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逢

雖然顧景織不願與人同行,但去萬蠱窟尋萬蟲之後之事關乎著江桑榆的性命,江秋水不敢冒一丁點風險。

翌日清晨,天剛亮,江秋水召集了門下弟子,向武林各派廣發了英雄帖,訴說了江桑榆蠱毒發作一事,希望能借用各大門派的力量,將萬蟲之後帶回。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萬蠱窟是個有命去、沒命回的地方,江秋水那麽疼愛女兒,都沒有親自前往為其尋藥,其他人又怎麽願意去。江秋水自然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在英雄帖上直接向全武林放言,誰若能幫他找到萬蟲之後,他就把武林盟主之位讓出來,推舉那人為新的武林盟主。

自從江秋水當任武林盟主以來,武林盟主已經有十五年沒有換過人了。倒不是沒人想當,而是江秋水這人在武林中威望頗高,他接管武林的這些年,江湖上風平浪靜,大家都樂得清閑,與他同輩的早就沒了拚搏的念頭。小一輩的或許還想爭一下這武林盟主,可一是武功不敵江秋水,二是江家有把蒼梧劍鎮宅,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因而這會聽聞江秋水放出這一消息,武林門派中許多不怕死的有誌青年都開始蠢蠢欲動,紛紛前往萬蠱窟,打算拿命博上一博。

可那萬蠱窟到底在哪呢?

眾人隻知道它在苗疆,具體在苗疆哪處,江湖上無人知曉,隻因去過那的人沒有一個活著回來。

江秋水廣發英雄帖為江桑榆尋藥的事傳到寬刀門已是兩日後了。

彼時,江鈴月正拿著她的兩把小斧頭在山上的樹林裏練刀。

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少年騎著馬火急火燎地往山上趕,江鈴月站在山頂看見那人身上的衣服,認出了他是他們江家的弟子。

她以為是江秋水又讓人送家書過來了,當即一陣激動,掄著她的小斧頭就興衝衝地往紫軒閣的方向跑。等她回到閣內,就看到柳奎夫婦拿著江秋水派人送來的英雄帖做研究。

寬刀門內唯一一個讀過書的弟子在給他們闡述英雄帖上的內容。

清荷派的弟子都沒停留,送完帖子就走了,他還要急著去給其他人送帖。

江鈴月趴在議事廳門內聽柳奎他們說話,聽到江桑榆蠱毒複發,昏迷不醒,急需找到萬蟲之後時她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恨不得立刻衝進去聽個明白時,就聽得柳奎向柳夫人征求意見道:“夫人,你覺得這事我們寬刀門要參與嗎?”

柳夫人皺眉,思索了一番,擔憂地道:“秋水給江湖各大派發了這英雄帖,想必也是走投無路了。但這萬蠱窟不是尋常地方。我們寬刀門的人從來就無心當什麽武林盟主,隻求太太平平,肆意一生。我看還是不要讓門下弟子們去冒險了……”

剩下的話還沒有說完,柳夫人就重重地歎了口氣。

柳奎一頓沉默,忽而他想到了什麽,拍著大腿驚聲道:“壞了,卿然還沒有回來,每年這會兒他都是要去江家的,他不會為了江桑榆去萬蠱窟了吧?不行,我得出去找他。”

柳夫人攔住了他:“你去找有什麽用啊?你兒子什麽性子你不知道的嗎?他會聽你話嗎?回頭被江秋水知道咱們自己不願意出力也就算了,還不讓兒子去找萬蟲之後救他女兒,他心裏怎麽想我們?”

“那怎麽辦?就讓卿然一個人去冒險?他萬一出什麽事……”柳奎不敢繼續往下說了。

發愁間,一道清脆的嗓音響起。

“讓我去吧,我去把柳卿然給您老二找回來。”

柳奎夫婦一臉驚愕地看著突然出現的江鈴月,兩張臉頓時都漲得通紅。

好尷尬!他們不想救她姐竟然就這樣被聽了去。

“鈴月,我們……”柳夫人難堪地想要跟江鈴月解釋。

江鈴月對她擺了擺手,表示理解道:“叔父,嬸娘,你們不必為此感到歉疚,家姐的病最擔心的是我爹爹,既然是連我爹爹都不敢貿然前往的地方,卿然哥哥要去的話,定是凶多吉少。雖然卿然哥哥一直嫌棄我,可他好歹也教了我不少功夫,鈴月自然不想他出事,所以我替你們將卿然哥哥找回來。這樣既免了他人說閑話,也能阻止卿然哥哥去送死。”

柳夫人覺得江鈴月說得挺有道理,若她出麵尋柳卿然,在江秋水那邊倒還說得過去。而且柳卿然也會顧及江鈴月的安危,說不定會放棄前往萬蠱窟。

柳夫人知道雖然柳卿然嘴上不喜江鈴月,但江鈴月若出事,他還是有點在意的。畢竟大家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多少是有些情誼的。

“不行,江湖險惡,鈴月你的武功還不適合一個人去江湖闖**。”柳奎沉著臉製止道。

“我是去找人又不是跟人打架的,武功差點也沒關係啦。”江鈴月反駁道,“何況隻要我說我是江家二小姐,放眼整個武林,敢動我的人也沒幾個。”

柳奎沉思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答應了。

柳夫人又朝江鈴月叮囑道:“鈴月,你這次出去要能找到卿然最好,要實在找不到,你也不要在外多逗留。切記,那萬蠱窟定不能去。你家姐所中的毒想必你也清楚,不是我們不想幫,是幫不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江鈴月嗯了一聲:“明白。”

她沒有告訴柳夫人,她是去找柳卿然不假,但是找到了柳卿然,她還是要去萬蠱窟的。

她爹爹為了姐姐連武林盟主之位都不要了,她這個做妹妹的怎麽也得為江桑榆做點什麽吧。

刻不容緩,幾個人商量完,江鈴月立刻回了房間收拾好行李離開了紫軒閣。柳奎選了兩個寬刀門武功高強的弟子陪著她一同走了。

江鈴月沿途都沒有看到柳卿然的人影,便與兩位寬刀門師兄兵分三路,馬不停歇地趕了七八天路後,她隻身來到了苗疆附近的清越客棧。

清越客棧是進入苗疆的必經客棧,距離苗疆隻有十幾裏遠。如果柳卿然來苗疆的話,勢必要經過這個客棧,江鈴月打算在這裏等他。

外麵大雨滂沱,客棧內擠滿了人。

江鈴月穿著鬥笠走進客棧。

她身上還穿著柳夫人給她新做的紅色弟子服,因為淋了雨,她渾身濕透,原本寬鬆的衣服此刻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客棧大堂內坐滿了前來替江桑榆尋萬蟲之後的有誌青年,他們身上都穿著各式各樣的門派弟子服,清一色的都是男子。

突然見來了這麽一個美豔的姑娘,那些人瞬間都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江鈴月瞧,心想這是哪家的弟子,竟生得如此美麗。

這兩年在寬刀門弟子的“訓練”下,江鈴月已經習慣被男人們盯著的目光了。

她不以為意地脫下了滴水的涼帽,露出精致的小臉,朝盯著她發愣的掌櫃道:“老板,我要一間上等客房。”說完,她將銀兩放在了櫃麵上。

掌櫃一臉驚豔地望著她,呆愣片刻,才反應過來,抱歉地說:“這位姑娘,真是對不住了,今日雨大,本店的所有客房都已經訂滿了。隻有大堂還有幾處落腳地,您要不嫌棄的話,我讓小二給你燙壺熱茶,配點小菜,給您送來。”

江鈴月聞言,秀眉微皺了下,她轉過頭朝大堂看了一眼,噘著嘴不滿地道:“可是大堂內桌子也都被坐滿了啊,我坐哪裏吃飯啊……”

話落,未等她繼續往下說,江鈴月眼前突然空出了幾張桌子。

原本坐在那喝酒的幾位男子立刻讓出位來,殷勤地邀請她:“這位姑娘,你可以坐我們這桌,我們都吃完了。”

“姑娘你來我們這桌,我們剛點了不少好菜,給你添雙碗筷就可以了。”

“小姑娘,你可別聽他們的,他們那些人都居心不良,你坐我這兒,我這有暖爐還可以給你暖暖手。”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得江鈴月有些頭疼,她還是不太滿意地回頭對著掌櫃說:“老板,你再幫我看看有沒有空餘的客房,我身上都濕了,我得找個房間洗個澡換身衣服。”

“這……”老板有些為難,目光看向大堂眾人。

願意讓座的不少,讓房間的倒是沒有。

這雨不知道得下多少天,房間讓一天還好,讓幾天誰受得了。

就算這姑娘長得再好看,可他們這些人都是領了英雄帖的,美女哪有武林盟主來得香,回頭休息不好,哪有力氣去搶那萬蟲之後啊!

眾人齊齊低下了頭,江鈴月感到失望。

濕衣服黏在身上特別難受,她這會就想洗個熱水澡。

她小嘴嘟囔著,可憐兮兮地又看向了掌櫃的。

掌櫃地被她盯得老臉一紅,趕忙給她又翻看了一下賬目,突然驚喜道:“姑娘,這客人裏麵有個人來得最早,他定了兩間房。但我看他這幾日一直是獨來獨往的,另一間房未住人,要不我領您去跟他打個商量?”

聽到還有空房,江鈴月眼眸立刻亮了起來,喜滋滋地回了聲:“好。”

掌櫃笑吟吟地引著江鈴月上樓。

三樓走廊盡頭分別是朗悅軒跟朗名軒兩間房,掌櫃的領著江鈴月一路走向了最裏麵的那間房。

朗名軒內,香爐內燃著一角龍涎香,味裏帶著微微甘甜。

顧景織靠坐在窗前的床榻上,手裏抱著本書,目光落在窗外。

窗外雨水橫下,濺起了幾串水珠,打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罔若未知。

一個穿著黑色衣袍的獨臂男子停立在他的塌前,望著迅疾的雨勢,憂愁道:“這雨不知得下多久,江秋水還是發了英雄帖,近日湧來苗疆的人越來越多了。”

“人多未必是壞事,你讓張炳道把我們的人先撤回來,再將萬蠱窟的具體位置放出去,讓那些人先進去打頭陣。”顧景織淡淡地說道,伸手翻了頁書。

“萬蠱窟的所在是藥王穀的隱秘,除了藥王穀的人誰也不知,少主這樣就把消息放出去,若那些人搶在我們前頭找到了萬蟲之後交給了江秋水,到時江秋水毀了與我們的協議怎麽辦?”黑子男子不讚同道。

顧景織抬眼瞥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郭海,斷了一臂不至於斷了你的天性,你何時變得這般杞人憂天了?離開江府之前我用冰蟾王凍住了江桑榆的心脈,暫且壓製住了她體內的蠱蟲,冰蟾王是至陰之物,長久留在江桑榆身邊,對她沒有益處,不管我們能不能帶回萬蟲之後,江秋水都需要我引出冰蟾王。”

“可是萬蠱窟我們也是第一次來,我擔心……”郭海不敢往下說下去。

顧景織放下手中的書,從榻上起身,伸手拍了拍郭海殘缺的左臂,沉聲道:“我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

郭海明白他的意思,望著少年發白的兩鬢,紅了眼眶,咬著牙沒再多言。

三年前,大將軍秦華發動兵變,他們的人偷了兵符從邊境召回了樊無奇解了朝堂之圍。本以為是做了一件好事,沒想到卻惹來殺身之禍。

京都政變一解,朝廷的人就跟上了他。

縱使他已經很小心了,但還是中了對方的圈套,將敵人引到了他居住的村落。

那個村子裏留下的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顧景織在藥王穀,張炳道跟死士們駐紮在其他地方,村子裏平素隻有他一個謀士留下來給孩子教書。

他永遠記得上百個鐵甲兵衝進他們的村子,不顧老弱婦孺一並砍殺的場景,記得那場燒了三天三夜的大火。

等張炳道接到求救信號帶著人趕來的時候,村裏沒幾個活口了,他斷了一臂,渾身都是血,隻剩一口氣了。

追殺他們的人並未離開,反而越來越多。

他們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就連曾在戰場上廝殺過無數次的張炳道胸口也中了好幾箭。

若非是強撐了一口氣,他們早死了,哪等得到少主前來。

沒有人希望那個少年出現,不管是他,還是張炳道。因為對方領頭的人手裏握著的是神劍軒轅。

藥王穀知曉世間萬事,卻不知九大神劍之一的軒轅劍已經覺醒。

握此劍的那個人穿著金色鎧甲,戴著鳳凰麵具,舉手投足,便能輕輕鬆鬆地要了一群人的命。

少主還是個孩子,即使他在藥王穀學藝,武功造詣比他們所有人都來得高,也難敵神劍威力。

然而,就算他們再不希望,那個少年還是來了。

他穿著他喜歡的月白色長衫,帶著那把破舊的楓葉琴,單槍匹馬地來了。

僅憑血肉之身,他替他們扛下了軒轅劍的威力。他跟張炳道還有僅存的一些人才得以撿回了一條命,苟活到現在。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辦到的,他們隻知道那場碾壓性的戰役裏,那個少年活了下來,但傷得很重,他的胸口被軒轅劍洞穿。

老藥王將畢生功力傳至了他的體內,才救回了他一條命,而老藥王也因此提前過世。

從那以後,少年就白了發,明明是少年身,卻已是老人命——他活不過壯年。

王者之劍軒轅劍已經認主覺醒,那個持有軒轅的人不會放過他們,為了活下去,他們隻能將希望寄托於神劍之首上古凶劍蒼梧。

而蒼梧劍此時還在錢塘江家長眠。

倘若少主真是天下共主,他必定能覺醒蒼梧劍,一旦蒼梧劍被覺醒,其他神劍都會聽命於蒼梧。

三年前,少年並不想要蒼梧劍。而今,他不得不要。

隻有得到蒼梧劍,他才能守住他想守護的一切。

所以他化名顧景織,以藥王穀嫡傳弟子的身份潛入江家,與江秋水達成協議。隻要他能救活江桑榆,江秋水就將蒼梧劍贈予他。

一把沉睡的廢劍對江秋水來說,根本沒有他女兒江桑榆的命來的重要。

門外的走廊裏傳來兩串腳步聲,顧景織朝郭海使了個眼色。

郭海了然,身形敏捷地從窗戶中躍下,從顧景織的房中消失了。

顧景織回了榻,拿起古書繼續翻看著,直到腳步聲停在他的門前,有人敲門,他才冷聲問道:“誰?”

門外傳來客棧掌櫃憨厚的笑音:“公子打擾了,剛來了位姑娘,被雨淋了,想要找個房間洗個熱水澡,換身幹淨的衣裳,但是本店的房間實在沒有了。鄙人想起公子您定了兩間房,我看隔壁還空著,就鬥膽來問問公子,可否將隔壁那間轉給這位姑娘呢?”

房內沒有人回答,掌櫃的跟江鈴月相視看了一眼。

江鈴月有些急,身上的濕衣服粘得她太難受了,她忍不住地想要伸手敲門自己與那男客說上一說。

忽然,門被拉開,一人從門內走了出來。

月色長衫,表情清冷,配著那張如玉般的臉……

江鈴月敲門的手僵在半空中,她呆呆地望著眼前突然出現的男人,一時沒了言語。

說他是少年,他偏偏白了發。說他是老人,可那張臉又好看得要命。

江鈴月發誓她從來沒有見過比此人更好看的人了,那是極地雪山上的白蓮才有的絕色。

他那雙黑曜石般幽暗的眼眸盯著她時,她感覺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男人,就連他輕蹙眉頭的樣子,都好看得過分。

作為一個顏控,江鈴月表示她滿足了。

見江鈴月小臉紅得跟柿子似的,掌櫃的以為她淋了雨,濕衣服穿太久發燒了,趕緊急得幫她跟白衣男子商量道:“這位公子,您看您房間反正空著,不如就讓這姑娘住吧,你看她臉都凍紅了。”

顧景織目光涼涼地看了眼站在他麵前,臉跟她身上的衣服一樣紅的江鈴月,眉頭蹙得更緊了些。

江鈴月見這美男子一直盯著自己的身子瞧,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濕透的衣服,臉上當即一燙,連忙用手護住自己的胸口。

江鈴月大眼睛眨巴著,紅著臉,朝顧景織道:“這位公子,你看我衣服都濕透了,我能不能睡你……睡你……”

話說到一半,江鈴月突然感覺鼻子癢癢得不行,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客棧掌櫃一臉驚悚地望著她,滿眼都是震驚,這年頭,江湖女子都這麽不拘小節了嗎?

比起激動的掌櫃,顧景織嫌棄地抬手,用袖子擋著住臉,不悅地挑眉,目光冷厲地掃了江鈴月一眼,就要關門。

江鈴月見狀,紅著臉,連忙用雙手抵著門,著急地解釋說:“不是睡你,是睡你多餘的房間。”

掌櫃的立刻鬆了口氣。

江鈴月一臉難為情地笑了笑,眼眸清澈地望著顧景織,期待地等著他回答。

“不能。”顧景織幹脆拒絕,繼續關門。

江鈴月抬腳抵住,整個人擠在門縫裏,露出可可愛愛的臉,她把臉懟到顧景織麵前,討好地笑了笑:“公子,求你了行不?人家真的好冷的,通融一下嘛。”

“那房間我有用。”顧景織淡聲解釋了一句。

江鈴月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又好言商量道:“那我就用一會兒,換身幹淨衣服,洗個澡就還你。行嗎?求求了。”

顧景織看著江鈴月濕漉漉的頭發,亂糟糟的衣服,就像是被人扔在外麵淋了雨的小狗一樣可憐兮兮的,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向心腸冷硬的他居然猶豫了下。

正當他要再度拒絕的時候,一柄黑色的玄鐵劍突然從顧景織房內敞開的窗戶外飛了進來,又快又狠地直朝他們射來。

“公子小心!”江鈴月大喝一聲,一把將身前的顧景織拉開,操著她兩把小斧頭迎了上去。

別看她武功差,可力氣不怎麽小,顧景織被她一推,推到了一旁,那劍隨後而來,劍氣直接將木雕長廊轟碎,又掉過頭來朝他們飛來。

顧景織認出了那把劍,臉上驟變。

見他站著不動,江鈴月想都沒想,一把拉過他,摟住他,雙腳一蹬,往後飛出了幾米遠,躲開劍的繼續攻擊。

兩個人從客棧三樓直接飛落,顧景織垂眼看了眼環在自己身上的手,眼眸微動了下,眉頭微微一皺,一落地便旋身讓開。

那柄劍像有了靈性,見一擊未中,又調了個頭,追著他們飛了下來。

劍氣所到之處,萬物俱損,可見此劍威力極大。

原本坐在客棧大堂內的其他人瞬間也被驚動,看到那柄帶著殺氣的黑劍皆變了臉色。

有人奇道:“這是什麽劍,怎會自己傷人?”

“還愣著幹什麽,快閃開,那劍氣厲害得緊!”

“此劍看著怪異,不似平常之劍。”

……

樓下一頓嘈雜,眾人一邊躲劍一邊對那劍評頭論足,可漸漸地他們發現,那把劍神奇得很,它不追其他人,它隻追著江鈴月跟顧景織的方向跑。

就連江鈴月也發現了這一點,她感到納悶地問顧景織:“公子,你是不是幹了什麽事啊?這劍怎麽老追著我們跑?”

顧景織沉著臉默聲,此劍不是軒轅劍,但劍上的氣息跟他見過的那柄軒轅很像,想必也是那九大神劍之一。

隻是這次覺醒的又是哪把,神劍的主人在哪裏?為何劍會追著他們跑?難道是因為他曾被軒轅劍刺過,身上留有軒轅的氣息,所以劍才會追著他?

疑慮間,顧景織和江鈴月分開,自己試圖朝客棧外飛去,想要引開那把劍。

可那劍卻沒有追著他跑來,而是又調轉劍鋒,朝跌坐在門口的江鈴月飛了過去。

江鈴月瞪大眼睛,一時也無法閃避!雙手舉起擋在眼前,她沒想到神劍居然是衝著她來的?

完了完了,她怎麽這麽倒黴,剛踏進苗疆還什麽都沒幹呢,就玩完了,爹爹知道後肯定要氣死了,柳叔柳嬸估計也要自責了。

咦?這神劍怎麽這麽慢?還沒砍死她?

江鈴月偷偷抬起頭來一看,隻見剛才樓上那位公子正擋在她前麵,用內功在他們身前結成一個氣海,擋住了那神劍。

他救了自己?

江鈴月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滿是酸澀的感覺。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拚命,隻是為了救她呢。

這是神劍,顧景織的氣海撐不了太久,他的額頭上隱隱滲出幾抹細汗。

圍觀的其他人見狀,多少也發現了些端倪,都圍了上來,幫著顧景織加厚氣海,一起圍堵那把劍。

一陣風吹開了客棧的門,一個穿著黃色弟子服的少年急急地騎著馬飛奔而來,一到門口,他匆忙跳下馬,衝著那柄發瘋的黑劍便是一頓大吼:“小影子,你給我回來,誰讓你亂跑的!可把你爺我追得累死了!”

那少年剛喊完,那柄黑劍像聽得懂人話似的,突然擺了下劍尾,灰溜溜地朝黃衣少年飛了過去,落進了他空掉的劍鞘裏。

少年收完劍,頓時鬆了口氣,朝東歪西歪的眾人看了一眼,然後嬉皮笑臉地抱歉道:“在下王屠鈄,乃萬金堂弟子,驚擾了各位仁兄,望諸位海涵。”

萬金堂,王屠鈄……

眾人麵麵相覷,來苗疆的路上,他們隱隱約約聽人說起收封在萬金堂的神劍承影劍突然覺醒認主了,不會剛才這把劍就是承影劍吧,而這個輕佻的少年就是它的主人?

眾人大驚,還未來得及上前詢問個中緣由,隻見原本躲在那個白衣少年身後的紅衣少女,突然激動地朝黃衣少年撲了過去,嘴裏還大叫著:“土豆!是你嗎?我是……”

江鈴月還未說完,原本藏回劍鞘的承影劍再度蠢蠢欲動,從劍鞘中飛了出來,又一次朝江鈴月刺了過來。

江鈴月來不及躲閃,頓時愣在原地。

一道白影掠過,顧景織身形快速地躥到江鈴月的身前,將她拉開。

承影劍轉了個頭,刮過顧景織的手,在他的肩上劃了一刀。

耳邊一陣悶哼聲起,江鈴月驚慌地抬頭,看著白衣少年被鮮血染紅的衣袖,心中驀地一緊,一時忘了呼吸。

“小影子!你瘋了,快給我回來!”王屠鈄氣急,伸手抓過承影劍,斥罵道。

那劍沾了顧景織的血,很快劍刃就將那些血液吸了個幹淨。

眾人見狀,都不免嚇了一跳。

傳說中的九大神劍威力雖大,可也邪得很,竟然會吸血。

瞬間,所有人都站到了離王屠鈄十幾步遠的地方。

那承影劍吸了血,像吃飽的孩子,立刻乖了下來,任由王屠鈄將其收進劍鞘,不再動彈。

顧景織垂眼望著那柄劍,眼神晦暗不明。

自己的劍傷了人,王屠鈄很是抱歉地朝顧景織他們走了過來,目光落在江鈴月身上。

王屠鈄的表情怔了怔,有些難以置信地盯著江鈴月那張似曾相識的臉瞧了好一會兒,最終又落在了她發育姣好的身材上,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小聲地問:“你該不會是……”

“是什麽?是你娘!”江鈴月凶巴巴地朝王屠鈄喝道。

那小土豆不知道哪裏撿的劍,竟然把她的美男子傷了,真是氣死她了。

“還是這麽蠻橫不講理,你就是鈴月!”王屠鈄激動道,伸手就要朝江鈴月撲去,被江鈴月一把打了開來。

“你帶著你那破劍離我遠點,我可不想再被它追著跑。”江鈴月沒好氣地吼了王屠鈄一聲,然後轉頭看向受傷的顧景織,連忙緊張地問:“公子,你手臂傷了,我身上有上好的金瘡藥,你趕緊回屋我給你治傷。”

“不用。”顧景織冷著臉拒絕道,將手臂從她的手裏抽出來,轉身回樓上的房間。

“怎麽不用啊?你都是為了救我受傷的,我必須得負責啊!”江鈴月跟在後麵關心他的傷勢。

王屠鈄好久沒見到江鈴月,也親切得緊,雖然剛才被她吼了一句,但依然在後麵拉著她道:“鈴月,鈴月,三年沒見,你過得怎麽樣?武功學會了沒?”

“哎喲,你別煩我,我的救命恩人受傷了。我得去看看他,一會兒再和你說。”江鈴月被他拉住,轉身使勁甩開他的手,又追著顧景織跑了。

“什麽救命恩人?”王屠鈄看了眼已經消失在樓梯上的江鈴月,不屑地道,“還不是看人家小哥哥長得漂亮。”

他是誰,他還能不了解江鈴月嘛,從小就愛跟著長得漂亮的小男生玩,當年她和自己玩得這麽好,不也是因為自己長得好嘛。

王屠鈄得意地摸摸臉頰,還沒在得意一會兒,就被客棧的人圍了起來。

“幹……幹什麽?打劫嗎?劫財可以,劫色不行啊。”王屠鈄抱著神劍後退道。

回到三樓的房間,顧景織使出一記掌風關門,還沒關緊門就被跟上來的江鈴月鑽了進來。

“出去。”他麵色清冷,盯著江鈴月說道。

“公子,我真的是送藥來的。”江鈴月從懷裏掏出一瓶金瘡藥:“這是我柳嬸自己配的金瘡藥,對刀傷劍傷可有效果了!一抹就能止血!我給你塗一點。”

“不用。”顧景織抬手打開她伸過來察看傷口的手。

江鈴月覺得他太固執了,自己是好心啊,他幹嗎這麽嫌棄她。

江鈴月抬眼看了看他的傷口,見鮮紅的血一直在流,就緊張地道:“你這傷口不上藥怎麽行?這可是為了救我受的傷!”

江鈴月說完,不容他再拒絕,倔脾氣一上來,就一把拉過顧景織的胳膊,拿手去觸碰他的傷口,指尖剛碰到那道劍傷,鮮血就染到她的手指上。

顧景織抬手把她甩開,剛打算說些嚴厲的話,卻見江鈴月忽然愣住了,她呆呆地看著手上的血,整個人像是被點燃了,全身都開始燙了起來。

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很快,仿佛要炸裂一般。胸口一直掛著的玉佩像是烙鐵一樣翻著紅光,燙著她雙眼都被映的通紅。

她忽然抬起頭來,用那雙紅色的雙眼望著顧景織,有個聲音在她耳邊瘋狂地呐喊著,是他……是他……

她忽然動了,像是忽然充滿力量一般,將眼前的顧景織猛地壓到一旁的**,雙手死死地按住他的身體,嘴唇裏發出恍惚又充滿眷戀的呢喃:“是你……是你。”

顧景織訝異地看向江鈴月,隻見那少女臉上神情一片迷離,嘴裏也不知道在說著什麽胡話。

“做什麽?下來!”顧景織惱羞成怒地朝江鈴月吼道。

話音剛落,一道炙熱的紅光亮起,顧景織感覺被巨大的力量束縛在**,連動也不能動,他驚愕地望著坐在他身上黑發紅衣的少女,隻見那少女雙眼空洞而癡迷地看著她,衣衫微露,雪一般白皙的脖子上那塊翠綠色的玉佩正發著忽明忽暗的紅光,映襯得她的肌膚更加雪白。

嬌柔的身子俯了下下來,貼在他的身上,兩條細長的手臂合在一起,擺在他的胸前,那小巧的下巴乖乖地枕在手上,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盯著他。

“你真好看。”少女紅唇輕啟,一臉天真地望著他呢喃。

“你真好看。”

……

她一再地重複著這句話,似乎也隻會說這麽一句。

光說不行,她還要用鼻子抵著他的鼻子,跟他嬉戲。

顧景織從未和女孩子如此親近過,他又羞又憤,卻又忍不住心跳加速,漲紅著臉道:“姑娘自重!”

江鈴月依舊是那幅魔怔的模樣,對著他重複:“你真好看。”

說著,她的右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握的瞬間,強大的紅光再度從少女脖子上的玉佩中散發出來,在他們的四周形成了一個保護罩。

顧景織愣愣地望著兩個人相握的雙手,像有什麽東西重重地擊打在他的心上,他冷不丁地悶哼一聲。

下一秒,少女柔軟的身子已經如小獸般歡喜鑽進他的懷裏,似乎很喜歡聽他的心跳聲,她的雙手緊緊地拽著他的衣襟,將小巧的耳朵貼在他的心髒上,感歎一般輕聲低語著。

“焚天,我終於找到你了。”

顧景織聽她這樣說,也不知為什麽胸口忽然有些疼痛的感覺,他深吸口氣,低頭道:“你認錯人了,我不是焚天。”

“不!你是。”似乎沒料到他會否認,少女頓時驚恐地從他懷裏撤了出來,雙眼頓時起了霧,又慌又可憐地問他:“你不記得我了?”

“我不認識你!”顧景織有些不耐煩。

少女似乎被她這句話傷到,她幹淨純粹的雙眼裏瞬間掉下兩滴豆大的淚珠:“焚天不會忘記我……不會的……”

她說著說著,突然伸雙手捧住他的臉,精致的臉蛋緩緩湊過去,靠近顧景織的嘴唇,輕輕地吻下。

顧景織猛地瞪大眼睛,雙手用力地握拳,想推開她卻又被紅光的力量緊緊束縛住,他眼睛都氣紅了,可是撲在他身上吻他的少女似乎無知無覺般,一會兒輕柔,一會兒蠻橫地在他嘴唇上柔輾。

少女的嘴唇很軟,少女的氣息很熱,少女的雙手按在他的脖頸處,這樣被完全控製住的感覺,讓他又羞又惱,甚至還有一種隱秘的快感……

也不知什麽時候,他緩緩閉上眼睛,甚至跟著少女的節奏,加深了這個又纏綿又凶猛的吻。

少女似乎察覺到了他的主動,有些開心地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笑盈盈道:“我就知道,你最喜歡我親你。”

“焚天,以後我每日都親親你可好?”

少女清脆的聲音,讓顧景織從這曖昧的氣氛中驟然回神,他猛地扭過頭去,躲開了少女接下來的吻。

少女也並未強迫,重新將頭埋在他的心口處,緩緩地閉上眼睛,耳朵緊貼著他的心髒。漸漸地,玉佩上的紅光暗了下去,江鈴月像是被抽光了力氣一般,昏睡在顧景織的胸口。

顧景織終於感覺壓製著他的力量消失了,他動了動身子,把江鈴月移開,拍了拍江鈴月的肩膀叫道:“姑娘,姑娘?”

江鈴月沒有任何反應,他探了下她的鼻息,還有氣。

顧景織微微地鬆了口氣,眼神落在她的胸前一直冒著紅光的玉佩上,伸手過去,將玉佩扯過,微微皺眉道:“竟然是你?”

那個三年前跪在他腳邊的小丫頭,長大了竟是這副模樣!

顧景織定定地望著懷中沉睡的少女,咬著牙,挑眉道:“江鈴月。”

這塊玉佩是他的,三年前在琅琊山上被江家的二小姐偷去,一直想找回來的。沒想到今日居然送到他眼前。

“少主!您沒事吧?”聽到動靜,郭海急匆匆闖進來問,一看房間裏的情況,忍不住深吸一口氣,調頭就要走。

“少主,我這就出去!”

“回來!”顧景織低聲道。

“是,少主。”郭海低著頭,不敢看**兩個衣衫淩亂的年輕男女。

“叫掌櫃找個女的來,幫她把衣服換了。”顧景織看了眼還穿著一身濕衣服的少女道。

“是,少主。”

顧景織從**起來,握緊手裏的玉佩,轉身出了房間,關上房門,進了隔壁的房間坐下。

過了一會兒郭海回來報告:“少主,丫鬟已經到了,在隔壁給那位姑娘換衣裳了。”

“嗯。”顧景織握著玉佩慢慢看著,漫不經心地答應了一句,郭海抬頭看了一眼,驚奇道:“少主,您的玉佩找回來了?”

顧景織點頭,郭海笑道:“那太好了,這可是代表您身份的玉佩呢!丟了三年,您一直不著急,老郭我可急死了。”

顧景織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這玉佩自他出生時就有了,據當年接生他的嬤嬤所言,他生下來的時候手裏就握著這枚玉佩。

當時正逢老皇帝駕崩,幾位皇子奪權,皇權落入當時的皇後一黨手中。

皇後膝下無子,欲扶持諸位皇子中最不得寵且無母族依附的六皇子為帝,好鞏固自己的權利。

六皇子生母曾是浣衣坊的婢女,因被醉酒的先皇臨幸才誕下的六皇子,又因為生性柔弱,疏於算計,早早死於宮廷傾軋之中。

先皇體恤六皇子年幼喪母,為其尋得一處庇佑,將他安置於當朝太傅門下,研習教導。

六皇子於十歲那年拜張太傅為師,從小養在張府,與張太傅之女張茜一起攜手長大,兩個人日日朝夕相對,難免暗生了情愫。

張茜自幼學武,乃是當朝不可多得的將女。十四歲她便隨兄長出征北伐,取得了屢屢戰功,十六歲被封為三品驃騎女將,官位在當時的六皇子之上。

先皇欲將張茜賜婚給當朝太子,張茜以邊疆未定為由婉拒了先皇的賜婚,其實是她心中有人。

先皇知道她與六皇子情意相投,也不好強迫於人。

皇後派忌憚張家勢力,選派張太傅為將,讓其出征。張太傅年長,張茜不忍父親上陣,自願代父出戰,皇帝允。

承德三十七年,年僅十七歲的張茜封帥出征,前往北境。臨行前,她與六皇子私訂終身。

誰知道這一去,郎心不再,將有命難回。

待張茜率軍北伐之後,皇後一派圍攻起了張太傅一脈。張茜在前線被設計戰敗,張太傅一家被冠上了通敵叛國的罪名,即將問斬。

張太傅的黨羽不忍他被殺害,不惜以身犯險,劫法場,將其救出。他們一行人逃去了一座佛塔之中,朝廷的人一路追殺過來,最後無人幸免。

張茜在前線得知消息,浴血廝殺出一條血路,率軍回朝救族人,但還是晚了一步。

先皇駕崩,張家被滅門。

張茜為父報仇,欲擁立六皇子為帝,六皇子假意順從,實則早已投靠了先皇後一黨,娶了先皇後的侄女為妻,如今已育有兩子。

為了奪取張茜手中的兵權,六皇子用虛情假意蒙騙了張茜。待他登基之後,便將張茜一黨關押了起來,張茜也被軟禁。

先皇後被冊封為太後,六皇子登基改國號為建都,封太後侄女樊麗媛為皇後,封其長子為太子。

同年,張茜在冷宮產下一子。

傳聞其子誕生之日,天降異象,冷宮四周被紅色光霧籠罩,任何人都進不去。

當朝權臣都欲除去其子,太後與皇後甚至買通冷宮宮女想借其手謀害張茜與其孩子,但那個孩子最終還是平安降生了下來。

他不僅平安降生,出生時手中還攥著一塊玲瓏寶玉,玉上雕刻著瑞獸圖案。

新帝大喜,揚言此子是上天賜予他的麟兒,為其取名李麟,並因此赦免了張氏一黨。

朝中大臣雖有異議,但不敢妄自判奪,隻能請當朝大祭司連夜為其占星,卻占不到他的命格。

有人揚言其子日後必成禍害,有人又說他是天立之年的天命之人。

對於三皇子的議論在朝廷中一直不斷。

張茜生下孩子後,被新帝帶出了冷宮,封為貴妃,新帝還為她重建了張府。而張茜假意順服,靜待時機,圖謀天下,顛覆皇朝!

建都三年,新帝攜太後皇後,還有後宮諸位嬪妃,所有子嗣及朝中重臣去天王廟求福,路上遇到刺客。幸得樊將軍帶著軍隊及時趕到抓住了刺客,眾人才幸免於難。

被抓的刺客當場尋死,死之前被查出身上帶有張家舊部的令牌,所有人都懷疑是張貴妃聯合張家舊部發動了叛亂。張貴妃知道自己又被皇後一黨算計,她雖有計劃,卻還未來得及實施。

張貴妃百口莫辯,被逼到絕路,隻得抱著年幼的三皇子跳下了懸崖。

那懸崖深不見底,掉下去必死無疑。

世人都認為張貴妃跟三皇子已經死了,就連皇帝也這麽認為。事後皇上查出刺客並非張家舊部,而是太後的人假裝的,為了讓皇帝徹底除去張家餘黨。

皇帝因為折損了三皇子大怒,趁機奪了太後的權,自己執掌朝政,追封張貴妃為皇貴妃。

可誰知道,當日張貴妃跳下懸崖後,憑一己之力護住了孩子,掉入深穀苟延殘喘之際遇到了外出遊曆的聖人老藥王。

老藥王救下了她跟三皇子,將其帶回藥王穀養傷,並將三皇子收為徒弟。

為了不連累老藥王,張貴妃傷好之後便離開了藥王穀,隻將孩子留了下來。之後誰也不知道她的蹤跡,直到十年後,張貴妃為將時的舊部郭海與張炳道兩個人出現在了藥王穀,顧景織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彼時,他的生母張貴妃也已經薨了。家臣們希望他能完成張貴妃的夙願,成為一代明主,造福百姓。

可顧景織並不想當什麽明主,也不想去京都報什麽仇,他原本隻想替母親繼續守護好張家舊部,讓大家遠離戰禍,遠離權謀迫害。

若非三年前發生了那場禍事,他想他這一生都不會想再回京都。

顧景織將玉佩收到懷裏,想到隔壁的江鈴月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被她反複吻咬過的唇有些微微發疼和腫脹,他用舌頭舔舐了一下,嚐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郭海看著眼前這位嘴唇紅潤、衣襟微亂的少年,隻覺得平日裏就好看的少主,這時更是平添一股魅惑,讓人的目光都移不開。

顧景織坐回榻上,隨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古書翻了翻,忽然想到了什麽,轉頭道:“你去集市買身她穿的衣服送過去。”

“是。”郭海回了一聲後,小聲問,“少主可是要收了她?”

“胡說什麽。”顧景織臉色微紅,瞪他一眼,“快去!”顧景織淡淡地吩咐道。

“是。”郭海不敢回嘴,可心裏卻想著,少主都快二十了,身邊一直連個女人都沒有,這次居然便宜了那個也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野丫頭。

郭海最終隻能唉聲歎了口氣,再度飛身出了窗戶,單薄的身影沒入雨霧中。

而此時,被眾人給圍起來的王屠鈄被一群人簇擁著坐在了客棧正中的椅子上。

在座的都是些江湖子弟,對江湖上傳說的那九把神劍都充滿了好奇。

當年神劍山莊覆滅、劍魔慕白楓被圍剿之後,他莊內的九把神劍分別由江秋水領導的清荷派,柳奎帶領的寬刀門,唐萬金創立的萬金堂,以及李危笑創建的淩霄派,溫秋眉門下的嵩山派,一指大師的浮屠塔,無眉道長的無道派,還有瑤山陰山派,南海雲仙宮這九大門派所得,等著這九把神劍的有緣人出現。

神劍之所以被稱為神劍,是因為它們有靈,會認主。

隻有神劍選定的人出現,神劍才會覺醒。當年慕白楓從西域的一所神山之中帶回了這九把劍,十年之間,武林中都未有人能讓其中任一把劍覺醒,就連慕白楓也不能。

慕白楓死後好幾年,九把劍被九大門派分別保管,但依然無人能喚醒神劍,隻能當成鎮派之寶深藏於世。

直到三年前,朝廷出動兵力在光華山那一帶剿匪,軒轅劍橫空出世,一劍開山,地動山搖,把整個光華山都削了一半山頭。

江湖中人這才得知原本保管軒轅劍的無道派早就接受了朝廷的招安,把軒轅劍上供給了帝王,而軒轅劍已經覺醒。

使用軒轅劍的人,自然是皇帝身邊的親信,甚至有可能是皇親貴胄,不然皇帝怎舍得將神劍給他。不過誰擁有了軒轅劍他們也不是很在乎,畢竟朝廷是朝廷,江湖是江湖。朝廷的就算有了劍,也不會拿來對付他們這些江湖人,他們更關心的是王屠鈄手上那把承影劍。

短短三年,兩把神劍突然覺醒,想到江湖上還剩下的七把神劍,大家都有點躍躍欲試。

既然神劍開始相繼認主,那說明自己也有機會啊,誰不想有把神劍認主呢!這不,客棧眾人都圍在王屠鈄這邊取經呢。

“王少俠,你快跟我們講講你是如何讓承影劍認你為主的啊?”

“是啊,王少俠,這九大神劍幾十年都沒認過主,你是咱們武林中第一個擁有神劍的人,你快跟我們說說你是如何覺醒了這把承影劍吧。”

“什麽第一個,第一個是軒轅劍。”

“第二個也很了不得啊。”

“就是,說說啊,王少俠……”

……

自從被承影劍認主之後,王屠鈄沒少被人追著詢問過此事。

這事就連王屠鈄自己都覺得挺神奇的。

“別急別急,且聽我慢慢道來!”他腳踩在板凳上,身子朝前傾了些,先喝了口茶潤潤口,然後才慢慢向眾人說了起來。

“這還得從江盟主向武林揚言誰找到萬蟲之後,他就推舉誰為下一任武林盟主開始說起。我師父雖無心當什麽武林盟主,但也覺得這是個讓萬金堂弟子表現的好機會,於是就把門下所有弟子都召集了起來,問誰願意去萬蠱窟。他剛說完,門下全部弟子除了我之外全都舉起了手,那叫一個積極踴躍、奮不顧身、摩拳擦掌、身先士卒,那氣氛,分分鍾就能把萬蠱窟填平了!”

王屠鈄不好意思地看著眾人笑笑:“我雖然也很想參加,但實在是苦於武藝不行,生怕拖大家狗腿,就隻能在一旁給眾師兄弟鼓掌。結果我師父居然在眾人之中一眼就看見我!伸手指著過來問!”

王屠鈄放下手道:“我當然不能說是我不想去送死啊。大家別看我現在有神劍在手,但其實我的功夫在我們門內是墊底的,讓我去萬蠱窟,這不送死嗎?可我師父性子執拗,誰越是不想去,他就越要誰去,所以他也不管我舉不舉手,直接把我跟其他師兄弟放在了一起,讓我們到後山放承影劍的禁地去試劍。

“所謂試劍,就是一群人往承影劍麵前一站,看看那把劍有沒有反應。我不知道諸位門派是怎麽安置那些神劍的,反正在萬金堂,都是武林上有什麽大事發生,需要出動門下弟子了,堂主才讓弟子們去承影劍那轉一圈,看看能不能瞎貓碰上死耗子,把那承影劍給覺醒了。

“畢竟這都二十年過去了,江湖上能人異士那麽多,都沒法子把幾大神劍拔出劍鞘,更別說讓人家認主了。既然找不到好法子,我師父就選了最簡單的法子,所有人站在劍前,讓劍自己選。這法子聽起來挺傻的哦,我一開始也這麽覺得,可誰知這麽傻的法子竟然奏效了!”

“我!王屠鈄跟在眾師兄身後排隊給劍祖宗敬香的時候,這承影劍突然動了,就這樣就這樣就這樣!”王屠鈄使勁地搖著自己手裏的承影劍,讓大家感受當時神劍的振動!

大家都聽得一愣一愣的。

“到最後這把劍居然自己飛出了劍塚,直接朝我飛了過來,一直圍著我繞圈圈。我師父見狀連忙叫我拔劍!我就‘唰’地一下把劍拔了出來!一點都不費勁。當時全場的人都驚呆了!我自己都沒想到我這麽走運!那感覺,就像忽然擁有了全世界!”

客棧的眾人也是一臉羨慕,這是中大獎啊,這孩子傻人有傻福啊!

王屠鈄回憶完當時的情況,依然還很激動,他平複了一下心情繼續道:“從此以後,這把承影劍就跟在我身邊,我趕它它都趕不走,無奈之下,我就隻好先當它的主人了。”

“切!”眾人切他,一副好像很勉強的樣子,嘴巴笑得都合不攏了,裝什麽裝。

“既然神劍都有了,我要再不來萬蠱窟一趟,說出去就太丟萬金堂的臉了,所以我師父就把我趕苗疆來了。至於我其他師兄弟,他們就不用來了,有我一人一劍就足夠了。”

王屠鈄語速極快地說完,口渴地又喝了一口茶。

其他人不相信地追問他:“就這麽簡單?”

“不會吧!王少俠,你可沒騙我們吧?這神劍這麽輕易就覺醒了?”

“對,就這麽簡單。我騙你們做什麽?你們要不信的話,回頭可以上我們萬金堂問啊,我們堂內的人都知道這事,就怕我師父嫌丟人不讓說!”王屠鈄撇著嘴說道。

可是再說不過去,人家都有神劍在手了,而他們呢,啥也沒有。

今日來此的大部分都是些小門小派的弟子,門派內連把沉睡的神劍都沒有,急於在江湖上顯露頭角,才不怕死地來到苗疆,試圖找到那萬蠱窟,取得江盟主所要之物好一舉成名。

可現在看到王屠鈄拿著神劍還怕死地不想去萬蠱窟,他們的雄心壯誌突然冷卻了下來。

“王少俠,你真不去萬蠱窟?”有人問王屠鈄。

王屠鈄在桌上隨手撿了幾粒花生米扔進嘴裏,一邊嚼一邊含糊不清道:“我又不知道萬蠱窟在哪,我想去也去不了啊?而且我武功又不行,就算有小影子護著我,可誰知道萬蠱窟裏有什麽,若那地方真好去,你們說為啥江秋水自己不來呢?他是武林盟主,手裏還有蒼梧劍,就算蒼梧劍還沒覺醒,可是作為神劍之首的它怎麽著也算得上是一把寶劍吧,闖個萬蠱窟算什麽呀!要我說啊,你們也甭去了,咱們一起在這客棧待上幾天,等雨停了,大家各自回家吧,走個過場得了。反正就算咱們中有誰有本事找到那萬蟲之後,那江桑榆也未必能活得下去。整個武林都知道,江桑榆中的可是苗疆血蠱,無人能解。”王屠鈄說完,吧唧了兩下嘴巴。

放在桌上的那柄承影劍微微地躁動了一下,王屠鈄皺了下眉頭,隨意地朝三樓瞥了一眼,隻見江鈴月與那美少年待的那間房裏隱隱有紅光閃爍。

王屠鈄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不會是鈴月出什麽事了吧?

未等他細看,房間內的紅光忽然又散了去,就連他的承影劍也恢複了安靜。

王屠鈄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再也坐不住了,不等旁人阻攔,直接拿著劍,匆匆上了樓。

樓下的客棧大廳內,其他人都因為王屠鈄說的那番話陷入了困難的思想鬥爭中。

有人覺得王屠鈄說得對,武林盟主才一個,他們人這麽多,冒死去爭一個虛位沒多大意義。

何況武林盟主每年選一次,江秋水之所以能一直連任,是因為他的威望在那兒。至於其他人,就算有幸找到萬蟲之後當上了武林盟主,第二年那盟主還是不是他都說不定呢。

不過也有人認為王屠鈄這種貪生怕死之徒說出來的話不足為懼。

放眼過去,欲登高位者,哪個不是拚血拚命拚出來的。

既然人都來這苗疆了,哪有隻走個過場就回去的道理,不管萬蠱窟是什麽龍潭虎穴,他們怎麽著也要闖上一闖的。

眾人心中各有打算,另一頭王屠鈄已經握著承影劍來到三樓走廊上大聲叫:“鈴月?是我,屠鈄,你在哪間呢,這麽久不下來,我牛都吹完了!”

王屠鈄站在三樓走廊上喚了幾聲,不得回應,握著承影劍又叫喚了幾聲:“鈴月?江……”

“睡著了?你怎麽知道她睡著了?”王屠鈄驚詫道,目光落在白衣少年那不知被何物咬破的嘴角,他嘴角抽了抽,緩緩地睜大眼睛。

就在這時候,隔壁房間的門打開,一個丫鬟走出來對顧景織道:“公子,新衣服已經給房裏的姑娘送過去了。”

“新、衣、服?”王屠鈄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一樣,一連退了幾步。

不會吧!江鈴月這個家夥,為報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啦?

天啊!江鈴月啊江鈴月!我到底該說你什麽好!你行走江湖怎麽能這麽糊塗!作孽!太作孽了!

俗話說長兄為父,江鈴月這丫頭都幹出這等糊塗事,作為“兄長”的王屠鈄覺得自己有必要代替江秋水先替江鈴月收拾一下爛攤子。

雖然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露水情緣遍地都是,但是!這怎麽都是江鈴月吃虧了,還是得先打聽清楚這小子才行!

望著眼前的小白臉,王屠鈄正正衣冠,朝其作揖,壞笑道:“不知這位公子該怎麽稱呼?鄙人王屠鈄,萬金堂弟子,芙蓉城人氏,跟您房內的那位姑娘自幼一起長大。”

聽到房內兩字,顧景織雙耳有些燥熱,他不禁想到方才的情景,不由得麵頰微微泛紅,自報了姓名:“顧景織。”

“顧公子。”王屠鈄繼續跟顧景織客套,忽而,他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

他猛地想起先前他爹給他寫的家書上有提到過江秋水請了個神醫到府上專門救治江桑榆,這位神醫好像就叫這個名字。

王屠鈄一臉震驚地望著這位麵如美玉,氣質清冽絕塵的少年,驚呼道:“顧公子,你莫不是藥王穀的那位顧公子吧。”

顧景織愣了一下,不清楚王屠鈄怎知他這個身份,但還是低頭頷首道:“正是在下。”

王屠鈄聽罷,微微挑眉,心想不錯呀,江鈴月,這便宜占得好,誰不知藥王穀的醫術活死人,藥白骨,那可是求都求不來的神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