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遊戲剛剛開始

自然中的蜘蛛終於感受到了蜘蛛絲所傳遞過來的獵物的信息,雖然隻是輕輕的一陣觸動,但是對蜘蛛來講,那就是下一頓美味的大餐。

市展覽中心門外的小廣場上警車越聚越多,隨著警戒帶的拉起,很多在場的工作人員都被單獨隔離到一邊,與隨後趕來的圍觀者分開,由當地派出所的警員登記身份和記錄口供。

趙曉楠比李振峰先趕到現場,所以,當後者走進發現屍骨的工作場地的時候,趙曉楠已經在木質地板上單膝跪了有一段時間了。

李振峰見到趙曉楠,趕緊原地好好地調節了一次呼吸的節奏,這才平靜地來到她身邊蹲下。

“情況怎麽樣?”李振峰問道,“是不是真的人骨?”

趙曉楠點點頭。“是的,女性,沒有生育過,年齡在20到25歲之間。”她把顱骨貼近身子聞了聞,“經過了專門的防腐處理。”

這時候小九走了過來,低聲湊到李振峰耳邊。“李哥,目前來看這附近已經沒什麽價值了,能破壞的都被破壞了,最起碼一兩百號人。我剛才問過這裏的值班保安,說在這之前不到半個小時的樣子,專門負責這塊區域的工作人員因為疲勞過度暈倒被120送去了醫院,而這丫頭,”他用手指了指站在不遠處,一臉委屈的阿珠,“是被臨時抽調過來頂替的,結果,出了這檔子怪事。”

李振峰瞥了她一眼,還是一身學生的打扮,便重重地歎了口氣:“她知道個啥喲!還是小女孩子一個,問了也沒啥收獲的。”

“這還不是最倒黴的,”小九的臉上露出了悲哀的神情,“他們公司所有的高仿人體骨架都是用專門的大集裝箱車運輸的,我剛才去看過了,停在室外誰都可以進去不說,裏麵更是跟被龍卷風刮過一樣亂七八糟,唉——”

“大型展覽都是這樣,兄弟,你也怨不得誰。”安東湊了過來,“你們家歐陽老大呢,去哪兒了?”

小九把自己身上印有“安平痕檢”字樣的工作背心拉上拉鏈,彎腰拎起工具箱,長歎一聲。“老爺子都快退休的人了,身體也不行了,血壓和腰椎,三天兩頭都得上醫院打封閉針,我們將來也都會得上這個職業病,誰都跑不了。”說著,他擺擺手,“我要去押車回單位了,咱們回頭局裏見。”隨後快步走出了展覽大廳3號館。

沒多久,展覽館一牆之隔的地方便傳來了集裝箱貨車啟動的聲音。

這時候,趙曉楠神情嚴肅地說道:“李隊,我建議你和這個發現屍骨的人好好談談。”

李振峰轉頭看向她:“哦?為什麽?”

“因為她發現了別人沒有發現的東西,而且,”趙曉楠把手中的頭骨遞到李振峰和安東的麵前,“她還說對一點,那就是這個人,是被害的。”

刹那間,來之前鄭文龍的那個電話頓時在李振峰的腦海中再次浮現了出來,他並沒有馬上按照趙曉楠的提議去做,而是對安東小聲耳語道:“你馬上找人把周圍所有人,包括圍觀的人在內,能拍下多少人臉相片就拍下多少,越快越好。還有就是一定要私下進行,不能被人注意到你的行動。”

安東用力點點頭,轉身匆匆離去。

在這之前,李振峰的心中還是有些猶豫的,盡管在從下車到走進事發的3號展館這短短不到100米的距離中,他非常小心地留意沿途所經過的每個人的臉,但他還是覺得這與前兩天所發生的凱斯考墜車殺人案中那位凶手高調的做事風格有些不同——他不應該處於觀眾席,而是應該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燈下。而且現場的人實在太多,遠遠超過了自己的預期,最重要的是,現場所發生的每一幕估計都已經被傳到了網上,如果自己再大張旗鼓的話,那另一個凶手可能就會受到刺激,這樣對於案件的最終順利破獲可不是什麽好事。

“你在想什麽?”趙曉楠不解地問他。

“沒事,”李振峰搖搖頭,“為什麽你認為她是被害的?”

趙曉楠的目光直視著他:“死因很有可能是機械性窒息。因為這屍骨已經做過了防腐處理,所以線索不會很多,我到時候或許隻能給你她的大致長相以確定屍體來源。”

李振峰突然想到了什麽:“那這副骨架有沒有可能來自醫學院或者某處研究所?這在以前不是沒有過先例。”

趙曉楠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後,微微搖了搖頭,皺眉說道:“我們國家在這方麵是明令禁止的,所有的人體骨架和器官組織都隻能被用於非營利性的科學研究或者醫療捐獻,而且一旦進入捐獻係統,所有的骨架標本上都會有一個固定的號碼。這副骨架上是幹幹淨淨的,而且對它的防腐處理方式也不專業,並非醫學專業背景的人做的。”

“但是這人很懂化學知識,對嗎?”李振峰隨口問。

“可以這麽說。”

趙曉楠的回答讓李振峰的心頓時被揪住了。

“你是如何判斷出她是死於機械性窒息的?”

趙曉楠伸手一指:“玫瑰齒,目前隻能看出這些。”

她又看了看那個年輕女孩,目光變得有些柔和:“盡管臉部骨骼有些不完美,但她不是普通人,幹這個太屈才了。”

“不完美?”

“先天性下頜骨畸形,一個小手術就能做好。”趙曉楠回答。

展覽館外,人群中的“小醜”喃喃自語:“小醜逗你笑了,那誰會逗小醜笑呢?”

看著在展覽館進進出出的警察,他轉身離開的刹那,不動聲色的臉上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下一個該輪到誰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張熟悉的臉上。

“我就知道你會來的。”他笑著迎了上去,分不清自己眼前的到底是幻覺還是現實。

早上7點還差5分鍾的時候,李振峰的母親陳芳茹從菜市場回到了家,她用鑰匙打開門走進家裏,轉身之際順手關上了外麵的防盜門,接著再關上家門。畢竟上了點年紀,陳芳茹越來越感到自己有些力不從心,記憶力也在逐漸衰退,所以每次做一件事她都必須小心謹慎以確保自己真的做完了。

家裏靜悄悄的。

她在廚房放下菜籃後來到客廳,陳芳茹突然一愣,因為此刻本應該在小區裏進行義務巡邏的老伴李大強卻什麽地方都沒去,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上,目光出神,從他麵前茶幾上那杯仍然冒著熱氣的水來判斷,他根本就沒出過門。

“老頭子,你在幹什麽呢?”陳芳茹有些不安地在他對麵藤椅上坐了下來,“這一大早的就發呆,吃早飯了嗎?”

李大強沒有說話。

“老頭子,你到底出什麽問題了?”陳芳茹湊了上去,關切地問道,“哪裏不舒服,要不要我帶你去找秦醫生?”

秦醫生是市人民醫院心腦血管疾病方麵的專家,李大強的主治醫生。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大強搖搖頭,他的目光落在了妻子的身上,平靜地說道:“我很好,阿茹,隻是有些問題想不明白。”

陳芳茹想起醫生臨出院時跟她的談話,再三提醒過盡量不要激怒他,要讓他保持心境平和,她隨即點點頭,耐心地說道:“老頭子,那跟我說說好嗎?或許你一個人想不明白的事情,我們倆加起來就沒問題了呢。”

李大強不解地看了妻子一眼。

陳芳茹聳聳肩,像兒子阿峰那樣做出輕鬆的樣子,雙手一攤:“反正我們倆都退休了,有的是時間。”

“好吧。”李大強站起身,走回自己的書房,沒多久房間裏便時不時地傳來書本掉落的聲音。陳芳茹克製住想要進去收拾殘局的衝動,依舊滿臉帶笑地坐在藤椅上,等著李大強出來。

很快,李大強便拿著一個筆記本走了出來,那是他視若生命的工作筆記,棕色的封麵,最頂上是一枚公安的徽章,下麵是“工作筆記”四個字,右下角的位置上有藍色鋼筆書寫的年份:2002年。自打上次存放工作筆記的書櫃被兒子阿峰給“成功洗劫”後,李大強是虎著臉去安平路308號給要回來的,然後以最快的速度給自己書櫃上的玻璃門加了一道結結實實的大鐵鎖。

李振峰跳著腳說他自私,說人家都給家裏的銀行存折加把鎖,就他,偏偏給自己的書櫃上鎖,生怕再次被偷的還是那些他一筆一畫寫下來的工作筆記。

老頭子依舊沒有辯駁,臨走時,隻是對著兒子嘟囔了一句:“你自己也寫唄,手反正長在你自己的胳膊上,沒人攔著你。”

李振峰鼻子都快氣歪了,但畢竟是自己的父親,更何況是他有錯在先,便不再提這件事,一連好幾天借口工作忙,沒有回家。

如今,李大強主動拿著筆記本來到陳芳茹身邊坐下:“阿茹,你還記得2002年的時候,也和現在差不多的季節,安平市局出了一件大事嗎?”

“我當然記得了,”陳芳茹笑了,“你那年破天荒朝家裏拿回了2000塊錢的獎金,還有一張大紅喜報呢,說是你帶的那個組破了一件大案子。”

“大案子?”李大強臉上看不到一絲笑容,“你知道嗎?那件案子現在又有新的證據出現了。”

這就意味著當年那個凶手並不一定就是案子的真凶,陳芳茹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證據可靠嗎?”

李大強點點頭。

“那需要我跟阿峰說嗎?”陳芳茹惴惴不安地問道。

“不用,我知道怎麽做。”李大強果斷地回絕了。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麽辦?”

“我明天晚上要去見個人,就在安平城北的小木橋,是犯罪嫌疑人的妹妹,她還活在世上。”李大強說,“我已經跟她電話約好了,現在她在外地女兒家,明天下午才到安平。”

陳芳茹急了:“老頭子,難道你忘了兒子對你的叮囑了?你現在已經不是警察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

“那你就和我一起去。”李大強的聲音軟了下來,“阿茹,我不去一次我不死心。”

“為什麽?”陳芳茹皺眉看著他,“你的執念太深了。”

李大強輕輕歎了口氣,打開那本工作筆記,從裏麵拿出了張老照片,指著左邊第二個人說:“這是我,我身邊的這個人是6·17專案組的法醫,叫趙軍和,告訴我這個消息的人,就是趙軍和的孩子,叫趙曉楠,所以她對我所說的每一個字我都相信,因為她也是法醫,現在和我們阿峰在同一個單位工作。”

陳芳茹一怔:“老頭子,她怎麽會突然找到你?”

“我不知道,”李大強搖搖頭,“或許我是唯一還在安平的人吧,那個專案組一共5個人,趙軍和出了意外,聽說是車禍;陳局退休後去了外地女兒家,不會再回來了;黃明海得了肺癌,人前年剛走,我們還專門去送過他一程,你還記得嗎?而這個個子最矮的叫朱廣河,案子結束後沒多久就被調去了北方刑偵局工作,但是不幸的是,兩年後因為操勞過度誘發心源性心髒病猝死,值班的時候倒在辦公桌上就再也沒有回安平了。”

“趙軍和法醫的孩子就是那個找你的女醫生?”

“就是她。”李大強感慨地點點頭,“真沒想到,老趙的孩子都已經長這麽大了。”

安平路308號二樓刑偵支隊大辦公室裏,李振峰看著他麵前寫滿各種摘記的兩塊白板陷入了沉思:

表演型人格障礙與自戀型人格障礙,這兩種變態人格障礙分類是犯罪人格中最容易被混淆的,準確定位才是破案的關鍵所在。

李振峰現在最大的困惑就是,他所麵對的凶手到底屬於其中的哪一種,因為後者比前者更讓人感到擔憂,傷害麵也更廣。

通常來講,和表演型人格障礙相比,自戀型人格障礙有幾類判斷特征,它們分別是:

第一,過度誇大自我的重要性、成就和才能,想讓別人覺得自己很厲害,對權力、美貌以及不切實際的理想抱有非分之想,確信自己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人並且隻能與同等類型的人交往。

第二,過分渴求別人的讚賞,有特權者的欲望;無緣無故地期待別人的特殊照顧,覺得別人就該這麽對待自己,這是自己應得的;人際交往中隻注重利用別人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第三,缺乏同理心,不願與他人共情,不願考慮他人的需求,完全基於可以獲得什麽而與人交往,而不是自己能給予對方多少。

而這幾點,在表演型人格障礙患者身上同樣能看到。真要說區別的話,那就是表演型人格障礙患者是在舞台上,而自戀型人格患者卻是坐在觀眾席上,他們獲得歡樂的方式不同。

也就是說,如果在網上被稱為“蜘蛛”的第二個凶手真的被最終確認為是自戀型人格障礙的話,那麽他在平常生活中就會表現出極為擅長維護麵子,很會在受害者麵前創造好的第一印象,知道如何讓受害者上鉤。這類患者的行為極度隱秘,雖然同樣有渴望得到的東西,同樣有脆弱的自我,但是他們更善於隱藏自己。

而讓李振峰更感到擔心的是,雖然有證據表明自戀型人格障礙的一部分是由基因決定的,但更可能是外部環境因素所導致。

自戀的核心點是自我脆弱,這些人大多在小時候受到過家人的虐待。虐待的形式有很多,當孩子被過分專製的父母忽略,無論是言語上的還是行動上的,時間久了,心理都會陷入扭曲中。

這些孩子長大後就會發現,自我價值的肯定完全來自外界,也就是說他必須做得比周圍人更好才能得到別人的讚賞。因此,他們必須顯得比普通人更為重要,他們活著就是為了獲得別人的關注,而這樣的關注會讓他們產生虛假的認同感,覺得自己明擺著就是無所不能,或者暗自堅信自己優於他人。這可不是什麽好的傾向。

安東站在白板旁看了一會兒後,頭也不回地問道:“李哥,自戀型人格障礙的人有哪些行為表現?”

李振峰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下有些僵硬的脖頸:“第一,這種人從不道歉,總是怪罪別人,甚至是自己最親的人,因為他們的自我脆弱特征是承受不了自己是錯的這個事實,在他們看來,道歉就是自己軟弱的表現。第二,他們總是不斷貶低別人以抬高自己,對他們來說,這是安慰自己的一種最直接的方式,確認自己優於其他人,是最有價值的。在自戀狂看來,周圍那些糟糕的人怎麽敢批評他們。第三,煤氣燈式心理操縱,讓周圍的人不斷懷疑自身。自戀狂會通過說謊,或者曝光受害者曾經的不良行為,否認受害者曾經說過的話,給受害者造成各種各樣的錯覺等,輪番攻擊,讓他們最終懷疑自己的想法。他會告訴你,你的朋友在貶低你,說你壞話,當周圍人都否定你的時候,隻有他才能包容你,容忍你,然後你就會產生感激之情,同時把自己徹底貶低隨他操控。”

安東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這種人實在太可怕了。”

“是啊,”李振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真得小心。”

正在這時,馬國柱的大嗓門又一次在走廊裏炸雷一般地響起:“安東,安東,快來我辦公室,速度!”

安東趕緊離開了大辦公室。

午後1點,正是一天中氣溫最高的時候,底樓法醫辦公室的門口卻涼風陣陣,這讓坐在綠色長椅上的李振峰感到有些昏昏欲睡,向後一仰差點就真的去見了周公。

正神情恍惚之間,有個人影在自己眼前一晃,她雙手插在工作服外套口袋裏,似乎欲言又止。

終於,人影開口了:“喂,喂,你在這兒幹嗎呢?”

“別吵,我睡會兒。”李振峰已經無法控製住自己瞌睡的欲望了,心裏最後一根緊繃著的弦放鬆的刹那,整個人便徹底鬆弛了下來,癱倒在了長椅上。

“喂,李隊,你不能在這兒睡,會著涼的!”趙曉楠發愁了,左右看了看,見走廊裏沒人,便伸手推了推李振峰沉重的身體,“快醒醒,你不能在這兒睡覺,明白嗎?你怎麽就聽不懂我說話呢。”

馬月聞聲從辦公室裏探出頭來,笑嘻嘻地說道:“姐,他睡得就跟頭死豬一樣沉,你叫不醒他的。”

“那怎麽辦?”趙曉楠想了想,“來,幫我把他架進去。”

馬月應聲趕緊從房間裏出來,搭住了李振峰的胳膊:“姐,把他丟哪兒?”

“解剖台上。我隻要關了後麵的門就行,那房間沒風,也涼快,就是離地麵高了點,他愛睡多久就睡多久。”趙曉楠說得沒錯,因為在法醫處工作過的人都知道,真要休息的話,也確實隻有在解剖台上是最舒服也是溫度最適宜的,尤其是大夏天。

馬月樂了:“哦謔,那他的睡相老實點就好。”

兩人回到辦公室後不到一個鍾頭的時間,隔壁就傳來了清脆的手機鈴聲,緊接著便是一陣慘叫聲:“哎喲——這哪裏啊——救命啊——”

這淒慘的呼救聲隔著一堵牆都震耳欲聾,趙曉楠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心知不妙,便看了眼馬月:“走吧!”馬月無奈地站起身,兩人並肩朝外走去:

“馬月,走的時候是不是給他把燈關了?”

“應該是吧……順手,我順手了。”馬月嘿嘿偷笑,“抱歉啊。”

“別跟我說抱歉,但願李隊別出什麽事。”趙曉楠重重地歎了口氣。

伸手推開解剖室的門,雪亮的照明燈光瞬間亮起。隻見李振峰狼狽不堪地坐在地板上,背靠解剖床的底座,神情驚恐,手裏緊緊地抓著剛摸到的手機。看情形電話應該是接聽完了,但是腦子卻還沒完全清醒,被摔蒙了,所以眼神有些呆滯。

知道出事了,趙曉楠隻能彎下腰,拿出口袋裏的筆電打開,逐一查看了下他的雙眼瞳孔,這才點點頭,伸手把他拉了起來:“你沒事,也沒摔傷,腦子也沒受傷。”

“我怎麽在這兒?”李振峰環顧四周結結巴巴地問道,“我怎麽睡在解剖台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李隊,你在外麵長椅上睡著了,我們怕你著涼,就把你抬這兒來了。”馬月說,“你可別嫌棄這床,這是我們這兒的VIP級別才能享受的待遇呢!”

李振峰皺眉想了想,問:“你們外麵的長椅上怎麽老感覺有風吹過,脖子後麵涼颼颼的。”

趙曉楠說:“其實一直都這樣好多年了,而且一年四季都這樣,我也找過原因,但是沒找到。要不是為了這後麵冷凍庫裏的屍體,我們這裏是完全不用開空調降溫的。”

“邪門!”李振峰嘀咕,“我記得小時候也來過這兒,覺得冷,那伯伯跟我說大概是地下室的緣故,房子結構的差異,所以風全往這兒跑了。”

“你說的是‘風洞效應’?”趙曉楠不解地問道,“難道說這牆壁後麵有什麽特殊的結構?”

李振峰搖搖頭:“不太可能吧。”

“你這幾天有好好睡過覺嗎?”趙曉楠問,“你剛才之所以會在外麵長椅上呈現出淺度昏迷,就是因為你嚴重缺乏睡眠。”

李振峰尷尬地承認:“我確實沒休息好。”

“那,我的建議就是你趕緊回去睡覺,缺乏睡眠很容易出事的。”

李振峰聽了,隻能搖頭苦笑:“我盡量吧。對了,我正好找你有事,那個屍骨的人臉複原做出來了嗎?”

“跟我來吧,已經好了。”趙曉楠回答。

回到辦公室後,趙曉楠伸手從辦公桌文件夾裏抽出一張早就打印好的人像遞給李振峰:“就是這個,我已經和小九他們聯係過了,你等下去那邊,他會給你匹配的戶籍資料。”

“好的,謝謝你。”李振峰小心翼翼地把人像對折好,掏出工作筆記夾了進去,抬頭見趙曉楠依舊看著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你也注意休息,一個人,身體最要緊。”

趙曉楠沒再多說什麽,隻是點點頭,看著李振峰快步離開了辦公室。直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她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拉開椅子坐了下去。

馬月推門走了進來:“姐,李隊走了?他沒事吧?”

趙曉楠看了她一眼:“他有幽閉恐懼症,容易焦慮過度,以後別和他開這種玩笑,會闖禍的。”

馬月呆了呆:“是嗎?真看不出來,怎麽會得上的?”

“應該有好多年了,”趙曉楠若有所思地說道,“不過因為他本身是學心理學的,情商很高,就能比較好地控製住自己情緒上的應激反應。”

說到這兒,趙曉楠的目光中閃過了一絲黯淡。

午後1點。

安平城的另一邊,“蜘蛛”的預感終於變成了現實。

其實從今天一早開始,他就已經有些魂不守舍,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吃完午飯後,他回到辦公室自己的工位上,無意中看到手機頁麵上一連被推送了好幾條有關熱門視頻的消息。他點開頁麵,發現這是別墅區保安上傳到某自媒體平台的一段發現屍體的現場視頻。

視頻裏,保安一邊瘋狂地罵娘,一邊把自己中午吃的東西給吐得幹幹淨淨。因為視頻審核尺度的緣故,那些血腥的場麵沒有被平台放出來,但光是拿著手機在別墅外圍轉一圈,那場麵和氛圍就已經足夠讓刷到這條視頻的網民感到震撼了。

“蜘蛛”知道自己一定不能錯過這麽好的機會。

他立刻停止手頭的一切工作,關掉電腦,站起身衝出辦公室,和行政打過招呼後,下樓鑽進自己的車裏,興衝衝地徑直向海邊別墅而去。

他的秘密終於被人發現了,“蜘蛛”感到既興奮又驚恐,自己本來已經習慣了這麽多天的默默等待,突然之間等待終止了,“蜘蛛”卻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他激動得就像個孩子。

突然,車差點撞上前麵等紅燈的那輛黑色寶馬,他本能地踩下了刹車,同時冒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竟然會開車走神。

兩種極端的情緒在“蜘蛛”身上糾纏著,讓他幾近崩潰。

沉吟片刻後,“蜘蛛”哆嗦著伸手從儀表盤裏摸出個塑料藥瓶,裏麵的藥片已經不多了。這時候,汗水遍布了他全身上下的每個毛孔,這讓他感覺難受極了,盡管車裏的空調溫度正合適,但是“蜘蛛”的身體還是在止不住地發抖。他的十指變得有些僵硬,這使得他根本就打不開那滑溜溜的塑料藥瓶。

為了讓自己的頭腦保持清醒狀態,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努力用牙齒咬住自己的舌尖,讓暫時的痛苦刺激自己幾近崩潰的神經。

終於,藥瓶被他擰開了,欣喜之餘,他的呼吸頻率也隨之變得急促起來。他把藥瓶傾斜過來,就在這時,身後的車輛突然按響了喇叭,那刺耳的鳴笛聲把“蜘蛛”嚇了一跳,手中的藥瓶瞬間滾落在地,僅有的3粒膠囊也無聲地掉落到腳踏板的縫隙中去了。

夾雜著憤怒、絕望的情緒迅速把“蜘蛛”吞噬,他臉色鐵青,不得不拚命克製著內心的憤怒。現在是大庭廣眾之下,大白天,蜘蛛不能捕獵,這是規矩。於是,他憤憤然地從後視鏡中記住了後麵那輛白色凱美瑞的車牌號:蘇T13248。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放過它的,因為蜘蛛記仇。

白色凱美瑞的車主是個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孩,車輛開過“蜘蛛”車旁的時候,他注意到對方有著一頭如絲般順滑的長發,“蜘蛛”的心中頓時有了主意:不去海濱別墅了,去了也隻不過見證一下人家替自己收拾殘局的場景,很無趣。打定主意後,他一腳油門遠遠地跟上了那輛惹禍的凱美瑞,嘴角露出了邪魅的笑容。

大自然中的蜘蛛終於感受到了蜘蛛絲所傳遞過來的獵物的信息,雖然隻是輕輕的一陣觸動,但是對蜘蛛來講,那就是下一頓美味的大餐。

他又怎麽可能放棄?

半小時前,安平路308號大院內。

李振峰站在痕跡鑒定辦公室門口,看著小九遞給自己的戶籍檔案資料,雖然隻有薄薄的兩頁A4打印紙,卻詳細地記錄了一位年輕女大學生短短的一生。

“果真是方淑婷啊。”李振峰沮喪地歎了口氣,轉而扯著嗓子叫了一聲,“安東!”

安東應聲從隔壁辦公室探出頭來:“哥,找我?”

李振峰把手裏的兩張打印資料遞給他:“這是方淑婷的檔案資料。”

安東倒吸一口冷氣:“那副骨架?難道真的是她?”

“沒錯,法醫和痕檢那邊出的結果都是相同的,是她無疑了。你馬上派兩個人,去通知一下方淑婷的家人,有血緣關係的,最後進行DNA采樣,再次確認死者身份。”李振峰語速飛快地吩咐道,“還有,我現在去開一張拘傳,咱們倆立刻去趟校管中心,貢湖大道上的那個,去把她那帶隊老師傳來。咱們要好好跟他談談了。那老師姓啥來著?”

“姓徐,叫徐彥武,現在負責後勤。昨天回來後我找人側麵打聽了一下,這人口碑貌似還可以。”安東一邊說一邊快速敲擊了幾下手機界麵,沒多久,李振峰的手機上便收到了安東傳過來的徐彥武的資料,“李哥,你不用去了吧?不就拘傳個人嗎?我和齊剛海去就行了。”齊剛海是安東手下的組員,一個敦厚的北方漢子。

李振峰搖搖頭:“不,我要看他的第一反應。”

安東是個聰明人,他明白李振峰心裏想的是什麽:“行,那我們在車庫匯合。”

沒走幾步,身後傳來了鄭文龍的聲音:“李隊,等等,我有事找你。”

李振峰應聲停下腳步。

鄭文龍說:“李隊,你那台電腦,就是你昨天拿來的,這電腦裏的東西有點不對勁。”

“你說的是陳靜的那台?”

“除了那台還有哪台?”鄭文龍把自己手機中的幾張相片給李振峰看,“我都不好意思在群裏傳給你,這姑娘怎麽會幹出這種事?”

手機裏是幾張年輕女性露骨的相片,尺度非常大。

李振峰本能地臉紅了,他忙不迭地把手機屏幕關了,剛打算還給鄭文龍,轉念又想起什麽,趕緊重新打開,怔怔地看著相片中那年輕女性的臉部側麵發呆。

鄭文龍一把奪過手機:“哥,犯錯誤了哈。”

“沒有,我沒有這個意思。”李振峰伸手一指,“大龍,這相片中的女人,我好像認識。”

“認識?”

“這個女的,我昨天還跟她說過話呢,她不是陳靜,更不是這台電腦的主人,她叫韓婷婷,是陳靜的室友!她來局裏報案的時候頭發是披散下來的,和這幾張照片的角度就很相似。”李振峰急切地追問道,“大龍,不開玩笑,你是在哪裏找到這些相片的?”

“《人格的塑造》遊戲的聊天室記錄裏,是使用這台電腦的人自己上傳上去的。”鄭文龍微微皺眉,“我查到的是圖片發送備份,玩這個遊戲的人用這種圖片來結交一些不三不四的家夥。”

“那現在這個圖片被傳了多少,你大概能有個總的數目嗎?”李振峰問。

“太多了,至少過去一年時間裏,就在不斷上傳。”鄭文龍不解地看著李振峰,“李隊,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態,才會把別人的隱私相片私底下傳給那些網友?”

“網站服務器不管這種相片嗎?”

鄭文龍搖搖頭:“相片是用文件形式發送的,需要自己通過下載工具下載到電腦裏才能看到。我大概統計了下,光是上個月就被提取並成功下載了不下1000次。”

李振峰腦海裏又一次出現了那張畫布上大片的玫瑰紅色,那是血的顏色。

鄭文龍走後,他撥打了韓婷婷在報案時留下的手機號碼,不出所料,號碼已經停機。

韓婷婷消失了。

李振峰吩咐下屬盡一切可能尋找韓婷婷最後出現的監控視頻鏡頭,找出她的下落。

“李隊,哪天為標準?”小範問道。

“前天下午,我還在宿舍見過她的。”李振峰的心裏總是忘不了那幅沒完工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