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存在的女孩

一個非常了解你的人,你卻從未見過他,那該多麽可怕。

馬國柱辦公室內,午後炙熱的陽光在地板上留下了斑駁的樹影。

“我得申請換個辦公室,不能再拖了!”馬國柱憂心忡忡地抬頭看了眼李振峰身後法式玻璃窗外那發白的天空,銀杏樹上的知了鳴叫聲更是讓他感到頭疼。

“頭兒,這整棟樓裏就趙法醫那地盤上是涼快的,我親自測試過,要不,你跟她換換?”李振峰笑嘻嘻地說道。

馬國柱搖搖頭:“算了吧,我的腿有風濕的毛病,在那地方待不了多久的。”

“說說學生處金老師的事兒吧,一隊調查得怎麽樣了?背景和社會關係複雜嗎?”馬國柱問。

李振峰搖搖頭:“金俊強社會關係非常簡單。”說著,他從公文包裏取出金俊強的個人相片和案件卷宗資料,如數遞給馬國柱,“頭兒,你瞅瞅吧。金俊強,28歲,省師範大學畢業後就去了安平大學學生處工作,因為他個人條件比較好,又善於和學生溝通,再加上擁有國家二級心理谘詢師資格證書,所以,學校裏的人對他都很信任。”

“他在大學裏的專業是教育心理學?”

“是的,”李振峰說,“這門專業隸屬於心理學中的基礎心理學,專門研究教育方向的,主要的受眾就是學生和教育係統。通俗點說你可以把他理解為是學校裏的心理學專家。”

“那次你和安東找他談的時候,你怎麽就沒意識到他有問題?”馬國柱翻看著麵前的卷宗,皺眉問道。

李振峰聽了,不由得搖頭苦笑:“陰溝裏翻船了。”

“他的精神狀況真的有問題?”

“嚴格意義上來說是變態人格中的表演型人格障礙,而不是精神病態人格,也就是說他犯案的時候腦子是清醒的,所以完全具備民事行為能力。”李振峰回答。

“那他這種人格如果發展下去的話,會不會轉變為精神病態人格?”馬國柱憂心忡忡地問道,“兄弟單位遇到的好幾起惡性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最終被證實都是精神上有問題,處理起來非常棘手,社會上的群眾又反響很激烈,弄得我們裏外不是人。”

“變態人格障礙與精神病態人格在基礎上是有一定的區別的,但是前者轉變為後者隻是一個時間問題。”說到這兒,李振峰微微一笑,“精神病態人格,就是精神病、神經症等患者的特異人格和社會適應異常者的人格,一般是指以個人的社會適應異常為中心的異常人格,它是變態人格發展內在不協調的極端表現,患者往往不能估計社會環境對自己的行為要求,不能正確評價自己的行為生理反應方式,不能處理複雜的人際關係和對外界的刺激做出正確且恰當的反應。

“而變態人格障礙的程度還沒有這麽嚴重,能正常處理生活中的一切瑣事,有完整的思維方式,不像前者那樣是斷層的,有些甚至還能設計完美的作案計劃,就像我們的這位金老師,最後的賭局竟然押上了自己的性命。真是瘋了,說實在的,我還挺想和他好好聊聊的,結果卻再沒機會了。”

“這個肆意操縱學生心理的家夥,真是太可惡了。”馬國柱憤憤然地說道。

李振峰看著他:“頭兒,知道什麽是最危險的嗎?我們走訪了解下來才知道,這位金俊強老師在13歲的時候,就有些精神異常的表現了,因此,他的母親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結果呢,人是乖了,但是行為卻更隱蔽、更可怕了,自從那之後,他開始虐殺小動物,最後升級變成了虐殺人類。我看到過他留在家裏的那幾張特殊的相片,”說到這兒,他略微停頓了一下,“他把小動物殺了後做成粗製濫造的標本,似乎隻是為了讓它們永遠不吵不鬧地陪在他身邊,而他在需要一個家的同時,更加渴望被他的母親認可。我總覺得金俊強之所以走到今天,他的母親真的是‘功不可沒’。”

“不管怎麽說,他畢竟是殺了人,不過,我真的很懷疑他能成功誘騙並殺害年輕女大學生,肯定有幫手給他從中牽線和接應。而這個幫手,我越來越覺得應該就是那個曾經前來報案說她同寢室室友失蹤的韓婷婷。”

“為什麽?難道就因為她殺了人和失蹤了?”馬國柱合上了麵前的卷宗,驚奇地問。

“我總覺得這個韓婷婷前後所表現出來的,真的很不一樣。她身體裏應該有另外一個人存在,一個迫於外界壓力而出現的人。頭兒,你聽說過‘鳩占鵲巢’的故事嗎?”李振峰說,“有一種人,她的心理素質非常強,她能不動聲色地與你交朋友,但是在關鍵時刻卻會徹底毀滅你,從而得到原本屬於你的生活。在你的生活中,她起先並不真實存在,但很快,因為你已經死了,所以,人們會因為慣性思維而慢慢接受她,你就會徹底被人忘記。

“總之,這種人非常危險,她並不真正存在,因為很有可能你所認識的她也並不是她。她就像條變色龍一樣,而且演技高超,善於揣度人的內心,她是個真正的心理大師。”

“你說的是人格分裂?”馬國柱吃驚地問。

李振峰搖搖頭:“比那還糟糕,是人格占據,結果可能就是吞噬。”

馬國柱呆了呆:“目的是保護自身?”

“和‘偷竊癖’差不多,心理學上管這種情況的人叫‘變色龍’,名字很有趣,事實卻一點都不有趣。”李振峰說,“我之所以對這個女孩有懷疑,第一,是因為那段視頻中對‘小醜’下手的人,可以確定是個年輕女孩,並且很有可能就是韓婷婷。目前我們已經把截屏相片提取出來發給了當地派出所,要求他們和韓母溝通,請她辨認是否就是韓婷婷,不過,我個人認為是她的可能性非常大。第二,結合韓婷婷坎坷的成長經曆推斷,她很容易性格扭曲,再加上我在她宿舍見到的那幅畫,一個心理正常的人是不太可能畫出這樣的畫的。而且陳靜至今下落不明,而在‘小醜’發布的四段視頻中,鄭工經過聲紋采集分析,得出結論:現場有另一個人存在,而且可能是個女的。所以我才會懷疑韓婷婷,就是我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這是很讓人頭疼的一件事。”

“如果陳靜的失蹤和韓婷婷有關的話,那她為什麽來報警?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馬國柱不解地問。

李振峰苦笑:“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所以我覺得人格占據的可能性非常大,就是在韓婷婷的心裏有兩套人格存在。當然了,現在還隻是推斷,咱警察辦案不得找證據嗎,頭兒你說是不是?”

“對了,小李,這個金俊強為什麽管自己叫‘小醜’?”馬國柱又問。

“因為在他看來,人生本就是一幕悲劇。從他兒童時期被母親送進精神病院開始,他就是一個被家人徹底拋棄的人,他渴望找回親情,渴望得到勢利眼母親的疼愛和誇獎,讓母親為他感到驕傲,所以他不惜一切代價想吸引母親和其他人崇拜的目光。說白了,他渴望回家。而這些,與電影中渴望親情、渴望成功的‘小醜’不謀而合,他尋找到了完美的身份代入點,就這樣他把自己變成了生活中的‘小醜’。”頓了頓,李振峰輕輕地歎了口氣,“這最後一次卻是‘小醜’的謝幕。”

“那看來盡快找到這個韓婷婷是我們後期工作的重中之重。”馬國柱說,“記得派幾個人去金俊強老家做進一步情況落實。”

“沒問題,”李振峰想了想,說道,“我認為不隻是我們急著要找到她,還有人也在找她。”

“你說的是‘蜘蛛’?”

“可能吧。”李振峰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正如他所想,此刻的蜘蛛正沿著它所吐出的絲,緩緩地向自己的新獵物不顧一切地爬了過去。

下午3點鍾,終於忙完了,趙曉楠這才想起她和馬月還沒有吃午飯,這個時間點食堂早就已經關門了,要想填飽肚子就得去街對麵的小吃街,那裏可是24小時都有東西吃的。

“姐,這裏交給我,你去吧,隨便幫我買點什麽帶回來就行。”馬月指了指自己麵前的課本。這幾天馬月在準備職稱考試,爭分奪秒地利用時間惡補功課,趙曉楠也就沒再多說什麽,她換了工作服戴上出入證,離開底樓辦公室,一路上樓來到門廳。

剛走出大院的時候,迎麵走來一個人,因為正對著午後耀眼的陽光,所以趙曉楠也就沒有多想,閃到一旁準備給對方讓路。

誰想對方卻直接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問了句:“請問,你是上次那個趙法醫嗎?”

聲音有點陌生,趙曉楠抬頭,眼前站著一位年輕女孩,身材不高,也就一米六左右,身體有些單薄,留著短發,穿著一件短袖灰色亞麻襯衣和一條黑色的長裙,背著一個米黃色的雙肩包,整個人看上去顯得非常幹練。

“你是?”趙曉楠神情茫然地問。

“我是阿珠,上次那個展覽,就是我報的案。”阿珠頓時滿臉笑容,拚命點頭,“想起我來了嗎?”

“原來是你啊。”趙曉楠恍然大悟,“你還好嗎?”

“我挺好的,謝謝趙法醫的關心。”阿珠笑眯眯地說道,“我今天來這裏應聘。”

“應聘?你不是……”

阿珠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沒錯,趙法醫,我被開除了。不過那份工作我也不喜歡,正好趁這個機會換一個,我看到你們公安局正在招輔警,我就來試試了。今天是麵試,筆試環節我已經過啦,第一名哦!”

趙曉楠感到有些意外,那次現場結束後,她曾經向安東打聽過這個報案的小姑娘,知道她也是安平大學畢業的:“可是,你來當輔警不是屈才了嗎?”

阿珠搖搖頭,滿臉的陽光:“不屈才不屈才,工作做得開心就好。”

趙曉楠點頭:“那好,祝你順利,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找我。”

“謝謝趙法醫。”阿珠開心地衝著趙曉楠笑了。此刻,陽光正對著她的臉,她的笑容變得格外燦爛。她笑著伸出左手揮手告別,快步走進了安平路308號大院。

趙曉楠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後,雖然是出於職業的習慣她注意到了阿珠臉部輪廓的一些不完美,但是轉念一琢磨,不仔細看反正也看不出來,而且阿珠的笑容是由衷的,她又何必去打擾那一份不完美呢?畢竟是別人的生活,好好祝福她吧。

想到這兒,趙曉楠點了點頭,眼前正好是綠燈,她便快步向馬路對麵走去。

這一幕被站在馬路對麵電線杆後麵的韓婷婷看得一清二楚,她的心裏不由得酸溜溜的。阿珠和趙曉楠之間的談話她都聽到了,而這個年輕女孩臉上的陽光卻是韓婷婷這輩子都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

“我的生命中沒有陽光!”

從殺了“小醜”的那一刻開始,韓婷婷就知道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小醜”一如當初那般虛偽地再次利用了她。可是現在他卻死了,她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親手殺了他,幫他完成了一次近乎完美的“謝幕”。但是她自己呢?生活全毀了不說,或許這輩子,自己都再也無法擺脫“小醜”的陰影了。

這一次來安平路308號,韓婷婷不是來報案的,她還有一個打算,那就是一個曾經在“小醜”嘴裏來回念叨過無數次的人——“蜘蛛”。“小醜”說過,“蜘蛛”是最了解他的人,但是可惜的是她卻沒有見過“蜘蛛”的麵。

試想一下,一個非常了解你的人,你卻從未見過他,那該多麽可怕。

她轉頭看了看周圍熱鬧的街麵,停滿街道兩旁各種各樣的車輛,以及那一張張經過自己身邊時全然漠視自己存在的臉,韓婷婷不知道下一個和自己擦肩而過的人是否就是“蜘蛛”?

她的心中不由得一陣哆嗦,轉身便迅速走進了人群中,很快,背影就在街頭消失了。

在不遠處的那輛灰色起亞車裏,“蜘蛛”放下了望遠鏡,嘴角劃過一絲不屑。

痕跡鑒定實驗室裏,小九興衝衝地推門走了出去,過於寬大的工作服在他的身後猶如披風一般高高揚起,這讓小九愈發得意了。他走在走廊上,掏出手機撥通了李振峰的電話:“李哥,你聽我說就行。兩件事,第一件,那輛集裝箱裏的所有指紋證據我都已經逐一固定過了,也進行了比對,排除展覽中心工作人員後,就隻有一組指紋很特別,法醫那邊看過後表示沒意見,確認是一組未知的女性指紋,但是目前犯罪指紋庫裏還沒有找到匹配對象,應該是沒有被我們處理過的人員,不過現在還在繼續比對別的指紋庫,希望能盡快有結果。第二件,也是最關鍵的一件,嘿嘿,那塊布上的DNA我做出來了,現在比對上了一個人,就是你們從安平大學204號學生宿舍裏取回的兩組樣本中的一個,同時,在這塊油布的邊角,我還發現了半枚右手大拇指的指紋,應該是她不小心在油畫表麵顏料未幹的時候印上去的,隻有整體指紋的2/3,但這已經足夠了。”

李振峰腦海裏瞬間回想起了那天他去宿舍找韓婷婷的時候,她正在畫畫,後來因為注意到他在看油畫,她便迅速上前扶著畫框放下了防塵布,顯然這半枚指紋就是那個時候被印上去的。

“李哥,你說這算不算大發現?最關鍵的是指紋很快就比對上了。”小九得意地說。

“別賣關子,快接著說下去,到底比對上了什麽?”李振峰沒戴藍牙耳機,隻能用下巴夾著手機,因為他的兩隻手裏都提著準備回家孝敬老爸李大強的東西,這剛下車就接到了小九的電話,大太陽底下沒站多久就是一身臭汗。

“比對上了三年前的一起無名女屍案,就在咱們市區以南的新南港口。”

李振峰心裏一沉:“浮屍案?”

“不,不,不,沒那麽糟。”小九說,“是上吊,大白天的吊死在了人家即將開業的店堂內。”

“還在裝修?裏麵沒工人嗎?多久才發現的屍體?”李振峰站在樓棟口一連問了三個問題。

“聽說是大中午的時候,屍體7天後才被發現。因為裝修快完工了,通風散味,7天後店老板不放心,怕工人偷懶,就特地跑去看看,這一看不要緊,魂兒都嚇飛了。”小九長歎一聲,“那缺德的家夥還把本來開著的門窗都給關上了,房間裏密不透風,你說這不是要命嗎?”

“那後來是怎麽發現她是被害的?”李振峰放下手裏的東西,一隻手擦汗一隻手握起手機。

小九回答:“法醫在她的脖子正中央的位置上發現了一對較為清晰的大拇指印,雖然發現她的時候,死者的屍體是被吊著的,但是這並不妨礙頸部正中央舌骨位置的指紋被保留下來,而且那個房間空氣不流通,這樣就形成了一個特殊的環境。經過鑒定,最有可能留下這兩組指印的方式就是掐住頸部,所以指印被我們收錄進了數據庫。可是這個案子至今沒破,而死者的身份也無法確認,因為屍體已經高度腐爛,她的DNA在數據庫裏根本就沒有。”停了一會兒後,他又說道,“我聽我老師說,通過模擬畫像進行尋人啟事,半個月後一個男人給公安局打了一個電話說畫像很像他的女兒,但是他在來公安局的路上遇上台風,遇難了。後來經過DNA比對,遇難夫妻與那女孩是一家三口。女孩的身份確認了叫任欣悅,剛考上安平大學,花一樣的年紀就這麽枯萎了。”

“凶手一直沒有找到嗎?”李振峰問道。

“沒有,線索太少,唯一有價值的線索就是這一組指紋。”小九回答。

“小九,隻留下這一組指紋,別的都沒有嗎?我是指案發現場和屍體身上別的部位。”

小九果斷地回答:“沒有,我看了好幾遍現場的痕檢報告了。”

“照這樣看來,這是凶手第一次殺人。但是從後期屍體處理模式來看,這個凶手非常冷靜,甚至可以到‘冷酷’的地步,根本就沒有共情。唉——”李振峰長長地歎了口氣,“你跟進一下這個案子,和安東說,然後把屍檢報告和案情報告發一份副本到我辦公室,我這邊很快就回去。”

“好嘞!”小九迅速掛斷電話。

“媽,爸,開下門,我回來啦!”李振峰一邊大聲說著,一邊抓緊了手裏的網兜。

門開的刹那,眼前一花,一條黑影猛地撲向李振峰,重重地把他撞倒在地不說,還伸長了舌頭熱情地在他臉上刷刷地舔了起來。

“媽——好臭!”

真的是一條狗,而且是一條精力過於旺盛的狗!

“來福,那是你哥,快下來!”母親陳芳茹在一旁急得直跳腳。

“來福?媽,你叫他來福?”李振峰從衛生間裏探出頭來,滿臉的水,“我啥時候多了這麽一個‘弟弟’?”

母親瞪了他一眼,嗔怪道:“這小可憐走丟了,跟著我就回家了,怎麽趕也趕不走,我問過樓上的王伯,說這狗是邊牧,可聰明了。”

“那你問了這小區裏的鄰居沒,是不是誰家丟的?找著了趕緊給人送回去,你當兒子養,人家也是當兒子養的,到時候起了糾紛可不好看。”李振峰悻悻然地抓過母親遞給他的一塊毛巾擦幹淨臉上的水珠,這才從衛生間走了出來。

眼前蹲著的確實是一條成年邊牧,黑白相間的毛發支棱著,歪著頭看著李振峰發呆,似乎在努力想弄明白他們在說什麽。

“爸呢,他怎麽不在家?”李振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好奇地問。

“你爸去開小區治安管理小組長會議了,現在他可是副會長,權力和責任都挺大的,很多人都還指望他派任務呢。”母親言辭之間流露出一些小小的得意。

“那正好,省得他又衝我發無名火。媽,我找你有事。”李振峰認真地看著母親陳芳茹。

陳芳茹“哦”了一聲,隨即笑了:“是不是找著中意的女孩子啦?我就知道你有事,咋不帶回家來?別不好意思,隻要你中意的,家世清白的,媽都同意。還有啊,你等等。”說著,老太太便自顧自地走進房間,沒多久又走了出來,手裏多了張銀行卡,塞進李振峰手裏,“拿去,裏麵有80萬。”

李振峰驚得目瞪口呆:“媽,這錢哪兒來的?”

陳芳茹笑眯眯地說道:“我存的,你爸稀裏糊塗的,從來不管賬,這錢給你付個房子首付,再換輛好一點的車足夠了。現在這年頭,沒房沒車找不到女孩子結婚的,說實話,媽也幫不了你多少,就這些,你也別嫌棄,快收起來!”

李振峰感覺銀行卡燙手,趕緊把卡重新塞給母親:“媽,我不要,我不買房。”

“那不成,你那點破工資,養活自己都是勉強,還想買房娶媳婦,唉,拉倒吧。”

李振峰急了:“媽,我真的不要,這錢你自己留著,我今天回來是為了別的事找你,工作上的事。”

陳芳茹一聽,便也不勉強了,收起卡:“你說吧,看我能幫你多少。”

李振峰這才硬著頭皮把馬國柱找自己談話的事和盤托出,最後問道:“媽,你知道這事嗎?”

陳芳茹點點頭:“我當然知道,我還親自和你爸去的。那個女人,也就是伏法人員的妹妹,其實我一看就不是善茬,就是你爸心太直了,一聽說這案子有問題就立刻雷厲風行地去調查。結果呢,現在反過來被人投訴了。阿峰,這件事你可不能讓你爸知道,明白嗎?他血壓不穩定,我怕出事。”

“我明白,但是,”李振峰吃驚地看著母親,“你居然會知道這事?”

“本來你爸也是不想說的,‘6·17’大案都過去這麽久了,真沒想到又會重新出現線索。那次也是我逼著你爸帶我去的。”陳芳茹輕輕一笑,“你爸自從出院後,脾氣變了許多,似乎明白了點啥,也懂事理了,這讓我省了不少心。所以,見到這小家夥,我可憐它,就有機會照顧它了。”

李振峰想了想,沉聲說道:“媽,你聽我說,這案子之所以冒出來,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因為從案發到犯罪嫌疑人伏法已經平安過去18年了,很快就20年了,到時候我們即使發現什麽,這種時間跨度大的案子也都過了追訴期。當時因為嚴打,從抓人到判決,案子結得都很快,我不知道為什麽到現在還會提起這件案子,你能確定真的是趙法醫找爸的時候說的嗎?”

陳芳茹用力點頭:“沒錯,你爸承認了,正是因為趙法醫提出了這個懷疑,你爸覺得符合邏輯,這才開始重新調查。”

“他有沒有提到具體什麽證據?”

陳芳茹想了想,搖頭:“沒詳細說,隻是在你爸和那個女人的談話中再三提到有一張電話磁卡,就是那種在街頭常見的插卡式電話機使用的一次性預付費電話卡,別的沒再提到什麽。”

“那她的反應?”

“她說那天晚上她哥沒有給她打過電話,她先是推脫說想不起來了,後來又說肯定沒有。”陳芳茹皺眉說,“不過她去投訴了,那可真是過分了,因為我們根本就沒談什麽,去之前也是跟她聯係過的。你想想,如果沒有經過她同意,我們又怎麽可能過去找她,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傻女人!”

陳芳茹很少用這種口氣教訓別人。

“媽,你別生氣了。”李振峰看著那隻乖乖伏在母親腳邊的狗子,輕輕歎了口氣,“別氣壞了身子,你都上年紀了。”

“不是,我還沒那麽弱不禁風,我隻是覺得做人做成那個樣子確實有點過分了。對了,阿峰,還有件事,就是你爸最後問她的那個問題,她的神情顯得有點古怪,怎麽古怪法子我就說不清了。”陳芳茹說,“當時你爸就問了她句——你哥平時習慣用的是左手還是右手,她想都沒想,立刻說是右手,而且態度上顯得很不耐煩。”

李振峰聽了,點點頭:“好的,媽,我記下了。”說著,他站起身,“我走了,這些鴨子,吃不了記得放冰箱,不要讓爸一下子全吃了,會消化不良的。還有啊,媽,以後要是爸再幹這樣的事,你就趕緊聯係我,就說我來開車送你們去,這樣你們也省了一筆車費,明白不?”

“沒問題。”陳芳茹笑了,“放心吧,兒子,都聽你的。”

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傳來了狗子的叫聲,李振峰有些發愣,他低頭看著這隻狗,心中一軟,便伸手摸了摸它的頭,柔聲說道:“媽,趕緊找到它的主人吧,這麽懂事的狗,丟了,誰心裏都不好受的。”

“它跟你有緣分呢,看它這麽喜歡你,要是沒有人要的話,不如你收養算了,買個大房子照顧它,我這邊伺候你爸就已經足夠了,沒精力啦。”陳芳茹說。

李振峰當然能夠聽出母親的煞費苦心,他心中閃過了趙曉楠的身影,隨後,莫名的傷感湧上心頭,他不想讓母親察覺,便揮揮手,頭也不回地下樓開車走了。

趙曉楠在法醫辦公室裏寫總結報告,耳畔響起一陣腳步聲後,一份盒裝卷宗便被放在了自己的右手邊。

“趙法醫,”李振峰隨手拉了張靠背椅坐下,笑眯眯地對趙曉楠說,“有件案子,挺重要的,想請你幫個忙看看。”

“什麽案子?”趙曉楠伸手拿過卷宗,掃了眼上麵的標題,“三年前新南港口魚排屋的那個上吊案?我略有耳聞。”

“那我就省事兒多了。”李振峰樂嗬嗬地挽起了袖子,兩腿往椅子上一盤,活像一隻打盹的老貓。

“你找我的話,那案件的性質肯定就不是‘自殺’。”趙曉楠打開卷宗,同時活動了一下有些酸脹的後脖頸,接著看了下去,片刻後說道,“死者的死因是毋庸置疑的——勒頸導致的機械性窒息,屍檢過程中發現死者的眼瞼底部以及肺葉部位都有細小的出血點,這都是機械性窒息特有的反應。案宗上麵的化驗數據和檢驗分析也都沒有問題,死者本身的健康程度也是不錯的,沒有基礎性疾病。唯一有問題的就是這組出現在死者頸部的大拇指紋。”

“除了指紋還有其他線索嗎?”李振峰問。

“在她的小腹這邊好像有什麽印記,”說著,趙曉楠伸手拿過一邊的放大鏡,然後打開台燈,就著燈光仔細查看那張屍體的腹部放大相片,“確實,是個文身,一個很小的文身,就在死者的左麵腹部腹直肌所在位置2.2厘米處,你仔細看是不是?”

李振峰湊上去一看,忙點頭:“沒錯,這文身有點怪,一把帶火焰的斧子?女孩子怎麽會在自己肚子上文這種東西?”

趙曉楠想了想,說:“我剛畢業的時候,聽我原單位的領導說起過社會上有些拉幫結派的孩子文身這檔子事。你去問問看,上龍分局的王金輝,現在應該是副局長了,我記得他有一個本子,就是專門記錄這些特殊文身的含義,那時候還挺管用的。”

李振峰樂了,跳起身抱起卷宗盒子轉身就跑,遠遠地飄來一句:“謝謝啦!”

馬月轉頭對趙曉楠說:“姐,你對他真好,有求必應。”

“都是為了工作,你別瞎想。”趙曉楠站起身,收拾桌上的東西,關燈後準備下班,回頭一看,“哎,你怎麽還不走,你的同學不是說今天來接你下班嗎?”

馬月苦笑著搖搖頭:“姐,你聽錯了吧。我再看會兒書,難得清靜,過幾天就要考試了。姐,明天見!”

趙曉楠點頭,轉身離開了辦公室。她順著走廊來到樓梯口,剛要上樓,迎麵來了一個人:“趙法醫好。”

是安東,他右手提了個打包紙袋,神情有些尷尬:“馬月走了嗎?”

趙曉楠伸手朝辦公室的方向一指:“她還在的,你去吧。”

“謝謝趙法醫,謝謝,謝謝。”安東樂嗬嗬地朝辦公室的方向一路小跑過去。

趙曉楠走出公安局大廳,離開大院後,徑直向不遠處的公交站台走去。這時候,酷熱散去,天空中布滿了豔麗的夕陽,遠處,一陣海鷗的叫聲劃過天空。

因為是最長的一條穿城線路,所以這個時候車站上的人比較多,公交車很快就到了,趙曉楠小心翼翼地跟著隊伍上了車,刷卡後直接去了後麵車廂。

“蜘蛛”是跟著趙曉楠一起上的車,他在站台上已經等了足夠長的時間,但是他有耐心和時間去等,而且他喜歡等待自己的獵物和一個讓他徹底成名的機會。

想到這兒,他仔細端詳著近在咫尺的趙曉楠,突然心中轉變了念頭,決定不再在暗中等待,這一次,他要玩個刺激的。

公交車在搖晃中繼續前行,乘客們昏昏欲睡,車窗外路燈逐漸亮起,街道兩旁店鋪林立,音樂聲、吆喝聲不絕於耳。車廂內卻是另外一幅景象,各種各樣的異味撲鼻,混雜著汽油的味道和空調中的煙味,“蜘蛛”覺得這應該是世界上最難聞的味道了。

他開始有些後悔了,但是必須忍。他要讓他最脆弱的一麵在最短的時間內迅速暴露出來,因為隻有這樣,“蜘蛛”才能夠擁有真正接觸到獵物的機會。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蜘蛛”從隨身褲兜裏摸出一粒小藥片迅速塞進嘴裏,就著唾沫咽下去,然後在心裏開始默數,數到60的時候,他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不清,人也有些搖搖欲墜,最後一刻,他拚盡全力向前伸出手抓住趙曉楠的衣角,用力拽了拽,果然,他看見趙曉楠開始轉頭看向自己,時機恰到好處:“救……救……”話還沒說完,“蜘蛛”便癱倒在地,口吐白沫,渾身劇烈地抽搐起來。

周圍的乘客頓時尖叫著向車廂前部擁擠,一時之間整個公交車上亂作一團。

“蜘蛛”這時候已經完全喪失了意識,但是他依舊緊緊抓住趙曉楠的衣服沒有鬆手。

“你們快散開,他的癲癇病犯了,散開,快散開……”趙曉楠急了,一邊大聲叫喊,一邊趕緊把自己的隨身挎包墊在“蜘蛛”的頭底下,讓他側臥。見有些乘客依舊麻木地站在一邊堵著窗口,她憤怒地衝著他們吼道,“我是醫生,看什麽看,快打開窗,讓新鮮空氣進來,他需要空氣,他的癲癇症犯了。”

“蜘蛛”確實患有癲癇症,這是他小時候被母親用棍子狠狠砸了腦袋後留下的終身“紀念”,所以他不得不每天都服用抗癲癇的藥物。但是他兜裏還有一種藥物,也是他每天都要服用的,叫氯炎平。氯炎平是抗抑鬱類藥物,可是這種藥有個很討厭的後遺症,那就是它會隨時隨地誘發癲癇,所以兩種藥物在藥理上其實是相克的,就像“蜘蛛”這個人一樣,他的內在也是相克的,有時候他脾氣暴躁得像個魔鬼,有時候卻又因為過度抑鬱而悲傷地想從樓頂跳下去一了百了。

不過當“蜘蛛”一旦決定去做一件事情的時候,他就會不顧一切,甚至像“小醜”那樣賭上自己的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這一次,他也是賭,因為趙曉楠是醫生,所以他必須真的誘發一次癲癇。他以前也這麽幹過,就是他想死的時候,結果沒死成,隻是像一隻被打癱瘓的流浪狗一樣,最終在冰涼的地板上絕望地清醒過來。

這或許就是自己的命吧。

不過這一次,“蜘蛛”知道自己醒過來的時候必定不會再是一個人,因為這個世界上但凡是醫生,都不會丟下病人不管的。

他在賭,他在賭人性本善,還是性本惡,賭一次,就賭這一次!

夜晚的安平城裏,馬路上依舊川流不息。李振峰開著車在環城高架上行駛著,心裏百感交集。

就在剛才,小九那邊已經證實了集裝箱車裏的那組未知女性指紋與三年前屍體脖子上的那兩枚指紋以及畫布上的殘缺指紋為同一個人所留。

但是蹊蹺的是,204宿舍裏兩張床包括起居室、衛生間和刷牙杯子上卻幹幹淨淨的沒有找到指紋,顯然是被打掃過了。

韓婷婷為什麽要這麽做?

警車開下高架,李振峰遠遠地便能看到上龍分局的天線塔和旁邊那三隻高大的啄木鳥石雕。

李振峰在分局門口停了下來。因為電話中早就約好了,沒多久,一個身材健碩的中年男人便快步跑了過來,拉開右車門鑽進了警車:“你好,李隊,我是王金輝。”

李振峰注意到對方的警銜標誌正在發愁該怎麽稱呼時,王金輝倒是客氣,哈哈一笑:“我年長,叫我王哥吧,都是一個戰壕的戰友。”

李振峰也笑了:“王哥,多指教!”

王金輝順手從警服兜裏摸出一本老式的工作筆記交給李振峰:“給你了,我現在已經不在刑偵部門了,也用不上,給你們是用到刀刃上,放我這兒浪費了。”

李振峰如獲至寶,他抓過來翻了幾下,可見王金輝確實是一個細心的人,不僅繪出了文身圖案,還標注了發現的時間和地點,最後是案由和涉案人員,簡直是一應俱全。

在翻到第八頁的時候,他看見了一模一樣的文身——帶有火焰的斧頭。

李振峰伸手一指:“王哥,還真有這事?”

王金輝皺眉說道:“沒錯,我記得這個文身,這個小幫派的名字叫‘斧頭幫’,參加的都是一些初中和技校的孩子,因為未成年,打擊力度又不能太大,所以抓到後,大多就是訓誡一番便由父母領回了事。”

“參加者的具體名單還有嗎?”李振峰問。

“有,就在後麵的倒數第三頁,我都抄錄了下來,總共17個孩子,包括他們的家庭住址、姓名以及父母的姓名和聯係電話,當時做下這份拷貝的目的,其實也是以防萬一,現在看來,我當初的決定還是挺明智的。”

“謝謝王哥!”

“別客氣!”王金輝打開車門剛要走,卻轉頭看向李振峰,“對了,曉楠那丫頭在你們那裏還好吧?”

李振峰倏然一滯:“王哥,你說的是趙法醫?”

“對。”王金輝淡淡地笑了笑,“曉楠是個好姑娘,就是心結太重,我一直都挺擔心她的。她現在還是一個人對嗎?”

李振峰有些尷尬:“嗯,是,是的。”

王金輝頓時明白了,他順手拍了拍李振峰的肩膀:“年輕人,我剛才問你的那幾個問題,你不要覺得唐突,曉楠讓你來找我,顯然是她很信任你。她在我們單位裏雖然時間不長,但我是親眼看著她一點點成長起來的,我也和她聊過天,知道了她的身世。她是個堅強的姑娘,隻不過堅強的代價是需要獨自承擔太多的重負,我一直想幫她,但是被她拒絕了。曉楠生活上很少有朋友,她既然這麽信任你,你就好好照顧她吧,有什麽需要隨時來分局找我。”

說著,他便衝著李振峰點點頭,下車回分局去了。

看著王金輝的背影消失在分局大樓裏,李振峰不禁呆了呆,心緒雜亂。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後,他便趕緊撥通了小鄧的電話:“馬上幫我查一份名單,我要最快的速度,總共6個女孩,你一定要保證電話聯係上本人,明白嗎?”

“沒問題,李哥,快說吧。”來了活兒,小鄧頓時精神抖擻。

掛斷電話後,李振峰剛把車開上回市局的路,電話鈴又響了起來,聲音急促而響個不停。

李振峰趕緊按下免提:“我是李振峰。”

震驚之際,李振峰駕駛的車差點撞上前麵那輛大奔的屁股,他立刻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右手穩住藍牙耳機,下意識地追問道:“你,你到底是誰?”

“我是韓婷婷,我去警局找你報過案,你給過我聯係方式,李警官,求你救救我,有人,有人要殺我。”韓婷婷的聲音中充滿了絕望。

“你現在在哪兒?”李振峰同時按下了手機上的錄音鍵,“韓婷婷,你不告訴我你的具體位置的話,我怎麽去救你?”

對方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並且語速飛快:“李警官,我必須馬上離開這裏,他馬上追過來了,求你一定要救我,求你了。”

看情形對方要掛電話,李振峰急了:“別掛電話,快告訴我地址。”

“貢湖路電影院。”通話就此戛然而止,緊接著便是一陣長長的電話斷線音傳來。

李振峰呆了呆,調轉車頭就向貢湖路方向開去,邊開邊聯係安東,把這一情況告訴了他。

“你現在在哪兒?”安東問。

李振峰看了下窗外:“馬上要過馬渡橋。”

“我正好在你前麵路口,李哥,你來接我,我馬上通知後援盡快趕去和我們會合。”

過橋沒多遠,李振峰就看見了安東,趕緊在路邊停了下來讓安東上車。

“你開車。”李振峰讓出了駕駛座,去了旁邊副駕駛座。

安東也沒推辭,他上車後熟練地一打方向盤,同時拉響警笛,警車開上了去唐北區的高架。

路上的車輛紛紛避讓,警車快速駛過高架進入唐北區地塊,這裏屬於安平城的新開發區,車流量減少了許多。而貢湖路電影院是一處廢棄的正等待拆遷的電影院。

李振峰透過車窗看著車前方的路麵,說:“剛才韓婷婷給我打電話說有人要殺她,就在這個地址。”

“殺她?”安東有些吃驚。

“我不能確定這件事情的真偽,但是她的語氣聽上去確實很驚慌,結合其他因素來看說她是個高明的演員我相信,說她是無辜的,我也信,但這是我唯一能讓她說出真話的機會,我需要取得她足夠的信任。你要知道,‘小醜’已經死了,知道真相的可能就隻有韓婷婷。我們還有三具屍體沒找到,所以韓婷婷的安危對我們來說至關重要。”李振峰說。

這時候電話又響了起來,是小鄧打來的。

“李哥,結果出來了,目前隻有兩個人聯係不上,一個是三年前死亡的任欣悅,另一個聯係不到家人的叫梁美芳,她們身上都在小腹位置有這個文身。我問了與梁美芳關係比較好的一個男同學,他說任欣悅死得蹊蹺,她絕對不會自殺,那麽差的成績都能考上那麽好的大學,怎麽可能自殺。而梁美芳平時學習很好,但是高考失利,隻考上一個專科,現在在他們的高中同學群裏很少說話。”

李振峰想了想,回答:“完全有這個可能。”

李振峰目光看著窗外愈來愈顯荒涼的景色,腦海中卻不斷出現那幅殘破的油畫。

“梁美芳?”他突然轉頭看向安東,“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說過?”

“為韓婷婷報警的那個。”安東看了下後視鏡,隨即把車開上了貢湖路彎道。

一小時前。

在一間社區衛生院的病房內,“蜘蛛”醒了,他看見了守在床邊的趙曉楠,不禁心中一熱,開口說道:“謝謝你救了我。”

“我是醫生,看見了不可能不救,再說了,”趙曉楠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衣角,“你一直拽著它不放,我也沒辦法走啊。”

“蜘蛛”尷尬地笑了:“真不好意思,我突然發病了,就把你當我的救命稻草了。對了,這是哪兒?”

“下龍社區衛生院,我找人帶你過來的。這兒離車站不遠。”趙曉楠想了想,說道,“這本來是你的隱私,我不該打聽的,但是我在公交車上對你救治時,看你像是癲癇病犯了,對嗎?”

“蜘蛛”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默默地點頭:“是的,從小就有。”

誰想趙曉楠的目光卻變得犀利了起來:“別瞞我,剛才在給你做全身X光檢查時,我看了,你顱骨上有陳舊的放射狀骨裂,隻有鈍器打擊才會形成這樣的傷口,從而造成癲癇的後遺症,你這病是被人打出來的,對嗎?”

太陽穴一陣劇痛,這讓“蜘蛛”不得不閉上眼睛,啞聲說道:“對不起,那段記憶我不想再去回憶了。”

“難道說打你的人現在已經……”

“蜘蛛”把目光看向窗外:“對,她死了。”此刻,他注意到警惕的目光在趙曉楠的眼睛裏稍縱即逝,“已經很多年了,是病死的,我媽。”

那個女人根本就不配當他的母親,“蜘蛛”不得不又深吸一口氣來平複自己的情緒。他嘴角揚起一絲笑容,把話題扯開了:“請問你如何稱呼?”

“我姓趙,是公安局的法醫。”

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凝固,“蜘蛛”拖了一個長長的尾音—“哦!”

“安平市公安局,我聽說過那棟房子,安平路308號,那房子真的很漂亮,是棟老房子了吧?”“蜘蛛”問。

趙曉楠點點頭:“是的,100多年了。”說著,她站起身,“那你先休息吧,蔣先生,這邊的醫藥費我已經替你交了,你可以留觀到明天這個時候,再見。”

“我,我想找機會謝謝你……”“蜘蛛”忍不住說道。

“不用了,以後出門注意按時吃藥就行,你很快就可以恢複健康的。”說著,趙曉楠轉身離開了病房。

這時候,小護士走了進來:“22床,蔣萬安,需要量體溫了。”

“蜘蛛”乖乖地照辦。小護士一邊把體溫計遞給他,一邊隨口說道:“你是趙法醫的朋友吧,還挺麵生的。”

“趙法醫經常會帶朋友過來看病嗎?”“蜘蛛”感到有些詫異。

小護士莞爾一笑:“你誤會了,蔣先生,趙法醫是個好人,有時候路上遇到需要救助的,或者小區孤寡老人需要救助的,她都會主動掏錢把人送過來醫治,問她,她都會說是自己的朋友啦。”

“蜘蛛”心中一動:“趙法醫就住附近?”

小護士轉身剛要離開病房,一聽這話,頭也不回地朝大樓的後麵指了指:“就住後麵小區,不然怎麽老往我們這裏送。5分鍾後我來拿體溫計。”

“蜘蛛”笑了,揚聲說道:“謝謝護士!”

他伸手從床頭櫃上拿過自己的手機,解開屏幕,點到鏡子的功能,看著鏡子中長相儒雅清秀的自己,“蜘蛛”心滿意足,對,這就是“可以信任”的標誌。

任何一種生物,包括大自然中的蜘蛛,隻要在同類中長得足夠漂亮清秀帥氣,那麽無論是誰都會對你下意識地放鬆警惕,因為你一看就是可以信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