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歸程

雖說是第一次見王屠鈄,但來萬蠱窟的路上,柳卿然沒少聽人談論承影劍被一個王姓少年覺醒的事,其中王屠鈄的名字被提及了好幾次。

先前在寬刀門,他教江鈴月練武時,江鈴月常常會跟他講一些她在芙蓉城發生的趣事。她說得最多的就是跟王屠鈄一起幹的那些不上台麵的混賬事。

柳卿然對此嗤之以鼻,但因為江鈴月偶爾也會提到幾次江桑榆,所以他才會耐著性子將她的話聽完。

在未見到王屠鈄之前,他從未將他跟讓承影劍覺醒的英雄少年聯係在一起過,哪怕他們同名同姓,畢竟從江鈴月的描述中,王屠鈄是跟江鈴月一模一樣的大草包。

直到他在萬蠱窟看到王屠鈄拿著承影劍砍那九頭怪蛇,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直覺還是很準的,王屠鈄果真如他料想的一樣是個草包,隻不過是個運氣極好的草包。

也是,要是運氣不好,就他那種資質怎麽可能成為承影劍的主人?

寬刀門也是有神劍坐鎮的,他們看護的是上古神劍湛盧。

柳卿然從小就覺得他早晚有一天是要讓湛盧劍覺醒,因而他對神劍很熟悉,第一眼就認出了王屠鈄手中握著的就是神劍承影。

他以前在寬刀門的藏書閣內看過幾本跟九大神劍有關的古書,對神劍的用法自然要比王屠鈄來得清楚。

九大神劍各有威力,也各有秉性。

承影劍在九大神劍中殺傷力隻能算中等,因為它是把守護劍,它不像其他幾柄神劍那樣,本身就具有極大殺氣,能順著主人的性子斬殺敵人。

承影劍隻有在主人性命攸關之際才會爆發其最大的威力,不然它就會像小孩子一樣,逗著敵人玩。

王屠鈄拿它胡亂殺那些小毒蟲還可以,殺九頭怪蛇還得講究章法。他跟顧景織一開始就錯了,要想殺掉九頭怪蛇,不該讓顧景織去引蛇,而該讓王屠鈄去。

王屠鈄隻要一涉險,承影劍會為了護主瘋狂殺蛇。所以方才在上一層洞窟內,他故意讓王屠鈄去蛇心附近晃,他來砍蛇頭,這樣不管那蛇多會長頭,隻要王屠鈄一得到機會拿劍刺穿它的蛇心,這蛇就必死無疑。

連王屠鈄這種草包都能說出前方有異這種話,柳卿然的目光立刻落在了王屠鈄手中握著的承影劍上。

果然那柄劍在劇烈地躁動,未等柳卿然做出反應,承影劍突然從王屠鈄的手中掙脫出去,閃電般射向前麵的紅光屏。

“小影子!”王屠鈄驚呼一聲,拉開步伐追了上去。

承影劍劍鋒抵達紅色屏障,竟不能破其分毫。

柳卿然跟王屠鈄納悶之際,紅色的屏障突然散去。

“鈴月!”看到裏麵的人,王屠鈄大呼一聲。

江鈴月跟顧景織兩個人躺在石壁下,皆閉著眼一動不動,未知生死。承影劍直直地朝江鈴月撲了過去,聯想到先前承影劍失控追殺江鈴月的事,王屠鈄心中一急,一邊呼喚承影劍,一邊朝江鈴月他們跑了過去。

誰知這承影劍這一次竟未攻擊江鈴月,而是像人一樣,圍著她“查看”一番,然後停在江鈴月身前不動了。

王屠鈄一臉震驚地立在原地。

柳卿然捶了他一記,上前幾步道:“還愣著幹什麽,趕緊救人啊!”

王屠鈄連連應了兩聲,衝到江鈴月他們身旁,伸手探了下她跟顧景織的鼻息,抬頭朝柳卿然道:“還好,都活著。”

柳卿然點了點頭,沉著臉看了地上的兩個人一眼,冷聲道:“一人背一個。”

“好,我來背鈴月,你背顧公子。”王屠鈄兀自分配道,說罷,他俯身將江鈴月跟顧景織分開。

柳卿然突然出手阻攔他:“我來背江鈴月,你去背顧景織。”

王屠鈄傻眼,抓著昏睡的江鈴月胳膊不放:“為啥?”

柳卿然沒有解釋,直接從王屠鈄手中搶過江鈴月,扛在肩上,拎著寬刀走了。

還能為啥,他就是看顧景織不順眼唄。

柳卿然扛著江鈴月在洞內徘徊了一陣,洞內萬物盡毀,看不出什麽名堂來,但看到那個通往外麵的水洞後,他料想這應該是萬蠱窟最後一層了。

洞內不見萬蟲之後的蹤影,柳卿然也不知顧景織他們有沒有取得蟲後,反正眼下他們也隻能先離開這洞窟了,不然不知道後麵還有沒有其他毒物冒出來。

想到這兒,柳卿然沒再多想,背著江鈴月徑直朝那水洞走去。

王屠鈄見狀,趕忙背著顧景織跟了上去。

那水洞果真通到了外麵,柳卿然跟王屠鈄兩個人背著江鈴月穿過瀑布出來,渾身淋了個濕透,不過他們都是習武之人,也不覺得冷。

倒是王屠鈄有些擔心另外兩個人身子吃不消,江鈴月跟顧景織的衣袍上都是血,雖還有氣在,但似乎都傷得不輕。

柳卿然看出了王屠鈄的擔憂,又瞥了眼王屠鈄背上的顧景織,表情變得有些沉重:“這裏也不知道離客棧多遠,我們還是先找路回去吧,苗疆巫醫多,等回了客棧再找人救治。”

“其實隻要顧公子沒事,鈴月就不會有事,那些巫醫哪有藥王穀的人醫術高明。”王屠鈄道。

柳卿然低吟一聲,沒有反駁他。

兩個人不再閑聊,專心找路,等回到先前落腳的客棧已經是三個時辰後,江鈴月跟顧景織都未轉醒。

王屠鈄領著柳卿然將他倆一同背回江鈴月的房間,放在一張**,然後又連忙甩了幾個金元寶打發客棧夥計去找巫醫過來。

沒多久,掌櫃的領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婦人上樓,介紹說這是他們當地最有聲望的巫醫。

王屠鈄連忙讓位,請老巫醫給**的兩個人醫治。

巫醫用手摸了摸兩個人的脈搏,沉吟道:“男的沒事。女的……再晚片刻,就能收屍了。”

“什麽?巫醫大人,請你救救鈴月!你要多少錢都可以!”王屠鈄急著說道。

“我不要錢。”老巫醫冷聲道,“我治好她,就把她懷裏的這個給我。”

老巫醫指著江鈴月懷裏的鐵盒。

她剛進來的時候,就感到自己養著的蠱蟲興奮非常,她知道,這客棧內近日來了不少中原人,都是尋那萬蟲之後來的。來客棧的路上,她聽店裏夥計說這些人都是剛從萬蠱窟回來的。**那少女即使昏死過去,懷中還抱著個纏金絲鐵盒,想必那盒子裝著的就是蟲後。

王屠鈄不知盒子裏裝著何物,一心隻想救江鈴月,便急著道:“不就是個鐵盒子,你盡管拿去。”

老巫醫聞言,麵露大喜,剛要伸手搶盒子,柳卿然覺得不妥,突然出手攔住了她。

“這盒子是姑娘身上之物,我們都無權替她做決定是否要贈予他人。老夫人不如換個條件吧。”

“我隻要這盒子,半個時辰,這女孩最多還有半個時辰,你們自行考量吧。”巫醫冷著臉道。

王屠鈄急著推開柳卿然,就要把江鈴月身上的鐵盒給巫醫。

柳卿然喊住他:“萬一這盒子裏裝的是萬蟲之後呢?”

一句話,讓王屠鈄停下了動作。巫醫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

“我們一行人拚死闖萬蠱窟就是為了尋那蟲後,鈴月生死之際手都要抓著這鐵盒,王少俠你若貿然把盒子給別人,她醒了會如何想?”

“那也得先讓她醒了再說啊!你沒聽老巫醫說的嗎,鈴月都快死了。”王屠鈄想都不想地直言道。

“可裏麵若是蟲後,給了她,那江桑榆怎麽辦?”柳卿然也急了。

“鈴月都快死了,誰還管江桑榆怎樣!反正我隻要鈴月醒過來,其他我無所謂。”王屠鈄不以為意道。

柳卿然氣急,見他又要把盒子給巫醫,他連忙出手搶了過來,忍不住惡言道:“王屠鈄,萬蟲之後不是你一人能說的事,你若非要把盒子給她,先過我這一關!”

“怎樣?你還想打架不成?我告訴你柳卿然,我可是有神劍在手的,你一個耍大刀的能打得過我的承影劍嗎?”王屠鈄有些來火道。

“不試試怎麽知道打不過!”柳卿然也氣了,伸手就要拔自己的寬刀,“就你這樣的,我一個能打十個。”

“試試看!”

一刀一劍瞬間對上!“哐”的一聲劍氣刀氣在房間飛轉,房間裏的家具一下塌了大半,兩個人狠狠地壓著對方的武器,還要再打的時候,忽然斜刺裏伸出一雙手,將他們的手一同握住。

“顧景織!”柳卿然率先回頭,驚呼一聲。

“太好了!鈴月有救了!”一旁的王屠鈄也感到十分驚喜。

顧景織麵無表情地甩開他們的手,看著柳卿然手裏的鐵盒道:“柳少俠可否將盒子歸還給顧某?”

“你的盒子?”柳卿然訝然道,雖不知裏麵到底是不是蟲後,可想到江桑榆總歸是要顧景織救的,他沒多加猶豫,將手中的鐵盒丟給了顧景織。

“顧神醫,快來看看鈴月!”見顧景織醒了,王屠鈄沒工夫再理會那巫醫跟破盒子,急著催促道。

顧景織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巫醫。

那老巫醫感受到他眼神裏的寒意,知道這筆生意做不成了,恐傷及自身,連忙識相地拿著藥箱走了。

顧景織抬手,摸上了江鈴月的脈搏,凝眉沉思了一會兒,對著站在床前等江鈴月蘇醒的兩個人道:“你們先出去。”

王屠鈄還想問什麽,柳卿然將他一把拽離了房間。

王屠鈄與柳卿然雙雙離開之後,朗悅軒裏瞬間隻剩下了顧景織跟江鈴月兩個人。

早在醒來那一刻,顧景織就發現自己身上的傷不見了,那麽大的兩個血窟窿就算是師父在世,也不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讓他血肉重生到沒受傷之前的樣子,江鈴月到底對他做了什麽?

顧景織眼神幽暗地望著**還在沉睡的江鈴月,伸手拉開了她身上的棉被。

看到那件白色帶血的裏衣,顧景織眉頭深皺,修長的指尖直接解開江鈴月腰間的衣帶,拉開了她身上的那件紅色肚兜。顧景織的目光瞬間又暗了幾分,臉頰有些發燙,但他並沒有就此移開目光。

他是醫者,她是病人,她救了他,於情於理,他都得救她。

跟他一樣,她的身上完好無缺並沒有什麽傷口,唯獨左胸貼近心髒處有一道紅色狹長的疤。那疤痕很新,似乎剛出現不久。

顧景織伸手輕輕地觸碰那道傷疤,一股黏膩感襲來,他眉頭皺得更緊了些,收回手指一看,指腹上染了血。

那果然是一道新疤。

這像是利刃剖開了她的皮膚留下的傷痕,不是洞窟裏那條千足蜈蚣所傷。

這傷又奇怪得很,竟然會自動愈合成疤。

顧景織伸手摸了摸自己完好無缺的胸膛,又將目光移到了江鈴月胸前的那條疤上。

顧景織默默地將沾著鮮血的指腹遞到唇邊,輕舔了一口,跟他之前嚐到的味道一樣。

原來他昏迷前看到的那一幕,居然是真的?

她……她竟然真的喂自己的心頭血給他?而她的血居然能救人?甚至能救一個快要死的人?

顧景眼神複雜地望著**的人,說不出是何感覺。

他自幼飽讀醫書,什麽奇怪的病症他都看過,但是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能這麽快地愈合自己的傷口,並且她的血還能救人。

除非……她不是人。

聯想到兩次在江鈴月身上看到的異樣,還有她魔怔一般叫他“焚天”,顧景織整個眉心都擰了起來。

倘若江鈴月不是“人”,那她是什麽?

上古至今,一直有傳言,除了人之外,天地之間還存有妖魔神佛,鬼怪修羅。

投靠朝廷的無道派一心修道,想要成神。

淩霄派自二十年前,就開始修仙,隱於仙山之中,難得露臉於江湖。

至於南海雲仙宮,早就有傳聞那裏的人都是海妖所化,據說他們本體是一種人身魚尾的妖物,古書上有關於此妖的記載,稱他們為鮫人。

瑤山陰山派,也被視為邪門歪道,裏麵什麽人都有,他們的行事作風一向被世人所不齒,甚至有人目睹該派內弟子靠人的血肉來修煉元嬰。各界武林盟主都一直想剿滅此派,無奈他們行蹤詭秘,又善於隱藏身份混跡人世,讓人毫無辦法。

除了淩霄派的乾坤鈴能鑒定他們身上的妖魔邪氣,普通旁人無法分辨他們。

十幾年前,神劍山莊覆滅之後,他們又搶奪了鏌鋣劍,消失於世,江湖上久未有他們的蹤影。

據淩霄派的掌門所言,那九把神劍原本就是用來斬妖除魔的,它們身上的劍氣對陰山派妖魔的氣息極為不利,陰山派之所以來搶神劍,應該就是怕世人拿神劍對付他們。

這些陰山派人不顯露於世的原因,多半也是因為他們隻搶走了鏌鋣劍,無法與其他勢力抗衡。就算鏌鋣劍認了陰山派的人為主,其主人自身的魔氣也會與劍氣相衝,想要神劍聽命於他,除非劍主魔氣能壓過神劍的劍氣,這樣的話鏌鋣劍將會轉化成為一把魔劍。

除去上麵幾個門派,現今的江湖就隻剩下了江秋水領導的清荷派,還有寬刀門、萬金堂、嵩山派、浮屠塔五個大門派,還有一些說不上名號的小門小派。

江秋水當了十幾年武林盟主,絕非一點本事都沒有。如果江鈴月不是人,江秋水不可能毫不知情。

所有人都知道,江秋水十分疼愛女兒,不管是江桑榆還是江鈴月。然而作為武林盟主,他卻從不讓江鈴月習武。

就算他疼愛女兒,怕江鈴月受傷受累,可江鈴月畢竟出身於武林世家,出門在外總得需要一些武功防身,可江秋水連基本的防身術都未教過她。

當年他在琅琊山上第一次見江鈴月時,她一點武功都不會,身上半分內力也無。除了江秋水故意不讓她習武外,他找不到其他可以解釋的理由。可既然不讓她習武,三年前,江秋水又為何突然將她送去寬刀門?

顧景織百思不得其解,眼下他要想弄清楚江鈴月身上的隱秘,隻有回去從江秋水那找答案了。

凝思間,睡夢中的江鈴月突然低嚀了一聲,清秀的眉頭微微蹙起,嘴裏呢喃了聲:“冷。”

顧景織望著她淩亂的衣服,他的臉色驀地一紅。他別過頭去,給她理了下衣襟,然後掀過被子蓋住她,側身坐了下來,握著她的右手給她診脈。

她的脈象微弱,心髒跳動十分緩慢,這是失血過多的症狀。雖然她的傷口愈合了,可是流失了大量的心頭血,足以讓她命懸一線!

顧景織拿出自己的銀針,先按刺入幾個大脈。下完針,他喂了她一顆補血速效丸,待她的臉色稍微紅潤了些,少年緊皺的眉頭才終於鬆了開來,將她的手放回被子,他起身要走。

突然的手被一把抓住,顧景織驚愕地回頭,發現江鈴月還睡著,隻是右手無意識地抓著他的手不放。

他想拉開她的手,她卻攥得越緊。

睡夢中她竟哭了起來:“不要走,不要丟下我。”

顧景織停下手上的動作,寒著臉靜靜地看著她,等著她再度喊出那個名字。

焚天?他冷嗬了一聲,回頭得讓郭海查查這焚天是誰。

江鈴月哭著喃喃了好幾聲,都沒有再說出“焚天”兩個字。

顧景織心頭莫名地舒坦了許多,默默在她身旁坐下,回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小小的,軟軟的,他一隻手剛好包裹住。一時心動,顧景織忍不住捏了兩下她的手。

江鈴月在夢中似乎有所感應,手指扭動了下,與他十指相纏,眼角的淚水散去,她的嘴角露出滿足的笑容。

顧景織看著她的樣子,一陣出神,他知道,自己不該招惹上她。可有些事,雖非他所願,但既然已經發生了,他也不能當作沒發生過一樣。

他與她幾番唇齒相貼,她又以血救他,如今他連她的身子都看了,若不對她負責,他枉為君子。

雖然他還沒有弄清楚江鈴月身上的秘密,也無法確定她是人是妖還是魔,然而不管她是什麽,他該擔的責任還是要擔的。隻要她願意,待江桑榆的事了了,他會給她一個交代。

可就怕她不願意。

顧景織目光黯然地落下,嘴角揚起抹涼薄的笑意。

他是個將死之人,活不過壯年。

門外突然傳來王屠鈄的聲音:“顧神醫,鈴月怎麽樣了?”

顧景織聞言,連忙抽出手,給江鈴月蓋好被子,朝門口走去。

朗悅軒的門開了,顧景織從房中走了出來,王屠鈄等一行人等在門口。

顧景織輕聲道:“無礙,日後好好養一段時間就行了。這兩天可能會發燒,王少俠可以給她找個心細的丫鬟,專門照顧她。”

“好嘞!我現在就去找!”王屠鈄一聽鈴月沒事了,立刻開心地掉頭就跑。

而柳卿然還站在門口,看著顧景織。

“柳少俠有什麽事?”顧景織看著他問。

“我們什麽時候回江家?”柳卿然道。

“江二小姐這裏我還要再給她施針三日,暫時走不了。”

柳卿然雙手緊握,垂下頭想了想道:“能帶著鈴月,一邊走一邊治療嗎?我怕時間耽擱久了,桑榆的病情……”

“柳少俠還真是一心都是江大小姐啊。”顧景織挑眉道。

柳卿然咬了咬牙,最後眼神堅定地望了過來:“是,我一心都是她!”就算被天下人取笑也沒關係,他真的一心都是她。

“所以,能不能求你早日動身回江家救她?”柳卿然誠懇地祈求道。

顧景織抬手從懷裏掏出裝有萬蟲之後的鐵盒,遞給柳卿然:“柳少俠話說得漂亮,不知實際上能為江大小姐犧牲多少。”

“你什麽意思?”柳卿然不解道。

“萬蟲之後離開萬蠱窟內的蠱蟲供養難以存活多久,要想將它成功帶回芙蓉城,路上需要內力高深的人每天喂其精血延續它的生命。我受了內傷,王少俠跟江二小姐又內力尚淺,所以我們幾人中隻有柳少俠可以喂養它。”

“這有何難!”柳卿然一把搶過顧景織手中的金絲鐵盒,不以為意道。

顧景織挑眉,提醒道:“蟲後的胃口增長極快,一開始隻需要幾滴就可喂養,到後麵就得半天喂一次,甚至一個時辰喂一次,越往後它越餓,吸食的精血就越多。人的精血極為珍貴,得靠後天所養,一旦損耗過度,性命難保,柳少俠確定還要接這蟲後嗎?”

柳卿然知道顧景織沒有在威嚇他,可是,隻要能救江桑榆,就算要他去死,他也無所畏懼。

“顧神醫,是不是真的隻要將萬蟲之後帶回給桑榆妹妹,你就能救她?”自從拿到蟲後,柳卿然對顧景織的態度好了許多,他斂起了先前的傲氣,殷切地問顧景織。

顧景織不置可否:“起碼能讓她活到明年除蠱。”

“那就隻有一年了。”柳卿然握著鐵盒的手緊了緊,哪怕多活一天也可以……

既然已經決定回程,王屠鈄讓掌櫃的備了輛馬車,三個男人待江鈴月燒退,並帶著她一同踏上了回芙蓉城的路。

江鈴月還未醒來,顧景織在馬車內給她施了幾次針。

馬車行駛速度過慢,柳卿然歸心似箭,顧景織便讓他跟王屠鈄騎著快馬先行,他留下來照顧江鈴月,待江鈴月醒了,他再帶著她追趕他們。

按理說,柳卿然急著回芙蓉城救他的心上人,他王屠鈄又不急,那柳卿然又不是不認識回去的路,他沒必要跟著他一道騎快馬先走。

他好不容易見到鈴月,這次光顧著幫她給她姐姐找蠱蟲,還未來得及和江鈴月好好敘敘舊呢,但既然顧神醫提了這麽一嘴,王屠鈄仔細斟酌了一會兒,立刻明白了顧景織的意思。

顧神醫這是嫌他留下來礙眼了啊。

果然那些外表看起來一副清心寡欲樣的人,大多都悶騷。不就是想跟鈴月獨處嗎,他早就看出來了。

這顧景織武藝高強,醫術又好,人品也不錯,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妹夫啊,他這個做兄長的可不能當電燈泡,走,必須走!

王柳二人先走了,顧景織這邊帶著江鈴月坐著馬車慢慢走著,過了半日,馬車行至附近的驛站,郭海早已在等候在門口。

顧景織抱著昏睡的江鈴月從馬車裏下來。

郭海立刻迎了上去,望著江鈴月,驚詫地問:“少主,你怎麽把江二小姐帶來了?”

顧景織沒回他,直接吩咐道:“去備點熱水送房內。”

“少主是要沐浴?”

“不是我,是她,心脈受傷,需要活血通經。”

“好,我這就讓人準備。”郭海領命。

顧景織疾步走進驛站,先把江鈴月安頓在自己房間,然後跟著郭海走去了對麵的房間。

房間內都是他的人,一見到他,所有人都低下了頭,齊齊行禮,叫了聲:“少主。”

房內的四方桌旁圍坐著幾個漢子,那些人身上都多少帶著傷,其中一人左腿褲腳卷起,露出一個大血窟窿。

顧景織朝受了腿傷的男人走了過去,彎下身,仔細地觀察那人的傷口。

那人見他如此屈尊,忙不迭地道:“少主不可……”

顧景織沒理會他,轉頭朝身後的人吩咐道:“去拿個炭火盆,再拿把匕首過來。”

說罷,他再度垂眼看向那人腿上的窟窿,冷聲道:“雖然你及時封住了腿上的幾個血脈,又吃了通淋丸,但傷口上的餘毒仍有不少,需要刮肉去毒,有點疼,炳道你且忍忍。”

張炳道聞言,雙眼發紅,歉疚道:“少主,我不怕疼,我隻怪自己無能,沒能保下那些兄弟。萬蠱窟一行,我們損失了不少弟兄,不過所幸,少主安然無恙。”

想到那些死在窟內的兄弟,房間內的其他人都跟著紅了眼眶,他們的人本就沒剩多少了,這一趟,為了取那蟲後,他們折損了十幾個壯士,能不心疼嗎!

可是為了大業,這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麽?拿不到蒼梧劍,他們照樣會成為軒轅劍的劍下亡魂。

“我們沒有完成任務,請少主責罰。”一人先跪了下來,主動請罪,其他人紛紛跟著跪了下來。

顧景織一直沉默著,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

房間的門被人推開,一人端著炭火盆走了進來,他的腰間還別著一把匕首。

顧景織拿過匕首在炭火上烤了許久,直到刀尖泛紅,才冷聲道:“萬蟲之後我已經拿到了,下次,再遇到這種極險的情況,我若叫你們先走,你們便走,再違背命令,我決不輕饒。”

“可是我們怎麽能丟下少主一人不管。”張炳道激動道。

顧景織眼裏閃過一絲狠厲,將燙紅的匕首貼在了張炳道腿上的傷口上,一邊刮著他腿上的腐肉,一邊說道:“那要跟著一起死嗎?無用的犧牲是最沒有意義的。”

張炳道痛叫一聲,死咬著牙,臉上全是冷汗,但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響。

幫張炳道清除完腿上餘毒,顧景織將匕首扔在了一旁,讓人給張炳道上藥,自己則去水盆清洗了下雙手。

其他人身上都是些皮外傷,郭海已經幫他們處理過了,所以不勞他費心。活著出來的人中,除張炳道傷了腿外,還有一人手臂被蜘蛛咬了。據張炳道所言,那人沒來得及封住全身血脈,沒撐到出穀就死了。

對於死亡,顧景織已經習慣了,這些年,他們的人死得太多了。

整整一個軍隊的人,竟然隻活了四五十個人,看來那皇城裏的人是非要他死不可啊。他就真的一點都不在乎父子之情嗎?

沉思間,郭海走了進來。

“少主,熱水已經給江二小姐那邊送過去了。”

“恩。”顧景織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又出聲道,“你去再買幾套羅裙,比之前那套大一個尺碼。”郭海猜想他這是又要給江鈴月買,不敢多嘴發問,剛要點頭,就聽到顧景織又道了一句,“不要買紅色的。”

“那買什麽顏色的?”郭海奇怪了,給江鈴月買衣服,少主有必要在乎什麽顏色嗎,反正他又不看。

顧景織垂眸想著江鈴月的樣子,沉寂幾秒,嘴裏吐出兩個字:“月色。”

江鈴月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她發現自己置身於一汪遼闊無邊的深海中,她拚命地在海裏遊著,想要往上去看看海上的世界。

突然,一張大網網住了她,她被抓離了海麵,入眼就看到一個穿黑衣的高大男子,正歪著頭看她。

那人長了張十分好看的臉,江鈴月似乎在哪裏見過,但是她想不起來,隻知道自她有記憶開始,她見過的無數張臉,都不及眼前這張臉萬分之一的驚豔。

一路上她碰到許多魚蝦,都跟她說海上的世界美得很,不僅東西美,吃的食物美味,就連人也長得比海裏的美。

她這會兒看了,覺得那些魚蝦誠不欺她,這海上麵的人果真好看得如謫仙一般。

她望著那張臉,不由得看癡了。

突然,後背一疼,原來是那人拿一條焦黑的樹枝在戳她的脊梁骨。她一身皮膚嬌嫩得很,豈容他這般折騰,雖那人並未用力,可她還是疼得齜牙咧嘴起來。

剛要罵上幾句,就聽那人對著她一臉失望道:“抓了半天,竟然隻抓到一條小魚,瘦得很,都沒幾兩肉,還不夠我塞牙縫的。”

江鈴月平生最討厭人家說她是魚,她是見過海底的魚的,都醜得很,哪有她好看?她可是有雙翼的,還有七彩的羽毛,整個海底就沒有比她更好看的生物了。

她當即有種被羞辱了的感覺,氣哼哼地朝那人凶道:“你才是魚呢!你全家都是魚!”

“喲,還沒化成型,就會說話了,不愧是集天地精華孕育出來的靈物,可愛得緊。”

那人嬉笑道,伸手將她從漁網裏抓了出來,兩隻手指捏著在眼前晃悠了幾下,故意戲耍她:“你說你不是魚,那你怎麽長魚尾呢?”

江鈴月哽住,她的確是有魚尾巴,可她還是不願意承認她是魚,她才不要當醜八怪呢。

“我……我還長了翅膀呢,你怎麽不說我是鳥啊?”她挺著小小的胸脯反駁道。

那人笑了笑,身上的衣袍像夜一般黑,緞似的黑發毫無束縛地披散在肩上,風一吹,發絲迎風舞著,笑容在風中更是耀眼。

“都沒出過海,你竟也知道自己長了一對羽翼,覺得自己是隻鳥,倒是神奇。”那人彎著眼說道,嘴角泛起笑意。

這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啊!江鈴月沒出過海見過鳥,可她也聽別人說起過鳥長什麽樣的啊!鳥都跟她一樣,有翅膀,就是沒魚尾巴。

所以確切來講,江鈴月也算不得是鳥,可是比起當魚,她更願意將自己歸做鳥,因為鳥能飛啊,肯定比常年待在水裏的魚來得好吧。

江鈴月被他的笑迷花了眼,但還是拚命眨著大眼睛,疑惑地問那人:“你怎麽知道我沒有出過海?”

“你的羽翼都沒開過一次,你要是出過海的話,肯定會飛,羽毛不會像現在這樣全部黏在一起。”那人懶洋洋回她。

江鈴月見他一副很懂的樣子,忍不住追問道:“那你知道我是什麽鳥嗎?”

這個問題她在海裏其實問過許多生物,可沒有人能給她一個確切的答案。因為海裏隻有她長著鳥身魚尾,怪異得緊。

別說別人不知道她是什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

反正從她睜開眼,能記事起,她就生活在海底了。她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一直都隻有她一個人。

那少年聽她這麽問,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像找到了什麽好玩的東西,手指捏著她的羽翼道:“你可不是鳥,你就是魚。”

“不是,我不是魚,我才不要當魚,魚太醜了,我比它們好看一百倍,一千倍。”江鈴月氣呼呼地再度反駁。

那人似乎很喜歡看她生氣的樣子,高興地用手指戳了戳她鼓起來的腮幫子:“其他人或許不知道你是什麽,可整個天地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你就是一條魚,就算你比其他魚長得好看,你也還是一條魚。”

“我不要當魚!”江鈴月哭了,氣得撲騰著翅膀跟魚尾,嘶吼起來。

“為什麽,就因為你覺得魚醜?可你現在也不好看啊!都沒幻化成人型,魚不魚,鳥不鳥的,你嫌棄魚,魚族估計還嫌棄你呢。”黑衣少年不以為意地說道。

這話刺痛江鈴月了,她瞬間疲了下來,不再動彈,任由那少年繼續嘲笑她。

他說得沒錯,魚族確實不喜她,它們把她當異類。最初她也不嫌魚長得醜,也想跟它們一塊玩,可是它們老愛罵她是雜種,她就很不高興,覺得反正你們說我不像魚,我還認為你們醜呢。

久而久之,她就不想當魚了,想當鳥,想著或許鳥族比魚族有眼光,願意接受她呢,所以她一直想要遊到海麵上去,飛到天上找鳥族攀親戚,哪知道這剛要出海麵,就被人給網住了。

江鈴月慪得很,但又無可奈何,誰叫她隻是一隻小小的獸呢,個頭還不如那人一條胳膊來得粗壯,想逃都掙脫不了。

那少年看她這般喪氣,似乎也覺得她可憐,頓時同情心泛濫,鬆開了揪著她的手指,將她扔在了沙地上道:“你我都是這天地的孤家寡人,算你跟我有緣,今日我就送你一份大禮。”

江鈴月“啊”了一聲,不知那人要搞什麽名堂。

忽然那少年指尖朝她一點,一陣風將她卷了起來,待她再落地時,她的魚尾變成了雙足,雙翼變成了兩條藕臂,她不由得抬起手臂一看,她竟然跟那少年一樣,有了雙手。

“我……我這是變成人了嗎?”江鈴月激動道。

少年雙手環在胸前,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後滿意地點點頭道:“算是吧,我給了你兩千年的修為,別說幻化成人了,你現在都可以直接位列仙班成神了。”

江鈴月仰著頭看他,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敢情她這是遇到神仙了,之前她在海底聽那些蝦兵蟹將講過,天上有神仙,法力高深得很,隨便就可以把一樣東西變成人,什麽花啊,草啊,魚啊,蝦啊,都可以。

像她這種小獸要變成人必須得修行數百年,吸取天地之精華,或者吞食同類增加修為。

她自幼沒什麽遠大抱負,一心隻想認幾門親戚,以後活得沒那麽孤單而已,對修煉成人沒多大執念,一是因為她懶,二是因為她打不過人家,更沒本事吞人修為。

不過現在得此機緣突然變成人了,江鈴月說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倒是覺得有些新奇,她對著海麵照了下自己的樣貌。嗯,雖然沒有那少年那般驚豔脫俗,倒也算是副好皮囊。

江鈴月樂滋滋地對著海麵照了又照,忽而又覺得哪裏不大對勁。

她身上赤條條的,都沒有衣服穿呢。

先前她在海底見過一群鮫人,那鮫有男有女,男的長得像少年那種模樣,女的就像她這樣的,可他們身上都有衣服穿的,跟她玩得很好的蛤蟆精告訴她,如果男女不穿衣服在一起是要生小娃娃的。

如今她跟那黑衣少年在一塊兒,她是不是也要生小娃娃了?

天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魚是鳥,這少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人,他們倆要是生小娃娃不會生出個四不像吧!

似乎聽到了江鈴月的心聲,那少年指尖再度扭轉了下,江鈴月的身上突然多了一件月色衣裳,頭上也多了幾根發飾。

江鈴月一臉欣喜地轉著圈圈回頭,就見那少年紅著臉沒好氣地瞪著她道:“本座是上古混沌時期就誕生的神龍,就算要跟你這小魚生仔,那也是龍仔,什麽四不像。”

“你竟然聽得到我心裏的話,你是神仙嗎?這也太厲害了吧!”江鈴月一臉震驚地道。

那少年不屑地哼了一聲,甩手就要離開。

既然化成了人型,江鈴月也不想再上天找鳥族玩了,見那少年要走,她立刻跟了上去,厚著臉皮地要與人結伴同行。

那少年神祇沒有製止她,隻是回頭瞥了她一眼,陰惻惻地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竟然敢跟著我?”

江鈴月搖頭:“不知道,你不是神仙嗎?”

江鈴月愣愣地看著他:“為什麽不敢?”

那少年氣得哽住:“你沒聽過我名字?這山川河海,沒一個生物聽到我名字不避得遠遠的。”

“可是我真沒聽過呀!他們為什麽聽到你名字就要躲呢?因為你很凶嗎?”江鈴月歪著頭問他。

少年悶聲不答。

江鈴月黏在他身旁繼續道:“我不覺得你凶啊!我覺得你長得怪好看的。焚天,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嗎?我沒有名字,你說我叫什麽好呢?”

“叫什麽?叫你小傻魚嗎?”

“我不是魚,我是鳥!”

“那叫你小傻鳥?”

“行啊!你隨便叫我什麽都行。”

“還真挺傻的。”少年抿唇而笑。

“咱倆還挺有緣的,你一個人,我也一個人,我們以後就結個伴吧,這樣天大地大,我們就再也不會覺得孤單啦。”

“我才不需要什麽同伴呢!”少年傲著頭說道。

江鈴月癟了癟嘴,有些尷尬地看著他,雙眼霧蒙蒙的:“可我還挺想要一個同伴的。”

焚天望著江鈴月一時沒了言語,他稍顯煩悶地轉過身,邁開雙腳,大步往前走去。

見他不再趕自己,江鈴月捏了下雙手,光著腳又追了上去。

海邊的夕陽下時不時地回**著少女銀鈴般的嗓音:“焚天,你走慢點,你等等我呀!”

“焚天,我餓了!這裏有什麽好吃的嗎?”

“焚天……”

“焚天……”

……

江鈴月忘記了跟著這少年走了多遠的路,也忘記了時光在他們身邊流轉了多少回,隻記得不知道多少個日月輪換後,他們還在一起同行。

夢裏的夕陽美得讓人刻骨銘心,突然,畫麵一轉,她的夢隻剩下了如墨的黑色。

初遇的少年已經變成了高大英俊的男子,依舊是黑衣披發,眉宇間難掩冷峻,他隻身站在巨海之上,手裏握著把黑色的劍,在向天呐喊。

她聽不清他在喊什麽,也看不到自己身在何處,隻能看見一望無際的混沌之海被天劈開了一道口子,幾道雷光驟下,一群穿著銀色鐵甲的人從天上騰雲下來。

她的心一陣收緊,似乎預感到有什麽即將要失去。

她害怕極了,拚命地呼喚著男子的名字:“焚天?焚天!你回來啊,焚天啊!”

回答她的隻有凜冽的風還有海浪的巨嘯。

黑色的猛浪朝她席卷而來,瞬間將她吞沒。

她尖叫一聲,哭著從夢中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輛馬車裏,旁邊坐著顧景織。

顧景織表情陰沉地看著她,目光有些陰寒。

他的臉與她夢中夢到的男子重合在了一起,江鈴月忍不住震驚地咬住手指,驚呼一聲:“焚天?”

這話聽起來怎麽有點酸。

江鈴月剛從那個奇怪的夢裏醒來,還有點蒙蒙的,她再看顧景織時,小臉不由得泛起了紅。

起初她在夢裏就覺得那個叫焚天的少年長得有些眼熟,這會兒看到顧景織,她終於明白了,這哪是眼熟啊,那焚天的臉跟顧景織的臉簡直是一模一樣啊!

她怎麽做夢都要夢到纏著他呀?她不過才見過他幾麵而已,難道真喜歡他?不會吧?肯定是因為萬蠱窟救過她,他們倆還那啥過,她才不小心夢到的。

江鈴月越想越臉紅,再看那顧景織正襟危坐,麵無表情的樣子,她不由得腹誹起來,這顧景織也太冷漠了吧,他倆那麽親密的事都做了,他竟還一副不願意搭理她的樣子。

想到萬蠱窟的事,江鈴月聯想起自己昏睡前的情景,她記得顧景織因為救她受了重傷,感覺都快要死了,怎麽現在看起來他好好的呀,反倒是她昏迷不醒了。

這之間又發生了什麽事?

江鈴月納悶地盯著顧景織的胸前看了一會兒,奇怪地問:“顧景織,你沒事嗎?我怎麽記得你被那個蜈蚣捅了兩個大窟窿,滿身是血,快要死了。”

顧景織挑眉,看著她問:“你又不記得了?”

江鈴月茫然地搖頭:“我就記得你被大蜈蚣捅傷了,後麵發生了什麽,我一點印象都沒了。對了,顧景織,我怎麽會昏迷呢?我昏迷了多久?我們又是怎麽逃出萬蠱窟的?天啊,我怎麽感覺腦袋暈乎乎的,胸口也疼,全身都疼,這疼的感覺似曾相識!”

說到這兒,江鈴月像隻奓毛的貓一樣:“啊!你方才是不是收了銀針,你拿銀針紮我幹什麽?你是不是又趁我昏迷的時候做了什麽不軌之事!啊,我的衣服!我的衣服怎麽又換了!”

“你不要臉!”江鈴月一個巴掌打過來,顧景織抬手,輕鬆接住,眼神發暗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放開她道:“你沒中毒,頭疼是因為你睡多了,你睡了三天三夜。至於胸口疼,是我這幾日一直在你的心室旁紮針,你心脈受損所以才會昏迷不醒。至於衣服……在客棧是王屠鈄給你找了丫鬟換的。”

“是嗎?”江鈴月將信將疑道。

顧景織見江鈴月一副不記得她自己取心頭血救他的樣子,眉頭再度皺起。

她這是真不記得,還是裝不記得?

“你都不記得了?”顧景織問,“你在客棧,在萬蟲窟,都把我認作焚天一事也不記得了?”

江鈴月詫異地瞪大眼睛:“我把你認作焚天了嗎?不會吧,那焚天明明是我夢中的人啊。不過他和你長得一模一樣。”

她在萬蠱窟叫他焚天,甚至取心頭血救他,隻是因為他長得像那個人?

顧景織的臉越來越黑了。

江鈴月點點頭:“對呀,真的一模一樣,那夢好奇怪,我還變成了一隻鳥不鳥、魚不魚的怪物,我看過很多話本,都沒見過有這樣的怪物,不過那不重要,做夢有時候就是能夢到很多奇怪的東西,我以前上老夫子的課經常睡覺做夢,都習慣了。顧景織,你快先給我診脈看看我有沒有病啊?”

江鈴月捋起衣袖,將手腕露了出來,再度伸到顧景織麵前。

顧景織眼皮微抬,沒有動手:“你身體已無大礙。”

“無礙為什麽我老暈倒啊?難道是……”腦子裏靈光一閃,江鈴月一臉驚恐地望著顧景織,整個人都不好了。

先前寬刀門裏的廚娘懷孕,整天疲倦得很,一天到晚都躺在**睡覺,偶爾也會犯暈。

她這不會也是懷孕了吧?

意識到這一點,江鈴月臉頰一陣滾燙。

顧景織掃了她一眼,隨口問道:“是什麽?”

江鈴月看著他,欲言又止了會,艱澀地開口道:“難道是……難道是真的有了你的孩子?”

顧景織差點沒坐穩摔下去,羞惱地低聲訓斥:“江二小姐慎言!”

江鈴月一臉譴責地看著他,似乎在說你還不承認!你個始亂終棄的負心漢!

顧景織沉著臉看她,白淨的耳朵微微透著粉紅色,望著江鈴月咬著牙道:“我最後再解釋一次,那日你忽然在我房間暈倒,然後壓著我叫我焚天,反正我什麽也沒幹,與你也是清清白白,江二小姐若是不信我,自己找個醫女驗身便是。”

江鈴月聽完,眯著眼想了一會兒,看顧景織的樣子好像也不在撒謊,遂讓步道:“好吧,暫時相信你了。”

顧景織看著她,暗自無奈地歎了口氣道:“不過先前江二小姐昏睡不醒,顧某替你紮針時,確實有所冒犯。江二小姐若在意的話,等日後回了江府,我會向江盟主說明此事,向其提……”

“不不不……不用了!”

未等顧景織說完,江鈴月一聽到他要去找江秋水,立刻激動地伸手阻止道,“我不在意,醫者救人,這都是應當的!我還沒謝謝顧神醫救我呢,哪能占您便宜!”

顧景織看著她急忙撇清的樣子,不知為何,心裏生出一絲不快。許久,他嘴裏才淡淡地說道:“如此便好。”

馬車繼續快速地前行著,江鈴月突然覺得車內憋悶得慌,顧景織已不再搭理她,隻顧坐在一旁看一本藥典。

江鈴月對他手中的書不感興趣,有點想問他關於王屠鈄的事。但看顧景織一臉冷漠的樣子,她又懶得自找沒趣,索性掀開車簾,朝外望了兩眼。

江鈴月料想這應該是顧景織請的隨從,也沒敢問他為何請個獨臂的。

她探著頭深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感覺整個人又活了過去,心情也好受了許多,便跟車夫絮叨起來。

“大叔,我們這是去哪啊?”

郭海正在駕車,聽到江鈴月跟他說話,他撇過頭掃了她一眼,道:“江二小姐,這是回家的路都不認得了?”

江鈴月窘了,被郭海這麽一說,她當即巡視起四周來,這果真是回芙蓉城的路,他們這是要回江家了?

也是,萬蟲之後既然拿到了,他們是得趕緊回去救江桑榆的,隻是不知道王屠鈄怎麽樣了。

江鈴月回頭朝馬車內看了一眼,顧景織身子側對著她在看書,似乎不大想搭理她。

江鈴月撇了撇嘴,有些難過地轉過頭,繼續跟郭海閑聊:“大叔,你這趕一趟車能賺幾個錢啊?”

一聽這話,郭海就明白了,江二小姐這是無聊了。

也是,他家少主性子寡淡,不怎麽愛與人說話,原本他覺得顧景織對江鈴月已經算是另眼相看,很是在意了。畢竟在驛站那兩天,少主對她很是照顧。

要說他們的人受傷的也不少,可沒見哪個被顧景織這般對待的。

方才他倆在馬車內的對話,郭海都聽見了,他雖不敢揣測主子的心思,可是顧景織話裏的意思很明顯了,他這是顧及江鈴月的名聲,願意對她負責向江秋水求娶她來著。

他在外頭聽得那叫一個痛心疾首,恨不得插嘴勸阻顧景織幾句,哪知道這江鈴月居然拒絕了?

就算不去看馬車內顧景織的臉色,郭海也猜得到他家少主此時有多不爽。

“替少穀主辦事,是郭某的福分。”郭海聲音冷淡,一副不愛搭理她的樣子。畢竟少主看不上她是一回事,她拒絕少主又是另外一回事。

江鈴月又問:“郭大叔也是藥王穀的人?”

郭海不答,他是殘留的張家軍,按理說跟藥王穀沒多大幹係。

此番顧景織回江府不知道要待上多久,先前少主隻身留在萬蠱窟,所有人都擔心不已。張炳道恐他再出事,硬是要他身邊留幾人。

張炳道和其他幾位在萬蠱窟內,與王屠鈄跟江鈴月打過一次照麵,再出現難免惹人生疑,所以看護少主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他這個獨臂書生身上。

顧景織出身藥王穀,身邊有個落魄書生做隨從,倒也不算太突兀。

江鈴月見他不吭聲,便當他默認了。

她朝郭海擠了擠,直接坐到他身旁,熟稔地問道:“郭大叔,那你有沒有見過一個提劍少年,他是我朋友,他手裏的劍非比尋常,是把神劍。”

“江二小姐問的是王少俠吧?”

“對對,郭大叔你見過土豆?他從萬蠱窟出來了嗎?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啊?”江鈴月激動地問道。

若非因為她,王屠鈄都不會進萬蠱窟,若他有什麽三長兩短,別說王員外不會放過她,她自己也沒法原諒自己。

郭海不鹹不淡道:“江二小姐不用擔心,王少俠好得很,他這會兒跟柳少俠帶著萬蟲之後應該快到你們江府了。”

“柳少俠?”江鈴月驚疑,“你說的不會是柳卿然吧?”

“是。”

江鈴月心裏鬆了一口氣,她這次來一路上都沒遇到柳卿然,還為他擔心來著,這下可以向柳叔父柳嬸娘交代了。

江鈴月開心極了,雖然她不知道他們是怎麽逃出萬蠱窟的,但既然大家都沒事,又給姐姐拿到了蟲後,也算是樂事一件,怎麽逃出來的不重要。

此番得到萬蟲之後她也有一點小功勞,爹爹一定會對她刮目相看的!

想到這兒,江鈴月就恨不得立刻出現在江府門口。

郭海願意和跟她說話,江鈴月便得寸進尺起來,她又朝他擠了擠,湊在他耳邊小聲地問道:“郭大叔,既然我們拿到了蟲後,為什麽要跟土豆他們分開回家啊?是你家少穀主有什麽事嗎?”

郭海聞言,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他家少主之所以慢行幾日,還不都是因為她一直昏睡不醒嘛。

“我們少穀主是……”

郭海剛要跟江鈴月解釋緣由,就聽到車內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郭海!”

郭海立刻噤聲。

見郭大叔突然不說話了,江鈴月頓時有些不高興了。

她小嘴一噘,掀開車簾子,又鑽進了車內,耷拉著臉朝顧景織發小脾氣道:“你這人怎麽這樣呢,自己不願理我就算了,怎麽還不讓別人跟我說話呢?這離芙蓉城還有好幾天路程呢,你是要憋死我嗎?”

顧景織單手拿著醫書依舊認真地看著,連眼都沒抬一下。

江鈴月感到更憋屈了,她本就不是個安分的性子,這會對著個不說話的書呆子,她可是要瘋的。要換個其他人,江鈴月這會說不定就要上前去鬧了,把人家的書先搶下來,再胡攪蠻纏一會兒。可是對方是顧景織,隻要一想到他在萬蠱窟那大蜈蚣前舍命救她的樣子,江鈴月就理虧,覺得自己欠了人家,也不好肆意耍性子。

見顧景織不搭理她,她隻好一個人躺回座位上,小臉朝天,蹺著二郎腿,無聊地摸著下巴,忽然發現那塊玉佩居然還在她脖子上,顧景織居然沒拿回去?

“這玉佩?你不要了?”江鈴月奇怪地問。

“這玉與你有緣,贈你了。”顧景織看著醫書道。

“真的!你這麽好!”江鈴月開心地握著玉佩,“我很喜歡,自從撿到這塊玉佩,我每天都戴在身上,感覺就像,就像我身體裏的一部分!就連這上麵複雜的符號我都會畫了!”

“那不是符號,是‘鰩’字。”

“這上麵刻的是神族的古文字,跟現在的漢字不同。”

“哇!神族的古文字你都認得,你好厲害呀。”江鈴月湊近,眼睛亮晶晶的滿是崇拜。

顧景織不動聲色地坐直身體,避開了她的目光。

“這麽好的玉佩你當真送我?”

“不過是塊沒用的玉佩,江二小姐如此喜歡,便拿去吧。不過,不管是這塊玉佩,還是琅琊山之事,顧某還希望江二小姐能守口如瓶。就當是還了我救你家姐之恩可好?”顧景織輕聲問道。

江鈴月愣愣地看著他,腦袋裏快速地算來算去,算了半晌,她才驚喜地對著顧景織連連點頭。

當然好啊!自從皇城叛亂被評定後,去過琅琊山那批錦衣衛都已不知去向,這件事除了顧景織和自己,沒人知道,還有什麽可提的。就算他不交代,她也不會和別人說的。

看她點頭,顧景織垂下眼簾,他知道就算不做交易,江鈴月也不會向別人告發他的身份,畢竟她要說的話三年前就說了,沒必要等到現在。他之所以提了這一茬兒,不過是讓她心安理得收下那塊玉佩罷了。

那塊玉除了他出生那次,此後在他身上十多年從未有何異象,結果到了江鈴月身上,竟頻繁爆出那麽巨大能量的紅光來。

或許這玉能幫他解開江鈴月身上的那些謎,而江鈴月也能幫他解開這塊玉佩之謎。

情緒一路高漲之後,江鈴月忽然感覺自己餓了。

肚子咕咕叫了幾聲後,她可憐兮兮地看向顧景織。

顧景織冷著臉從身後拿了個食盒出來,遞給她,裏麵都是離開驛站前他讓郭海買的一些零嘴。

他們已經比柳卿然他們晚了好幾天的路程,若她餓了鬧了,他可實在沒工夫半路給她找吃的,所以先備著以防萬一。

江鈴月當即兩眼放光,一把將食盒接了過去,忙不迭地打開,隨手就拿了裏麵一塊杏花酥塞進了嘴裏。

“太好吃了,顧景織你在哪裏買到這麽好吃的糕點的,就買了一盒嗎?吃完還有嗎?”

顧景織看著她那算不上好的吃相,重新拿起了醫書,遮住了臉,淡淡道:“別吃太多,容易積食,吃完還有。”

“唔,知道了,顧景織,我發現你人還挺不錯的。”江鈴月含糊不清地稱讚道。

顧景織沒吭聲,隻是藏在醫書後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了些。

江鈴月一吃飽,就感覺困了,將食盒重新蓋好放到一邊,她摸了摸圓滾滾的肚皮歪在座位上,嘴裏哼了一會兒小調就睡著了,再也沒有去煩顧景織。

顧景織靜靜地望了她好一會兒,心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醫書自然是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江鈴月還在睡,顧景織下了馬車,郭海牽了一匹快馬朝他走了過來。

“少主,您要的快馬。”

顧景織“嗯”了一聲,牽過馬,朝郭海吩咐道:“我先趕去江府,你帶著江二小姐慢慢趕來。她身子還很虛弱,每日的藥務必讓她服下。”

“是,少主。”

“嗯,回去吧,今夜風寒,就不要趕路了。”顧景織說罷,掀起白袍,一躍飛上了馬。

郭海看著他急於離去的樣子,忍不住地出聲喊住他:“少主。”

“還有事?”

“你真把那玉佩給那江鈴月了?那可是你的貼身之物,有它在,他日別人才能承認你的身份。”郭海急忙勸道。

他先前在馬車外可是聽得清清楚楚,少主說那是塊沒用的玉佩。怎麽可能沒用?那可是他皇族身份的象征啊!

顧景織斂眉,勒緊手中的韁繩,朝停著的馬車看了一眼道:“無妨。”話音還沒落地,他也不等郭海再度勸阻,小腿夾了下馬肚,喝了一聲,那匹馬瞬間如閃電般疾馳而去。

郭海一臉愁怨地望著白衣少年離去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

江鈴月這一睡又睡到了天亮,她感覺整個人都乏力得很。

等她醒來,馬車後就隻剩下她一個人。她當即緊張地掀開簾子一看,駕車的依舊是那個獨臂的郭大叔,就是不見顧景織人。

江鈴月奇怪地問了郭海一聲:“郭大叔,顧景織人呢?”

“走了。”郭海說完顧景織的去向,便不再說話。

江鈴月聽後,臉上露出幾絲失落的表情來,她隱約明白了顧景織沒跟柳卿然他們一起先回芙蓉城是因為要留下來醫治她。

明明江桑榆危在旦夕,所有人都等著顧景織回去救她,江鈴月卻在這關鍵時刻成了累贅。一想到因為自己延誤了姐姐的救治,她心裏就難受得不行。

郭海見她這般自責,忍不住安慰她道:“江二小姐不必擔心,少主現在快馬趕去,也晚不了半日。”

“真的嗎?”江鈴月立刻又高興了起來。

郭海忍不住發笑道:“郭某從不騙人。”

江鈴月點了點頭,暗自鬆了口氣:“那就好。”

過了一會兒,她又抬頭繼續問郭海:“郭大叔,你知道我怎麽昏迷的嗎?”

這一點郭海也不知情,他第一次在驛站見到江鈴月時,她就已經昏迷不醒了。

看從郭海那問不出什麽來,江鈴月隻得歎了口氣,心事重重地回到了馬車內,歪在榻上將在苗疆發生的事前後都梳理了一遍。

仔細算來,她前後一共暈過兩次,一次在顧景織的房內,一次在萬蠱窟。前一次暈倒前,昏睡了一天就醒了,第二次整整昏睡了三天。

這樣看的話,江鈴月發現她兩次暈倒有個共同點,那就是都跟顧景織有關,但她之前在琅琊山也見過顧景織啊,沒有暈倒啊!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江鈴月一貫心大,索性不再糾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