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誰在說謊

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理智的方式就是不要規則。

豆大的雨點打在安平路308號大院裏,銀杏樹旁的泥地上頓時被砸出了好幾個雨點印子,新鮮的泥土味伴隨著雨水飛濺而飄散開來,讓本來就潮濕悶熱的空氣愈發讓人覺得鬱悶了。

正值梅雨天氣,雖然有海風,但還是免不了牆壁滲水。木質地板從早到晚都是濕漉漉的,怎麽擦都擦不幹,安東的心情就像此刻牆上的水汽,外麵下大雨,屋裏下小雨。

“安哥,你發什麽愁呢?”小鄧湊了過來,笑嘻嘻地問道。

“閑著了?”安東瞥了他一眼,又回頭看看牆上的掛鍾,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說道,“那你去法醫那裏,拿一下23號公路的屍檢報告。對了,還有櫻花小築別墅的屍檢報告,別忘了要趙法醫簽名的,不然還得跑一趟。”

話音未落,隨著一陣零亂的腳步聲響起,李振峰出現在了門口,下車時淋了點雨,身上的T恤衫被打濕了,他一邊走,一邊騰出手往外扒拉身上的衣服,懷裏的帆布袋子卻始終不離手。

李振峰從辦公桌下的抽屜裏拽了一件還算幹淨的短袖換上後,對安東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我媽怎麽說?”

安東咧嘴一笑:“李哥,伯母簡直就是一本活字典啊。我這剛給她描述了會兒相片裏的景致和周圍房屋的朝向,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細節,伯母立刻就告訴我地址了。我後來查了官林鎮的實景地圖,還真是分毫不差。我已經派人去走訪了,探一下那裏有沒有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

“再下去的話你都可以出徒了。”李振峰嘿嘿一笑,“不過話說回來,不是我吹,我老媽的智商都夠得上一個大學教授的級別,前年剛給她測了一下,168,比我還高,她卻心甘情願地在圖書館裏打發時光,大隱隱於市,我媽她這大半輩子比我過得有意思多了!”

突然,他停下手中翻找抽屜的動作,抬頭看著安東:“你是不是有心事?”

安東點點頭,有點沮喪:“哥,馬月的青梅竹馬來了。”

“誰?”李振峰感到有些意外,“幹什麽的?”

“叫陳澤濤,是個交警,現場勘驗方麵的一把好手。”安東低下了頭。

李振峰“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啊,難怪大龍的電話裏提到23號公路有命案,而我卻並沒接到情報中心的外派出警電話。是那交警直接找的馬月,對吧?”

安東點點頭:“後來她說服了趙法醫,聯合咱頭兒去找的林局簽了單子,就去現場了。”

李振峰聽了,不由得啞然失笑:“這交警還挺有意思的,直覺不錯,還真是命案。”

安東皺眉看著他:“哥,我就沒意思了,唉。”

“那你老實告訴我,你跟馬月表白了沒?”李振峰笑眯眯地問道。

安東搖搖頭:“這不還沒到合適的時機嘛。”

“聽過那句話嗎?黃花菜都涼了。”李振峰眼神中滿是同情,他衝著小鄧一招手,“小鄧,你不用去了,安東說了,一會兒自己去拿。”

安東尷尬地漲紅了臉:“哥,你說話好狠。”

“忠言總是逆耳的,兄弟,哥是為你好,不狠一點的話,你就看不清現實。”李振峰又一次從帆布口袋裏拿出了那塊破損的油畫布,小心翼翼地平攤在桌上,“你來瞅瞅,能看出點啥名堂不?”

安東湊近看了一會兒,嘀咕道:“壓抑,痛苦。”

“我看到的是‘秘密’與‘絕望’。”李振峰微微皺眉,“韓婷婷的家人聯係上了嗎?”

“聯係上了,她母親說今天上午就趕到局裏來配合我們進行DNA數據采集工作。”安冬回答。

“到了後提醒我,我要跟她談談。”

“沒問題,她大概下午1點30分會到。”安東想了想,說道,“李哥,我聯係上韓婷婷的母親後,她說的一句話把我驚呆了,那種口氣,讓我困惑了很久。”

李振峰轉頭看向他:“等等,讓我猜一下,她是不是跟你說她女兒已經死了。”

“是的。”安東有些憂心忡忡,“她剛要掛電話,我被逼急了,就說你必須來,不然就妨礙公務,可以直接強製傳喚的。”

“她就轉變態度了?”

安東點點頭:“不過她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後跟我說今天下午會過來。對了,她不住在安平市區,在常平鎮,過來要搭一個鍾頭的公交車。”

“這些我都知道。”李振峰雙眉緊鎖,把畫布收起來,塞回了袋子中,“你先去吧,拿屍檢報告,順路再去一趟痕跡鑒定那裏,找下小九,然後把這個帆布袋給他,提醒下他想辦法提取出這畫布上各種顏料的成分,越快越好。”說著,他抬頭看了下時間,“現在是上午9點32分,最遲中午12點之前給我吧。”

安東點頭接過了帆布袋:“為什麽要查顏料成分?”

“我總覺得這玫瑰色有點怪異。”李振峰回答。

“還有啊,陳靜的父親那裏,你派人去走訪過了嗎?結果怎麽樣?”李振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情況不是很好,在呱替啶的作用下,老人清醒的時間比較少。疼痛科的醫生說了,沒什麽治療的必要了,但是……”

安東話還沒說完,立刻就被李振峰打斷了:“但是醫生跟你說老人的親屬已經很長時間沒聯係上了,對不對?”

“沒錯,說女兒很久沒去了,但是醫藥費是夠的,用的是網絡轉賬的方式,賬戶名就是陳靜。”

李振峰點點頭,繼續追問道:“那有提取到他的DNA樣本回 來嗎?”

“一個小時前已經送到法醫那邊去了。”安東回答,“現在應該出結果了吧。”

李振峰臉上的神情逐漸凝重了起來:“凱斯考那邊已經確認是丁媛媛,視頻中卻還有三具屍體沒有下落,唉,真是頭疼。先保存陳靜父親的DNA樣本再說,以後就有個參照樣本了。”

“按照上傳時間線來看,第三位視頻死者是丁媛媛,那下一位短發的,不知道是誰。”安東一聲長歎。

李振峰並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隻是揮了揮手:“你快去吧,總會知道的。”

案情分析會議是在上午11點的時候準時舉行的。

一開始,就有刑偵一分隊的人匯報了從蘇川走訪回來的結果。在蘇川工業大學讀書的丁媛媛的男友秦海成說丁媛媛與他分手嚴格意義上來講不是當麵說的,而是通過一個閨密傳遞的信息,對方用的丁媛媛的社交賬號,還說這個賬號之後就會注銷,丁媛媛已經不再願意和他有任何聯係了,理由是兩個人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就不要再彼此勉強和拖累下去了,而且說丁媛媛以後也不再打算回蘇川了。

“那他們的聊天記錄有保存嗎?”馬國柱問。

“我們問過秦海成了,他說他當時很生氣,就把丁媛媛的社交賬號拉黑了,而且對方是用語音的方式發送的信息,並且說出了一些較為隱私的事情,而這些事情隻有他和丁媛媛才知道,所以秦海成也沒有想太多。”

“那口音方麵呢?”馬國柱又問,“能確定是哪裏人嗎?”

“不能,因為對方的普通話沒有任何口音。她表示隻是替丁媛媛處理一些社交賬號遺留問題,因為丁媛媛不願意親自去麵對。”

李振峰想了想,問道:“那她有說她叫什麽名字嗎?還是隻說是同學?”

“同學。”

“你派人再去一趟安平大學攝影係,找一下丁媛媛的同學,問下她在學校中的情況表現,尤其是出事前的幾天,還有就是她已經死亡的事不能透露一個字,就說家人上報失蹤。”

“沒問題。”安東記錄下來後,接著匯報展覽館屍骨案:“目前法醫那邊已確定展覽會上的骸骨是屬於方淑婷的,她是我們所有失蹤者名單中最早失蹤的一個。”他低頭看了看手中匯總的法醫屍檢報告,接著說道,“可惜的是因為時間過去太久,而骨頭又經過了特殊防腐處理,所以沒有辦法得到更多的證據,就連死因方麵也不是很確切。我們派人專門走訪了方淑婷一起實習的單位宿舍同事,其中有個和她同屋的女孩子反映方淑婷失蹤當晚說要臨時回趟家,家裏有點急事,就這麽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兩天後發現還是聯係不上,就找到了帶隊老師徐彥武,後來是校方給了壓力,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據我所知,目前方淑婷的父母在得到我們警方的通知,確認死者就是自己女兒後,便準備起訴安平大學,主張自己孩子的生命權賠償。”

馬國柱皺眉:“這確實應該支持家屬,把孩子養這麽大真不容易,早點通知我們警方或許還有可能挽回這場悲劇。”

“至於說櫻花小築海邊別墅所發生的殺人命案,我們這回終於在別墅物業公司找到了業主資料,姓王,也就是那具男屍,他是一家太陽能板材建築公司的老板,但是已經有了家室。他住在安平市區,他的妻子並不知道他在海濱別墅有這麽一套房子,在他失蹤後妻子還特地去派出所報了警。根據車輛出入記錄來看,這男死者一周固定去4次海濱別墅那邊,而那裏住著的女的叫林麗,是安平大學的研究生。金輔導員後來給我們發來了學生資料。簡而言之,她就是被王老板包養的,從物業公司的登記本上來看,女死者已經在海濱別墅住了有兩年多了。

“我還拿到了法醫那邊補上的最新一份屍檢報告,其中提到男性死者身上的致命傷隻有一處,並且是銳器貫穿頸部,血液湧入胸腔,最終死於失血性休克,因為是動脈受損,所以出血量非常大,所以男性死者即使反抗也是沒有機會的。但是女性死者就不一樣了,身中32刀不說還被分屍。在分屍手法上,趙法醫一再強調行凶者並沒有醫學背景,所以出血量非常大,隻是下刀手法上卻沒有任何猶豫,每一刀都非常果斷而又精準,所以她懷疑這個行凶者有過肉聯廠分割加工肉類的工作經驗。”

安東繼續說道:“趙法醫在這份補充報告中提到說女死者在死後被分屍,屍塊又被按照原來位置擺了回去,頭發也整理過,雖然臉上表情比較糟糕,但是別的地方都表現得很平和,包括雙手所擺放的位置,也是交叉疊放在胸前。這是女死者的情況。

“而身旁躺著的男死者,本來以為沒有經過‘擺放’這個環節,但是後來對屍體進行再次檢驗時發現,男死者在女死者死後應該也是經過擺放的,但是那時候男死者還沒有完全斷氣,等凶手走後,他進行了最後的掙紮,所以才會是我們發現時的模樣,理由是他頭部附近的血液流動方向顯示出他所躺著的位置曾經在血液還流淌時有過一次小小的改變,這也與床單、被褥上所留下的血跡擦痕前後呼應上了。”

一旁的李振峰聽了,點點頭:“這麽看來,凶手不是隻針對女死者,當然了,重點還是針對女死者的,這點毋庸置疑。但是別的方麵的推測就可以推翻了。

“我先前之所以無法確定,是因為女死者林麗一直都一個人住在這棟別墅裏,並且根本就沒出過事,但是這次她情人來了,就出事了,而且是兩個人一起死的。”李振峰皺眉說道,“我就不得不懷疑凶手所要達到的目的,他先解決了男死者,因為男死者足夠強壯,女死者一旦呼救,男死者就會上來幫忙,那對凶手來講不是什麽好事,所以他第一個殺掉的就是男死者,去除障礙。

“而他所要呈現出的場麵就是兩個人一起躺在**,女死者是主體,所以他‘重新組裝了’女死者。這些都可以證明凶手對女死者有一定的執念和占有欲,這種占有欲並不是性欲,而是永久性的占有,就好像你小時候玩的玩具一樣,任你擺布的那種。直到你不喜歡,或者丟棄或者送人。

“而男死者,就像是你所喜歡的玩具旁邊必須有的一個陪襯,比方說你電腦桌旁的那個小音響,你可以拿起來聽,也可以幹脆拔掉收起來,但是有它在,你會覺得更加完整一些。”

這時候,雙手抱著肩膀,一直坐在門邊默不作聲的林局突然開口問道:“那他要擺出這麽一副場景的參照物到底是什麽?不會就這麽憑空想象吧?”李振峰神情凝重地搖搖頭:“沒這麽簡單,也許是在重複他小時候見過的某個場景。”

“你說他有可能殺死了自己的父母?”林局感到有些意外。

“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還會作案。我們和網絡安全大隊的人有24小時聯動,隻要確定了有什麽新的動向,他們就會隨時通知我的。”

經過上次的會議,現在整個局裏人人都知道有兩個連環殺手喜歡上傳自己製作的視頻,網安大隊因此被弄得雞犬不寧。

馬國柱對安東點點頭:“說一下今天上午你們去過的23號公路,什麽案子?死者確定了嗎?”

“死者沈佩君,24歲,長橋人,戶口在去年因為買房而遷入本市,在她名下有一套位於藍灣別墅區的房子和一輛凱美瑞。經過核實,被燒毀的那輛就是凱美瑞。”安東匯報說。

“凱美瑞?20萬的那種?”李振峰最近準備換新車,所以對市場的車輛售價多少有點了解。

安東搖搖頭:“後麵加個0吧。”

“200萬?不可能,有這麽貴的嗎?”

安東笑了:“她的那輛是定製版,就連裏麵的座椅都是實打實紅木和真皮的,而且整個中國就兩輛車。哥,那種車與你在大街上看到的可不是一個檔次的。”

“那她也還是挺厲害的了,藍灣別墅一套房子至少400萬起步,車子200萬,她是幹什麽的?”馬國柱問安東。

“她開了一家經紀公司,專門做商務代表推薦,比方說有些老板需要有個漂亮又懂些商場行情的年輕女性同行,就找她了唄,賺了不少錢的。”

李振峰點點頭:“這個我熟悉,變相的皮條公司,要是她沒死的話,那這案子就該歸治安大隊管了。”

“沒錯,交警那邊證實了她確實是醉酒駕駛,而最後的車輛起火也是遲早會發生的事,因為油箱嚴重滲漏,這誰都跑不了。”說到這兒,安東停滯了一下,“這案子蹊蹺的就是起火原因了,別的證據不說,就光那段視頻我看了不下十遍,可以確定就是拍視頻那家夥扔的煙頭,人為縮短了汽車爆炸的時間。我懷疑他使用了類似於無人機之類的東西來丟煙頭進行引燃,這火從被點燃到爆炸,時間非常短,行凶者根本沒有時間全身而退。”

“難道說死者在油箱裏加滿了油?”李振峰毫不掩飾自己臉上的驚愕。

“是的,我的人已經找到了她加油的那個加油站,她可是加滿了的,所以啊,確實夠倒黴的。”安東同情地歎了口氣。

“她這麽做有什麽意圖嗎?她這是給她自己找了一個大麻煩?”馬國柱問。

“頭兒,我們後來過去看了這輛凱美瑞的行駛軌跡,從下午2點到出事時的所有路麵監控視頻資料均顯示她根本就沒有與誰發生過任何爭執。”安東說,“我們也曾經考慮過是不是尋仇,畢竟這女死者所開的公司的業務不是什麽好買賣,想著說是不是因此而得罪人了,所以才會有雇傭殺手。至於說事後視頻被放上網,那是否可以理解為是在向下單的買家匯報自己的工作情況?因為當時在那輛出事的凱美瑞後麵確實跟著一輛黑色的車,但是因為光線的緣故,再加上車牌是套牌的,所以除了知道是一輛雙排座家庭用SUV外,無法確定這車的具體情況。隻在這輛車返回安平市區時確認駕駛座上是一位男性,身穿灰色短袖T恤,頭戴深色棒球帽,別的一無所獲。”

“不,我認為這可絕對不是簡單的尋仇。”李振峰說道,“應該說是一種處心積慮的報複,凶手非常冷漠,他非常善於觀察,每次捕獵前,都會全方位地跟蹤和觀察他的潛在目標,就像他的網名‘蜘蛛’一樣,蜘蛛對於自己的獵物都是觀察許久以後才在對方最脆弱的時候給予致命一擊。櫻花小築海濱別墅那件案子就可以看出來,凶手對受害者足足尾隨跟蹤了3個月才下手。但是這一次,我想很有可能是突發車禍的緣故吧。”

安東點點頭:“我們走訪下來了解到女死者在休閑娛樂城裏喝了很多酒,臨走的時候還非得自己開車,她的小姐妹們表示也想幫她開車的,但是女死者平日裏就固執得要命,大家想著晚上出城後也沒什麽交警,路況又是一馬平川那種,以為不會出事,也就懶得再勸了。”

“死者生前情緒方麵有沒有什麽異樣?”林局問。

“沒有,一切正常。因為談成了一筆大生意,所以昨天晚上喝了很多酒。”安東匯報。

李振峰想了想,說道:“安東,擴大監控搜索範圍,隻要是視線內能看見這輛車的,車型是家用版本的SUV,都記下車牌號。”

“沒問題。”安東迅速在自己麵前的工作筆記本上記下重點。

“我認為凶手必定是在某個點上和女死者有了交集,然後觸發了他內心罪惡的念頭,所以他一直尾隨跟蹤,這應該是他習慣性的作案手法。”李振峰說。他抬頭看了眼坐在對麵的馬國柱,“而最後的車禍直接加速了殺人的進程。在這之前,從櫻花小築那件案子上,結合視頻,我分析這人是強迫症型自戀人格,現在看來,沒這麽簡單,他還帶有一定的反社會傾向。頭兒,他還會再幹的。”

馬國柱臉色鐵青。

“我在等下午韓婷婷的家屬。”李振峰靠在椅背上,雙手搭在一起,皺眉說道,“如果我的想法最終被確認的話,那案子就沒有這麽簡單了。我們要麵對的會是一個隨時準備尋找下一個情感宿主的凶手。”

“怎麽說?”

看著馬國柱關切的目光,李振峰略微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詞,隨後回答:“我對韓婷婷的身份起了懷疑,我發覺她並不是一個單純的女大學生,她自己父母還活著,但她偽造自己的身份不說,還偽造了父母,甚至還偽造了自己的經曆。不排除在那幾起失蹤的女大學生案件中,她或多或少都曾經以不同的身份出現過。而且,我看了她畫的一幅畫,有一位老人曾經跟我說過她看了這幅畫後的感覺,是壓抑和極度扭曲的痛苦……”

話音未落,李振峰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小九發來的語音信息,李振峰按下了免提鍵,然後把手機放在了會議桌的正中央:

“小九,說吧,刑事案件偵察大隊的人都在。”李振峰說。

“哥,好的,那幅畫,你叫我檢測的,我從裏麵分析出了鉀離子、氯離子、白蛋白、球蛋白以及各種凝血因子……”小九說。

“那是人血。”李振峰臉上的神情頓時凝重了起來,“能提取DNA嗎?”

“應該可以,但是要做好幾項分離,可能要耽誤點時間,因為混雜在顏料中,有很大的困難。”小九回答。

“我等你好消息!”李振峰掛斷了電話。

會議結束後,李振峰剛要跟在人群後麵離開,卻被馬國柱叫住了:“等等我,我有事找你。”

“頭兒。”李振峰看著他。

兩人站在走廊裏開始聊了起來。

“你爸還好吧?”馬國柱關切地問道,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用這種目光看著李振峰了。

“我爸他沒事兒,好著呢。人年紀大了,有個頭疼腦熱的很正常。”李振峰想了想,問道,“頭兒,這兒就咱倆,沒外人,你盡管開門見山吧,我看你憋著給人繞彎彎兜圈子怪難受的。”

馬國柱一聽這話,才長長地歎了口氣:“好吧,是這麽回事,今天我碰到局裏督察大隊的老衡,他剛給我打了聲招呼,說有人向他們投訴了你爸,這事你知道不?”

李振峰雙眉擰成了疙瘩,一臉為難地嘀咕:“頭兒,我爸出院後我就沒再回去過,成天忙這些案子。我爸被誰投訴了?”

“看來你爸的脾氣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麽一意孤行。”馬國柱偷眼看了看李振峰,見他臉上沒動靜,便接著說下去,“老衡說你爸這幾天突然跑去找以前案子已經伏法人員的家屬,問東問西。人家因為這個案子對咱公安就有看法,這樣一來,又落著話柄了,要是再鬧騰起來,咱局裏領導可也是挺頭疼的。”

“什麽案子?”李振峰抬頭問道。

“鄭福偉殺人案,18年前的,檔案上應該叫‘6·17大案’,專案組連法醫在內總共有5個人。”

李振峰心中一動:“法醫?哪5個人?”

“法醫叫趙軍和,就是現在趙法醫的父親。你爸是副組長,別的我想想啊,”馬國柱頓了頓,一拍腦門又說道,“看我這記性,陳局,分管刑偵的,是組長,早就退休了,現在在外地女兒家養病。有個叫黃明海的,病死了,肺癌,抽煙抽出來的,也算是職業病吧。還有一個叫朱廣河,後來去了基層當派出所所長,結果在崗位上殉職了,據說是連續加班三天三夜攻堅,案子結束了,人趴桌上也沒了,唉。”

“所以,就剩下我爸了,對不?”李振峰若有所思地問道。

“沒錯,目前從安平來看,還真的就隻剩下你爸了。”

李振峰突然抬頭問道:“頭兒,趙軍和法醫,是怎麽死的?”

馬國柱皺眉想了想,搖搖頭,又點頭:“我當時還沒來這個單位,後來聽說是車禍死的,她女兒親自來報的喪。趙曉楠在社區的幫助下找當地醫生開了死亡證明後,就親自把她父親的遺體送去火葬場了,告別儀式都沒有,人家民政局的老阿姨現在一說起當年的事兒還都直抹眼淚。其實呢,”說著,他下意識地壓低了嗓門,“我想說的是,其實我們現在這個趙法醫也是怪可憐的,她媽死得早,就靠她爸養活,結果12歲不到,她爸又死了,家裏親戚都不願意管她,說她克死自己爸媽,不吉利。後來還是社區的老阿姨幫著把她照顧大的,因為這孩子年齡大了,福利院也不方便收。”

李振峰聽了,認真地看了一會兒馬國柱的臉,搖搖頭:“不是福利院不方便收,我看應該是不敢收吧,對不對?趙法醫那性子,跟一般孩子不太一樣的。”

馬國柱苦笑著點點頭:“現在看來,當年的老趙法醫也該感到欣慰了,女承父業,現在這麽優秀的孩子不多啦。”

“對了,你爸那邊,你抽空回去了解下情況,然後給我個回應,盡快,記住啦?”馬國柱無奈地搖搖頭,轉身走了。

李振峰卻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原來趙曉楠找父親李大強是為了這個事,但是為什麽要到現在才問?她又為什麽不直接來找他呢?

難道說,她有什麽難言之隱?

夜幕降臨。

“小醜”把車開到了野外,四周一片荒涼,隻有一條山道,也是空****的。

他把運動相機掛在胸前,設置好拍攝模式後便打開車門跳下車,繞到車尾部,擰下螺絲。放下蓋板的瞬間,手電光下,蜷縮在隔層裏的韓婷婷呼吸頓時變得通暢了起來,她左右看了看陌生的地方,心懸到了嗓子眼兒,目光中充滿了畏懼:“你,你想幹什麽?”

“小醜”順勢把扳手和手電插在隔板旁邊,雙手扶著膝蓋,就著一旁的手電光盯著韓婷婷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搖搖頭,邪魅一笑:“出來吧,透透氣。”

“我不。”韓婷婷把頭轉向了隔層的另一個方向。

“放心吧,我會保護好你的。”“小醜”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突然韓婷婷猛地轉頭看向“小醜”,淩亂的發絲掩蓋不住她憤怒的目光:“你離我遠點!”

“小醜”的笑容變得愈發古怪了,他似乎早就料到了韓婷婷此刻的憤怒,他努力克製住自己激動的心情,順勢轉身,伸了個懶腰:“哦,那就算了……”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話音未落,剛才還精神不振、講話虛弱無力的韓婷婷突然來了精神頭,就像瘋了的母貓一般,伸手抓起“小醜”順手插在門邊的大號扳手,朝著他撲了過去,扳手不偏不正地砸在了他的頭頂。

那一砸簡直是傾盡了韓婷婷的全力。

人的頭骨是非常堅硬的,尤其是後腦接近頂部的那塊頂骨,因為要保護大腦,但如果是麵對一把鐵製的大號扳手的話,任何骨頭都會變得不堪一擊了。

骨頭斷裂的聲音清脆極了,“小醜”沒有發出哀號,隻是沉悶地“哼”了一聲,又像是一聲冷笑,但是此刻這些似乎都變得不那麽重要了。巨大的衝力讓兩人同時倒地,韓婷婷跪騎在“小醜”的後背上,頭發蓬亂,臉色慘白,神經質一般揮舞著手裏的扳手,不斷重複著單一的擊打動作,全然不顧那飛濺到自己臉上的溫熱的血腥味。她瘋狂地砸著,剛才被自己撞落在地的手電此刻已經滾落到一旁的草叢邊上,所發出的手電光正好把韓婷婷揮舞著扳手的場景給投射在了身後的麵包車車廂上,那被放大的罪惡就此打開了地獄的大門。

擊打持續了10多分鍾,當這一切都結束後,麵包車被開走了,隻丟下“小醜”一個人孤零零地趴在地上,頭上不斷滲透出鮮血,

帶著體溫的鮮血。意識很快就要消失了,“小醜”感覺不到痛苦,隻是困意逐漸襲來。他艱難地翻了個身,讓自己麵朝天躺在草地上,身體下的草地是鬆軟的,就像棉花糖一樣,他能聞到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濃烈的血腥味,還夾雜著一絲泥土的氣味,這是即將到來的死亡的味道。剛才,他本可以反抗,但他卻偷偷閉上了眼睛。

胸前的運動相機在無聲地工作著,它連著“小醜”褲兜裏的手機,此時處於直播狀態,他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聲音,都被運動相機如實地記錄了下來,同時也傳播了出去。

“小醜”用近乎耳語的聲音進行最後的獨白:“在他們看來,你隻是個怪胎,就像我一樣,我會讓你看到的,我沒有騙你,我隻是頗有遠見,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理智的方式就是不要規則。今晚,你就徹底打破了你的規則。不要忘記你還有我,你不是一個人……”

終於到了謝幕的時候,“小醜”卻沒有精力去做出那個招牌式的動作了。此刻,他的腦海中又一次響起了《死亡的華爾茲》低沉的大提琴聲,悲涼而又平靜——“小醜”不自覺地跟隨著這特殊的節奏而有了輕聲哼唱的欲望,但是短短幾個音符過後,便帶著他所獨有的邪魅的笑容,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塵世間。

30分鍾後,預設的時間結束,運動相機屏幕上一片漆黑。

永遠都不要跟一個死人競爭,因為你根本就不可能贏。

“小醜”知道“蜘蛛”會明白。

城市的另一個角落,僻靜的小區內偶爾傳來陣陣狗吠聲,影影綽綽,搖曳的路燈下,斑斕的樹葉在輕輕晃動,像極了一個個在午夜遊**的靈魂。

“蜘蛛”憤怒地關上了電腦屏幕,房間裏頓時陷入了一片漆黑。他摘下耳機甩在桌上,摸出褲兜裏的煙盒與打火機,抽出一支煙點燃,深吸一口,空洞的目光中頓時閃爍起了微弱的紅光。

過了許久,他眼前突然一亮——大自然中,當蜘蛛遇到強敵的時候,它絕對不會退卻,相反,蜘蛛會進一步地接近危險的獵物,因為隻有徹底咬住對方的時候,蜘蛛才能做到真正地翻盤。而沒有什麽盤比翻警察的盤來得更為有意思的了。

再次打開屏幕,他重新找到了那一段警方在展覽館時的新聞鏡頭,在進進出出的人群中搜索著,終於,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嘴角露出了鬼魅的笑容。

按下了視頻播放的暫停鍵,“蜘蛛”細細端詳著鏡頭中趙曉楠驀然回首時平靜的麵容與冰冷的眼神。此時此刻,他們的目光都深不見底。

淩晨4點,天空中出現了那種豔麗的玫瑰紅色。

李振峰站在安平郊外北村山坡上,陣陣晨風中帶著濃濃的海水味撲麵而來。海鷗在天空中叫著飛過,細細聽過去,叫聲中竟然滲透著一種莫名的悲涼。

“大龍,你確定是這兒?”李振峰轉頭衝著警車內神情專注的鄭文龍問道,後者正在對捕獲到的數據進行最後的修正,“我們已經找了大半夜了。”

“放心吧,就是這兒,你再仔細找找。”鄭文龍從車窗裏朝外探頭說道,“那家夥沒有關GPS定位,就是指望我們警方能夠找到他,李哥,耐心點,你再仔細找找,不可能消失的。”

“你確定他死了?”李振峰還是沒法打消心中的狐疑,“我怎麽覺得跟演戲一樣。”

警車中,鄭文龍埋頭在筆記本電腦鍵盤上輸入指令,聽見這話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哥,你咋還不明白,他就是在演戲,隻不過這次他是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了,心甘情願地搭進去了。”

“這麽做到底圖什麽?”李振峰用手電光一寸寸猶如拉網格一般在草叢中尋找著,“人都死了,視頻還在有什麽用?點擊量那麽高有用嗎?”

就在數小時前,有一段沒有經過任何剪輯的視頻掛到網站上,起先隻是一兩個人在看,到後來,人越來越多,很快直播室裏便擠進了上萬個人。直播時間並不很長,沒有超過半個小時,但是點播的次數卻是驚人的。到最後,平台終於有人想起來打電話給警方,說剛才有人在網上進行死亡直播,在確定了視頻來源和真實性後,李振峰連夜開車載著鄭文龍和電腦設備開始尋找視頻的拍攝地和死者。

直播視頻的發布者就叫“小醜”,這讓李振峰第一眼看到時心中一愣,他無法接受“小醜”直播自己被殺的這個行為。“小醜”患有嚴重的表演型人格障礙,很大程度上,患有這種人格障礙的人是絕對不會釜底抽薪般地去殺死自己的,雖然說在他們的心裏,出名比生死更加重要。

莫非說他另有目的?

而且,在這個視頻中出現的女孩是誰,難道是韓婷婷?身形太像了!

13小時前。

韓婷婷的母親下了出租車,走進安平路308號大院。

李振峰早就站在窗口等她了。

他安排人下去把她直接帶上來,等韓婷婷母親走進詢問室的時候,李振峰禮貌地衝她點了點頭。

資料上顯示韓婷婷母親叫魏淑芳,父親叫韓萬軍,現在兩人已經離婚。母親魏淑芳一個人居住在鄉下老家,父親還在城郊經營養豬場,生意一般。

“魏淑芳,我是李振峰,刑偵支隊的,請坐吧。”李振峰指了指自己麵前的椅子。

魏淑芳的目光顯得有些慌亂,她看了看四周,這才小心翼翼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卻還是向前欠了半個身子,坐姿顯得非常僵硬。

“魏淑芳,我今天找你來,主要是想詢問有關你女兒韓婷婷的事。”李振峰開門見山地說道,他從文件夾裏取出兩張相片,先拿出第一張,這是韓婷婷宿舍桌上的單人相片,李振峰最後一次去的時候順便拍回來的,“請問這是你女兒韓婷婷嗎?”

魏淑芳拿起相片認真看了看,茫然點點頭:“沒錯,就是我家婷婷。”

“那好,還有一張相片,也請你一並仔細辨別下,放心,我們有時間,你盡管慢慢看。”他把手中的另外一張相片又遞給了魏淑芳,“這是從監控視頻中截取的,有些模糊,你仔細看看是不是你女兒?”

這段視頻取自公安局門口的監控探頭。

魏淑芳沒有否認:“是婷婷,警官,婷婷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李振峰沒有回答她:“魏淑芳,告訴我你是怎麽認出這張相片裏的人是韓婷婷的?”

“她的側臉,我一看就認出來了。”魏淑芳笑了笑,“和我那混蛋老公長得一模一樣。”

李振峰點點頭,接著從文件夾中又拿出最後一張相片:“那你再看看這張,同樣是視頻截取圖,角度也差不多,你能辨別出這個人是不是你女兒嗎?”

果然,魏淑芳把相片拿在手裏老半天沒吱聲,時不時還抬頭看向李振峰,目光中滿是疑惑,終於,她開口問道:“這是誰?”

“你不認識嗎?”

魏淑芳搖搖頭:“看不清楚,黑乎乎的。”

“你再仔細看看。”李振峰有些不甘心。

幾分鍾後,魏淑芳還是搖頭,同時把相片還給了他:“我不能確定是不是婷婷,隻能說身形背影看上去差不多,因為實在辨別不出來,隻能說有點像。還有就是,警官,我女兒到底去哪兒了?在來的路上我給她打電話,為什麽老打不通?”

李振峰看著她,皺眉問道:“你多久沒和你女兒聯係了?為什麽我們的幹警和你聯係,你直接說你女兒死了?”

魏淑芳一時之間如鯁在喉,她張了張嘴,麵對李振峰犀利的目光,終於重重地歎了口氣,眼神中充滿了沮喪:“都怪我不好,婷婷她爸不是個東西,當初我為了錢嫁給他,誰想到他不隻家暴,還對婷婷動手動腳,婷婷才多大呀,真是作孽。”

“那你幹嗎不報警?”李振峰問,“尋找法律的幫助救你女兒?”

魏淑芳又是一聲長歎:“我不能離婚,我簽了婚前協議的,離婚一分錢拿不到,而且我根本沒經濟實力去養活我女兒啊。”

李振峰的臉色沉了下來:“這種情況持續了多久?”

魏淑芳垂下了頭:“直到我女兒來上大學……”

李振峰心一緊:“所以你對外說你女兒已經死了?”

再次抬起頭時,魏淑芳的眼中已經噙滿淚水:“是的,我要斷了那雜種對婷婷的念想。”

李振峰輕輕歎了口氣,他本想把那次報警事件告訴魏淑芳,但是很快便打消了念頭:“你現在離婚了?”

“對,婷婷去上學後,他打我打得更狠了,在外麵還有了人,所以逼我離婚,我就離了。”魏淑芳一陣苦笑,“和命比起來,錢自然就沒那麽重要了。”

“警官,我女兒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李振峰搖搖頭:“你現在不要胡思亂想。最後一個問題,魏淑芳,平時你和你女兒都是怎麽聯係的?是她主動給你的手機號碼嗎?”

“是的,但是婷婷不希望我和她聯係,她要重新開始生活,盡快忘了自己的過去,所以,這個號碼隨時會被注銷,她給我,應該也是放不下我這個當媽的吧。今天是我第一次打,卻怎麽也沒人接。”魏淑芳用哀求的目光看向李振峰,“李警官,如果我女兒出事了,我也不想活了。”

“你別胡思亂想!事情不會有你想的那麽嚴重。”李振峰輕聲說道。

“對了,你女兒的學費,是你給的嗎?”李振峰問,他知道藝術學院美術專業的學費可是一筆不小的數字。

“好,那我們今天先到這兒。請你保持電話暢通。”李振峰示意安東送一下魏淑芳。

送走魏淑芳後,安東回到李振峰辦公桌前:“李哥,結果咋樣?”

李振峰搖搖頭:“直播那張沒認出來,說沒法確定,因為光線不好,角度也有偏差。畢竟快三年沒見了,也是可以理解的。DNA那邊怎麽樣?”

“放心吧,已經提取了。”安東回答。

“跟204寢室的比對一下,按照常理來說,裏麵有一組應該是能配對上的。”李振峰的心裏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晚上8點的時候結果就出來了,從204寢室中所提取到的兩枚牙刷上的DNA分別與陳靜父親以及韓婷婷母親魏淑芳的DNA匹配上了。隻不過有個意外情況,就是在韓婷婷鏡子前放著的那把牛角梳上的頭發中提取的DNA卻是另一個人的,同樣,這個DNA在數據庫中沒有能找到匹配對象。李振峰想起了那個替韓婷婷報案的女孩梁美芳,覺得也是可以想得通的,畢竟年紀都差不多,住得又近,互相串門也很正常。

正在苦思冥想之際,鄭文龍的微信頭像跳動了起來,他說剛才有平台打來舉報電話,說有人在進行死亡直播,經過核實,就是他們一直要找的兩個連環殺手之一——“小醜”,隻不過這次的劇本似乎有些古怪。

李振峰隨後在網安大隊辦公室裏也看了那段視頻,當車中的年輕女孩突然發了瘋一樣用扳手狠狠砸向“小醜”時,他的心裏不由得一沉,這時候的“小醜”是俯臥著的,從他胸前攝像機的角度是看不見那女孩的舉動的,但是卻聽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扳手砸破頭骨的聲音,這讓李振峰感到一陣頭皮發麻。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氣來穩定自己的情緒。

後來,車開走了。“小醜”努力翻了個身,絮絮叨叨地說了一段話後,最終是死一般的沉寂。

“能確定是先前那個‘小醜’嗎?”

“是的,這家夥太愛表現自己了,就連這個話都是台詞,上次聽馬月說了後,我還特地去看了那部電影,這家夥是個超級影迷啊。”鄭文龍開始收拾桌上的電腦和插座。

“真的死了?”李振峰用征詢的目光看向鄭文龍。

“當然是死了,如果你再慢一點的話,等我們趕到那兒,估計人都已經涼透了!”此時的鄭文龍早就已經準備好了他的電腦包,“快走,他沒關定位,我們能找到他。”

“好吧,我開車。”

手電光突然一晃,李振峰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揉了揉眼睛繼續朝那個位置走去,快要接近的時候,他看到了地麵上明顯的車輪印,從寬度來看可以確定是一輛麵包車的,從那一小攤漏油來看,車子在這裏停了有一段時間,這些都與視頻中所表現出來的景象相吻合。

屍體頭東腳西呈現出仰臥狀,胸口有一台微型運動相機,隻不過此刻相機早就已經停止了工作,指示燈處一片漆黑。

手電光往上移動,李振峰看見了戴著半個小醜麵具的那張臉,他無奈地搖搖頭,小聲嘀咕:“金老師啊金老師,你這麽聰明的人,又是國家二級心理師,為什麽就偏偏看不透自己的病呢?你這麽做,值得嗎?”

死者正是安平大學學生處的輔導員金俊強。

李振峰站起身來,用手機撥打了市局情報中心值班室的電話,通報了這裏發生的命案,並要求增派技術人員到達現場。

掛斷電話後,遠處的天空中已然可以看見朝霞的顏色,但李振峰的心裏卻是沉甸甸的,不僅為金俊強的死感到悲哀,還為那個被逼殺人的身份不明的女孩感到難過。李振峰看了好幾遍視頻,認為死亡對於金俊強來說也許是一種解脫。因為表演型人格障礙患者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是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的,包括自己的生命,這是唯一與自戀型人格障礙患者不同的地方。

李振峰上次之所以會對金俊強沒起太大疑心,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他桌上的那塊國家二級心理谘詢師的牌子,顯然,這家夥很擅長操縱別人的心理。因為他很好地利用了普通人的慣性思維,就像有些人在家門口自己貼了張“五好家庭”的標簽,周圍經過的人就會自然而然地認為這家人團結和睦,從不吵架打架,其實呢?天知道。

那麽他這麽做,一方麵是用自己的死亡視頻來向另一個連環殺手“蜘蛛”進行挑戰,而另一方麵,那似乎就更可怕了,他想用自己的死來幹什麽?為什麽偏偏選中韓婷婷?

玫瑰色的晨光中,金俊強臉上的表情顯得異常平靜。

安平路308號大院的食堂裏擠滿了人。

安東看著心事重重的李振峰:“哥,是飯菜不合胃口,還是你又鑽什麽牛角尖了?”

“韓婷婷。”李振峰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韓婷婷怎麽了?”安東有點哭笑不得,“大數據情報中心那邊已經把她的相貌特征公布到各個卡口去了,你放心,隻要沒發現屍體,她就跑不遠。”

李振峰抬頭盯著安東看了會兒,搖搖頭:“‘小醜’已經死了,視頻顯示是被韓婷婷殺死的,也就是說韓婷婷至今沒出現,很有可能是害怕被我們警方抓,但是都過去24小時了,還沒消息的話,我真的有點擔心。”

“那你有沒有想過是‘蜘蛛’把她‘接盤’控製住了?”

“不可能。‘蜘蛛’絕對不可能和‘小醜’聯手,也不會碰‘小醜’碰過的東西,他是個高傲型的凶手,向來獨來獨往,根本看不起身邊的人。”李振峰用手中的筷子蘸了湯在空托盤上畫了個圈,“他這輩子永遠都走不出屬於他自己的圈子。”

“當然有,自戀型人格障礙患者。”說到這兒,李振峰輕輕歎了口氣,“不過這不是我發愁的地方,我總覺得韓婷婷哪裏有點兒不對勁。”

安東把筷子一撂,雙手抱著肩膀靠在椅背上:“說說看。”

“我感覺韓婷婷身體裏好像住著另外一個人,一個陌生的人,而這個人,我一定見過,但是這一時半會兒卻想不起來了。”李振峰若有所思地說道。

安東愣住了,憋了半天後,咧嘴一笑:“哥,你抽空回家看看伯母吧,你好久沒回去了。”

“為什麽勸我回家?”

安東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你神經太緊張,跟伯母聊聊天,釋放下壓力吧,對你有好處的。”

李振峰突然回過神來,他看著安東:“你除了問畫的事,還跟我媽說什麽了?”

“沒什麽。”安東嘿嘿一笑,“伯母養了條狗,挺可愛的。”

“胡說,我媽有潔癖,她不可能養狗。”李振峰皺眉。

“人是會變的,”安東意味深長地說道,“包括這個韓婷婷在內。李哥,有時候你就是太愛鑽牛角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