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舊事

七日後,他們的馬車進了芙蓉城,停在了江府大門前。

從馬車內下來後,江鈴月領著郭海直接進了江府,在門口,就撞見了要去給江夫人買東西的丫鬟芳兒。

芳兒在低著頭走路,嘴裏默念著江夫人叮囑她買的幾樣東西,沒有注意江鈴月。江鈴月幾步上前,用力地在芳兒肩上拍了一下。

芳兒被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一張過分美豔的臉躍入了她的眼簾。她眉頭皺了下,隻覺得眼前的姑娘長得有些眼熟,但又記不起是誰。

芳兒剛想問來人是誰,就聽到一道熟悉的嬉笑聲。

“芳兒,你傻愣著做什麽,連你家小姐都不認識了?”

這話一出,芳兒立刻反應過來,眼睛睜得老大,一臉難以置信地對著江鈴月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激動地抓著江鈴月的手驚呼起來:“你是二小姐!天啊!二小姐,你怎麽長高了這麽多,都比芳兒高了。臉也長開了,瞧你這模樣,好看得我都認不出了。”

江鈴月在寬刀門都聽膩了那些師兄們對她的彩虹屁,但是回到江家,聽芳兒誇她,好像又新鮮極了。她把手臂撐在芳兒的肩上,依舊那副沒正形的樣子問芳兒:“芳兒,我爹他們呢?他知道我要回來嗎?”

“老爺跟夫人現在都在大小姐房裏,不久前,寬刀門的少門主帶了萬蟲之後來府上,第二天一早,老爺請的藥王穀的神醫就拿那蟲後給大小姐壓製住了蠱毒,但大小姐到現在還未醒來,老爺夫人擔心,一直在她房內守著,府裏倒沒有人說起二小姐你要回家。”芳兒老實巴交地跟江鈴月說道。

江鈴月聞言“哦”了一聲,神情變得稍有些失望。

應該是顧景織他們忙著救江桑榆,忘記跟爹爹他們說她的事了吧。

不過,沒事,隻要姐姐得救了就行。

江鈴月重新打起精神來,繼續問道:“芳兒,那柳卿然他還好吧?”

她在路上聽郭海說起柳卿然成了萬蟲之後的養體,苗疆到芙蓉城得十多日的路程,也不知道柳卿然身上的精血被吸幹了沒有。要是他出事,柳嬸娘他們肯定得傷心死。即使柳卿然不待見她,可他怎麽說也是她半個師父,她還是不希望他有事的。

看出了江鈴月的擔憂,芳兒連忙安撫她道:“柳少主挺好的,現在在我們西廂房養傷呢。那位顧神醫說他雖然精血損耗很大,但還好他身子骨硬朗,好好養上一陣子就能恢複如初的。夫人對柳少主也很上心,這不剛還讓我出去給柳少主買些人參鹿茸之類的名貴藥材補身呢。”

江鈴月安心地點點頭,剛還想問,芳兒已經看出了她的心思,搶先回答道:“那王少爺也活蹦亂跳的,那日他將隻剩半條命的柳少主扛到我們府上後,就被王員外喊著回自個家去了。聽說他還讓一把神劍覺醒了,王員外高興得很,宴請了整個芙蓉城的人,宴席都擺了好幾天了。”

聽到大家都沒什麽事,江鈴月心底的石頭總算是全部落了下來,她不經意地歎了口氣,就聽芳兒指著郭海問她:“二小姐,這位先生是?”

“這是郭大叔,也是藥王穀的人,來找顧神醫的。”江鈴月解釋道,郭海對著芳兒一揖。

“郭先生好。”芳兒朝郭海回了個禮,然後繼續跟江鈴月說道,“二小姐,你大老遠回來一定累了吧,要不先回房休息下,我這就去通知老爺他們,說您回來了。”

江鈴月擺擺手道:“不用了,你先去給柳少主買補品吧,我自己去找爹爹他們,正好也看看姐姐。”

“也好,那芳兒先走了。”

“嗯。”

送走芳兒,江鈴月帶著郭海又朝後院的廂房走了過去,路過前院,正好看到大師兄江天在教幾個師兄弟練武。

江天看到江鈴月同樣是驚了一下,江鈴月上前跟他簡單地打了兩聲招呼。聽說她要去找江桑榆,江天正好也有事要找江秋水,便與她們一道走了。

到了後院,江鈴月急著就要喊“爹爹”,剛開口,就被江天一把拽住。

“鈴月,師父說了,那蟲後剛進桑榆師妹體內,不能驚擾,不然會引得桑榆師妹體內兩蟲廝打,對她極為不好,所以這裏禁止喧嘩,沒有師父允許,誰也不得進入。”

江鈴月了然,立刻噤聲。

“你跟郭先生在這等著,我去稟告師父,正好跟他說你回來了。”江天壓著聲音小聲道。

江鈴月雖然挺想看看江桑榆的,但還是聽話地點點頭,跟著郭海留在院門處,沒有進江桑榆的院子。

江鈴月在外頭等了一會兒,又開始犯困起來,她忍不住地打了個哈欠,回頭,就看到江秋水冷著臉跟江天一道朝她走了過來。

她高興得抑製住內心的呐喊,待江秋水走近,才敢笑著小聲地喚了聲:“爹爹,我回來了。”

江秋水一臉嚴肅地將她上下審視了一番,見她麵色紅潤,不見缺胳膊少腿,他才眉頭舒展了些,對著江鈴月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著自己走。

江鈴月連忙跟了上去,郭海要一同前往,被江天攔了下來:“郭先生,請隨我往這邊走,我領你去見顧神醫。”

郭海聞言,調轉了個方向,跟著江天去了西廂房的方向。

江鈴月跟著江秋水一路走回了前院,待離江桑榆的房間隔了有一段距離後,她才忍不住幾步追上前,抱著江秋水的手臂,甜甜地道:“爹爹,鈴月終於回來了,您想不想鈴月啊!我跟您說啊,爹爹,我在柳叔父那兒有很努力地在學武功呢,不過你也知鈴月愚笨,資質比別人差,所以三年隻學會使用雙斧,依舊沒耍上寬刀呢。不過沒事,等姐姐的病好了,鈴月再回寬刀門學習個一年半載,屆時再回來耍寬刀給爹爹看。”

“我讓你去寬刀門學武,不是讓你不要到處亂跑的嗎?誰準許你去苗疆了?誰又準許你回來了?”江秋水垂眼,冷冷地望著江鈴月道。

江鈴月被父親的眼神給震懾住,她下意識地鬆開抱著江秋水手臂的小手,往後退了兩步,咧著嘴小聲道:“爹爹,你知道我去苗疆了?”

江秋水挑眉,厲聲道,“苗疆也是你能去的地方?若不是你柳叔父修書給我,說你跟柳卿然一同去了苗疆,久久未歸,我都不知道你膽子變這麽大了!本以為你安分三年,是長大了,沒想到你還這般讓我不省心!!”

聽江秋水說完,江鈴月立刻撇著嘴認錯:“爹爹,都是鈴月不好,是鈴月又害你擔心了,可是鈴月去苗疆也是因為想給姐姐出點力啊!不過爹爹放心,鈴月好好的,什麽事也沒有,你看我活蹦亂跳的,一點傷都沒用,我也沒給大家拖後腿,不信你去問王屠鈄,或者問那柳卿然,我真的這次沒有闖禍,我……”

啪——江鈴月還未說完,就感覺臉上一陣火燒般的疼,江秋水舉著手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將她直接打摔在地上。

江鈴月傻傻地抬手,摸著臉頰上的傷口,濕濕的血味在鼻尖蔓延。

“爹爹……”江鈴月有想過江秋水知道她去了苗疆可能會生氣,可是她完全沒有料到他會這麽生氣。她心中一陣酸楚,當即紅了眼眶。

“你去便去了,還滿口狡辯!我需要你去出力嗎?出門三年,你是不是都忘了?我隻要你好好活著!”

江鈴月低下頭來,緊緊地咬著嘴唇,眼淚一串一串地落下。

“給我跪祠堂好好反省,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出來!”江秋水神情冷酷地掃了眼跪在地上拚命擦眼淚的江鈴月,毫無感情地罵道。

“是。”江鈴月剛打算轉身去祠堂,就聽到一道清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江盟主!”顧景織喊住江秋水,月白的身影從不遠處的小竹林裏繞了出來,朝他們走近,淡淡地掃了眼江鈴月臉上的傷,稍有些不悅地皺起眉,“江盟主這是何故?”

江秋水沒料到自己打女兒這種事會被一個外人看到,他眼裏閃過幾絲尷尬,幹笑地朝顧景織道:“小女頑劣,不聽話,江某訓了幾句,讓顧神醫見笑了。”

說完,他又背對著江鈴月,清了清喉嚨,拔高嗓音道:“鈴月,還愣在這裏做什麽?”

江鈴月明白這是爹爹又嫌她在外人麵前給他丟臉了,她心酸地撇了撇嘴,雙手絞合在一起,低著頭轉身要走。

“等一下。”顧景織的聲音再度響起。

江鈴月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回頭,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顧景織沒有看她,隻是朝江秋水作揖道:“江盟主,顧某來芙蓉城已有一段時日,久聞芙蓉城風景秀美,民風淳樸,我自幼生長在藥王穀中,難得有機會出穀,對這芙蓉城好奇得很,先前見府內人皆忙,不敢麻煩諸位,今日,正好江二小姐回府,在苗疆我與江二小姐又有過幾麵之緣,還算相熟,不知江盟主能否允許江二小姐帶顧某在這芙蓉城逛上一逛。”

江秋水聞言,訝然地看著顧景織,有點不敢相信道:“顧神醫是想現在讓鈴月陪你同遊這芙蓉城?”

“正是。”顧景織頷首道。

江秋水沉著臉蹙起眉頭來:“可顧神醫這會兒走了,我家桑榆怎麽辦?”

顧景織不以為然地一笑:“江盟主過慮了,顧某已經將蟲後置入江大小姐體內,江大小姐何時醒來那得看她自己的造化,我留下無用。至於那柳少主,我也為其診治過了,你們按我給的藥方給他抓藥調理就行了。”

雖是笑著說話,可江秋水還是感覺到了顧景織話中的冷意。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不敢再阻攔。隻是鈴月一向不著調,他還是有些擔心。

江秋水考慮再三,還是忍不住跟顧景織商量道:“顧神醫,不如我喊我的大弟子江天陪您出門可行?他是本地人,為人也更穩重。”

“不用麻煩了,就江二小姐吧,反正她也空著,是吧,江二小姐?”顧景織拒絕道,目光灼灼地望著江鈴月。

江鈴月低著頭,看了眼江秋水,又看了眼顧景織,確實不想待在家裏,便梗著脖子“嗯”了一聲。

反正爹爹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與其讓她留在府內跪祠堂,還不如陪顧景織逛街去呢。江秋水無可奈何,正想再說點什麽,就聽顧景織繼續道:“江盟主莫擔心,我既問你借了江二小姐,定會替你好生照看好她的。至於江大小姐這邊,郭海會照看好,若有緊急情況,他會來找我的。”

江秋水沉著的心稍微放了些,點頭說了聲:“那就好。”

商議完,顧景織帶著江鈴月離開了江府,江秋水送他倆出了門。

離去前,江秋水又拉著江鈴月好生叮囑了兩聲,說的無外乎都是那幾句,讓她別闖禍,別給他惹麻煩,別惹顧神醫生氣。

江鈴月十分敷衍地點點頭,還在因爹爹打她的事委屈著,都不想跟江秋水多說話。

一出江府大門,走到街角,待看不到江秋水的人影了,江鈴月又整個人活絡了起來。

她隨意地扯了扯被江秋水打得破裂的嘴角,伸手擦了把嘴上的血絲,然後大搖大擺地帶著顧景織在街上逛了起來。

街上的那些商販三年沒見她了,都沒認出她來,見她這邊看看,那邊也看看,全都都很感興趣的樣子,個個都爭著要給她推銷自己攤鋪上的東西。

江鈴月隨手挑了幾樣拿在手裏,毫不客氣地回頭對顧景織道:“付錢!”

顧景織目光幽深地看著她,良久,默默地從腰間拿出幾粒碎銀給了那幾個小販。明明跟江秋水說是陪顧景織逛街的,結果變成了江鈴月一個人在到處買,顧景織跟在她身後不停地付銀子。兩個人誰也沒跟誰說話,江鈴月是心情不好,不想說話,而顧景織本就是個話少的人。

就這樣,逛了半個芙蓉城,江鈴月身上都掛滿了東西,再也提不動了,她心裏才終於又舒爽了起來,咧著嘴,回頭朝身後的顧景織笑道:“顧景織,你餓不餓?”

顧景織目光沉靜地看了她一眼,心想這是她餓了吧。

“想吃什麽?”他淡淡地問她。

江鈴月抬頭朝四周張望了番,舔了下嘴唇道:“來芙蓉城當然要吃芙蓉雞了,來,咱們去祥瑞酒樓吧。”

說罷,她騰出手來,一把握住顧景織的袖子,急急地將他往前拉去。

顧景織垂眼看著她滿是糖漬的手,眸光頓了頓,沒有掙開。

往前走了沒幾步,就到了江鈴月所說的酒樓。

江鈴月鬆開了顧景織的手,率先走進店內,張著脖子先吸了一鼻子的香氣,肚子裏的饞蟲瞬間都被勾了出來,她吞了口口水,大咧咧地對著店內的小二喊了一聲:“來兩隻芙蓉雞,要汁水多點的,蜜糖給我多放點。”

“好咧!客官,您二位裏邊請!芙蓉雞很快就來!”

樓下已經客滿,店小二笑吟吟地領著兩個人朝樓上走去。江鈴月走在前頭,她身上的零零碎碎碰到台階引起了不小的動靜,頓時,酒樓裏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了過來。即使她半邊臉上還明晃晃的掛著江秋水賞她的一個巴掌印,但礙不住江鈴月那張天資絕色的臉啊!

芙蓉城的人已經很久沒見到美女了,以前他們都覺得江大小姐是芙蓉城裏最美的姑娘,這會突然冒出個比她還美的,眾人不由得多看了幾眼,止不住地議論紛紛起來。

“這是哪家的姑娘啊?眼生得很。”

“不知道啊,咱芙蓉城好久沒見過這般標致的姑娘了。”

“哎喲喲,不知道婚配沒有。”

“看你眼饞的,沒見到人家身後跟著個貴公子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是啊。嘖,瞧那容貌,貴氣得很。放眼我們整個芙蓉城都沒有這麽俊朗的男子,不知家中娶妻了沒有,我家姑娘剛及笄……”

“這男的容貌確實不錯,可惜,年紀輕輕都有白頭發了,指不定有什麽隱疾呢!”

“嘿,你們說年輕,要我說這男的本來就是個老頭子,不知修了什麽邪法,臉看起來像個少年郎罷了!”

眾人嘰嘰喳喳,說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那廂,店小二已經帶著兩個人到了二樓。

江鈴月一邊將身上的東西一件件地卸下放凳子上,一邊拿眼瞅顧景織,見他臉色鐵青,薄唇緊抿,便好心地安慰他道:“我們芙蓉城的人一向嘴碎,你別放在心上。他們說你有隱疾都算好的呢,以前他們可老愛咒我早夭呢!”說完,她對著顧景織得意地挑了挑眉。

顧景織訝異地看了她一眼,沉聲問她:“你犯了何事,他們為何要咒你早夭?”

江鈴月卸完身上最後一件東西,“唔”了一聲,回想道:“也沒啥,就小時候調皮,老愛和我爹對著幹。爹爹不讓我習武,我就和土豆到處找武林高手拜師,咱們第一次見麵,我就是去找那老和尚拜師的。嘿,找的那些人都不靠譜,經常被騙,有一次還差點被綁架,我爹和王世伯天天派護衛在城裏抓我們,不讓我們亂跑,就經常弄得城裏雞飛狗跳的,怪討人嫌的,哈哈。”

“那也不至於咒你去早夭吧。”顧景織皺眉,眼神有些不悅道。

“哎,也不算咒吧,就是我姐姐中了血蠱,他們憐惜她,覺得我姐姐樣樣都好,我又是這般無用,大家都說那江宴娣不厚道,這蠱怎麽沒下在我身上。”江鈴月撐著腦袋笑吟吟地說。

顧景織定定地看著她,目光落在她受傷的臉頰,眸色深了幾分:“他們這麽說你,你不難過?”

“說真的,一開始是有點難過的。”江鈴月揉揉鼻子笑道,“不過經常有人說,說的人多了我也就無所謂了。我要聽到一次就難過一次,我早就難過死了。再說,那些人跟我又非親非故的,我才不在乎他們說什麽呢,隻要我爹……”隻要我爹不這麽想就好了。

說到一半,江鈴月突然不說了,她低著頭,玩著筷籠裏的筷子,眼裏閃過幾絲黯然。其實她心裏很害怕,害怕她爹也是這麽想的。

那些人無關緊要的人怎麽說都沒關係,她不會覺得傷心。她隻要江秋水喜歡她就行了,哪怕爹爹更喜歡姐姐,隻要有一點點喜歡她,有一點點為她驕傲她就很滿足了。

所以她才會那麽拚命地想要學武功,哪怕明知道自己資質不行,不是練武的料子,哪怕柳卿然那麽討厭她,她還是努力在寬刀門學習了三年。原本她以為此番回家,爹爹會很開心,可她萬萬沒有想到,爹爹完全不在意她,一心隻有姐姐,甚至還打了她。她以前再怎麽亂跑、闖禍,江秋水都不會打她。今天是怎麽了?難道是因為她這次去了萬蠱窟太危險,太擔心她了,才會這般生氣嗎?

顧景織見她這副模樣,想到了先前江秋水訓斥她,她委屈得哭泣的樣子,隱約已經猜到她為何不往下說了。

江鈴月想著想著,心中又委屈了起來。因為有顧景織在,她拚命地咬著唇,不願意哭出來。顧景織坐在一旁,看著她通紅的雙眼,心口微微一疼,一股陌生的情緒湧了上來。未等他理清楚心中的情愫,他手已經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遞給了江鈴月。

“這是我做的愈膚膏,對外傷很有效,你往臉上擦一些,很快就不疼了。”

“我才不疼呢。”江鈴月斜眼瞥了下顧景織手中的小瓷瓶,驕傲地說道,“偷偷告訴你,我打小就不怕疼,皮特別厚。”

顧景織無奈,打開瓶蓋,指尖抹了些藥膏,對她招了招手:“你坐過來一些。”

江鈴月嘴上說著不疼,聞言卻紅著臉,慢悠悠地朝顧景織挪近了些,將臉湊到他的麵前,心髒怦怦直跳,臉頰也熱乎乎的。顧景織輕輕地用指尖抹了些藥膏,然後抬手,將藥膏塗在了她的臉上。

他們離得很近,近得她看不見他的全臉,隻能看見他好看的眉眼和挺俊的鼻梁,冷白色的皮膚光滑得像是白瓷一般,身上隱隱帶著好聞的藥香。江鈴月呆呆地坐著,雙手輕輕地捏成拳,還是第一次有人對她這麽溫柔。她連呼吸都停住了,忍不住想多聞聞他身上的味道。

很快,他塗好了藥膏,將手挪開。

江鈴月看著他的手,心裏居然湧上一股留戀和不舍。

她那樣想著,也那樣做了,她忽然用力地抓著他的手道:“顧景織,你幫我再多塗些,這藥膏塗上真的不疼了,好清涼好舒服呀。”

她的臉差點貼到他的臉上,顧景織上身往後移了些,耳郭微微泛紅。他沒有作答,隻是依舊小心翼翼地抹了些藥膏在她臉上的擦傷處。

旁人見他們二人姿勢親密得很,先前想要把女兒許配給顧景織的那個大叔一臉不屑地啐罵了一聲:“還想問是哪家小姐跟公子,大庭廣眾之下這般不害臊!”

一石激起千層浪,他這話一出,立刻惹來了其他人的議論。

“哎,真是,也不知這兩個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我們芙蓉城一向民風淳樸,這樣拉拉扯扯的像什麽樣……”

“就是,就是!”

……

那些人越說越離譜,顧景織給江鈴月擦完藥膏,臉色沉得跟烏雲密布一樣。縱使他再好的修養也聽不得這幫人如此編排。他剛欲站起身嗬斥他們,江鈴月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

“我來。”她朝他眨眨眼道。

顧景織愣神間,江鈴月起身,一腳踩在凳子上,胳膊撐在膝蓋上,朝眾人嬉笑道:“各位父老鄉親好久不見,這眼神怎麽都變差了,連我江鈴月都不認識了!”

她話音剛落,四周一頓喧嘩。

“你是江鈴月!”

“天啊!不說還好,一說還真像!不是江鈴月是誰!”

“不好了!江鈴月回來了!大家快跑!”

一陣驚呼聲後,眾人立刻如鳥獸散,轉眼就跑了個精光。

酒樓裏瞬間就隻剩下江鈴月他們一桌客人,店小二端著兩隻芙蓉雞站在江鈴月身旁止不住地開始瑟瑟發抖。

“江二小姐……你這一吼,把客人們都嚇跑了,大夥兒都還沒結賬呢,你讓小店還怎麽做生意啊!”店小二都快要哭了。

江鈴月一副不關我事的掏耳朵,挑眉道:“怎麽著,你還想讓我賠?”

“你……”店小二氣得咬牙切齒,但又拿她沒辦法。誰讓這二世祖一回這芙蓉城就進了他們店內,除了自認倒黴外還能說個啥。

店小二欲哭無淚地將芙蓉雞放到了江鈴月的桌前,怏怏地要走。

顧景織喊住了他,從懷中拿出一個大金元寶放在了桌上。

“這夠不夠結那些人的賬?”顧景織沉聲問道。

店小二沒料到還能收到錢,頓時收起金元寶,破涕而笑道:“夠!夠!這位公子,你跟江二小姐慢點吃,我這就下樓再給你倆沏壺熱茶去。”

顧景織“嗯”了一聲,又拿了一個元寶出來:“你把店門關了吧,今日這店,算我包下了。”

店小二收起元寶,連連應了幾聲,麻利地跑下樓,讓人把店門給關了。

耳邊終於清靜了,顧景織的臉色稍微變好看了些。他目光落在桌上,就一會兒工夫,江鈴月已經扯了半隻雞吃了起來。

顧景織定定地看著她,有點目瞪口呆。

“看什麽呀!你吃啊!”江鈴月滿嘴是油地說道,又扯了隻雞腿塞進自己的嘴裏。

顧景織麵色沉靜地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半晌,才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郭海路上苛待你了?”

她這樣子,像幾天沒吃過東西一樣。

江鈴月搖頭,吐著雞骨頭道:“沒有啊!我都三年沒吃過芙蓉雞了,饞得緊!你不知道寬刀門那個廚娘做的飯菜有多難吃,鹽當糖放的,什麽菜都甜唧唧的,簡直難以下咽。要說吃好吃的,還得來我們芙蓉城。”

“你不喜歡寬刀門?”顧景織一邊看著她吃,一邊問道。

江鈴月再度搖頭,嘴裏咬著東西,含糊不清地道:“也不是,雖然那飯難吃了點,但是柳叔父跟柳嬸娘還有諸位師兄都對我挺好的,他們什麽都讓著我。”

“那柳卿然呢?他待你可好?”顧景織也不知自己怎的,竟會好奇她在寬刀門的生活。

“卿然小師父嗎?”江鈴月停下撕雞的動作,“唔”了一聲,想了會兒,撇了撇嘴道,“還行吧,他除了喜歡罵我笨外,在教我武功這件事上還算比較盡心。”

“你的武功是柳卿然教你的?不是柳奎嗎?”顧景織有些意外道,想起她在苗疆時身上別著的兩把斧頭,他隱約明白了個中原因。

江鈴月應該還沒到能練習寬刀的資格。

果真,江鈴月咧著嘴,略顯尷尬地回他:“那寬刀門怎麽說也是武林中一大派了,我在那兒學了三年,連把寬刀都提不起來,要是柳叔父教我的,說出去讓他老臉往哪擱呀!”

“你倒是比三年前有自知之明了些。”想起初次見麵時,她毫無武功竟然敢衝進那破廟救瞎眼和尚,顧景織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那可不,人都是會成長的嘛。”江鈴月得意地挺起自己的胸脯笑道。

顧景織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她的胸口,腦子裏突然浮現出之前為她療傷的旖旎畫麵,他臉色一紅,忙不迭地移開目光,看向了別處。

江鈴月不明內情,見顧景織不再多言,以為他是默認了自己的話,她心情頓時又好了些許,看顧景織越發順眼起來。

不知怎的,自從她瞧見他樣貌開始,就覺得他身上有股特別的吸引力,一直在勾著她,讓她格外地想要與他親近。

她對其他男子都從未有這感覺,唯獨對他才會這樣,難道是因為他長得比別人都要好看?真沒想到她竟然是這般膚淺的姑娘,美色惑人啊!

江鈴月吃著雞偷瞄了顧景織好幾眼,最終眼神落在他那頭灰白的發絲上,她抿了抿嘴,猶豫了會兒,慢慢挪動身子朝顧景織坐近了些,好奇地問道:“顧景織,你看你剛問了我那麽多問題,我全都如實告訴你了,說明我已經把你當朋友了。那作為朋友,是不是應當禮尚往來啊?”

顧景織不明她什麽意思,冷眼掃了眼她桌子上堆得到處都是的小玩意,還有桌上那兩隻雞腿都被她吃完了的雞,皺眉:“我對江二小姐還不夠禮尚往來嗎?”

“啊!這你就不對了,我叫你名字,你卻叫我江二小姐,這也太見外了,以後你就直接叫我鈴月吧。”

顧景織不作聲。

“顧景織,我說的禮尚往來,不是你給我買東西,請我吃好吃的,這都不算什麽事,畢竟我也陪你逛街了對吧。我的意思是,你剛問了我那麽多,我能不能也能問你幾個問題?”江鈴月極為自來熟地問。

顧景織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你想問我什麽?”

“就隨便問問,你多大啦?你住哪裏啊?雙親還在嗎?有婚約嗎?喜歡什麽樣的女生啊?啊,活潑一點的你喜歡嗎?”江鈴月眯著眼笑著問他。

“打聽得這麽清楚,是要給我說親嗎?”顧景織端著茶杯,輕抿一口,好笑地抬頭看著她問。

江鈴月吃雞腿吃得正過癮,回答也沒過腦子,張嘴就禿嚕道:“我才不幫你說親呢,你看你都有白頭發了,醫術上說,少年白是因為腎虛,身體不行。”

四周突然一片死寂。

江鈴月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尷尬地抬起頭來,默默地將身子往旁邊移了些,幹笑地兩聲:“那個,就那麽三五根白頭發沒關係的,扯掉就行了,我幫你扯啊!”

“嗬。”顧景織冷笑一聲,站起來就走。

“對不起,對不起,別生氣,我嘴賤!”江鈴月連忙追了出去,連買的東西都沒拿。完了,剛才和他聊天的氣氛太好,把他當寬刀門的師兄了,胡話隨便說,簡直是瘋了!

一路上,江鈴月拖著的衣袖顧景織道歉,就差抱大腿了。

最後顧景織終於被她鬧得不耐煩,恨恨地瞪她一眼道:“我身體挺好的。”

“那必須的啊,顧神醫生龍活虎、紅光滿麵、一身正氣!”

顧景織臊得都聽不下去了,連忙抬手,將她的嘴巴捏住:“再說話給你嘴巴縫上。”

江鈴月用力捂住嘴巴,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顧景織看著她那可愛的樣子,忍不住又抬手推了一下她的腦袋,才滿意地垂下手,搓了搓手指,轉身就走,嘴角揚起一絲弧度。

從祥瑞酒樓出來,往前沒走幾步,前方突然傳來爆竹聲響,江鈴月定睛一看,原來是快到王屠鈄家了。

午時還未到,一群芙蓉城的百姓就興衝衝地擠進了王府大門,大搖大擺地去蹭吃蹭喝。

不就是王屠鈄和承影劍有緣嘛,瞧把這王員外得意的,宴席擺得沒完沒了的,這麽有錢,幹脆擺到過年好了,把大夥兒年夜飯都請了,省得大家還動手自己做了。

江鈴月一臉鄙夷地望著前方挺著個大肚子、又胖了不少,笑吟吟在迎賓的王員外,嘴裏吐了兩個字:“浮誇。”

顧景織見她一副憤懣的樣子,挑眉道:“芙蓉雞沒吃飽,你還想去王府?”

江鈴月聞言,猛地一個跳腳,激動地抬頭,對著他反駁道:“我才不稀罕去呢!那王府上下除了土豆外,沒一個待見我的人,就連他家狗都嫌我,我幹嗎去自討沒趣?”江鈴月氣呼呼地說完,猛地轉過身往王府反方向走去。

她嘴上強硬,但心裏難受極了。

本來在苗疆她跟土豆重逢還挺高興的,這下好了,他都讓神劍覺醒了,一下子成了眾人眼中的少年英豪,而她依舊是那個不學無術的江鈴月,他倆已經不是一個級別的了,以後還怎麽一起玩耍啊!

江鈴月越想越傷心,她就王屠鈄一個朋友,現在,就連土豆她都要失去了嗎?

顧景織默默地跟在她後頭,望著她喪氣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

兩個人朝著江府的方向往前又逛了會,誰也沒有注意到一旁的茶樓上,有人一直在盯著他們。

經過一間樂器行時,江鈴月突然想到了什麽,立刻停下腳步,回頭拽起顧景織的手臂就將往店內拉。

顧景織不明所以地任由她拉著,進了店鋪。

“裘掌櫃,快把你這最好的琴給我拿出來!”一到店內,江鈴月便鬆開了顧景織的手,對著櫃台後的掌櫃嚷嚷道。

掌櫃的正在算賬,聞言隻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抬眼一看,這姑娘的模樣似是哪裏見過,未等他認出江鈴月,他又聽到那姑娘不耐地道了一聲:“還愣著幹什麽?不認識你江二小姐我了!快點,把你這上好的琴都拿出來。”

“江二小姐!”裘掌櫃驚呼一聲,生怕惹得小祖宗不高興,立刻走了出來,一邊招呼江鈴月,一邊呼喚店內的夥計去拿琴。

“江二小姐,好久沒來我們店中了,這是又要給江大小姐買琴了?”裘掌櫃小心翼翼地問江鈴月。

江鈴月伸手將身旁的顧景織推到裘掌櫃麵前,笑嘻嘻道:“不是給我姐,是給這位公子買的,他的琴因我損壞,我理當賠他一把新的,我記得你這以前有把杉木琴很是名貴,好像是春秋時期就流傳下來的,你趕緊拿出來給這位公子瞧瞧,他若喜歡,我便買了,賬記在我們江府頭上。”

“江二小姐說的可是九皋琴?”

“什麽九皋琴八皋琴的,我又聽不懂,你趕緊拿來就是了。”江鈴月焦急地催促道。

裘掌櫃沒跟她解釋,因為知道解釋了江鈴月也未必明白這其中奧妙。

他探尋地打量了顧景織一番,不由得被他身上的氣質所折服,忍不住向江鈴月求證道:“江二小姐,果真要給這位公子買琴?”

“是啊?怎麽了,不行嗎?”江鈴月有些不耐煩了。

裘掌櫃神情頓了下,然後發笑道:“倒也不是不行,九皋琴被我藏起來了,我得親自去拿,煩請江二小姐與公子在此等候在下一會兒。”

說罷,不等江鈴月出聲,他腳步已經走至屏風處,掀開布簾,鑽進了後室。

“這老裘就是婆婆媽媽,買把琴而已,這麽多話。”江鈴月沒好氣地跟顧景織數落了裘掌櫃一句。

顧景織安靜地看著她,解釋道:“那位掌櫃話多,是因為尋常情況下,女子都不會輕易贈琴給男子。”

“為什麽?”江鈴月不明白道。

顧景織目光灼灼:“贈琴諧音贈情,因而古書有雲,女子贈琴給男子,等於向對方表示她鍾情於他。”

江鈴月聽完,臉頰驟然一紅,連忙擺手道:“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因為在萬蠱窟你為了救我,連自己的琴都給那怪蛇咬壞了。我看你三年前帶著那把琴,三年後也帶著那把,想你應該很喜歡彈琴,這才想賠你一把的,你可別誤會。”

“我沒誤會,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顧景織看著她麵無表情地說道,眼神冷了下來。

江鈴月吞了口口水,低頭腹誹:“你知道怎麽不攔著裘掌櫃去拿琴?”

“九皋琴我苦尋已久,未料到今日能在芙蓉城得見,所以為何不要?”顧景織反問江鈴月。

“真有這麽巧?”江鈴月懷疑道。

“嗯,就這麽巧。”顧景織簡短答道,將目光從她的身上移了開來。

又等了一會兒,裘掌櫃終於去而複返,他的手裏還抱著一把陳舊的杉木琴。

“這把九皋琴是我當年在北方遊曆時所得,傳聞它音色惑人,曾有人拿它作為禦敵之器,後不知怎的流落北地。這琴在我店內多年,一直無人問津,難得江二小姐記性好,先前她來小店給江大小姐買琴,我拿過這琴給她看過一次,她就記下了。”裘掌櫃感慨道。

顧景織接過琴,細長的手指輕輕地撥弄了下琴弦,抬眼問江鈴月:“當年為什麽沒買?”

江鈴月一陣沉默,想說什麽卻發現想不起來了,倒是裘掌櫃還記得,幫她解釋道:“江二小姐當初是想買的,隻是我跟她提了一嘴,說江大小姐為了壓製體內蠱毒,修的武功比較烈,此琴不僅會惑人,也會媚主,江大小姐若用此琴對她隻有害處沒有益處,遂江二小姐才沒買此琴。”

念及這九皋琴的弊處,江鈴月生怕這琴對顧景織也不利,趕緊對裘掌櫃道:“這把琴聽起來邪門得很,顧公子拿了也不一定好,你這還有沒有其他琴?”

裘掌櫃望著顧景織,富有深意地一笑:“倘若這位公子無法使用九皋琴,那恐普天之下,再也無人能用這把琴了。”

“哦,掌櫃的何出此言?”顧景織將琴放下,眼神微涼地掃了裘掌櫃一眼,嘴角揚起清淺的笑意。

裘掌櫃恭敬地對他作揖道:“公子修的內功心法純淨平和,想來必定是胸中丘壑分明,波濤洶湧,可見公子內力極為深厚,公子與此琴,可謂是絕配。”

“沒想到裘掌櫃對武功也頗有研究。”顧景織的臉上多了幾分玩味。

“公子言重了,芙蓉城乃武林盟主腳下,城內人多少都會武功,我知曉一些也實數正常。”裘掌櫃繼續弓著身道。

顧景織沒再多言。

江鈴月站在一旁表情木木地看著這他倆一唱一和,她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但是看顧景織似乎很喜歡這把琴,便直接朝裘掌櫃道:“這把琴我要了,琴錢你回頭問江府要。”裘掌櫃微笑道:“江二小姐莫急,此琴裘某不收錢,算我贈予這位公子了。一把好琴貴在能找到個知音,這位公子懂琴,九皋琴遇到他是緣分。”

“竟有這麽好的事?”江鈴月驚歎一聲。

她剛想再說點什麽,就聽顧景織毫不客氣地對裘掌櫃施禮道:“顧景織就此拜謝先生贈琴。”

“顧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裘某隻望公子能善待此琴。”

“一定。”

從樂器行出來,江鈴月看了眼冷著臉抱琴而走的顧景織,撇了撇嘴,有些憤懣道:“本想送你琴的,結果被那裘掌櫃搶了功,好了,這琴現在都成他送你的咯。”

顧景織聞言,放緩腳步,回頭看她:“沒讓你出錢還不好?”

“那不一樣,你琴因我而壞,我才要送你琴,現在變成裘掌櫃送你琴,那我等於什麽都沒為你做,還是欠了你人情啊!我這人不喜歡欠人太多,不然以後還起來得還很多,我怕我還不起。”江鈴月嘟囔著嘴說道。

顧景織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悶聲道:“女子贈男子琴,傳出去難免讓人誤會,你既無意,又何苦執著誰送我琴。”

“別人誤不誤會我才不在乎,是我想到要給你買琴的,這是我的主意,現在讓別人討了好處,我心裏就是不痛快。我不管,回去後我就問爹爹要錢,把錢給那裘掌櫃的。你不準白拿他,必須得當我送的。”江鈴月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執拗道。

顧景織看著她,眼眸又一次發暗下來,良久,他嘴角輕揚,看似很無奈地道了一聲:“好,那就當你送的。”

她身子都走到了街道中間,前方有馬車疾馳而來,顧景織伸手拽了她一把,將她拉到了自己身後。

江鈴月沒反應過來,臉撞到了他精瘦的脊背上,一股淡淡的清香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她冷不丁地紅了臉框。

郭海從馬車後頭露出臉,一見到他們便疾步跑了過來。

“少穀主,江大小姐醒了。”郭海道。

顧景織點點頭,瞥了眼郭海凝重的神色:“情況不好?”

“吐了不少血,江盟主他們很擔心,我立刻出來找您了。”郭海解釋道。

未等他再說下去,一旁的江鈴月已經急了,緊張地抓著顧景織的衣袖:“我姐姐醒了,那還等什麽,顧景織,我們快回去!”說罷,她不等顧景織挪動腳步,她快步就朝江府方向跑了過去,一邊跑,身上的東西一邊掉,她都顧不得撿。

顧景織無奈地歎了口氣,讓郭海把她掉的東西都撿了,他自己則使輕功追了上去,抱起江鈴月就飛了起來。

江府內此刻一番混亂。

江夫人一臉心疼地坐在江桑榆的**,懷中抱著吐血的江桑榆:“顧神醫怎麽還不回來?他到底去哪了?”

江秋水沒有答她,雙手使出股內力打入了江桑榆的胸口。聞訊趕來的柳卿然由江天攙扶著,同樣緊張地站在一旁,此刻都不敢出言讓江秋水分心。

濃厚的內力打入身體中,江桑榆嘴裏又忍不住地吐了口鮮血出來。江夫人見狀,臉色又白了幾分,眼淚一滴滴地直往下掉。

正當他們六神無主之際,顧景織跟江鈴月終於趕了回來。

看到江秋水在給江桑榆輸內力,顧景織頓時臉色大變,伸手揮出一掌打斷了江秋水的內力傳輸。

突然被打斷,內力反射回來,江秋水胸口氣血一阻,嘴裏噴出口鮮血,他惱恨地看向來人,正欲發火,就聽顧景織冷聲道:“萬蟲之後屬陰物,你內力太過陽剛,強行給她輸入內力,隻會加重蟲後在她身體裏的反噬,除了害死她外別無用處。”

“那你說怎麽辦啊?顧神醫?”江夫人流著淚率先問道。

顧景織沒作答,他冷著臉走到床前,伸手給江桑榆把了把脈,然後從懷中取出銀針包,一邊在她身上的幾大穴位處紮針,一邊跟眾人解釋。

“蟲後與蠱蟲相遇,原本隻要醒來,江大小姐就無事了,但她現在這般吐血,都跟她本身的內力有關。江小姐修的內功隨了江盟主,大多偏霸道,且烈性,因而她體內的真氣都太過純陽,不適合蟲後寄居。時間久了,蟲後就會不舒服,便會反噬宿主。

“為今之計,我隻有先將她體內原本的內力疏散出去,再輸入我的內力,穩住她的心脈。”

“可是顧神醫的內力不會跟桑榆體內的蟲後相衝嗎?”江夫人擔憂道。

“無量訣”三個字一出,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江鈴月都聽懂其中的意思了。

無量訣是藥王穀從不外傳的內功心法,相傳此心法能克萬物,平衡所有武學。

眾人皆知,練武既要練招式,還得修心法。天下曾有傳言,隻要能修無量訣心法,那麽天下武學皆可被他所用,因為無量訣可以將所有門派的武功都融合在一起。

有了郭海這句話,江夫人他們都鬆了口氣。

江秋水雖還冷著臉,但攥緊的拳頭默默地鬆了開來。

為了讓顧景織專心給江桑榆療傷,江秋水將所有人都趕出了江桑榆的房間。

其他人雖不願,但又無可奈何。

約莫一個時辰後,顧景織才臉色蒼白地從江桑榆房內出來,郭海扶住他。

“顧神醫,我女兒怎麽樣了?”江夫人激動地上前問道。

顧景織輕咳了一聲,用手捂了下嘴道:“江大小姐已無礙,先讓她靜養幾日,待她體內氣血順暢了,你們再讓她來找我,我教她無量訣心法,以前的內功心法讓她不要再練了。”

“顧神醫的意思是?”江夫人不是很明白他的話。

江秋水從江桑榆房內跟著走了出來:“無量訣是不傳之秘,顧神醫這是要收我們桑榆做他們藥王穀的弟子了!”

此言一出,郭海率先變了臉色,驚詫地望著顧景織。

顧景織麵色冷凝,沒有反駁。

一旁的柳卿然跟江鈴月臉上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若無量訣心法真對江桑榆有用,顧景織願意傳授於她,他們該替江桑榆感到高興才是,可柳卿然隻要一想到日後江桑榆為了學心法,日日都要跟著顧景織,他就失落得很。

顧景織不僅才學武功,就連出身門派都比他好上太多,此次不僅幫桑榆找到了萬蟲之後,還救了她,他若整日在江桑榆麵前轉悠,江桑榆眼裏還會看得到他柳卿然嗎?

柳卿然越想臉色越陰鬱。

跟柳卿然不同的是,江鈴月不開心的原因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就覺得心裏酸酸的。她有些羨慕姐姐,甚至,嫉妒……

顧景織內力消耗太多,需要休息,江秋水趕忙讓郭海先扶著他回廂房。

江鈴月本能地想要跟過去看看,被江秋水當場喊住。她撇了撇嘴,拘謹地站在原地,拿眼偷瞄顧景織離去的背影。

江秋水瞪了她一眼,她趕緊將目光收了回來。

江夫人急著去了江桑榆房內照顧女兒,江秋水則朝柳卿然走了過去。

“卿然,你身體可好受了一些?”江秋水問道。

柳卿然恭敬地對他作揖:“承蒙江世伯照顧,卿然的身體已好了許多,並無大礙。”

“那就好。”江秋水鬆了口氣,伸手在柳卿然的肩膀上拍了兩下,“我已經派人去了書信給你爹娘,告知了你跟鈴月平安歸來的事好讓他們寬心。這些時日你就在這裏好好養傷,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鈴月就行。”

未料到江秋水會跟他提武林盟主之位這事,柳卿然當即變了臉色,慌亂地拒絕道:“世伯切不可,蟲後雖是我帶回江府沒錯,但取得蟲後並非我一人之力,卿然在萬蠱窟出力甚微,還比不上萬金堂的王少俠,蟲後是鈴月跟顧神醫找到的。世伯若非要將武林盟主讓出來,他們幾人都比我更合適。”

情急之際,柳卿然直呼了江鈴月的名字。

江鈴月倒沒多在意,聽到他在江秋水麵前為她說話,她頓時對柳卿然好感倍增。

江秋水連連搖頭,繼續跟柳卿然商議道:“我話已放出,武林盟主之位必須得讓。顧神醫是藥王穀的人,武林盟主之事他早已回絕,至於王屠鈄,他是萬金堂弟子沒錯,但他的修為並未有多少長進。你用精血替桑榆養蟲後,丟了半條性命,於我們江家是大恩。你們寬刀門又與我清荷派素來交好,你若能當這武林盟主,對我跟你爹娘來說,都是再好不過的事。”

江秋水說完,柳卿然突然朝他跪拜了下去:“江世伯,卿然無德無能,自認擔不了如此大任,還請世伯打消此念。卿然願舍命救桑榆妹妹,純粹是因私心。世伯若真要感激卿然,就請世伯答應卿然一個請求,卿然想求娶桑榆妹妹。我與桑榆妹妹早已定了親,不管往後如何,卿然心中隻認定她一人。卿然想將婚事提前,早日與妹妹相守。”柳卿然言辭懇切地說道,清俊的臉漲得通紅。

江秋水憐惜地望著他,深深地歎了口氣,伸手扶他起來:“卿然,你這是何苦。眾所周知,我兒桑榆蠱毒難除,活不過十六歲,我若現在答應你跟桑榆成婚,不是害你嗎,你讓我有何顏麵麵對你父母。”

“還請世伯成全。”柳卿然意欲再跪。

江秋水攔住了他,他掃了眼一旁看戲的江鈴月:“罷了,你跟桑榆身體都還未好,成婚一事先暫且放放,待我宴請武林各派推舉你當武林盟主之日我們再做商討,你覺得如何?”

江秋水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了,就是柳卿然想跟江桑榆成婚可以,但是他得先當這武林盟主。

都說薑還是老的辣,柳卿然若能當上武林盟主,再娶江桑榆的話,這武林盟主等於還是他們江家的人,這不等於沒換嘛!

江鈴月在旁不得不佩服她爹爹的心計,不過這樣也好,若爹爹願意讓柳卿然跟江桑榆成親,她這個備胎就可以徹底鬆口氣了。

腦海裏突然晃過一道月色長影,江鈴月臉頰驟然一燙。她怕江秋水他們發覺,慌亂轉過了頭。

奇怪,她幹嗎忽然想起顧景織。

有顧景織在,江桑榆體內的蠱毒得到了控製,第二日她便醒了,江鈴月隨著江秋水他們一同到她房內看她。

江桑榆一臉病弱地躺在江夫人的懷中,臉色蒼白地望著眾人。

別說柳卿然一看她這樣受不住地紅了眼眶,就連江鈴月看著都心疼得不得了。

她當即掉了兩行眼淚,哽咽地朝江桑榆走近,輕輕地握著她纖細冰涼的手,吸著鼻子道:“姐,你可總算醒了,鈴月真是好想你。”

江桑榆黑色的眸子沉靜地掃了她一眼,噙起笑來:“鈴月,難為你有心。我聽爹爹說這次姐姐能挺過來,你也出了不少力。萬蠱窟如此凶險的地方,你都為姐姐闖了,姐姐不知怎麽感激你才好。但是若有下次,這麽危險的地方鈴月你切不能再去了,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為爹爹著想下。姐姐薄命,你若再有什麽事,你讓爹爹他們怎麽辦?”

江桑榆這番話說得眾人一頓紅了眼眶,江鈴月更是,眼淚止也止不住地抱著江桑榆哭道:“姐姐莫胡說,有顧神醫在,姐姐你定會長命百歲的。鈴月以後也會惜命,鈴月還想等姐姐好了,跟姐姐一道去闖到江湖呢!”

江桑榆一臉溫柔地摸了摸江鈴月的頭,目光淡淡地掃過眼前眾人,落在了一旁給她施完針洗手的顧景織身上。

她掙紮著想要起身,江鈴月跟江夫人連忙將她扶了起來。

江桑榆下了床,朝顧景織走了過去,盈盈施了個禮,感激地道:“桑榆此番能死裏逃生,全都仰仗著顧神醫醫術高明,還請顧神醫受桑榆一拜。”

說罷,她就要屈膝朝顧景織跪下。

顧景織未動,倒是江夫人見狀,急著出手製止道:“桑榆,你身子骨弱,怎能施此大禮,讓娘替你謝顧神醫。”

江夫人一邊說,一邊將衣擺掀起,要跪顧景織。

顧景織麵容沉靜地望著她們,沒有阻攔,似乎很坦然地等著她們跪拜。

一旁的江秋水頓時臉上有些掛不住。

顧景織就算是神醫,可終究是個晚輩,豈能受他夫人跪拜。

江秋水冷著臉朝身旁的弟子江天使了個眼神。

江天立刻接收到信號,正要上前攔住江夫人,代其行禮。

突然一人比他還快,直接拉住了江夫人的手臂,自己朝顧景織跪了下去。

“大娘照顧姐姐幾日不得歇息定也累了,這禮還是由鈴月代勞吧。”說完,江鈴月彎著腰,就要朝顧景織磕下頭去。

一雙素白的手攔在了她的身前,頭頂上傳來某人清冷的聲音。

聽顧景織提起柳卿然,江桑榆臉上的神情一僵,但很快又恢複了自然。

她微笑地轉過身去,對著站在門口不說話的柳卿然也施了個禮:“就算顧神醫不提醒,桑榆也是要謝柳師兄的。桑榆與柳師兄多年未見,沒想到柳師兄這般仗義,桑榆感激不盡。他日等桑榆傷好,定要攜禮上寬刀門,好好感謝柳師兄的大恩。”

柳卿然本來看到江桑榆對自己笑,心神一陣**漾,臉漲得通紅。可後又聽她嘴裏連番吐出的“柳師兄”三個字,他臉上的熱度瞬間散去,一顆心沉了下來,望著江桑榆的眼眸變得有些黯然。

她言語中流露的疏離再明顯不過,別說柳卿然聽明白了,就連江鈴月也感覺到了。

同樣是救命恩人,姐姐對顧景織願意行跪拜之禮,對柳卿然竟然如此客套,看來姐姐對這柳卿然是真的一點意思都沒有啊!

江鈴月不由得同情地看了柳卿然一眼。

柳卿然雙手拳頭緊握,努力地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垂下目光,不再看江桑榆,隻是咬著牙簡短地回道:“舉手之勞,江師妹不必掛在心上。”

這哪是舉手之勞,這可是丟了半條性命的事啊!

江夫人望著這位寬刀門少主,眼裏流露出幾絲心疼來。她下意識地捏了下江桑榆的小手,示意她別這麽對待柳卿然。不管怎樣,柳卿然跟她都是定了親的。

“桑榆!”見江桑榆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江夫人忍不住輕輕喚了女兒一聲。

江桑榆罔若未聞,轉頭,一雙水眸望向顧景織:“顧神醫,爹爹說你要教我無量訣,桑榆聽後心中甚是歡喜,不知何時才能學此內功。”

所有人都知道江桑榆是個武癡,別看她外表柔弱,練的武功卻都是又烈又狠的。如今她原本內力被顧景織疏散殆盡,武功修為大減,自然急於修煉。

顧景織探尋地掃了她一眼:“待你走路不需要人扶了,便可去別苑找我。”

江桑榆明白,對顧景織欠了欠身,眼光灼灼道:“那桑榆就在此先叩謝師父了。”

顧景織“嗯”了一聲。

江桑榆又上前向顧景織詢問了些她的病情以及無量訣的法門,顧景織都一一回著。

杵在門口的柳卿然在被冷落了半個時辰後,終於扭頭跑出了門,清澈的眸子一片通紅。自始至終,江桑榆都沒有再看過他一眼。柳卿然覺得自己再待在那裏就像個笑話了。

“卿然!”江夫人無奈地叫了一聲,卻沒有邁開步伐去追。

“我去看看卿然師父。”江鈴月艱澀道,然後不等房內眾人回她,她也跑出了房間。

顧景織正在回江桑榆的問題,看到江鈴月離去,他眼眸微抬了下,望著那道緊隨柳卿然離去的身影,聲音頓住,眉頭皺了起來。

從江桑榆的院子裏出來,江鈴月在江府找了一大圈都沒看見柳卿然,最後還是芳兒告訴她說柳卿然離開江府了。

江鈴月心中一急,以為柳卿然回寬刀門去了,她趕忙跑去他房間看了下,還好,他的寬刀還在,這說明柳卿然沒走。

江鈴月匆匆走出江府,去街上繼續找,最後終於在一家酒館裏找到了柳卿然。

芙蓉城盛產梅子酒,還未進那酒館,江鈴月就聞到了一股撲鼻的清香,還有那甜膩的熟透了的梅子味。

柳卿然坐在二樓喝酒,看到她,對她搖了搖手中的酒瓶子,嚷道:“江鈴月,要不要一起喝酒,我請你。”

他身上穿著他們清荷派的弟子服,額頭上卻綁著的是他們寬刀門的發帶,雖然顏色不一致,可也瞧不出違和。

江鈴月站在酒館樓下仰望著柳卿然。

少年對著她,臉上掛著清淺的笑,眼神卻失意得很。

江鈴月以前隻是覺得柳卿然比寬刀門的其他師兄都長得稍顯幹淨清俊一些,這會看來,其實他模樣還挺好的,他雖不及顧景織那般天生的清雋,讓人一眼難忘,可也算得上是俊朗陽光、瀟灑英氣了。

望著柳卿然手中的酒,江鈴月嘴饞地舔了舔嘴唇,幾步鑽進了酒館,直奔二樓。

見她從樓梯口出來,柳卿然隨手甩了個酒壇子給她。

江鈴月連忙伸手接住,撕開壇子上的紙封,深深地吸了一口酒氣。

鼻尖一陣清甜,她忍不住嚐了一大口,果真是梅子酒。

以前在寬刀門的時候,她沒少跟師兄們一起喝酒,他們喝的酒都是柳夫人親手所釀,品種許多,其中也有梅子酒。可是要說這梅子酒,天底下最好喝的還得屬他們芙蓉城的。

江鈴月高興地抱著酒壇子朝柳卿然走了過去,坐在他的身旁,學他一樣將雙腿搭在了欄杆上。

“卿然師父,你可真會挑地方,這黃記酒家的梅子酒可是我們芙蓉城最上等的,他們三年才開一次壇,賣光了就沒有了,想喝都喝不了。”江鈴月吧唧著嘴道。

柳卿然仰頭喝了口酒,沒有理會她的話,隻是斜眼看她:“你怎麽也出來了?”

“房間裏待得悶,出來透透氣。姐姐他們在聊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聽不懂那些。”江鈴月隨口說道。

柳卿然“嗯”了一聲,沒再看她,目光移向了樓下的街道,一邊喝酒,一邊歎氣。

沒文化著實可怕,瞧她用的形容詞,就連柳卿然這個粗鄙小子都聽不下去了。

他冷冷地掃了江鈴月一眼:“說給你聽有什麽用?你又不懂。”

“我怎麽不懂。”江鈴月氣悶地哼了一聲,不屑地道,“你不就是被我姐冷落了,所以才跑來喝悶酒的嗎,這有什麽我明白不了的。我跟你說,男女之情這種事,我未必比你懂得少。要知道我可是從小看話本的,什麽情情愛愛我看多了。”

“你看得多?你比我明白?好,那我問你,你姐姐為什麽待顧景織那麽好,卻連多看我一眼都不願意?就算顧景織什麽都比我好,可是他有我這麽愛你姐姐嗎?”

“這個嘛,其實我覺得我姐心裏根本就沒有這些情情愛愛啥的,她就是一心想學武。而且姐姐身體又不好,她越是搭理你,你不是陷得越深,萬一以後她……其實我覺得她是為你好。”

“她真是為我好嗎?”柳卿然低聲問。

“我猜的啊。”江鈴月喝了一口酒繼續道,“咱們兩家是有婚約的,如果她不能跟你成親,那我就得跟你成親,那你就是她妹夫,自然不能對你太熱情。”

“我呸,誰跟你成親!”柳卿然呸道。

“我也不想跟你成親,但是以後可能會發展成這樣。”

“不可能,我以後要是娶你,我就把我的刀吞了!”柳卿然拔出自己一米五的寬刀發誓道。

“你說的啊!以後誰再提這事,你就先給他表演個活人吞刀!”

“好!”柳卿然斬釘截鐵地應了下來。

“就這麽定了,幹杯!”

“來!”

兩個人碰了碰酒壺,咕嘟咕嘟對飲了半壺。

江鈴月擦了口嘴巴,歎聲道:“姐姐的蠱蟲能解就好了。”

“是啊。”難得的柳卿然第一次同意了江鈴月的話。

兩個人皆沉默了下來,自顧喝著手中的酒。

江鈴月半壇還未喝完,柳卿然扔掉手中的空壇又開了一壇新酒。

江鈴月望著他身旁堆著的五六個空壇子,忍不住勸慰道:“卿然師父,其實你也用不著這麽氣餒。隻要你當了那武林盟主,等姐姐的蠱毒能解,爹跟大娘肯定會撮合你們的。你跟她畢竟有婚約。而且,日後你潛心練武,假以時日,姐姐定會對你刮目相看的。”

柳卿然聽完,不以為意地嗬了一聲,拎起酒壇子往嘴裏狠狠灌了幾口酒:“我才不稀罕當那武林盟主,桑榆若真心想嫁我,我就娶,她若不想,我也不會拿什麽救命之恩、武林盟主之位逼迫她嫁我。”

“卿然師父……”江鈴月有些同情地望著他。

可是江柳兩家的婚姻早已定,如果江桑榆執意不嫁給柳卿然,那麽自己豈不是真要嫁給他?

哎,不對,卿然小師父寧願吞刀也不願意娶她,還好還好。

江鈴月瞅了眼柳卿然,心想要是真到那一天,你可得頂住了。

她自己現在是個有心上人的姑娘了。

江鈴月抬頭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又想起顧景織,那男人,美好得像天上的月亮一樣,讓人隻敢看著,連伸手的勇氣都沒有。

想到他跟江桑榆站在一起,一副琴瑟和鳴的情景,江鈴月的胸口再度難受起來。倘若姐姐也喜歡他可如何是好?

自小,旁人都多偏愛姐姐一些,不論是爹和大娘,還是柳卿然和門裏的師兄弟。

江鈴月越想越心酸,幾口將手中的酒喝完,她也重新拿了壇新酒,開壇往嘴裏灌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