨你?”

“在我爸去世之前,我媽就和她的現老公搞在一起了。我爸是開火車的,經常出車,隻要我爸一走,他就半夜三更溜進我家。而這一切我都看在眼裏。”方永成憤憤然地說道,“我不知道我爸到底是怎麽死的,我隻能說事故責任認定書一直到3年後才下來,沒貓膩的話能拖這麽久嗎?我沒有證據指證我媽,我都說了,到了別人能相信我說的話的時候,我就會把這個事捅到媒體上去,讓這對狗男女睡覺都睡不安生。”說到這兒,他突然停了下來,利索地脫去了自己的襯衣,露出後背,“你們看看吧,前年夏天發生的事,這一刀差點要了我的命,醫生說離第四節脊柱就差兩指寬,還好我命大。”

李大強摘下老花鏡,難以置信地問道:“你為什麽不報警?”

方永成苦笑:“我有案底,年輕時打架鬥毆,派出所都進去過好幾回了。”

“那你又是怎麽知道這事是你媽和繼父在背後搞的鬼?”李大強問。

“蜘蛛”眼睛一亮:“為什麽?你還可以從頭再來啊?”

方永成搖搖頭,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我欠的賬下輩子都還不起了,兄弟,我累了。”

聽了這話,“蜘蛛”的目光又一次黯淡了下去。他自言自語道:“這種母親就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她應該去死。”

方永成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剛想開口,卻被他臉上冰冷的表情給嚇住了。

這時候一旁的李大強問:“那你跟我們說說你10歲的時候到底看見了什麽。”

片刻沉默過後,方永成問:“大爺,光憑我這個證詞,你們是無法對金愛珍定罪的,你還是想知道嗎?”

李大強點點頭:“我欠死者一個交代,也欠我老朋友一個交代。”

盯著李大強看了好一會兒後,方永成點點頭:“好,那我就告訴你。我小學是在我媽工作的安平一小就讀的,那個女人的兒子也是,就是住在小木橋巷27號那女的,姓鄭,那殺人犯的妹妹。她兒子比我小4歲,我叫他小強,他大名叫鄭文強,我媽趁我爸不在家的時候去過他家幾回。我有一次放學後家裏沒東西吃,因為太餓了,就去小木橋巷找我媽,我才知道她們關著房間門在談事情,小強和我一樣沒飯吃,我就和小強在外麵玩。小強很笨,經常受人欺負,我看不過去就幫他打架,那時候我讀五年級,他才讀一年級,我本以為和他可以成為好朋友,可是呢,我總覺得他哪裏出了問題……對了,腦子,腦子出了問題,他有些傻。他媽說小強在小時候發過燒,救治不及時把腦袋燒壞了。

“後來,小強就把我當成了主心骨,經常像個跟屁蟲一樣跟著我。跟他說話吧,總覺得他少根筋,不理他吧,又覺得他可憐。我表姨媽被害的那天晚上我都上床睡覺了,但是我媽一直都沒有回來,那幾天她都是那樣,總是去小強家找他媽說話,丟給我一塊錢讓我自己買晚飯吃,很晚才回來。

“那天我突然想起小強的作業本還在我這兒,不瞞你說,很多作業都是我幫他做的,沒辦法,他媽天天檢查作業,沒做完就挨揍,那可是往死裏打啊。我當時想著借口去找我媽,順便把作業本偷偷給那小笨蛋送過去,我沒找到手電,就摸黑出了門。

“那天晚上,具體幾點我不知道,我看見表姨媽的自行車停在家門外,沒鎖,而屋裏開著燈。那時候的保安沒有現在這麽負責,總會想著找地方去偷懶,我生怕有人偷自行車,就在一旁給我表姨媽看著。那時候是6月裏,夏天,一點不冷,就是招蚊子。

“我就這麽等啊,等啊,後來門開了,她家住一樓你們是知道的,我因為怕表姨媽說我大晚上不回家,就躲到了一旁,結果,我看見了我媽,她和那個女人,就是小強他媽,一起抬著個麻袋往外走,出來就直奔自行車去了,把麻袋往車後座上一放,然後一個人在前麵推,一個人在後麵扶著。”

“什麽東西?你還記得嗎?能不能描述下?”李大強嚴肅地問道。

“看不清,我那時候個子挺矮小的,比28大永久自行車高不了多少。我當時說不清楚是怎麽想的,隻是潛意識裏覺得出大事了,我就偷偷地跟在後麵。本以為她們會往小木橋巷去,誰想他們出了岔道口後就直接往右拐了,那裏走不了多遠就是一條河,河水很急,幾乎每年夏天都有人落水出事。

“那時候我其實挺害怕的,尤其是聽到小強媽媽說頭發被揪掉了不知道還能不能長出來,聯想起以前看見我媽和表姨媽打架,我心裏就更感覺不對勁了。”

李大強問:“你那時候懂得什麽叫死亡嗎?”

方永成苦笑:“我爸剛死了半年的事兒,我在火葬場陪了我爸3天,你說我知不知道?

“後來,我看到前麵有人等她們,我就沒有再跟下去,一方麵路燈下麵太亮,我怕出事,另一方麵,我心裏實在害怕,腿都軟了,所以我轉身就跑了。”

“跑?”

方永成衝著李大強擠出了一絲笑容:“直接跑回家去了,沒再敢去小木橋巷。”

“那後來呢?鄭文強去哪兒了?”李大強一邊在工作筆記本上寫著什麽,一邊隨口問道,“這事兒發生後你們有再見過麵嗎?”

方永成搖搖頭:“第二天我病了,發燒,我媽去上班的時候,我看到警車開進我們小區了,後來聽人在牆根兒底下議論,說表姨媽在昨晚下班後被人扒光了丟河裏了,聽說是被那個了,很慘的,殺她的人也被抓住了,就是那個一直追她的老男人大叔。我第三天去學校上課的時候找不到小強,他們班的同學說小強被他媽送到外地精神病院去了,精神分裂,治不好的那種。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說著,他走到後麵的保險箱旁,轉動門鎖,打開,彎腰翻找了一會兒後拿出個牛皮紙公文袋,走過來遞給李大強,“打開看看吧。”

“這張相片是表姨媽幫我們照的,一個月後她就死了,被人丟在了河裏。”方永成長長地歎了口氣,再次抬起頭時,雙眼中已經隱約有了淚光,“我表姨媽是個好人,唉,可惜的是好人不長命!”

“那你後來找過鄭文強嗎?”李大強問。

“我當然找了,走遍了省裏的精神病院,但是都沒有他的影子,我想,他可能也死了吧,我剛才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好人不長命!”說到這兒,方永成幹巴巴地笑了兩聲。

牧馬人朝著江州汽車站的方向開去。

“蜘蛛”一聲不吭,雙眼呆呆地看著車輛前方的路麵,明顯心事重重。

李大強看了他一眼,心裏便知道了八九分:“年輕人,別太在意,今天發生的事你當故事聽聽就行了,不要往心裏去。”

“蜘蛛”嘴角露出了笑容:“大爺,我沒事。”

“對了,年輕人,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是開心理谘詢診所的,對嗎?”李大強認真地看著他,“那你也是心理學專業畢業的,對嗎?”

“沒錯,大爺,我有心理醫生行醫執照,需要我幫你什麽忙嗎?”“蜘蛛”下意識地放下了握著方向盤的右手,“大爺,你盡管說,別客氣。”

“是這樣,我兒子呢,也是讀心理學的,但是他今天沒陪我來,他工作很忙,你今天既然抽空陪我了,也是從頭到尾聽完的,所以我就想聽聽你對這件事的看法,可以嗎?”

“蜘蛛”笑了:“當然可以啦,大爺,你這樣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李大強拿出老花鏡戴上,認認真真地看了看工作筆記,然後說道:“第一個問題,你覺得他在撒謊嗎?”

“沒有,他說的都是實話。”“蜘蛛”果斷地回答。

“好,那第二個問題,人的記憶是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缺失的,但是這個方永成怎麽會對18年前發生的事情記得這麽清楚?”

“大爺,我說通俗一點吧,人的記憶是分為主動記憶和被動記憶的,兩者很少會同時存在,一般來說主動記憶在短期內會記得比較清楚,被動記憶則反其道而行之,有時候甚至不經提醒你都不知道記住了某樣東西或者某件事。這兩種都是生活中極為普通的記憶方式。18年過後還能記得其中的20%就已經不錯了。

“但是有一種記憶,介於兩者之間,你能像記住昨天剛發生的事情一樣把它記得刻骨銘心,盡管你內心深處巴不得忘記,但是你的主觀意識不允許你忘記,這就是方老板今天所說的那段記憶。這段記憶的重要性對他來說是不言而喻的,其中不隻是因為他的表姨媽,更主要的是,這段記憶是和可怕的死亡連接在一起的,我們每個人對死亡都懷著敬畏之心,所以這18年來,我相信他三天兩頭都會被動地仔細回憶一遍當時發生的每件事和聽過的每句話,你說,他這輩子還會忘記嗎?”

10多分鍾後,牧馬人開進了汽車站,“蜘蛛”從儀表盤上拿了一張自己的名片遞給李大強,笑眯眯地說道:“大爺,以後有什麽想聊聊的,隨時找我。”

“你……和你聊天要錢的吧?”

“蜘蛛”笑了:“大爺,我每個月都有固定的做公益的時間,20個小時,你隻要來之前給我打一個電話就行,地址上麵也有,免費,我不收你錢。”

李大強愣住了,片刻後他感慨地笑了笑:“年輕人,我不占你便宜,不過說真的,你和我兒子阿峰還挺像的,有機會讓你們見見麵,真的很像。”

“蜘蛛”不置可否,隻是始終保持著微笑,直至李大強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他臉上的笑容才瞬間凝固。沒錯,自己是挺像李振峰的,但是一黑一白,兩個人中隻能有一個活著,這就是遊戲規則。“蜘蛛”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他把牧馬人開出了車站下客區,然後拐上了江安高速,當車速升至160邁時,“蜘蛛”隨手打開了車載音響,任由埃米納姆沙啞、低沉而又充滿憤怒的歌聲充斥整個車廂。

車窗前方,海鷗鳴叫,夕陽灑滿如血一般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