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舊案

柳奎還在拎著大刀砍兒子,柳夫人已經撿了鞋子穿回腳上,幾步走到紫軒閣大門前,掃了眼還聚在門口看戲的眾弟子,板著臉訓斥道:“看什麽看?都不用練功了?還不快給我滾進去練刀!”

她剛吼完,寬刀門的那些弟子立刻如鳥獸散,跑了個精光。瞬間,門口就隻剩下了江鈴月跟柳夫人兩個人。

江鈴月眨巴著大眼睛偷偷地朝遠處望了一眼。

這柳卿然還挺能跑的,柳奎為了揍他都追到半山腰去了,兩個人眼看就要打下山了,看來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了。

江鈴月內心無奈地歎了口氣,抬頭看向柳夫人,尷尬地笑了下。

她在這門口站了有一會兒了,兩條小腿都酸了,也不知道這門內是怎樣一番光景。

在外頭她隻能看到紫軒閣那高聳的層樓,根本看不到其內部構造。不過她先前聽說這紫軒閣看起來是高樓,其實就是座舊的佛塔,經過多年修葺,將外麵改造成了閣樓。

相傳寬刀門的第一代門主柳一刀曾是江湖上一名刀客,後來因為他心愛的女人死了,就遁入了空門,隱居在這座佛塔裏修行。幾年後,有位皇親貴胄逃進佛塔,朝廷裏的人追殺他到此,原本在佛塔裏的和尚都受到了牽連,死的死,傷的傷,最後塔裏就剩下了柳一刀跟兩個青年和尚。

為了守住佛塔,柳一刀重出江湖,開始廣收弟子,創立了寬刀門。

柳一刀的刀法以霸道狠辣聞名,曾在江湖上也名震一時,所以慕名前來求學的弟子不少。漸漸地,寬刀門在江湖上有了一定的名氣,柳一刀便開始修葺佛塔,將其改名為“紫軒閣”。

寬刀門壯大沒多少年,柳一刀就因為舊傷複發去世了。死前,他將門主之位傳給了大弟子柳奎。

閣樓內,那些回去練功的寬刀門弟子耍大刀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從樓中傳出,伴隨著獵獵風聲,聽起來很是氣勢磅礴。

江鈴月真想衝進去看看他們都在練的啥子刀法,有沒有那傳說中柳一刀的絕學氣海霸刀。

聽江秋水講,這氣海霸刀一共有九式,威力一式比一式強,到那第九式,一刀使出去,都能劈開一座山,不知是真是假。

反正柳一刀死後,寬刀門內都沒有其他弟子真正學會這個刀法,就連柳奎這個門主,據說也隻學到了氣海霸刀的第七式,後麵兩式他並未領悟。

江鈴月來寬刀門就是想見見這氣海霸刀,可是主人到現在都沒邀請她進門,她哪好意思自己闖進去。

她拿眼偷偷地瞅了柳夫人一眼,發覺柳夫人也在看她。

柳夫人正在因為柳卿然說的那些混賬話發愁,怕江鈴月聽進了心裏不願留在寬刀門給她當兒媳婦,忽而看到江鈴月瞥了她一眼,她立刻接收到了信號,連忙抓起江鈴月的小手,替她兒子解釋道:“鈴月啊,我們寬刀門裏一直都是男人多,女人少,你卿然哥哥打小就跟他那些師兄弟混在一起,除了我跟廚娘外,就沒見過幾個女人。他說話素來沒輕沒重的,你可別往心裏去啊!其實你來他也是歡喜得緊呢,他就是害羞,不善表達,愛說反話。”

江鈴月本以為柳夫人拉著她的手是要帶她進門,她心裏一陣激動,結果聽到柳夫人說的話,她立刻頹了下去,悻悻地扯了扯嘴角。

別說柳卿然說的那些話了,就連他這個人江鈴月都沒放在心上過,她來寬刀門可是抱著遠大理想來學武功的,誰管那柳卿然歡不歡喜她,反正她又不是跟他學。

江鈴月暗自斟酌了一番,隻得裝出一副傷心難過的樣子,朝柳夫人故作大度道:“柳嬸娘不必擔心,鈴月不會跟卿然哥哥計較這些的。這麽多年不見,卿然哥哥想必早就忘記了小時候我們一起玩樂的時光。如今他就算真的不喜鈴月,也是可以理解的。這一次,父親將鈴月送來寬刀門長住,往後鈴月跟卿然哥哥相處的時間就長了,感情自然又會好起來的。”

江鈴月生怕日後出了什麽岔子被趕出去,特意強調了“長住”這兩個字。

柳夫人見江鈴月如此懂事,心裏對她更是歡喜了幾分。

誰說這江二小姐不好的,她瞧著挺好的呀!不僅模樣生得可愛,還善解人意,關鍵她眼光還不錯,竟然看得上她兒子。

江秋水來信上寫江鈴月思念柳卿然。什麽思念啊!不就是喜歡人家才思念的嘛!

柳夫人一心認定了江鈴月就是被江秋水送來做她兒媳婦的,所以這會看江鈴月覺得她什麽都好,恨不得她早點長大,早點跟柳卿然成親,再生個大胖小子。

想到成親,柳夫人想到了江鈴月的年齡,不禁又打量了江鈴月一番。

這丫頭聽說都十二歲了,怎麽個頭這麽小啊?身板也瘦弱得很!不過沒關係,江鈴月年紀尚輕,離及笄還有好幾年。

“鈴月,你一路過來坐了那麽久的車,肯定累了吧。聽說你要來,嬸娘早就讓人給你備好了廂房,來,我先帶你過去瞧瞧,一會兒再讓廚房給你送些好吃的。”柳夫人繼續拉著江鈴月的手,親昵地說道。

江鈴月哪知道柳夫人心裏在盤算什麽,聽到終於可以進屋了,她一下子又來了精神,眼眸發亮地對著柳夫人瘋狂點頭,乖巧道:“有勞嬸娘了。”

柳夫人牽著她的小手,一臉笑吟吟地將她領進大門,朝閣樓走去。

紫軒閣一共有十層,底下兩層以原本的山石作基石布置成了練武房。寬刀門的弟子們除了去外麵山上練刀外,其他時間幾乎都在這兩層練武房裏。

武房內不僅設有練武場,還有個經書室。書室裏存放了幾千卷經書,都是很早之前就存在於佛塔中的。

柳奎不怎麽識字,娶的媳婦也是屠戶家的女兒,夫婦兩個人都不愛看書,隻喜歡耍大刀,收的徒弟也都是莽漢,讓他們鍛造兵器可以,讓他們看書可不行。所以那幾間書室一直被閑置著,好幾年沒有人進去過了,裏麵的經書早就積滿了灰。

柳夫人一邊介紹著,一邊領著江鈴月到了三樓。

從三樓開始一直到八樓就是眾弟子的住所。以弟子武功排序,武功越高,住的樓層就越高。

柳卿然住在六樓,經過六樓的時候,柳夫人還特意領著江鈴月去了柳卿然的房間,一再地讓她認認準,回頭找柳卿然玩別走錯房間了。

江鈴月幹笑著抿嘴站在柳夫人身旁,心道這柳夫人真是多慮了,她不會走錯房間的,因為她壓根就沒打算來找柳卿然。

一路爬到九樓,江鈴月宛如爬了一座山,早已累得氣喘籲籲。

他們江家在錢塘水鄉,地勢平坦,睡個覺直接去房間就行了,哪還需要怕爬這麽多層樓。

“這裏是我跟你柳叔父的房間,日後你有什麽需要,直接來找我們就行了。”柳夫人指著九樓中央的那間大床房對江鈴月說道。

江鈴月小手扶著欄杆扶手,眼皮耷拉,嘴唇發白,拚命地喘了會氣後,才終於忍不住地問柳夫人:“柳嬸娘……我的房間到底在……在哪裏啊?”

柳夫人是練武之人,爬幾層樓對她來說是件極其輕鬆的事,若非是為了讓江鈴月熟悉下樓裏環境,她平素都是直接飛身入自個房間的。這會看到江鈴月這般吃力的模樣,她不免驚了一下。

“鈴月,你的房間在十樓,咱們閣樓的最頂層,打開窗戶就能看到星空,風景賊好,空氣又新鮮。早上還能聽到鳥叫聲……”

未等柳夫人介紹完,江鈴月朝樓上望了一眼,眼前一黑,就要暈倒過去。

讓她住那麽高,他們也不怕她累死的。

江鈴月一屁股摔坐在地上,頭歪歪地靠在欄杆上,雙眼無神地望著眼前的台階,一副氣短的模樣。

柳夫人見她這般無助可憐,也覺得讓她爬這麽多層樓確實有些難為她了,便蹲下身來,跟江鈴月商量道:“鈴月啊,都怪嬸娘考慮不周,沒顧及你的體質就安排了這房間。你若覺得辛苦,我讓人給你在六樓屯個房間出來,你就住在你卿然哥哥隔壁。以後你想爬樓就爬樓,不想爬樓了,就讓卿然帶你飛上來。這樣既省力,又能方便你們倆增進感情。你別看你卿然哥哥說話不中聽,可他力氣大得很,就你這小身板,還沒他耍的大刀重,他單隻手都能將你拎起來。回頭你靠在他的懷裏,還可以摸摸他的胸肌,他身材好著呢……”

柳夫人越說越激動,江鈴月突然伸出一隻手橫在了她的麵前,打斷了她的話。

“不……不辛苦,嬸娘,我就睡樓上吧,樓上挺好的。”江鈴月咬著牙說完,倔強地從地上爬起來,身子歪歪斜斜地朝十樓爬去。

摸柳卿然的胸肌?那她還是爬樓吧!

不就是爬樓梯嗎,有什麽可怕的!

一級,兩級,三級……

希望就在眼前了。

終於隻剩最後一級了。

江鈴月激動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你做到了,鈴月你太棒了。

剛要伸手擦眼淚,江鈴月突然感覺腳上一空,一道碎裂聲響起,她腳上踩著的木階不知怎的全部碎了開來。

站在九樓的柳夫人見狀也驚了一把,納悶道:“這木階好好的為何突然碎了呢?”

江鈴月望著自己卡在木階裏的雙腳,再看了眼從碎木縫中冒出頭來的蛀蟲,黑著臉問:“這木階你們多久沒修了?”

“估計有十餘年了吧,平素大家都飛著上樓,沒有人走台階的,所以木板什麽時候被蛀掉了都不知道。”柳夫人直言道。

江鈴月無語,未等她再度開口,一陣木頭碎裂聲響起,下麵的幾節台階跟著碎了開來,隨即她整個身子開始簌簌地直往下掉。

“啊啊啊——”

一陣微風從十樓的窗戶吹了進來,一隻黃雀停在那窗台上,撲騰著小翅膀,大眼睛滴溜溜地看著江鈴月從十樓跌回了九樓,又把九樓的地板給砸穿了,摔去了八樓,七樓,六樓……

似乎看到了黃雀眼中的同情,江鈴月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落下來。

她真是太難了。

如果上蒼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要跟江秋水說,她不要來寬刀門了,去萬金堂好不好?

她不想柳卿然,她想她的王土豆!

墜地聲起,江鈴月都能聽到她背上骨頭粉碎的聲音,她疼得都沒感覺了,頭一歪,嘴裏噴出幾口鮮血,暈死過去。

就這樣江鈴月剛到寬刀門的第一天,就摔的全身骨折,在**躺了三個多月,在柳夫人衣不解帶、連番真氣輸入,外加每天七八碗不知道補什麽的湯藥伺候下,她身上的傷總算是好得差不多了,人也比剛來寬刀門時胖了,個子也高了。

先前她從江家帶過來的衣服穿在身上都有些小了。

柳夫人讓負責采購的弟子們下山的時候買了幾匹新布回來,親自動手給江鈴月做了幾件新衣裳。寬刀門素來沒有女弟子,那些師兄弟又都是糙漢子,審美統一不在線,買回來的布顏色都老氣得很,不是灰的藍的就是黑的。

柳夫人做慣了男人衣服,第一次做女孩的衣服,並不順手,直接按門下弟子服的款式給江鈴月做了幾身,送去給江鈴月試穿。

江鈴月打小就沒有親娘,江夫人最多給她買幾件,從來沒親手給她做過,所以收到柳夫人親手做的衣服,她內心十分感動,也不嫌棄衣服款式不好看,開開心心地試上了。

穿好後,她找了麵鏡子照了下,先前躺在**,她隻覺得衣服小了,沒其他多大感覺。可這會兒一照鏡子,江鈴月差點被鏡子裏的大圓臉差點嚇了一跳。

這是她?才三個月,她的臉竟然腫了一大圈!

難道是因為她這三個月吸收了柳奎夫婦不少的真氣,所以她的臉才這麽膨脹了嗎?

江鈴月絕望地想要掉眼淚,撐著下巴的手垂了下來,打在胸上,感受到那柔軟的觸感後,她整個人都震驚了。她下意識地低下頭去,然後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嘴角慢慢揚起一道弧度來。

這這這……也不虧!胖就胖點吧。

江鈴月滿意地拿著鏡子對著自己照了又照。

她本就生得很白,外加這一個月沒出過房間,曬過太陽,現在這膚色更是如雪一般瑩亮,看著讓人忍不住想要咬上幾口。

那款式古板的藍色弟子服穿在她的身上,非但沒讓她變醜,反而襯得她眉宇間多了幾分男孩子的英氣。

突然她發現哪裏有些不對勁。

她脖子上的紅繩子不見了,那塊玉佩不見了!

她連忙到處翻找,那玉佩看起來價值不菲,對那少年或許很重要,她想著他日若有機會再見到那個人,也是要還給他的。

愁思間,江鈴月的指尖一涼,她的手不自知地打開了錢袋,江秋水給她的錢都在,還好那塊玉佩也完好無缺地躺在那些碎銀子中間。

肯定是柳夫人給她治傷的時候幫她收起來了。江鈴月體會到了柳夫人的細心,又想到柳夫人這三個月來對她的悉心照料,還有給她做新衣服,她心中一陣感動,忽而覺得來這寬刀門也不是那麽糟糕了。

雖然她一來就摔得很慘,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嘛!

江鈴月樂觀地想著,喜滋滋地將玉佩撿了出來,寶貝地用手擦拭一番,重新戴在了脖子上。

鏡中,紅繩配著玉頸很是好看。玉佩色澤翠綠,襯得她更是冰肌玉骨。

這玉佩好像就是她的一樣,每次戴在她的身上,玉間都隱隱有流光在溢動。這次那綠光比先前更甚了一些。

江鈴月望著鏡中披頭散發、膚白勝雪、目光如琉璃般澄澈的自己,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鏡中的那個人,是她,又似乎不是她。

“鈴月,衣服還合身嗎?”門外傳來柳夫人的聲音。

江鈴月猛地回過神來,眼神落在柳夫人給她做的那堆衣服上,先前捆衣服的那根紅色布條被扔在一旁。

她沒有多想,隨手扯過布條將頭發綁了起來,紮了個簡單利落的馬尾,隨後拉開了房門。

柳夫人端著碗藥汁站在門口,看到江鈴月開門,她剛堆起笑,想要跟江鈴月說明她的來意,目光落在眼前的人身上,如同見了鬼一樣,她兩隻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江鈴月被她這副模樣嚇得不輕,她木訥地站在門口,順著柳夫人的目光從下到上將自己望了一番,不解地問:“柳嬸娘,是我衣服穿得不對嗎?”

聞言,柳夫人連忙搖頭,恢複鎮定地又看了江鈴月一眼,麵露豔羨道:“我就是一時之間沒認出你來!鈴月啊,你嬸娘我手藝這麽粗糙,做的衣服就連你柳叔父跟卿然哥哥都嫌醜,穿在你身上卻怪好看的。還有你這發髻一梳,跟個俊俏少年似的,你嬸娘活了幾十年,就沒見過比你更好看的人兒了。”柳夫人一臉高興地說道。

“嬸娘,你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江鈴月好脾氣地笑了笑,乖乖把藥喝了。

柳夫人開心地收起碗,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便當即拉起江鈴月的小手說道:“鈴月,你這次受傷你柳叔父跟我都很自責,我跟你叔父商議了下,我們把三樓的弟子房都撤了,重新修整了一番,給你一個人住。你放心,我們把整個紫軒閣所有樓層的木板跟木階都修過了,你想去六樓找你卿然哥哥也不用擔心再摔了的。”

提到柳卿然,柳夫人看江鈴月的眼神裏充滿了光。

江鈴月被她看得一陣毛骨悚然,這寬刀門到底是有多缺女人啊,這柳夫人這般巴不得她去親近柳卿然?她難道不記得柳卿然跟江桑榆是有婚約的嗎?

等等!眼前靈光一閃,江鈴月突然想,他們不會是以為江家要讓她代替姐姐嫁給柳卿然吧?

意識到這一點,江鈴月心裏一陣憋悶。

未等她向柳夫人驗證心中所想,她就聽得柳夫人繼續道:“鈴月啊,你叔父說了,雖然木階都修過了,但爬樓總歸是費時了些。正巧,這次你受傷,給你療傷的時候,我跟他給你用真氣打通了全身經脈。他讓我問你,你若願意的話,也可以跟他學點武功,一是為了強身健體,二也好作為防身之用……”

“啥?”江鈴月驚叫一聲,連淑女都懶得裝了,她激動地抓著柳夫人的手臂追問道:“嬸娘您剛說什麽?柳叔父真說要教我學武功嗎?”

柳夫人被她嚇得一愣一愣的,吞了口口水道:“你要不願意的話……”

“不!我很願意!”江鈴月急切地打斷了柳夫人的話,興奮得恨不得仰天長嘯幾聲。

這叫什麽?這就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她的福氣終於要到了嗎?

江鈴月生怕柳夫人他們反悔,突然收住笑容,一本正經地攥著柳夫人的衣袖問道:“嬸娘,我爹他們都說我腦子笨,要是學不會,柳叔父會不會覺得我丟了他的臉?”

“這……”柳夫人哽住了,先前她也跟柳奎聊過這件事。

外麵的人都說江鈴月不會武功,且武學資質很差,不然那江秋水怎麽可能一點武功都不教她,還不就是怕晚節不保嗎?但是人家是武林盟主,怕丟人也是正常的。

他們家柳奎就是個門主,江鈴月再給他丟臉,頂多這門主的臉麵不要了唄,反正現在寬刀門弟子夠多了,再多他們也養不過來,用麵子換個兒媳婦也不算很虧。

再說,這武林盟主的女兒底子再差又能差到哪去,她當初剛認識柳奎的時候,父親隻是殺豬的,她也是一點功夫都沒有。後來跟柳奎練了十幾年,現在不也是飛簷走壁,樣樣都行了嗎?

想到這兒,柳夫人一下子有了信心,她拍了拍江鈴月的肩膀鼓勵道:“鈴月,要對自己有信心,嬸娘相信你能行的。”

見柳夫人這般挺自己,江鈴月感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就衝這一點,隻要柳奎願意教她武功,就算要她替江桑榆嫁給那柳卿然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天大地大,都沒有她學武功來得大。

不過她同意嫁給柳卿然,那柳卿然願不願意娶她,那她可就不知道啦。

見江鈴月答應了學武的事,柳夫人便立刻拉著她去練武場找柳奎,讓他先看看江鈴月的資質如何,是否如別人傳言的那麽差。

結果一個時辰過去,柳夫人不得不說,傳言果然都不是空穴來風的。

江鈴月隻是天賦差嗎?她根本就是毫無天賦好嗎!

柳奎夫婦縱橫江湖數十年,就沒見過比她資質更差的學生。

他們忽然都理解了江秋水為什麽從不讓江鈴月學武了。那豈是晚節不保那麽簡單的事,那是能把師父給活活氣死!

寬刀門的所有入門弟子,上來學武第一件事就是選自己合適的刀。

派如其名,寬刀門以其寬刀聞名,每個弟子都有自己的寬刀,武功越高,他們的刀就越寬越重。

柳奎的刀,很大很重,那刀剛被拖出來,江鈴月都能被嚇暈。

時間倒退到一個時辰前。

柳夫人領著江鈴月到了一層的演武場,柳奎叫眾弟子停下,陪著江鈴月一同選刀。他先將自己的大刀亮了出來,將江鈴月上前摸摸。

江鈴月聽話地上前,摸了一把,刀柄重得都能壓死她。

柳奎得意地將刀從她的肩上抽了回去,從最高等級弟子開始往下喊,一個個叫出來,讓他們將自己的刀給江鈴月試手,看她拿得動哪把,就給她鍛造一把新的,以後拿著新刀練。

柳奎想著,這丫頭摔傷那段時間,他跟夫人連續一個多月為她輸送真氣還有內力,怎麽著也能拿得動三十四斤的刀吧。

可事實證明,所有寬刀門弟子的刀都在江鈴月麵前過了個遍,她一把都拿不動,最低級的新弟子那把刀才八斤重,她也提不起來。

八斤……才八斤……都沒柳奎一個胳膊重。

柳奎有些崩潰,連刀都提不動,讓他怎麽教?

他感到絕望地朝一旁的柳夫人看了一眼,柳夫人跟他一樣的絕望。

他們這一個月的真氣都喂去哪裏了?

四周靜悄悄的,柳奎夫婦臉色鐵青地站在演武場中間。江鈴月低著頭,小嘴難過地緊抿著,她也很無奈。

她也很想學啊,可是那些刀對她來說真的太重了,她提都提不動,又怎麽耍得起來。

可是好不容易才有的機會,她不想就這麽放棄了。

深吸了口氣,江鈴月倔強地抬起頭來,可憐巴巴地朝柳奎囁嚅道:“柳叔父,就沒有更小一點的刀了嗎?”

柳奎驚愕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都裂開了。

更小的刀?還怎麽小?難道要他找把菜刀給她練手?

寬刀門的眾弟子拿著自己的佩刀皆沉默地站在一旁,想笑卻又不敢笑,就怕笑了被柳奎一刀砍沒了命。

江鈴月撇嘴,眼淚汪汪,差點要哭了。

忽然,一道光影從她眼前閃過,一把小飛刀被扔在了江鈴月的跟前。

江鈴月惶惶地往後連退了幾步,耳邊傳來某位少年鄙夷的恥笑聲:“給她練這個吧。”

一道藍影從窗戶上躍了進來,柳卿然桀驁地從江鈴月身旁走過,不屑地看都不看她一眼,徑直走到刀架邊,從上麵抽出一把四十多斤重的寬刀輕鬆地扛在自己肩上,然後對著江鈴月做了個鬼臉。

江鈴月感覺自己被冒犯到了。

柳奎看了眼落在江鈴月跟前的小飛刀,朝妻子比了個眼神。

還是算了吧。

柳夫人雙眼同情地看著江鈴月,隻見她竟然彎腰將地上的小飛刀撿了起來,一臉天真爛漫地朝他們笑道:“柳叔父,這個好,這個刀小,我能拿得起來!”

扛著大刀去弟子席歸位的柳卿然腳步猛地趔趄了下,他驚愕地回頭看了眼歡呼雀躍的江鈴月。這江二小姐莫不是傻的吧?他是在羞辱她難道她聽不出來?

柳奎定定地望著江鈴月手中那柄小飛刀,胖乎乎的臉頰狠狠地**了下,他雖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可是讓他去教江鈴月耍小飛刀,別管外麵的人怎麽說他,他門下的弟子都會笑話死他吧。

柳奎求助地看向柳夫人。

柳夫人轉過頭去,她耍過殺豬刀,但是小飛刀真不會。

柳奎再度絕望,麵對著一臉歡喜的江鈴月,他無奈地將目光移向了門下眾弟子。

頓時,所有人都十分有默契地低下頭。

被逼無路之下,柳奎隻得“賣子求榮”,他喊住要遁逃的柳卿然:“卿然,既然這飛刀是你拿來的,那就由你來教鈴月吧。”

讓柳卿然來教她?

江鈴月頓時感到有些嫌棄,不過看他扛得動四十斤大寬刀的分上,她勉強也可以先讓他教一下。

但誰知,柳卿然比她還嫌棄。

“我不!”柳卿然猛地放下肩上的大刀,鼓著腮幫子,堅決地拒絕了柳奎的提議。

柳奎自然沒有給他機會,他笑著懶洋洋地威脅柳卿然:“你要不願意,那今年的武林大會你就別跟我去了。”

“你……”柳卿然氣得臉都紅了。每年一次的武林大會是他唯一能見到江桑榆的機會,他怎麽能不去!柳奎真是太狠了!

迫於柳奎的**威,柳卿然不得不答應教江鈴月耍小飛刀。

這事一定下來,最高興自然是柳夫人。

她當即就將江鈴月推到了兒子身邊,眯著眼笑道:“鈴月,既然你卿然哥哥同意教你小飛刀了,那你就好好跟他學。要學不會也不用著急,慢慢來,安全第一,別傷了自己的手。”

江鈴月抽了抽嘴角,怎麽能慢呢!她可是和爹爹吹了牛說要一年就學成回家的,怎麽可以懶惰呢。

“嬸娘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學。”江鈴月開心地應了一聲,轉頭看了眼柳卿然。

那家夥還氣鼓鼓地站在一邊,一副不爽的樣子。

江鈴月展顏一笑,朝他湊了過去。

“卿然哥哥,咱們什麽時候開始學習啊?”

自打柳卿然答應教她小飛刀後,他在她的心中的形象瞬間偉岸了許多,再也不是小時候的鼻涕蟲了,好歹是個能扛得起四十斤大刀的英雄!江鈴月內心糾正了一下對柳卿然的態度,迫不及待地問道。

柳卿然的氣還沒消,被她突然靠近,那小臉還笑得跟花似的,他心神不由得一亂,隨後惡狠狠地朝江鈴月吼道:“叫什麽哥哥!以後不準叫我哥哥!叫師父!”

“哦,師父好。”江鈴月很聽話地點點頭,彎腰給柳卿然鞠躬作揖,就差給他跪下了。

柳卿然看著她,都快要吐血了。

他還未少年成名,難道名聲就要毀於此了嗎?

看在江鈴月叫他一聲師父的分上,第二天,柳卿然就找了個小樹林,正式帶她練小飛刀。

這種小飛刀是柳卿然平素用來跟師兄弟們練武後用來玩的,就跟飛鏢一樣,誰扔得遠扔得準,誰就贏,輸的人請吃一個月山下唐奶奶家的紅棗糕。

其他師兄弟身上多少都有點錢,想吃糕,沒人請也可以自個買,但柳卿然身上一個子都沒有。倒不是寬刀門沒錢,而是柳奎夫婦一直秉著窮養兒子的態度,從小到大,給他吃的穿的都是凍不死餓不死就行,零花錢什麽的,那是從來都沒有的。

為了每個月蹭紅棗糕吃,他狂練飛刀,幾年下來,一把小飛刀被他耍得成了絕技。百米之外都能命中目標,威力倒也不小。

起初他朝江鈴月扔小飛刀不過是想羞辱她一下,讓她知難而退。可誰知給自己挖了個坑,竟落得要來教她這個把戲的地步。

不過算了,教就教吧,反正教這個東西也沒什麽訣竅,就講究一個快準狠,狂練,死練而已。

柳卿然將要領跟江鈴月說了一通後,從衣兜裏拿了幾柄飛刀出來,一個飛身旋轉之後,就對著四麵八方的樹木一頓狂射,六把飛刀,刀刀正中六棵樹上畫著的靶心。

別看飛刀小,若是練成絕技,也是可以殺人的。

江鈴月瞪大眼睛,被柳卿然這一手驚豔到了,原本以為這鼻涕蟲沒什麽了不起,沒想到還挺有幾下子的。

“哇!這太厲害了吧!這是什麽絕技!是你們寬刀門的秘技嗎?”江鈴月雙眼裏滿是星星和崇拜。

柳卿然被她誇得一陣臉紅,內心湧出幾絲得意來,他有些難為情地打哈哈道:“這算什麽絕技,都是我自己平時練著玩的。”

“練著玩都能這麽厲害嗎?卿然師父真是武學天才!天賦驚人啊!”江鈴月毫不吝嗇地讚美著,好聽的話不要錢似的往外丟。

“這……這有什麽,很簡單的啦,我來教你。”柳卿然怎麽說也隻是半大的少年,父母對他也頗為嚴厲,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吹捧他,內心自然歡喜,瞬間覺得江鈴月看起來順眼了許多。

柳卿然給了她兩把飛刀,指著離他們五步遠的小樹道:“使點勁,盯著畫好的靶心射,你往前一點吧,從五步距離開始吧。”

說完,他去撿他剛射出去的飛刀,懶得回頭看江鈴月練習。

三米遠的小樹,小孩子都能射到。

他哼唧地想著,等他撿完飛刀回來,就看到江鈴月站在他指的那棵小樹前麵在摳什麽東西。

這是射太深了,刀拔不下來了嗎?

柳卿然皺眉,好奇地走過去一看,等看清江鈴月在做什麽時,他整張臉都黑了。

“你在做什麽?”柳卿然忍不住問。

江鈴月幹笑著回頭看他,解釋道:“這個靶心的樹皮太厚了,我摳掉一些好射點。”

柳卿然眉毛狠狠地抽搐兩下,咬牙道:“你都沒試過,怎麽知道不好射!”

江鈴月尷尬地低頭,垂眉順眼,小聲嘟囔:“試過了,沒射中,刀掉下來了。”

柳卿然忍著脾氣道:“射不中你就摳樹皮?回頭和人打起來,你拿飛刀禦敵,射不中,也去扒人家的皮嗎?”

“扒人家皮多凶殘,我頂多扒他們衣服。”江鈴月急忙否定道。

柳卿終於恨鐵不成鋼般瞪著她道:“才五步的距離,稍微使點勁都能射中了,你就算再沒力氣,我爹娘給你輸的那麽多真氣也夠你射得比這棵樹遠了,那些真氣呢?”

他還別問,一問,就連江鈴月自己都覺得奇怪。

她之前即使沒有學過武功,也沒少看別人練功。按理說,柳夫人他們給她用真氣通了脈,又輸了她那麽多內力,她就算什麽基礎也沒有,也不至於這麽廢的啊?難道是她的身體出了問題?

“我也不知道,卿然師父啊,你說人的身體會不會漏氣啊?”江鈴月歪著頭問柳卿然。

“別叫我師父,我不是你師父。”柳卿然連忙撇清關係。

開玩笑,要是讓人知道他徒弟連個五步遠的樹都射不中,他還混不混啦,他這輩子都別想再收弟子了。

“還有,你當你是在幹什麽呢,真氣跟內力還能漏出來?”柳卿然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

江鈴月識相地閉嘴。

柳卿然也自閉了,他不想再跟她說話了,再說下去,他覺得他跟她一樣蠢了。

將手中的飛刀全塞進了江鈴月的懷裏,柳卿然動作粗暴地將江鈴月直接推到那棵小樹前麵,自暴自棄地命令道:“你今天就算戳也得給我把刀戳進樹裏去,不準再摳樹皮!”

“哦。”江鈴月聽話地拿起一把飛刀,真的開始認真地戳樹。

俗話說得好,笨鳥先飛嘛!江鈴月以前沒練過武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如今她也算是練過了,也深知自己資質極差,但是她勝在有一顆樂觀而又不放棄的心啊!

在戳了一個月小樹後,她總算能拿飛刀射中五步遠的樹了。兩個月後,她能十步遠了。三個月後,已經可以射到十五步了……

轉眼一年過去了,她終於能用小飛刀把一棵樹射穿了。

看到她的進步,柳奎夫婦很是激動,還在門內給她設宴慶祝,並讓柳卿然給她提高了教學難度,明天開始不練小飛刀了,讓她改練匕首射樹。

飛刀變匕首,怎麽說,刀也算是升級了。

冬去春來,轉眼一年又過去了。

江鈴月手中的匕首又升了個級,變成了兩把菜刀。

她終於不用再去小樹林射樹了,她終於可以拿著兩把菜刀在練武場裏跟著師兄們一起耍大刀了。

好吧,大刀還算不上吧。

同樣的,第二年年末,柳奎夫婦又在門內給她辦了宴席,慶賀她武功突飛猛進。

雨落飛花,歲月如梭,第三年一晃也過去了。

江鈴月十五歲了,她手中的武器又升了級,從兩把菜刀變成了兩把六斤重的斧頭。

柳奎夫婦照舊給她在門內辦了喜宴,這次的宴席比往年還要熱鬧,因為這一年她及笄了。

早在宴席準備前一個月,柳奎就給江家去了書信,通知他們屆時來參加江鈴月的及笄禮。但江鈴月知道,父親他們不會來。

因為她的生辰正好在中秋節,而每一年的中秋節都是江桑榆蠱毒發作的時候,也是江家人最手忙腳亂的時候,所以她在江家從來都沒有過過生辰。

江桑榆每次毒發都在生死線上徘徊,這個節骨眼哪怕府內有人記得江鈴月的生辰,也不敢去給她慶祝。

江鈴月深知這一點,她雖頑劣不懂事,但從未在生辰這事上跟父親計較過。

小的時候,她看到王屠鈄每年生辰,王員外都給他請了全城的人一起慶祝。他們府裏放的煙火一天一夜都放不完。

她也曾羨慕過,也希望爹爹能陪她過一次生辰,哪怕一次也好。沒有煙火,沒有客人也沒關係,隻要爹爹陪著她就好。她沒有娘親,隻有爹爹。

可每年的生辰,她都是一個人。

以往每一天,她都在家待不住,總愛往外跑。可是一到中秋節,她都很乖地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哪兒也不去。因為她知道這一天大家都很忙,忙著照顧江桑榆。

她不能跑,要是跑沒了,遇到了危險,沒法回家了,爹爹也沒空來救她,所以她不敢跑。

來寬刀門後,江鈴月才第一次過生辰。

柳奎夫婦都是粗人,雖然每一年生辰恰逢中秋,有的師兄弟還要回家探親,沒有人給她放煙火,可是每一年,柳夫人都會給她做一身新衣裳,還會讓柳卿然帶她去山下的鎮上玩。

即使一到鎮上,柳卿然就會丟下她,偷偷騎著快馬去江家打探江桑榆的病情,但江鈴月還是很開心,還是會幫柳卿然撒謊,給自己買很多好吃的,然後乖乖地一個人回寬刀門,跟柳奎夫婦一起過生辰,慶中秋。

寬刀門讓江鈴月體會到了家的溫暖,在柳奎夫婦身上,江鈴月感受到了爹娘的愛。

有時候江鈴月也在想,隻要柳卿然願意娶她,她就這麽嫁進寬刀門也不錯,這樣她就可以有爹有娘,還能每年過生辰了。

可惜啊!江鈴月知道很多事都不是她想怎樣就怎樣的。就比如她的武功,不管她怎麽努力練習,還是增進很慢。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她個子比剛來寬刀門那時又高了不少,越發像個大姑娘了。

十五歲的江鈴月已經徹底長成了她心目中的美女樣子,就連門內的師兄弟見到她,也會不由得臉紅。

柳夫人更是,每次看到她,都要忍不住誇讚幾句“我們鈴月真是越來越美了”。

江鈴月長得越好看,柳夫人就越高興,高興之餘,她就越惱恨兒子眼瞎。

江鈴月來寬刀門三年了,可柳卿然的一顆心依舊隻在江桑榆身上。

江鈴月倒覺得無所謂,她本來就對柳卿然沒那個心思,也不想跟姐姐搶丈夫,她一心隻想練好武功,然後闖**江湖,當個瀟灑肆意的俠女。

即使手拿兩把斧頭,每次在練武場,江鈴月還是練得很認真。

柳奎跟她說了,等斧頭練完,她就可以耍寬刀了。江秋水讓她在寬刀門待四年,她必須在期滿前將寬刀練好,回去好耍給爹爹看。

懷著這樣的心,江鈴月迎來了她的及笄禮。

這一天,除了柳卿然外,門內所有的師兄弟都在。柳奎夫婦還請了鎮上很多百姓過來給江鈴月慶賀。

那些人送了很多禮物給她,有好吃的,也有漂亮的衣裙,還有煙火。

在宴席開場之前,有人放了煙火。

江鈴月穿著柳夫人給她新做的紅裙子,散開了頭發,拿著她的兩把小斧頭登上了台,給眾人表演了一段。

那段表演驚豔了所有人,誰也想不到兩把斧頭能被舞得那麽好看。

誰也沒有見過比那晚的江鈴月再好看的姑娘。

焰火之下,穿著火紅衣裙的少女,黑發雪肌,冰肌玉骨,眉心間隱

隱有紅蓮隱現,美得像傳說中的仙女。

錢塘江府,燈火通明,江秋水跟江夫人皆一臉焦急地守在江桑榆的房間,**的少女早已痛暈過去。

一位穿著月色長衫、頭發灰白的男子正坐在床前給江桑榆施針,那張清俊的臉上表情嚴峻,眸色頗冷。

拿銀針紮了江桑榆幾個穴位後,男子給江桑榆的手臂放了些血,然後起身站了起來。

江秋水夫婦見狀,連忙緊張地迎了上去,問道:“顧神醫,小女的病情如何了。”

男子轉過臉來,露出如月般精致的麵容。

“江大小姐的蠱毒已經逼近心髒,此後毒發的次數將會越來越頻繁,若不能及時壓製她體內的毒素,我恐她熬不到明年取蠱。”那男子淡淡地說道。

江夫人聽罷差點暈厥過去。

江秋水扶著她,臉色鐵青地朝年輕男子道:“顧神醫,你是藥王穀的人,你一定有辦法救我家榆兒的。隻要你能救她,你要的蒼梧劍,我必雙手奉上。”

男子眼神微斂,將雙手放進一旁的清水中細細洗淨,不急不緩地道:“江大小姐所中的是苗疆血蠱,此蠱一直由下蠱之人的心頭血所養,可謂劇毒。當世隻有一個解法,那就是待中蠱之人十六歲時,體內蠱蟲徹底進入她心髒之際,用下蠱之人血親的心髒替換她被侵蝕的心髒。眼下,除蠱時間未到,要想壓製江小姐體內蠱毒,隻剩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江夫人急著淚目道。

“去苗疆找萬蟲之後,將它放進江小姐的體內,血蠱會被蟲後吸引,移向蟲後所在,減緩原本其進入心髒的速度,兩蟲相遇發生**,待明年開春,蟲後產卵,而最佳的產卵地便是宿主的心髒。彼時,蠱蟲跟蟲後會一同進入宿主的心髒,到時候再做處理。”

江氏夫婦早就知道這血蠱解法有多凶殘,因而對下蠱之人可謂是恨之入骨,如今又聽男子所言還得在江桑榆體內放一蟲後,甚至還要產卵?

江夫人望著**昏迷不醒的女兒,頓時抑製不住地掩麵痛哭道:“那產卵後,那些蠱蟲可對我小女身體有害?”

“新生的蠱蟲並非咒蠱,對身體並無傷害,苗疆有很多女子用身體養蠱,夫人若是擔心,到時候,在手上開個口子,我幫江大小姐引出來就好。”

江夫人攪著手帕,心疼地道:“真是苦煞我兒了。”

江秋水同樣臉色煞白地抱著妻子,咬牙朝漠然站在一旁的白衣男子問道:“顧神醫,那萬蟲之後在哪裏,我這就派人去尋。”

“此蟲在萬蠱窟,一般人去必死無疑,隻能我親自去一趟。”男子一臉平靜地說道。

“萬蠱窟?”江秋水自然聽說過這個地方,那是成千上萬毒蟲毒蟻的聚集地,就算是他,也不敢貿然前往。

這顧神醫雖說是藥王穀傳人,藥王聖名當世皆曉,可又不是金剛不壞之身,去那種地方,未必能有命活著回來,他若死了,那誰又能救他們家桑榆呢?

“顧神醫此去有幾成把握?”江秋水忍不住擔心地向其問道。

白衣男子眸光頗淡地掃了他一眼,麵無表情道:“三成。”

“隻有三成?”江秋水驚呼。

江秋水啞然,頓了頓,舔著臉皮繼續問道:“那顧神醫準備何時啟程?”

“今晚。”那位神醫簡短地回道,顯然不願與他多說,收起裝銀針的布包,離開了江桑榆的房間。

江秋水見狀,連忙追了出去,急急地道:“顧神醫留步,我這就召集一些門下弟子與神醫同去吧。”

“用不著,我習慣一個人。”

話落,一道輕影越上房梁,那位顧神醫已經消失在院中。

江秋水愣愣地站在原地,捏緊了拳頭。

好俊的輕功,藥王穀果真是臥虎藏龍,若非藥王穀從不管江湖紛爭,哪輪得到他來做武林盟主?那位顧神醫從江府出來後,一路朝芙蓉城西奔去,行至廟街後的錢塘渡口,才停下腳步。他左手背在腰後,右手使力將河中央的一葉輕舟用內力吸至岸邊。

舟上空無一人,顯然他方才沒有跟江秋水撒謊,他的確喜歡獨來獨往,就連駕船這種事也是親力親為。

船穩穩地停靠下來,他沒有急於上船。

一粒石子不知何時被他攥在了手中,此刻如劍刃一般快速地朝一旁的樹林打去。

“跟了這麽久,可以出來了。”明明他說話的口吻很淡,可聽起來像是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威嚴感,讓人不寒而栗。

柳卿然背著他的大刀從一棵樹後走了出來,那粒石子擦破了他肩上的衣服,深深地嵌在他身後的那棵樹上。

他不用上前與那人交手,就能感受得到那位白衣醫者武功遠在他之上。

雖在這江湖涉世未深,但柳卿然也算是個聰明人,一般不會去做一些自討苦吃的事。

他知道自己不是眼前之人的對手,所以被發現了,索性就直接走到了那人麵前,自報家門道:“顧神醫,在下寬刀門柳卿然,今夜跟著您並無惡意,隻是想隨您一道去萬蠱窟替桑榆妹妹尋藥。”說完,柳卿然小心翼翼地抬眼瞅了一眼顧神醫。

見他神色平平,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他急著又繼續抱拳懇求道:“顧神醫,我與桑榆妹妹自幼有婚約,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如今她生死懸於一線,我又豈能坐以待斃?萬蠱窟一行路途艱險,我武功雖不如顧神醫,但還不至於會拖您後腿,必要時候我多少也能派上點用場,所以還望顧神醫成全,允許我一同前行。”

也許是他說得太過情真意切,那位顧神醫的神情微微鬆動了下。

柳卿然隻覺有戲,心中頓時一喜,還未來得及表露,就聽那顧神醫聲音涼涼道:“你知我姓顧,又知我要去萬蠱窟,想必剛在江府內聽了不少。既然這樣,你應該也聽到我說我不愛與人同行,不管對方武功高不高,對我有沒有用,我都不喜。”

他有些憤懣地又瞅了一眼那位顧神醫。

除了兩鬢發絲白了幾撮外,那人身形舉止儼然也是一副少年樣,看上去沒比他大多少,竟然這般拿喬。

柳卿然頓時急脾氣湧了上來,有些氣不過地朝那顧神醫道:“顧神醫不喜那是您的事,但去萬蠱窟的路又不是隻有您能走,您沒有資格限製我。”

見柳卿然生氣,顧神醫眉頭微斂,眼裏閃過一絲厭煩,臉上又恢複了先前那副平淡如水的表情,聲音不怒不喜。

“有人想要尋死,我自是管不著。但柳少俠若死了,那江桑榆還是不是你的未婚妻就不知了。”

“你……”

沒想到這人看起來一副世外高人的清遠模樣,說起話來竟這般噎人,柳卿然被氣得不輕。

那位顧神醫繼續道:“聽聞江盟主已將江二小姐送去了寬刀門,江家又不是隻有一個女兒,柳少俠何苦還要自尋死路。”

聽他突然提起江鈴月,柳卿然心中不免一驚,他狐疑地看了顧神醫一眼。

“藥王穀素來不過問江湖事,他們的人鮮少在江湖上露臉,所以你怎麽會知道鈴月在我們寬刀門,難不成你不是藥王穀的人?”

柳卿然說完,神色一冷,手下意識地摸向背後的寬刀。

察覺到他的意圖,顧神醫輕輕低笑一聲,搖了搖頭。

未等柳卿然出手,他人已經衣袂翩躚,飛身跳上小舟。

一把木琴從舟中翻滾而出,修長十指快速地往琴弦上一撥,一道琴音驟然響起,水中突然立起一層屏障,擋住了柳卿然的寬刀威力。

柳卿然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再看那位顧神醫,已經驅使著小舟行至水中央。

夜色之下,他一身白袍站在小舟上,懷中抱著那把破舊古琴。

“柳少俠若懷疑我的身份,大可回去向江盟主求證。至於萬蠱窟一行,我話已說到,聽不聽隨你。”

顧景織說完,不再理會愣著的柳卿然,直接轉過身去,驅使小舟一路向南邊駛去。

不稍片刻,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江上水霧中。

柳卿然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惱恨地罵了一聲。

他倒不是真的懷疑顧景織的身份,而是想試下此人的武功深淺。

從顧景織與江秋水夫婦的談話中他得知隻有去萬蠱窟找到萬蟲之後才能暫且保住江桑榆的性命。可顧景織說他有三成把握,就這樣那廝竟然敢猖狂到一個人都不帶,隻身一人去萬蠱窟。這也太狂了吧!

萬一那顧景織有個什麽三長兩短,那誰來救江桑榆?

聽說藥王穀每代隻傳一個弟子,那老藥王已經避世十餘年了,任誰也找不到他,若顧景織死了,江桑榆的蠱毒也許就沒人能解了。

他就不信了,偌大個武林,就找不到其他人知道去萬蠱窟的路。

走著瞧,看誰先到萬蠱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