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鬼蜮

“柳卿然帶著王屠鈄趕了過來。

姬鰩手上被湛盧劍微微割了一下,一痛,鬆開手,將阿敏扔在了地上。

柳卿然連忙上前,接住了阿敏,朝姬鰩道:“姬鰩!你夠了!適可而止吧!”

“姬鰩,這是阿敏姑娘!她是我們的朋友,你為何要傷她!”王屠鈄也跟著附和道。

姬鰩飛在半空中,一臉匪夷所思地望著底下眾人,咬牙道:“你們什麽意思?一個個是想造反嗎?我說了,我沒有殺這些人,你們為何不信我?”

阿敏臉色蒼白地倒在柳卿然的懷中,看著圍著她的柳卿然跟王屠鈄,眼裏頓時蓄滿了淚水,惱恨地朝姬鰩控訴道:“你還狡辯,我親眼所見你殺我父兄,若不是安平郡主帶著我躲進了水池中,我們也難逃你的魔爪!”

“你父兄是誰?你是何人?安平郡主又是何人?我都未曾見過你,你們為何要這麽汙蔑我!”姬鰩板著臉瞪著阿敏。

張碧璿提劍走上前來,站在顧景織身旁,麵容清冷地朝姬鰩道:“我就是安平郡主!我可以替阿敏公主作證!你闖入皇宮殺人時,我跟她在一起,誠如你所說,我們無冤無仇,若非你做了這麽喪心病狂之事,我等為何要找你尋仇!”

“阿敏公主?安平郡主?你們……”王屠鈄驚愕地看了眼張碧璿,又看了眼柳卿然懷中傷重的阿敏,滿是不解。

阿敏不是雲仙宮的半鮫人嗎?怎麽成了遊牧族的公主呢?還有這安平郡主,她看上去怎麽有點眼熟?他好像在哪裏見過,但又想不起來。她跟顧景織是什麽關係啊?

王屠鈄一頭霧水,但眼下好像不是追問這些的時候。

“你們既然都認定是我殺的人!好,那你們就這麽認為去吧!”姬鰩惱怒地說完,轉身就要離去。

見她要走,王屠鈄急著追問道:“姬鰩,你又要去哪裏?”

姬鰩朝他冷哼一聲:“你管我去哪!反正你們以後誰也別跟著我!”

王屠鈄氣急:“你……”他還未說完,忽然躺在他們周圍的幾具屍體皆站了起來,跟之前村落裏的幹屍一樣,四肢僵硬地朝他們撲了過來。

“我去!”王屠鈄驚呼一聲,拿起承影劍擋在了柳卿然他們身前。

柳卿然一手抱著重傷的阿敏,一手握著湛盧劍吃力地抵擋著那些幹屍。張碧璿跟顧景織也一同加入了戰局。

這裏不比村落,死的人並不是什麽普通遊牧族百姓,而是經過嚴苛選練過的遊牧士兵,還有顧景織他們帶來的一批中原精兵。

這些人受了混沌之氣的影響,成為走屍後戰鬥力完全堪比一個軍隊。

眾人漸漸有些招架不住,姬鰩站在空中漠然地望著這一切,最終還是心軟地將那些走屍身上的混沌之氣全都吸進了自己體內。

“姬鰩!”獲救了,王屠鈄一臉激動地朝姬鰩喊道。

姬鰩麵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扭頭離去。

王屠鈄要追她,但他輕功實在太差,別說飛了,跑幾步都覺得累。

躊躇間,一道白色的身影從他眼前一閃而過,緊追姬鰩而去。

“顧景織!”

“李麟!”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王屠鈄驚愕地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安平郡主。

王屠鈄喜歡看美女,這位安平郡主恰好就是個美女,她非但長得很美,而且還是個冷美人,跟姬鰩阿敏她們完全不是一個卦的。

王屠鈄好奇地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突然眼角的餘光掃了安平郡主手中握著的劍上。

待認出那是什麽劍時,王屠鈄整張臉都快裂開了。

“赤霄劍!你就是那個屠了寬刀門跟嵩山派的妖女!”王屠鈄驚呼道,他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往柳卿然身後躲了躲。

柳卿然聽到王屠鈄的話,也看向了那女子手中的神劍,臉色當即灰白了下來。他將阿敏交給了王屠鈄,二話不說,提起湛盧劍就朝張碧璿攻了上去。

阿敏由王屠鈄攙扶著,擔憂地望著廝打在一起的柳卿然跟安平郡主,問王屠鈄:“柳卿然為什麽要打安平郡主?”

“此事說來話長!”王屠鈄語氣高深莫測地說道,他朝四周看了一眼,那顧景織早就追著姬鰩跑沒影了。

還好他沒在,不然看到卿然跟那黃衣妖女打起來,他肯定要與他們為敵了。

現在好了,有顧景織去追姬鰩,他就不用擔心姬鰩亂跑,可以安心看卿然打那黃衣妖女,替寬刀門報仇了。

王屠鈄想過了,若柳卿然打不過那個妖女他再上去幫忙,不然兩個男人打一個女人,傳出去著實不大好聽。反正管她是什麽郡主公主的,她就算長得再好看,但殺了江湖上那麽多人,肯定是要付出代價來的。

不過,顧景織怎會跟她攪和在一起呢?

當初那妖女來武林奪劍,把江湖攪得那麽亂,是不是也跟顧景織有關?

顧景織到底隱瞞了他們多少東西?

胡亂猜想間,柳卿然因為先前被姬鰩重傷過,傷勢未好,漸漸落了下風。眼看他要招架不住,王屠鈄沒再多想,提著承影劍就加入了戰局。

張碧璿見兩個人圍攻自己,又看了眼站在底下,不知幫誰好的阿敏公主,鳳眼微眯了下,眼裏閃過幾絲寒光。

她一腳踢在了柳卿然的胸口,將他踹到王屠鈄身旁,然後趁他們不備,找了個機會先跑了。

柳卿然惱怒,還想去追,王屠鈄連忙攔住了他。

“卿然,先別追了,別說你受了傷,就算你不受傷,咱倆聯手也未必是那什麽郡主的對手。既然我們知道了她的身份,就不怕日後找不到她。隻不過她是朝廷的人,你要找她報仇的話,可能有點難。”王屠鈄道。

柳卿然明白他的意思,朝廷與江湖素來井水不犯河水,這安平郡主突然來江湖滋事,想必是受了朝廷的指使。他若貿然與她對抗,那就是與整個朝廷對抗。眼下,寬刀門已被滅,就算他有本事殺了那安平郡主,柳奎他們也不會活過來。可若朝廷因為此事,派兵圍剿江湖各派,那就不大好了。

柳卿然陷入了沉思之中。

仇人就在眼前,他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逃走,想到這兒,柳卿然一陣刺痛,嘴裏咳出口鮮血來。

“卿然!”

“柳卿然!”

王屠鈄跟阿敏異口同聲地喊了起來。

“你跟著我做什麽?”姬鰩往前飛了一會兒,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惱怒地瞪著顧景織道。

顧景織飛身走到她的身前,眸光淡淡道:“你若真不想我跟著你,以你的本事,我如何能追得上。”

姬鰩聞言,冷傲地“哼”了聲,別過頭去。

顧景織直接問她:“你在阿敏公主的記憶裏看到屠戮遊牧族皇宮的真凶了嗎?”

姬鰩驚愕地回頭:“你怎麽知道?”

顧景織抬眼,目光落在她後肩的劍傷上,眉頭蹙緊:“你的傷?”

“哦,那個呀,沒事。”姬鰩一臉不以為意地說道。

見她這般不愛惜自己,顧景織眉頭蹙起,朝她走了過去,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你答應過我的,會替我好好照顧好這副身子,這傷於你而言是小傷,可於我而言是……”

“是什麽?”姬鰩歪著頭,好奇地盯著他問道。

顧景織被她那純粹炙熱的目光盯著,喉間一哽,最終沒有說下去。

說了又如何,她是姬鰩,是上古神明,她不是江鈴月,豈會懂他的心疼與不舍。

“我給你上藥。”他道。

見他這般執拗,姬鰩無奈地歎了口氣,毫不忌諱地當著他的麵,直接把外衣脫了下來,露出白皙光潔的後背。

吃了七彩鮫人血的她,身子又恢複了最初那完好如初的模樣,她的肌膚如雪一般聖潔,這讓她肩上的那道劍傷顯得更加突兀、猙獰。

這不是顧景織第一次見江鈴月的身子,明明他們之間做過比這更親密的事,可他看到她的後背時,他的臉還是不由得發燙起來,一顆心跳得飛快,仿佛要飛出他的胸膛。

不想被她發現他的異樣,顧景織尷尬地別過頭去,閉上眼睛,憑著記憶將手中的金瘡藥細細地塗抹到少女背上的傷口處。

“疼嗎?”他問。

姬鰩沒吭聲,此刻,她吸食的那些混沌之氣在她體內翻湧著,不停地衝撞著她的五髒六腑,與這些痛相比,她肩上的劍傷不值一提。

見她不說話,顧景織嘴唇抿緊,快速地替她塗完傷藥,將藥瓶收進了懷中。

姬鰩將衣服重新捋好,轉過頭來,繼續追問道:“你還沒說你是怎麽知道我找到凶手了呢?”

顧景織眸光頗淡地看著她:“我猜的。”

“猜的?”

“嗯。”

“你怎麽猜的?我明明什麽都沒說。”姬鰩不解地問。

看她一副懵懂的樣子,顧景織忍不住嘴角微揚,心情轉好道:“以你的脾氣,被大家誤會,受了這般委屈,豈會就這麽輕易地甩手走人。不說別人,你會先跟屠鈄爭上一番。倘若屠鈄他們不聽你,你就是打也要讓他們都站在你這邊。”

“我有這麽蠻不講理嗎?”姬鰩聽著,秀眉微蹙,有些自我懷疑道。

顧景織微微一笑:“豈止。”

姬鰩生氣了,怒瞪著他道:“那你還跟著我做什麽?就連王屠鈄跟柳卿然都懷疑是我殺的人,你怎麽不懷疑?”

顧景織搖頭,眼神深邃地望著她:“你既然說不是你殺的,我自然就不會懷疑。”

“你這麽信任我?你就不怕我撒謊?”姬鰩訝異地說道。

“你不會撒謊的。”顧景織道。

姬鰩愕然地望著他,對上了他幽暗的目光。

有那麽一瞬間,她差點又把他當成焚天了。除了焚天,沒有人會這般毫無底線地相信她。

姬鰩的心不由得沉了下來,移開了目光,故作冷傲道:“你怎知我不會撒謊?”

“因為普天之下,你在乎的隻有焚天一人,別人對你的誤解、憎恨,乃至善意、喜歡……你都無所謂,所以你不屑撒謊。”顧景織道,說到“喜歡”二字,他微微停頓了下。

“你倒是了解我的脾氣,不枉我治好了你的傷。”姬鰩得意地說道,“可惜,就算你相信我,我也不會再讓你跟著了。”

“為什麽?”顧景織問道。

“因為我要去的地方,活人沒法去。”姬鰩冷酷地說道。

“你要去哪裏?”

“告訴你你也不知道。我要去鬼蜮,你們活人是沒法進鬼蜮的,這也是我為什麽剛才不想在王屠鈄他們麵前說出真相的原因。我在阿敏公主的記憶裏看到了那個屠殺皇宮的人的臉。她雖易容成我的樣子,看上去跟我一模一樣,但我一眼就看到她身上那股濃重的鬼氣了,要逮她,我必須得去鬼蜮。”姬鰩解釋道。

顧景織凜然:“你說凶手是一個死人?可死人怎會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人呢?”

“一般死人不會,可她是鏌鋣劍主,她隻要把生魂寄生在鏌鋣劍上,就可以在劍的庇護下出來殺人。”

“鏌鋣劍主?她為何要假扮成你的樣子,屠戮整個遊牧皇宮?”顧景織繼續問道。

姬鰩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是等我進了鬼蜮把她抓了就知道了。她是生魂,若非外界有人故意設法在生死簿上劃去了她的名字,應該是要去投胎的。那個幫她逃離轉世輪回的人,一定也是讓她假扮我殺人的人。不然,我與那生魂素不相識,她為何要陷害我?明明我跟王屠鈄他們在底下村落撞見她的時候,她還沒易容成我的臉呢。”

姬鰩越想越氣,恨不得立刻把那道生魂逮住,給它點顏色嚐嚐,誰讓它敢欺負到她頭上來著。

神界的人不放過她也就算了,現在就連個小小生魂也敢來挑釁她。

他們真當她這個上古獸神是吃素的嗎?

顧不得與顧景織多浪費時間,姬鰩急著要去鬼蜮。

顧景織突然身子向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我跟你一起去!”

“我說你這人怎麽聽不懂人說話啊!”姬瑤的手被他握緊,旋身,見他執迷不悟的樣子,氣得現出蒼梧劍,拿在手中,指著顧景織道:“我都說了,你們活人進不去鬼蜮!鬼蜮是人界與鬼界的連接地,是那些死了沒法投胎的人待的地方,你怎麽去啊?難不成你要我把你殺了帶過去?”

“好。”顧景織上前一步,將脖子貼在蒼梧劍上:“殺了我帶去。”

“你!”姬鰩氣紅了臉,拿劍的手不知道該收還是該放。

“你用不著這般為難,我自己來。”顧景織說完,就要拿脖子往蒼梧劍上抹去。

姬鰩大驚,連忙將蒼梧劍給收了回來,怒瞪著他,咬牙切齒道:“顧景織,我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是這麽個狗脾氣呢!”

“現在看出來也不晚。”顧景織微笑道。

姬鰩似乎很久沒見顧景織這般自若地笑了,她愣愣地望著眼前那張與焚天一模一樣的臉,心髒驀地跳得有些快。

“姬鰩,我來北境是奉了聖上的命令,與遊牧王和談的。這兩年,遊牧族屢次侵犯中原,我雖戍守邊疆,但戰爭受難的不隻有雙方的士兵,還有那無辜的百姓。此次,遊牧皇宮發生如此大事,遊牧族的王公貴族隻剩阿敏一人,其他都受難了。但他們的軍隊不在這裏,倘若那些士兵聽聞遊牧皇宮一事,勢必會以為是我們假借和談的名義,殺害了遊牧王,定會報複中原。為了兩族和平,也為了我那些死去的將士,為了還你清白,我都必須要抓住始作俑者,所以這鬼蜮,我懇求你帶我一道去。”顧景織神情真摯地說道。

姬鰩認真地聽他說完,思索了一番,最終無奈地撇嘴道:“要我帶你去可以,但是咱們說好了,到了鬼蜮後一切都得聽我的,你不能給我惹麻煩。”

顧景織笑著點頭。

姬鰩歎了口氣,伸手在顧景織的麵前劃了一下。

顧景織奇怪地問她:“你這是做什麽?”

姬鰩黑著臉道:“不過是個小小的術法而已,我用法術遮蔽了你人的氣息,現在你就跟活死人一樣,這樣一會兒進了鬼蜮,那些生魂才不會撲過來吃你。”

“你又用法術,你就不怕神界的人……”顧景織後麵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姬鰩給瞪了。

“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算了,反正上次打榔榆神界的人就發現我了,他們現在還不派人來抓我,想必是畏懼我身體裏焚天的混沌之力,怕死不敢來。不過你別看他們不出現,那些神可狡猾呢,他們現在準在天上監視著我呢!”姬鰩鄙夷道。

神界,奉神帝之命盯著姬鰩的光華跟朗月兩位神君皆不由得紅了臉。

她耽擱的時間已經夠久了,身體的混沌之氣十分不平穩,趁她將蒼梧逼退了回去,還能掌控這副身體,她得趕緊去鬼蜮把鏌鋣劍主給抓了,再把她的鏌鋣劍給搶回來。

此劍現已成凶劍,跟王屠鈄他們的神劍不同,她若再不收回來,恐要多添不少殺戮。到時候,天地之間的混沌之氣將會越來越渾濁。她也不知道她這副身子還能承接多少混沌之氣。

姬鰩隱藏好顧景織的氣息,沒再與他多言,直接通過蒼梧劍的劍氣尋找鏌鋣的氣息。

鏌鋣劍主來人界逗留那麽久,勢必要回鬼蜮休養,不然她的魂魄就會消散。所以她現在肯定回鬼蜮了,他們隻要找到鏌鋣劍,就能找到鬼蜮所在。

以前焚天帶她尋混沌靈珠的時候,他們去過鬼蜮。姬鰩知道鬼蜮在不周山附近,可是具體入口還得由鏌鋣劍引她過去。

屏氣凝神了一會兒,姬鰩突然睜開眼,望著西北方向的某一處,驚喜地道:“找到了。”

神魔幾族的人都知道,不周山的大門是通完鬼族的唯一之路,而鬼蜮就在這扇大門之後。

因為上次來取靈珠已經是幾萬年前的事了,那會兒姬鰩神識還未開,一路都是跟著焚天走來的,莫說她不記得此事了,就算她記得,她也不記得來不周山的路。

這要怪就怪她是什麽不好,偏偏是條魚。就算是上古獸神,可她終究還是一條魚。魚的記憶都是很差的,莫說這一件事,這數萬年發生的許多事其實她都不記得了。

她的腦子都用來裝跟焚天的記憶了,哪還記得其他,光收集九大神劍,就很費她的腦力了,她要再分心記其他事,估計這劍再過上萬年,她都不見得能收集成。

姬鰩帶著顧景織走進了不周山的大門,來到了鬼蜮。

這鬼蜮跟顧景織想象的不大一樣,他先前聽姬鰩描述,以為這裏是個很可怖的地方,滿是生魂遊鬼在飄**。可是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大為震驚,大門背後是一座城鎮,這城鎮跟人界的城鎮沒多大區別,也有街道建築,商鋪小販,街上還有許多逛街的人。說是人,應該說是遊魂,因為那些人走路雙腳都不著地,是用飄的。

“奇怪了,這地方怎麽跟我上次來時不大一樣啊?以前這裏什麽都沒有的,就幾座黑乎乎的山,山上有隻長得很醜的神獸。現在怎麽有城鎮了?難道我們走錯地方了,這裏不是鬼蜮?”顧景織還未發問,姬鰩率先感到疑惑地說道。

顧景織轉頭看她:“你上次來是什麽時候?”

姬鰩掰著手指頭數了數,咧嘴道:“大概五萬年前?”

顧景織:“……”

“人界百年,世道就會變遷得很厲害。你說的五萬年,對於六界眾生來說,都算是很漫長的歲月了,很多生靈估計都已經曆經幾個輪回轉世了,這裏生出個城鎮也不足為其。”顧景織悵然道。

姬鰩覺得他說得有點道理,她點了點頭,繼續尋找鏌鋣劍的氣息。

“這裏應該就是鬼蜮,我能感覺到鏌鋣的劍氣。不過這裏生魂太多了,要是那鏌鋣劍主藏在人群中,我們找她得費上一番功夫。”姬鰩皺眉道。

“既然來了,那就慢慢找吧,總會找到的。”顧景織道。

姬鰩突然笑了,一臉神秘地看著他。

“你笑什麽?”顧景織訝異地看著她道。

姬鰩得意地眨了下眼睛,說道:“我突然想到個法子,可以很快就找到那個鏌鋣劍主。”

“什麽辦法?”

“很簡單啊!這些人都是鬼,有的是做了十惡不赦之事,不得投胎,淪落到此的,有的是剛死了,還沒找到去鬼界的路,故而在此逗留。我隻要把那些人送去投胎,剩下的那一個不就是那鏌鋣劍主了嗎?”姬鰩欣喜道。

“那鏌鋣劍主不會去投胎嗎?”顧景織不解地問。

姬鰩搖頭,解釋道:“不會,我之前跟你說過,那鏌鋣劍主定是有人控製了她的生魂,不然她是沒法逃離鬼族的視線,私自離開鬼蜮的。像這種被人操控的,擅自跑來人間作亂的生魂,等同於鬼族的叛徒,鬼族不會認它,其他各族也不會收留它。而它又殺了那麽多人,身上殺戮太重,是沒法進入轉世輪回的。”

她說得很是玄乎,但顧景織還是聽懂了她的意思。他靜靜地看了她許久,薄唇微動,最終沒有說什麽。他原本想問她,像她這樣的獸神也會轉世嗎?那他死了後,是不是可以在轉世台上等她,會不會有可能,她複活焚天,與焚天廝守一世後,下一世,能來陪陪他。

這念頭顧景織光想著就覺得自己很是可笑,他是人,她是神,人類的壽命短暫,而神生又是那麽漫長,焚天那般愛她,豈會讓她輕易死去,又豈會放她與其他男人共度一世?

終究是他癡人說夢了。

其實他是有過機會的,她是陪過他的,不是以姬鰩的身份,而是作為人類少女江鈴月,陪過他的。是他,沒有好好珍惜,是他,沒有保護好她。

既如此,他又有何資格,再請求她的陪伴。

“你怎麽送他們去投胎?”顧景織平複好情緒,波瀾不驚地問道。

姬鰩嬉笑地看著他道:“不是我,是你!”

“我?”顧景織不解。

姬鰩道:“對啊!就是你啊!你不是會彈琴嗎?你會彈《忘川引》嗎?就是你們人死了後,寺廟裏的主持用來超度亡靈的曲子,也叫《往生咒》。你對著它們彈奏幾遍,化了它們身上的戾氣,我再送它們去忘川就行了。”

“這樣真的可行嗎?”顧景織不太敢相信道。

姬鰩挑眉:“行不行你試一下不就知道了嘛!”

顧景織沉默,將肩上的九皋琴取了下來,端坐一旁,開始彈奏起《忘川引》來。

果真,琴音一響起,原本街道上那些像人一樣行走的生魂全都停下了腳步,朝他們轉過身來,滿臉鬼氣地盯著他倆。

顧景織朝姬鰩看了一眼。

“你繼續彈,其他事別管。”姬鰩道,臉上收住笑,表情變得有些嚴肅。她手心現出蒼梧劍,慢慢朝群鬼走了過去。

顧景織不知道她要做什麽,但還是按她吩咐的那樣,繼續彈奏琴曲。

姬鰩咬破自己的一根手指,將血塗在了蒼梧劍上,然後朝蒼梧劍嗬道:“引他們去忘川。”

說完,蒼梧劍宛如聽懂了她話似的,忽然調轉劍身,直直朝鬼蜮深處飛去。

那些鬼魂像被牽引了一樣,一個接一個的,追著蒼梧劍而去。

沒多久,先前熱鬧的鬼市頓時安靜了下來,隻剩下一片死寂。

顧景織彈完最後的琴音,望著空****的街道,抬頭問姬鰩:“還要彈嗎?”

姬鰩沒說完,她雙眼緊緊地盯著前方,神情有些緊繃。

“怎麽了?”見她不對勁,顧景織停下手來,抱著九皋琴起身,順著姬鰩的目光朝前看去。

隻見街道盡頭,蹲著一團紅色的物體。琴音一止,那團物體變站了起來,竟然是個女子的生魂。

那女子穿著一身紅色嫁衣,一頭長發,雙手直直地往前伸著,十指上指甲長如利爪,忽然,她快速地朝他們飛了過來。

“小心!”眼看那女子逼近,顧景織伸手打出九皋琴,擋在了姬鰩身前。

那女子的利爪直接破開琴身,朝顧景織的胸口襲來。

說時遲那時快,在她魔爪要觸及顧景織身上時,姬鰩猛地伸手一把將顧景織拽到了身後,周身迸發出紅色光芒,將那鬼女震飛了出去。

“好你個鏌鋣劍主,你果真藏在這裏!”姬鰩喝道,體內混沌之力翻湧。蒼梧劍不在她手上,她徒手就朝那鬼女抓了過去。

那鬼女竟然沒有反抗,任憑她一把抓住,雙眼空洞地望著姬鰩,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姬鰩扼住那鬼女的喉嚨,剛要問她鏌鋣劍的下落,突然,她感覺不對,猛地鬆開了那鬼女,將她甩在地上。

“你不是鏌鋣劍主!你隻是一縷殘魄,都算不上是生魂,說,你到底是誰?你為何會跟鏌鋣劍主長得一模一樣?”姬鰩驚問道。

一旁的顧景織愕然地跟著她一同朝地上的殘魄望去。

那殘魄摔倒在地上,身上的鬼氣被姬鰩的混沌之力震散,她的臉變得清麗起來。

雖說她那張臉跟先前姬鰩在遊牧村落中所見的那個生魂一模一樣,可是姬鰩很清楚地知道,她們並不是一個人。

鬼女匍匐在地,朝姬鰩跪拜道:“神君,奴乃燕玲,蘇杭人士,懇請神君救救我們。”

“救你?”姬鰩眉頭一挑,冷嗬一聲,“你方才還想害我,如今卻要我救你,你可真是厚臉皮!”

燕玲聞言,嚇得瑟瑟發抖,眼眸含淚地一再向姬鰩哭求道:“神君莫怒,燕玲方才所為隻是想探下神君身上的氣息,是否如奴所想的一樣,是蒼梧劍氣。如神君所言,奴是一縷殘魄,哪來傷人的本事。”

“我量你也不敢。”姬鰩說著掃了燕玲一眼,“你連蒼梧劍氣都知道,你跟那鏌鋣劍主到底是什麽關係?”

燕玲繼續跪拜道:“神君,我知你來鬼蜮所謂何事,燕玲雖是殘魄,但可以幫神君找到她,隻求神君得償所願後,能饒她一命。”

“你知她所犯何事?竟敢求我饒了她。”姬鰩憤恨道。

燕玲雙眼含淚,嗚咽道:“奴知她罪孽深重,不可饒恕,所以燕玲願替她承受這一切苦果與責罰,還望神君成全。”

“你不過是一縷殘魄,如何替她承受。”姬鰩不以為意道。

燕玲落淚:“奴可灰飛煙滅,永不輪回,還請神君成全。”

姬鰩被她此番言論驚住,喉間一哽。

像她這種殘魄,如果再不去忘川投胎,很快就會消散了。她拿自己灰飛煙滅來頂替鏌鋣劍主殺了那麽多人的罪,著實也太自不量力了。

然而,即使覺得這燕玲不自量力得很,可姬鰩看著滿臉祈求的鬼女,心中竟然有些不忍。

顧景織上前問燕玲:“她是你何人?你為何要執意幫她?”

燕玲落淚,傷楚道:“她是我孿生姐姐,燕嬌。前世她含恨而死,墜入鬼蜮,因心中恨意難消,不願去忘川輪回。她死後沒多久,我也遇害身亡,本該是要來鬼蜮陪她的。可有人用邪術保住了我的性命,把我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那人似乎又知道燕嬌的恨意,將她的魂魄從鬼蜮中招了出去,放進我的身體中,而我的魂魄則被硬生生擠了出來,淪落到這鬼蜮之中。因為我的身體還活著,我是無體之魂,鬼界的生死簿上便沒有我的名字。我無法去忘川轉世,隻能長久逗留在此。我曾想過搶回自己的身體,可惜,我能力低微,終究是無法實現。時間久了,我的魂就散了,漸漸就隻剩下這一縷殘魄了。不過幸好,在我煙消雲散之前,讓我等來了你們。”

姬鰩皺眉道:“你說,是你姐姐燕嬌的魂魄占用了你的身體,在人界殺的人?”

燕玲點點頭。

姬鰩看向顧景織,沒有說話。顧景織明白她想說什麽。

倘若燕玲說的是真的,那麽那個用邪術保住燕玲身體不死,換了她們姐妹倆魂魄的人應該就是指使燕嬌假扮姬鰩屠了遊牧皇宮的人。可那個人到底是誰?他為何要這麽做?他這般設計陷害姬鰩,目的又是什麽呢?

顧景織心中隱隱有股不安,未等他理清楚這一切頭緒,就聽姬鰩朝燕玲道:“你說你能幫我們找到燕嬌,怎麽幫?”

燕玲從地上站起身來,對著姬鰩作揖道:“如神君您感知的一樣,鏌鋣劍與我姐姐的確都在鬼蜮中。但她在鬼蜮,並非是因為她是生魂,沒法在人界久待,就像我先前所說的,她有我的身體可藏魂魄。但是神君有所不知,當日我身死,身體早已毀壞。控製我姐姐的那人要維持我的屍身不壞,用的是祭魂之法。所謂祭魂,便是用那些活人的精血來飼養我的身體。這也是為什麽燕嬌會在外麵殺那麽多人的原因……”

燕玲還未說完,姬鰩已經明白了這其中的緣由:“祭魂之術乃六界的禁術,就連妖魔鬼三族都不可肆意使用,因為這違背了六界共生的法旨,若被神界發現,那人定是要被打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的。你的身體若是被這樣滋養著的話,的確如你所說的那樣,你已不是人,也非鬼了。怪不得我第一次見燕嬌,她就是那副鬼魅的形態。那人若要隱藏你的身體不被神族發現,一定不會把你的身體放在人界,而你身上又還有人氣,鬼族也不會接納你,所以鬼蜮是你那副軀體唯一的藏身之所。”

燕玲點點頭,認同了姬鰩的說法。

顧景織在旁聽著,心髒懸緊,目光落在燕玲那張純真無邪的臉上,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倘若燕嬌跟燕玲都在鬼蜮之中,那燕玲為何不直接找燕嬌要回自己的身體呢?還是說燕嬌不願意把身體還給她?

“神君用蒼梧引魂去忘川之法尋找燕嬌,也不是沒有效果,隻是鬼蜮太大,神君得花好一段時間才能找到燕嬌。但我知道我的身體被藏在哪裏,我可以直接帶你們過去。”燕玲真摯地說道。

顧景織眼神微眯地盯著她,沒有說話。

姬鰩想了想,不管是用她的法子,還是借住燕玲幫忙,反正她的目的都是為了找到燕嬌。

既然有更快的法子能找到人,她為何不用?

她當即朝燕玲催促道:“那你還不趕緊給我們帶路。”

燕玲點點頭,率先朝前飄去。

姬鰩跟了上去,顧景織拉住了她的手。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低聲問:“怎麽啦?”

顧景織說不上來,總是覺得心裏有些發毛,他憂慮地看了她一眼,緊緊地攥著她的手道:“蒼梧劍還沒回來,我的琴也壞了,一會兒見到那個燕嬌,我們還是小心一點。”

姬鰩不以為意地拍了拍胸脯微笑道:“沒事,有我在,我會保護你的。就算蒼梧劍不在我手上,我體內還有混沌之力呢,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顧景織看她一副自信的模樣,暗自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牽住了她的手,走到她的前頭。

這樣萬一前方有什麽危險,他也可以擋在她的身前。

姬鰩抬頭,望著站在自己前方的男子,像有什麽的東西在自己的胸膛喧囂著,零碎的記憶突然浮現在她的眼前。

“少俠饒命,小女江鈴月,家住山下的芙蓉城……”

“這是什麽劍,怎會自己傷人?”

“救命啊!”

“是你救了我?”

“救我命呀!顧景織!”

“顧……顧景織……”

“顧景織……”

“還不快走!”

“……”

從琅琊山上初遇,到萬蠱窟重逢,他三番兩次救江鈴月,護在她的身前,可是為何……為何偏偏要在寬刀門放棄她了呢?

過往的屬於江鈴月的記憶突然都湧了上來,姬鰩鼻尖一陣酸楚,有種說不出的難過。她將目光從顧景織的背上移了開來,低著頭,任由他牽著,一路跟著燕玲朝鬼蜮深處走去。

“姑蘇鵲橋西嶺雪,春來秋去花嫁衣,玉郎一去空留影,心肝脾肺了無存。”

淒婉的歌聲自前方傳來,帶著女子特有的尖利,配著四周陰森恐怖的氛圍,姬鰩不由得頭發一陣發麻,伸手緊緊地抱住顧景織的胳膊,朝燕玲的殘魄道:“是誰在唱歌?”

“是燕嬌。”燕玲道。

姬鰩皺眉:“燕嬌醒了?”

“她一直都醒著。”燕玲道,率先朝前飛去。

姬鰩跟顧景織連忙跟上,追著殘魄往前跑了幾步,看到了一座黑色的祭壇。那祭壇上躺著一個穿紅色嫁衣的女子,她雙眼緊閉著,嘴裏還在吟唱方才的歌謠。

不知怎的,姬鰩背上竟然滋生出一股寒意來。

她雖嘴上淩厲霸道,可終究膽小,看到這種精怪鬼魅本能地會感到排斥。倒不是她打不過它們,而是她覺得這些玩意都長得挺瘮人的。

再往前走了兩步,姬鰩跟顧景織看清了祭壇上少女的麵容,果真跟領他們過來的殘魄一模一樣,這應該就是燕玲的肉身了。那燕嬌的魂魄就藏在這副肉身中?

“奇怪,怎麽隻看到肉身,不見鏌鋣劍呢?”姬鰩思忖道,剛準備集中意識尋找鏌鋣劍所在,忽然,眼前的殘魄朝他們轉過身來。

燕玲表情突然變得凶狠起來,手中先出鏌鋣劍,滿身魔氣地舉劍才姬鰩刺了過來。

“小心!”顧景織連忙拉著姬鰩的手,往後退了幾步。

姬鰩神情微怔,雙手結出法印朝殘魄打了過去,厲聲道:“你不是燕玲!你就是燕嬌!你騙了我們!”

燕嬌身形敏捷地躲開了姬鰩的法印,舉著鏌鋣劍飛到了空中狂笑道:“我若不騙你我是燕玲,你如何會願意跟我來這呢!姬鰩,枉你貴為萬獸之首,活了數十萬年,竟還如此愚鈍不堪!我不過用了一個殘魄,就能把你騙來,你果真如主人所言那般無能!哈哈哈……”

“我這就先滅了你這殘魄再探你的元神,看看到底是誰給你這麽大的膽子,竟敢來挑釁我的!”姬鰩冷臉,十指快速結法印,再度打向燕嬌道。

未等她殺掉燕嬌的殘魄,忽然,數十道血柱從地下湧了出來,將她團團圍住。

顧景織被攔在了血柱之外,緊張地看著姬鰩大喊道:“姬鰩!”

姬鰩被血柱打了下來,跌落在地上,目光驚愕地望著自己腳下快速生成的法印,臉色驟然白了下來。

“這是什麽?”顧景織想要衝進血柱救出姬鰩,但身體剛觸及血柱就被彈飛了出去,他狼狽地摔在地上,看著眼前地上噴薄而出的鮮血驚恐地問道。

“就算告訴你,你也沒命出這法陣了!這陣是由萬人鮮血精魄凝聚而成,專門克你的神體。你的靈力在這陣中根本沒法發揮!就算你體內有混沌之力,可你現在的這副身體是凡人之軀,你的真身還被封印在神界。這裏是鬼蜮,不是雲仙宮,沒有那麽大的地界讓你強行召喚真身施展靈力。我隻要在這殺了你們,誰也不會知道。屆時,我吸了你的靈力,我就可以複生成人,甚至直接成仙成神!”燕嬌狂笑道。

“就憑你一個區區殘魄就想殺我!你別做夢了!”姬鰩冷嗤一聲,身上爆發出混沌之力,想要衝出血陣。但隨著她身上的濁氣越盛,那血陣的力量就越強。

那陣像是具有吸力一般,將她身上的混沌之力源源不斷地吸了過去。

“怎會這樣?”姬鰩白臉,如同被血柱綁住了手腳,瞬間不得動彈,隻能任憑那幾道血柱拚命地吸食著她身上的神力。

燕嬌得意地大笑著:“我說了,這弑神陣專為你所設。若非有萬全的準備,我如何敢違背天道,殺了這上古文鰩魚!”

“姬鰩!”顧景織大驚,起身再度朝那血陣飛去。

那血陣吸食了混沌之力,更為厲害。顧景織還未靠近,就被陣四周的魔氣給卷到了半空中。

“區區遊魂,也敢碰我的弑神陣,找死!”燕嬌狠厲地望著空中被魔氣禁錮、一臉痛苦的顧景織冷哼道。

姬鰩感覺到身上的力量在不斷地往外流失,她看了眼頭上被魔氣慢慢吞噬的顧景織,心中一急,頓時張口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往血柱中注入自己的血。

她的血素來有淨邪之用,這副身體雖然隻是具凡人肉胎,可終究是由她的精魄所化,所以用她的血即使清除不了這血陣的全部邪氣,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削減它的力量。

果真,她的血一觸及陣眼,四周的血柱就開始變薄。

姬鰩臉上頓時露出幾絲驚喜。

燕嬌見狀,大怒一聲,將鏌鋣劍往空中拋去,雙手對著劍身施法。忽然鬼蜮上空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源源不斷地精魄從外頭湧了進來,被鏌鋣劍吸引到了祭壇上躺著的屍體中。那屍體上頓時魔氣縈繞,一股黑血從她身體裏湧出,注入了地麵,流到了血陣之中。

血柱再度被加厚,姬鰩抬眼望著圍繞在四周的精魄,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這都是些新的生魂,來自剛死的人。

果真有人在鬼蜮外幫燕嬌一同用血陣對付她。

姬鰩失血過多,臉色越來越蒼白,她體力不支地跪倒在地,望著眼前那一張張新精魄的臉,待看到幾張熟悉的麵容時,她臉上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是誰?到底是誰會有這麽大的本事,在外麵殺了那麽多江湖上的高手?

“姬鰩……”耳邊傳來顧景織微弱的呼喚聲,他全身都被魔氣包裹住了,隻留下一直手還朝姬鰩的方向伸著。

弑神陣能吸取她的靈力,能殺她,自然也能殺了顧景織他們那種凡人。

眼看顧景織的手一點點被吞沒,姬鰩狠狠地咬住了嘴唇,雙手變爪,伸手決然地刺向了自己的身體,迸發出的血滴,衝向血柱之中。

她的血與身上的混沌之力瞬間全爆發了出來,將弑神陣衝出了一個缺口。

姬鰩滿身是血地從那血口中衝了出去,伸手將顧景織從魔氣中拽了出來,然後將昏迷的他放在了地上,眼眸冰冷地瞪著前方的殘魄,朝天怒吼一聲:“蒼梧!”

得到她的呼喚,蒼梧劍立刻就飛了過來,落入了姬鰩手中。燕嬌大驚。

姬鰩伸手揮劍,砍向了燕嬌的殘魄,燕嬌的殘魄頓時灰飛煙滅。

姬鰩體力不支地拿著劍跪倒在地,倒在了顧景織的身旁。

血源源不斷地從姬鰩的身體中流出來,與祭壇上那具屍體中的血液混雜在了一起,一同流入底下。

那弑神陣的血柱慢慢變細,最終湮滅。

姬鰩臉色如白紙一般,望著消失的弑神陣,眼神變得有些渙散。她力竭地癱在地上,渾身如寒冰一般冰冷。

人類的身體真的太脆弱了。

她身上的血已經流盡,若不再離開這鬼蜮,她的元神滯留在鬼蜮中,早晚會被鬼蜮裏的精魄將靈氣吸食幹淨,最後變成像燕嬌一樣的殘魄。屆時,就算光欒放出她的真身,她的元神也毀得差不多,沒法再回自己的神體中了。

姬鰩抬眼望著鬼蜮上空被割開的口子,嘴角揚起抹冷笑。

她還不能死,她還不知道外麵那個躲著害她的人是誰,她還沒有複活焚天,不能就這樣死了。

她不能輸!

姬鰩咬牙想要借著蒼梧劍的力量爬起來,但卻無能為力,她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昏死了過去。待姬鰩昏死,一個青衣劍客突然從鬼蜮上空的口子從飛了進來,急切地朝祭壇上穿著嫁衣的少女奔去。

“嬌妹……”陸儒亭飛身來到祭壇,緊張地抱起了少女的身體,正要帶著她離開。

忽然,紅衣女子睜開了雙眼,目光呆滯地看著陸儒亭,嘴裏發出嘶啞的聲音。

若仔細聽,便能聽清她在喊“餓”。

“餓……好餓……”燕嬌如同無魂的木偶一般,重複著這一句話。

陸儒亭心疼地望著她,安撫道:“嬌妹別怕,我這就帶你離開鬼蜮。仙君就在外麵等我們,她一定有辦法救你的。”說完,陸儒亭抱起燕嬌,轉身就要離開祭壇。

胸口猛地一陣刺痛,陸儒亭下意識地垂下眼,往胸前看了一眼,隻見一隻蒼白的小手不知何時鑽入了他的身體,攥緊了他的心。

燕嬌的殘魄雖然被姬鰩用蒼梧謠給斬殺了,但她的元神還躲在這副屍首中,並未完全湮滅。她本就是生魂,又被用血祭之法生養著,如今精魄受損,自然是饑餓萬分。看到有活人在此,恨不得立刻掏心將對方吃個一幹二淨。

陸儒亭痛苦地試圖喚醒燕嬌,但燕嬌置若罔聞,手繼續朝裏探了幾分。

陸儒亭渾身都抽搐起來,手中的幹將劍掉在了地上。神劍發出悲鳴,起身要護住,被鏌鋣擋住。

兩劍交纏在一起,悲鳴聲響徹九霄。陸儒亭疼痛難忍,伸出一掌,想要打向燕嬌。可他又顧念往昔情分,不忍下手,因而錯了先機。

燕嬌一用力,發狠地直接將他的心髒摘了出來,遞到了自己的嘴邊。

“嬌……妹……”陸儒亭臉色灰白地跌落在地上,艱難地朝燕嬌伸出手去,眼裏流下了兩行淚。

一同跌落的還有他懷中抱著的紅衣少女,少女從地上站了起來,直接對著陸儒亭的心髒咬了一口,嘴裏發出滿足的嬌笑聲。

陸儒亭絕望地望著燕嬌將他的心髒一點點吃進肚子裏,胸口疼痛難忍,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死去,被心愛的人殺死。

他好後悔,後悔當初不顧天道,非要逆天轉命救燕嬌一命,讓她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

“嬌……妹……我們一起走……”即使心中明了,自己是無法活著出鬼蜮了,但陸儒亭還是不死心地流著淚,吃力地伸手摸向燕嬌的腳。

當年燕嬌服下了生死花,與他結成了生死約。如今他要死了,燕嬌也難獨活。就算落得這般下場,他也想與她死在一起。

陸儒亭是修仙之人,他的心髒比普通人的要精元足。燕嬌吃完,肚子終於沒那麽餓了。

她滿足地舔了舔嘴上的血痕,低頭看著腳下的陸儒亭,忽然笑了起來,一腳狠狠地踩在了陸儒亭的手上。

陸儒亭震驚,他原本以為生死花的緣故,他瀕死,燕嬌也不會好到哪去,可為何她一點影響都沒有。

他難以置信地望著燕嬌手腕上的紅色血線。

是張碧璿騙了他,還是這生死花的傳說本就是假的?

陸儒亭痛得全身抽搐起來,燕嬌忽然拿起鏌鋣劍,朝他走來,用劍一刀刀地劃著他的肉,仿佛恨極了他一樣。

陸儒亭眼裏流出血淚來,嬌妹不是喜歡他的嗎,為何會這麽對他?為何……

他流著淚,拚盡全力對她嘶吼一聲:“你……為何……這麽對我……”

燕嬌笑了,空洞的眼眸如墨一般暗沉,她定定地盯著他,忽然像正常人一樣,嘴裏朝陸儒亭吐出一句話來:“因為燕嬌從來不愛你,愛你的是燕玲啊!”

燕玲……

怎麽會……

往事一點點回憶起來,陸儒亭怔怔地看著一刀刀淩遲他的燕嬌,絕望地搖頭:“不……不是這樣的……不是的……你明明跟我定下生死約,你怎會不愛我?不可能……”

“真諷刺啊!陸儒亭,你口口聲聲說愛我,但你卻從來沒有發現這副身體不是我的,她是燕玲的啊!我早就死了,在你跟師父殺遊敏的時候,我就死了。若不是你強行把我生魂召回,我如何能在燕玲的身體裏苟活到現在。你不僅害死了遊敏,也害死了我,更害死了燕玲。若不是你,我跟燕玲如何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你說,我有多恨你!恨不得殺了你!”燕嬌發狠道,手一揮,用鏌鋣劍用力地砍下了陸儒亭的頭顱。

陸儒亭的腦袋滾落在一邊,眼睛大睜著,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他如何能瞑目,如何能……

他竟然到死都沒發現他當年所救的那副屍首竟然不是燕嬌的,真正的燕嬌早就死了。可他不知道,仙君肯定知曉,為何她沒有告訴他真相,為何要騙他殺了那麽多人來延續這副屍首的生命……仙君……

望著死去的陸儒亭,燕嬌抬起手,看著手腕上的那道紅色血線,嘲諷地笑了。

這副身體是燕玲的,但活在裏麵的靈魂確是她燕嬌的,燕玲的魂魄早就灰飛煙滅了,隻有陸儒亭不知道。如今陸儒亭死了,跟他簽訂生死約的燕玲的身體也要死了。也就是說她現在這副身體沒用了。

但沒關係,這裏是鬼蜮,就算沒了身體,她的元神照樣可以活動。等她吸幹了姬鰩的靈力,她就可以逃出鬼蜮,重塑一副新的肉身。

想到這兒,燕嬌狂笑著,元神從燕玲的肉身中脫離了出來。

如同蛻皮了一樣,燕玲的肉身自燕嬌的元神脫身之時,立刻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渾身發黑腐爛起來。

她終於死了。

這些年,這副身體一直靠吸食外麵活人的精血活著,卻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如同怪物一樣。

而這一切都是拜陸儒亭所致。

燕嬌望著地上漸漸腐爛成水,化入泥土中的妹妹屍首,回想起幼時與燕玲互相依靠的日子,眼裏流下了兩行血淚。

她跟妹妹燕玲是一對孿生子,剛出生就被拋棄在河水中,幸得一對好心的山民夫婦所救,養到了八歲。

九歲那年,他們的村子鬧起了鼠疫。她的養父養母都病死了,她帶著燕玲離開了村莊,一路乞討為生。有一次,她們在街上遇到了領著眾弟子下山除魔衛道的風如水。

風如水見燕嬌骨骼清奇,是個修仙的好苗子,便將她收為徒弟。自此,燕嬌成了淩霄派唯一的女弟子。她帶著妹妹燕玲跟著風如水前往了淩霄派修行。

七年前,有個陰山派的魔人來淩霄派刺殺風如水,失敗逃走之際,那人擄走了燕嬌。燕嬌以為那魔人會直接殺了她提高修為,但他沒有,他跟師父嘴裏說的那些魔人不一樣,他是個很好心的魔,他會給她找好吃好喝的,也會看到窮人喂給他們吃食,還會救被山賊搶劫的商隊……

他是個好的魔人,他叫遊敏。

在一段時間的相處後,燕嬌逐漸愛上了遊敏,也從遊敏口中得知了他刺殺風如水的原因。原來遊敏來淩霄派並不是為了搶什麽赤霄劍,而是為了報他的殺父殺母之仇。

當初,風如水跟江秋水勾結,為了得到神劍山莊的九把神劍,肆意捕殺陰山派魔人,拿他們煉製魔眼果。遊敏的父母就是這樣被殺死的。

燕嬌一直以為師父是好人,他嚴格,是因為修仙問道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直到遇到了遊敏,她才知道,原來風如水修的根本不是什麽無上仙道,而是鬼道修羅。

他拿無辜的魔人煉製魔眼果跟那些肆意屠殺的魔人又有何區別?

得知風如水真麵目的燕嬌最終選擇判離了淩霄派,隨著遊敏踏上了逃亡之路。

風如水自然不會放過他們,他們逃了整整兩年,最終還是被找到了。不管她怎麽求饒,奉了師命追來的陸儒亭還是當著她的麵把遊敏給殺了,並把他的精元帶回去給風如水用來煉製新的魔眼果。

陸儒亭一直愛慕燕嬌,殺了遊敏之後,偷偷放走了燕嬌。

燕嬌雖僥幸逃脫,但發誓一定要為遊敏報仇。

燕嬌一直知道大師兄陸儒亭喜歡自己,也知道妹妹燕玲喜歡陸儒亭。她跟燕玲長得一模一樣,旁人不細看,經常會將他們認錯。

燕玲暗戀陸儒亭無果,曾借她的身份,偷問遊敏要了生死花。

生死花由陰山派毒醫所製,很早就絕跡了,但遊敏父母曾是毒醫門下弟子,恰好還有。燕玲騙得了生死花服下後與陸儒亭生成了生死約。

遊敏死後,燕嬌偷偷潛入淩霄派找到了燕玲,謊騙她自己已經醒悟,想等風如水氣消了,跟他認罪。

燕玲信了,將她偷偷藏在自己房中。燕嬌要出去,就假扮成燕玲,一來幾日,都沒有人發現。

燕嬌本想借著燕玲接近風如水,行刺殺一事,不料卻被陸儒亭提前發現了她躲在淩霄派中。

陸儒亭再度見到燕嬌,又驚又喜,但又擔心燕嬌安慰,要帶燕嬌離開。

為了不引來風如水,燕嬌假意順從,但心有不甘。

在與陸儒亭約定私奔離開的那天,她讓燕玲裝作她隨陸儒亭離開,自己則假扮燕玲去給閉關修煉的風如水送飯。

得之陸儒亭叛逃後,風如水立刻讓門下弟子去追。原本要嫁給陸儒亭的燕玲,在婚禮上為救陸儒亭挨了風如水一掌,重傷瀕死。

正當她跟陸儒亭都要被風如水打死的時候,張碧璿突然出現,救走了他們。

陸儒亭一直以為以身救他的女子就是他最愛的師妹燕嬌,因為生死約生成,他以為燕嬌也是愛他的。所以為了救活燕嬌,他不惜聽命於張碧璿,用血祭之法,屠了嵩山派,又殺了寬刀門滿門,用那些無辜人的精魄來滋養燕玲的屍首,讓她得以續命。

張碧璿偷偷從鬼蜮中帶走了燕嬌的魂魄,將她放入燕玲體內,又將燕玲的魂魄直接摧毀,將報仇心切的燕嬌變成了她的殺人傀儡。

陸儒亭到死才知道,自己被張碧璿騙了,可他已經沒有命離開鬼蜮,去問她為什麽要騙他了。

燕嬌的元神朝地上昏死過去的姬鰩飛了過去,吃了陸儒亭的心髒後,她暫且能穩住自己的人形。

燕嬌停在了姬鰩身前,蹲下身來,伸出手指沾了點姬鰩的血,送進嘴裏舔了舔,臉上露出驚喜的神情來。

仙君果然沒有騙她,這上古獸神的血確實甘甜得很。

這不過是她元神所化的凡胎血液就如此美味,要是能吃到她的真身……

想到這兒,燕嬌貪婪地舔了下嘴唇,現出獠牙,張口就要朝姬鰩的脖子咬去。她剛俯身,突然,胸前一股刺痛。燕嬌驚愕地低下頭來,望著貫穿自己的蒼梧劍,難以置信地轉頭朝後望去……

顧景織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手裏握著蒼梧劍,滿身寒氣地望著燕嬌:“把你的髒手從她身上拿開!”

明明他說話的語氣很平靜,可燕嬌卻感到了一股強大的壓迫感。這男人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何會突然醒來?

燕嬌惶惶地起身,雙手抱住插在自己身上的蒼梧劍,眼神狠厲地仰天長嘯一聲:“鏌鋣!”

她在呼喚鏌鋣劍,可鏌鋣劍卻不為所動地立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

“怎麽可能?鏌鋣怎會不聽使喚了!”燕嬌喃喃道,驚恐地望著眼前一臉冷酷的男子,待她看到他手上燃起的黑色火焰時,不由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你是誰?你怎麽會……”

“你還不配知道我的名字。”未等燕嬌說完,顧景織猛地從她身體裏抽出蒼梧劍,隨手一揮,一旁的鏌鋣劍從天而降,直接朝燕嬌飛了過去,自上而下,貫穿了燕嬌的頭顱。

鏌鋣乃至邪之劍,又因為沾染了太多殺氣,如今已成魔劍。它貫穿劍主的那一刻,燕嬌的元靈瞬間消散開來。

顧景織神色不耐地將手中的火焰朝身旁打去,將燕嬌的元靈直接化成了齏粉。

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劍主一死,鏌鋣劍成了一把死劍,沉寂地躺在地上。

顧景織一身冷厲地朝姬鰩走了過去,一手將她抱進懷裏,一手再度燃起黑火,將周圍的濁氣全都匯聚到了掌心,然後轉化成紅色的光,注入了姬鰩身體中。

一股暖流襲來,瀕死的姬鰩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溫暖。她拚命地想要睜開眼睛看看身旁的人,可無奈她靈力流失太多,如今整個人昏沉得很,眼皮如千斤重,怎麽也睜不開。

“焚天……”昏睡中,她嘴裏低聲呼喚著那個人的名字。

是她在做夢嗎?為何她感覺到了混沌之力重新回到了她的體內。可是,除了焚天,誰有本事操控那混沌之力呢?

“焚天……”她再度呼喚著那個名字,以求回應。

她多希望那人能回複她,哪怕是做夢,她也想再聽聽他聲音。

多久了,她都有數萬年沒有再聽到他說話了。

“焚天……”姬鰩蜷縮著身子,聞到那人懷中的藥香,眼淚源源不斷地從她的眼眶中滑落下來。

她知道她在做夢,焚天身上怎會有那麽濃重的藥香。他身上是好聞的龍涎香才對。

“是我,鰩兒。”在她絕望之時,姬鰩耳邊響起了他沉暗的聲音,跟她記憶中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她猛地驚醒,拚命地想要睜開眼去看看他。

“顧景織”伸手輕輕地在摸了摸下她的頭,道:“睡吧,鰩兒,睡一覺,你就沒事了。”

溫柔的聲音自耳邊響起,姬鰩突然感覺到一陣疲倦,她沉沉地睡了過去。

“顧景織”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俯身親吻了下她的臉頰,吻去了她眼角的淚水。然後從懷中掏出坤屯玉,將她體內之前吸收的混沌之氣全部轉成了混沌之力注入了玉佩之中,重新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看到玉佩裏的流光在她白皙的脖頸上若隱若現,“顧景織”才微微地鬆了口氣,抱起昏睡的姬鰩,朝鬼蜮破開的裂口飛了出去。

“卿然,你可算醒了,你再不醒,我就要去給你買紙錢,把你埋了燒了去了。”

驛站內,見柳卿然醒了,王屠鈄一副欠打的樣子,朝他撲了過去,將柳卿然從**扶起,說道。

柳卿然捂著泛疼地胸口問王屠鈄:“我昏迷了多久?”

“不到一日。”王屠鈄道。

柳卿然歎了口氣,繼續問道:“姬鰩跟顧景織回來了沒有?”

王屠鈄搖頭,忽而想到了什麽,賤兮兮地笑道:“不過你那個阿敏姑娘在這兒,她給你煎藥去了。”

“阿敏?”柳卿然皺眉,似乎想到了什麽,他眉間閃過幾絲痛色,抬眼問王屠鈄:“她人怎麽樣?傷得嚴重嗎?”

王屠鈄說完,臉上露出幾絲擔憂。

“不會的,我暫時死不了。”柳卿然瞪了他一眼,嘴硬道。

王屠鈄撇嘴,還想說點什麽,房間的門被人推開了,阿敏端著藥走了進來。

看到柳卿然醒了,阿敏神色有些尷尬,小臉微微泛紅,站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上前。

柳卿然默默地瞥了她一眼,耳朵不禁也紅了起來。

見他倆這副模樣,王屠鈄心如明鏡地站起身來,將床邊的位置讓了出來,識相道:“那個,我突然有些尿急,你們先聊,我去趟茅房。”說罷,不等柳卿然等人挽留,王屠鈄跑出了房間,並貼心地給那兩個人關好了房門。

阿敏紅著臉,端著藥朝柳卿然走了過去,別扭地道:“這是我按王屠鈄給的藥方子給你煎的藥,他說是那個顧神醫開的,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你先趁熱把藥喝了吧。”

“嗯。”柳卿然應了聲,伸手去拿藥碗,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阿敏的手。

阿敏猛地一驚,手一抖,藥碗沒端穩,滾燙的藥汁濺了出來,燙紅了她的手。

她吃疼地輕呼一聲,卻還是不顧疼地端住了藥碗。

柳卿然暗自歎了口氣,將藥碗從她手中拿了過去,放在了一旁,看著她燙紅的小手道:“屠鈄身上有燙傷藥,等他回來了,你問他要一些塗下。”

阿敏“嗯”了一聲,低著頭,模樣看起來有些委屈。

柳卿然看著她漸漸模糊的雙眼,心中一哽,有些緊張地低聲問道:“你怎麽了?是燙得很疼?”

阿敏不吭聲,眼淚突然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

柳卿然急了,連忙下了床,朝她一些,伸手要抓她燙紅的手背看。

阿敏卻躲了開來,她雙眼含淚地瞪著他,自己揉搓著紅腫的小手,想著王屠鈄跟她說的那些事,越想越難過,頓時委屈得不得了,伸手用力地推了柳卿然一把,將他推回了**,然後自己哭著跑出了房間。

柳卿然一頭霧水地望著她離開,不知要不要追時,王屠鈄回來了。

看著阿敏哭著跑了,王屠鈄一臉茫然地問柳卿然:“你把她怎麽了?她怎麽哭了啊?”

柳卿然把阿敏手被藥汁燙到的事說了一通。

王屠鈄聽完,覺得不對道:“不會吧,阿敏不像是那麽脆弱的姑娘啊!先前她被姬鰩打成那樣,也沒見她掉過一滴眼淚啊,現在就被藥汁燙一下,咋哭得跟死了親爹一樣?哦,不對,她本來就死了親爹,那個遊牧王就是她爹。說起來這世界也真小,卿然,你還記得我們在雲仙宮時,那個煉獄長老跟我們說的那位失蹤的老宮主嗎?原來當年那老宮主遇難,被當年還隻是王子的遊牧王給救了。遊牧王見她生得貌美,便娶了她,沒多久她就給遊牧王生了個女兒,那就是阿敏。”

“老宮主死後,遊牧王知道了鮫人離海會死,為了讓阿敏不步入老宮主的後程,他才會領兵攻打我們中原,就是為了奪得我們中原的水源,尋找海域,送阿敏回到她該回的地方。但幾度征戰,他們終究大敗,被顧景織的張將軍直接打回了北境。阿敏自小就聽她娘講過中原有九把神劍,威力巨大,隻要得其一把,就可以抵得上軍隊。她看自己族人連連戰敗,所以才背著遊牧王偷偷跑到中原,尋找神劍的下落。

“不過她找神劍的時候太晚了,湛盧劍跟小影子還有其他幾把劍都覺醒了,就剩泰阿跟鏌鋣還未認主,所以阿敏才去了雲仙宮。誰知她誤打誤撞,竟然不僅成了泰阿劍主,還認祖歸宗。這原本是件高興的事,阿敏在雲仙宮休養了一段時間後,最終還是放心不下遊牧王,於是回到了北境,結果她剛跟父兄團聚不久,遊牧皇宮就被屠。所以我覺得她哭,不是因為被藥汁燙了,而是心中委屈已久,而你卻沒安慰她。”

王屠鈄一臉悵然地說完,又戲謔地看了柳卿然一眼。

柳卿然蹙眉,臉色微紅道:“我為何要安慰她?”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那雲仙宮的煉獄長老不是說過了嗎,阿敏看上你了。她喜歡你,如今她又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你不去安慰她難道要我去嗎?要我去也不是不行,反正你別自個後悔就行。”王屠鈄斜眼撇著柳卿然說道。

柳卿然哽住,半晌才對王屠鈄叮囑道:“那你去吧,你記得把燙傷藥給她。”

王屠鈄一直覺得柳卿然是個木頭,但沒想到他竟然這麽木!他都把話說得這麽明顯了,他還聽不明白嗎?

他無語地瞪了柳卿然一眼:“我去有個屁用,我就算把燙傷膏給她塗滿手,人家小姑娘心裏還是委屈得很!直接告訴你吧,柳卿然,先前你跟那什麽安平郡主對打,阿敏問我個中緣由,我把你們寬刀門的事都跟她說了,當然,還有你苦戀江桑榆無果的事我也沒漏……”

王屠鈄還未說完,就感覺身旁一股寒氣。他抿了抿唇,轉頭就見柳卿然一臉陰沉地瞪著他,手朝他伸來。

“燙傷藥。”

“啥?”

“把燙傷藥給我。”柳卿然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王屠鈄瞬間了然,立馬從懷中掏出他從顧景織那順來的小瓷瓶扔給了柳卿然,隨後又笑吟吟地叮囑道:“女孩子很好哄的,你多說幾句好話,實在不行,就讓她打一頓出個氣,等她氣消了,就好了。”

柳卿然沒有理會他,直接拿著燙傷膏出了門。

王屠鈄趴在房門上,望著柳卿然離去的背影,自我感動地抹了把淚。

他真是太不容易呢,自己都還沒找到媳婦呢,還一個勁地操心別人的感情。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