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除蠱

“沒想到那個顧景織竟然是這種人,枉鈴月對他一往情深,他竟然對鈴月見死不救。”王屠鈄端坐在山間的茅草屋中,恨恨地咬了口手中的雞腿,氣憤地說道。

柳卿然將帶過來的飯菜放到他麵前,看著王屠鈄那狼吞虎咽的樣子,不禁想到了被關在劍塚內沒飯吃的江鈴月,深深地歎了口氣。

“不知道鈴月現在怎麽樣了?”柳卿然道。

提到江鈴月,王屠鈄瞬間覺得手裏的雞腿都不香了。

鈴月都餓了好幾天了,他竟然在這啃雞腿,真是太不夠義氣了。他有什麽資格罵顧景織?顧景織好歹為鈴月擋過劍,現在求自保,也是人之常情,而他呢?他都做了啥?

鈴月被當成魔關起來的時候,他正躺在芙蓉城他那張柔軟的大**嗑瓜子、看小人書,現在鈴月被打了封魔釘,沒飯吃的時候,他還在啃雞腿排骨,每頓兩大白米飯地吃著,臉都圓了一圈……

想到這兒,王屠鈄愧疚地伸手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後眼淚汪汪地繼續啃雞腿。

柳卿然一臉神奇地看著他,見慣不怪地搖了搖頭。

自打顧景織來了這寬刀門後,他便一直待在自己的房內,看書撫琴,鮮少出門。

就算別人不問,看著廚房那堆藥渣也都猜得出來這顧神醫都成了藥罐子了。可憐他一代神醫,竟然連自己都救不得,唉……

入夜,江桑榆擔心顧景織的身體,前來探望他。

顧景織正在房內撫琴,江桑榆拘謹地站在門外,細聲說道:“顧神醫,我這藏有幾株百年藥參,對心肺很有療效,我聽你這幾日咳得厲害,便讓廚娘把藥參熬成了湯,特意給你送來,你能開下門嗎?”

江桑榆說完,屋內的琴聲戛然而止,隨後是有人起身的聲音。

伴隨著幾道咳嗽,顧景織聲音沙啞地回道:“江姑娘的好意顧某心領了,我已吃過藥了,這會兒乏了,要去歇息了,就不招待江姑娘了。”

顧景織的聲音比往日聽起來多了幾分粗糲感,江桑榆想他是咳傷了嗓子,沒有多想。

見自己幾次三番來找都被拒之門外,江桑榆心中一頓難過,委屈地道:“顧神醫,我知是我一廂情願害了你,你厭惡我,我可以理解,但你不必這般躲著我,連麵都不讓我見一下。你可忘了你曾將我收入藥王穀的門下,桑榆也算是你半個徒兒,哪有師父這般躲著徒兒的。”

“江姑娘既然記得這師徒之情,那請別再逾越了,以後還是叫我師父吧。”顧景織冷淡道,又咳了幾聲。

江桑榆聞言,雙眼瞬間通紅,還想再說點什麽。屋內的燭火突然熄滅了,顧景織要歇息了。

江桑榆的話被堵在了喉嚨中,心中委屈更甚。

他身子不好,她又如何能好受得了。

距離蠱毒發作的時間越來越短,近日自己都難熬,又因顧景織的影響,別說揮劍練武了,就連行走也快成問題了。江夫人他們一再讓她臥床休息,可她就是放心不下他,拖著病體親自替他煎藥,又謊稱是廚娘煎的,特意送來,結果他卻這般冷酷地對待她,都不願見她一麵。

他就這麽厭惡她嗎?

她到底做錯了什麽?她不就是仰慕他嗎?可下生死花的又不是她,她也是受害者,為何他要對她這樣?

江桑榆內心憤懣難消,眼淚迸射出來,她傷心地掩麵離去。

房內,郭海熄滅了燭火,靜靜地守在門口聽著外麵的動靜,待江桑榆離開,他才微微鬆了口氣。

一直這樣惶惶不可終日地過了三天,顧景織才從山下回來。

郭海連忙把江桑榆找了他好幾次的事和顧景織說了:“少主,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你一直不露麵,外麵的那些人早晚會起疑的。”

顧景織脫下了身上的夜行衣道:“不必緊張,以後你不用假扮我了,我已經找到了合適的人選。”

“什麽人選?”郭海驚愕地問,難道這就是少主這兩日一直下山的原因?

“除魔時替換鈴月的人選。”顧景織淡淡說道。

此話一出,郭海頓時恍然:“少主,你不會是隨便找了一個姑娘,要拿那姑娘代替江鈴月吧?”

“如此草菅人命的事怎麽可行!”顧景織嗤之以鼻:“我隻是找了一個剛剛去世的少女屍體,將她冰凍起來。幾日後,備用。”

郭海急道:“可那屍體不是江宴娣的血脈就算換給江桑榆也沒用啊!”

“我知道。”

顧景織垂下眼睛,心裏早已盤算好了,等他用障眼法調換了江鈴月,就假裝給江桑榆做手術,到時再騙江秋水他們已經換心成功,江桑榆一時半會醒不了,這點時間夠他救出江鈴月,拿到蒼梧劍了。

郭海大致猜到了顧景織的計劃,他家少主是在打江桑榆發病的時間差。

“可是,可是江桑榆死了,少主你也會死。你跟她可是生死相連的啊!”郭海急著道。

顧景織看了眼手腕上的血線,無所謂地一笑:“就算我救了江桑榆,我這身體也活不了多久。”

“少主,風掌門說隻要找到鮫人血你還能……”

“夠了,那鮫人血隻存在傳說之中,雲仙宮更是無處可尋,不必為了我,犧牲剩下的族人。”

“可你是少主,我們犧牲也是應該的。”

“張氏已亡,何來少主!”顧景織打斷他道。

“等我死後,你們就將我的屍首跟神劍一同交給皇上,對他表明你們的忠誠。隻要我一死,皇後和太子黨便能高枕無憂,看在神劍的份兒上,他也會保住你們的性命。”

郭海眼眶發紅,傷感地低下頭。

他知道顧景織是在為他們這些剩下的族人安排後路,他服侍了半生的少主,臨死前最擔心的竟然還是他們這些殘兵敗將!

郭海眼眸含淚,跪倒在地:“少主……”

“好了,去做我交代你的事吧。”顧景織背對著他,不再多言。

“是。”郭海低頭聽令。

既然少主已經做了決定,身為他的家臣,不管心裏有多不舍,也隻能執行!

一連幾日,郭海從各大門派中選了幾名弟子,帶著他們在寬刀門忙進忙出的似乎在準備什麽。

這麽大動靜自然引起了眾人的注意,江秋水怕顧景織搞出什麽幺蛾子,連忙派人請了顧景織過去,想問問他到底在搞什麽名堂。

顧景織走到寬刀門大堂的時候,堂內坐著各大門派的長老,江桑榆和柳夫人站在台下。

“顧神醫,有弟子跟我說您的手下抬了很多東西到寬刀門後院的地窖裏,可有此事。”江秋水問。

顧景織點頭:“確實。怎麽了?”

“這……”眾人對望一眼,江秋水問:“顧神醫準備那些東西可是要做什麽?”

不會是要救江鈴月吧?江桑榆心裏打鼓,緊張地看向顧景織。

“做什麽?當然是為了江姑娘換心手術做準備啊。”顧景織一臉奇怪地看著眾人問,“你們不會以為換心手術隨便給我一間屋子就能做了吧?”

見眾人一副不解的神情,顧景織搖頭淺笑道:“我本來也打算下午帶你們去看看,既然江盟主等不及,就一起去看看吧。”說罷,不等眾人再問,顧景織率先走出了大堂。

眾人不知他葫蘆裏賣什麽藥,皆跟了上去。

顧景織走在前麵,帶著大家來到寬刀門後院的地窖,一進門,一股冷氣撲麵而來。

所有人都不由得抽了口寒氣,往裏一看,隻見地窖中鋪滿了冰磚,中間還放著兩張寒冰做成的冰床。

“弄這麽多冰做什麽?”江秋水率先好奇地問道。

“換心手術必須在極寒的地方才能做,不然江大小姐還沒等換心結束,就會血流不止而死。而且換完心之後,也必須在這冰屋裏修養三個月才行。”顧景織道,瞥了江秋水一眼,“手術當天,這個手術室隻有我和江大小姐,還有江鈴月能進,你們得在外麵等著。”

“隻有你們能進?那萬一手術過程中出了什麽紕漏怎麽辦?”江秋水擔憂地問。

那麽多人在,他不好把自己的顧慮直接說出來。

顧景織心知他在擔心什麽,不由揚起抹冷笑,看著江秋水嘲諷道:“這地窖隻有一個出口,江盟主放心,就算為了顧某自己,我也會盡全力救治江大小姐的。”

見顧景織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江秋水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反正到時候他讓人在地窖外守著,不怕顧景織整什麽幺蛾子出來。

“那就勞煩顧神醫了。”江秋水朝顧景織作揖道。

顧景織皮笑肉不笑地越過他,看向站在一旁的江桑榆:“身上太髒,汙濁之物容易讓江大小姐傷口腐爛化膿,術後無法恢複,所以待手術之日,還請江大小姐跟江二小姐一同焚香沐浴完再進冰窖。”

江桑榆見他這麽認真地安排自己換心一事,心裏瞬間舒服了很多,連連點頭道:“桑榆一切全聽顧神醫的安排。”

顧景織“嗯”了一聲,沒再多言。

其他人好奇冰窖的樣子,都爭先恐後地想要進來觀看,都被顧景織以弄髒冰窖為由擋了出去。

該看的東西都看了,江秋水對顧景織的懷疑減輕了不少。

畢竟若他不想救桑榆,又豈會大費周章地安排這麽一個冰窖呢?

“好了,明日便是我兒除蠱之日,也是風掌門替鈴月除魔心之時,大家今日還是早些歇息,明日好養足精神赴宴。”江秋水道,揮手摒去了眾人。

一行人皆離開了冰窖,顧景織故意跟江秋水走在最後。

待前麵的人都走遠了,顧景織才低聲朝江秋水道:“江盟主,明日手術成功之後,還望您把該給我的報酬給我。”

“放心,顧神醫,隻要你救了小女,你要的東西自然不會少,隻是那東西還在芙蓉城,屆時還得麻煩顧神醫陪我回芙蓉城一趟。”

“那是自然。”顧景織道。

得到江秋水的承諾後,他轉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江桑榆見狀連忙跟上。

“顧神醫,顧神醫。”待與眾人分開,江桑榆小跑著,追上顧景織喊道。

“江姑娘還有何事?”顧景織停下腳步,看著她問道。

“方才你說讓我和鈴月明日都沐浴更衣,可鈴月一直被關在封魔陣裏,肯定沒有新衣服換,我想去看看她,給她帶一套新衣服去。”江桑榆聲音柔和地說道,抬頭望著他,羞澀地問,“你能陪我一起去趟劍嗎?”

顧景織斂眉,停頓了一會兒,道了聲好。

江桑榆瞬間笑開了,紅著臉道:“那我先回去拿鈴月的衣服,你在這等我一會兒!”

“嗯。”顧景織道。

待江桑榆離開,他眼神驟冷了下來。

劍室內,江鈴月被鐵鏈鎖在封魔陣中,四肢彎曲著,像一隻待宰的羔羊,低著頭沉睡著。

她又陷入了無邊的夢境,在夢裏,她整個身子都沉溺在一片混沌之中,什麽也看不清,什麽也聽不見。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的神智漸漸清晰,等她再度睜開眼醒來時,發現自己依舊被困在那個巨大的金色罩子中,四周空****的,黑乎乎的,不見一個人影。

原來她的噩夢還沒有結束。

到底要什麽時候才會結束,她才能從這牢籠中被放出去。

一定要等她死才可以嗎?

積壓已久的不甘、憤懣、委屈,在她的心底裏快速地蔓延著,耳邊似乎有個聲音在對她循循善誘著。

“江鈴月,你又沒做錯什麽,為什麽要死?”

“出去!從這裏闖出去!出去!我們一起出去!”

“……”

“是誰?”

“誰在跟我說話?”江鈴月奮力地拖動著手腳上的鐵鏈,驚慌地朝四周問道。

回答她的隻有她自己的回聲。

好不容易耳邊安靜了一會兒,那聲音又開始了。

“江鈴月,你真的想死嗎?你要死了,這身子就是我的了?”

“江鈴月,你舍得就這樣憋屈地死掉嗎?”

“江鈴月……”

“……”

“不要……不要再說了!”江鈴月痛苦地用手捂住耳朵,頭疼得仿佛要裂開一樣。

她終於意識到那聲音是從她腦袋裏發出來的,那是什麽?是什麽在她的身體裏?

救救她!誰來救救她!

“卿然師父……”

“柳叔母……”

她可憐地嘴裏喃喃著,身體在封魔陣中奮力掙紮著,忽然劍室外傳來一道轟隆聲,劍塚的大門似乎被人打開了。

有人來了。

是誰?

是卿然師父,還是……

江鈴月雙眼緊緊地盯著劍室的門,一臉期待著有人進來。

腳步聲漸漸近了,江鈴月抬頭,望著光亮處,待看清來人的臉,她眼神變得有些震驚。

“姐姐……”江鈴月嘴裏發出一聲喃喃。

聽到她在喊自己,江桑榆驚喜地看了她一眼,就連她身後的顧景織臉上也閃過了幾絲驚訝。

“鈴月!你還認得我?卿然說你誰都不認得了,你竟然還認得姐姐,我真是太高興了。”江桑榆一臉動容地朝江鈴月身旁小跑過去,隔著金光罩,泫然欲泣地說道。

江鈴月木訥地對她點點頭,目光掠過她,瞥了眼顧景織,然後快速地又移了開來。

自從柳卿然告訴她,她傷了顧景織他們後,她就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們了。雖然他們沒出現的時候,江鈴月一直期盼著他們能看看她,可真的來了,她一下子成了啞巴,眼睛通紅著,光低著頭,不說話。

顧景織站在江桑榆身後,望著垂著腦袋,滿是愧疚的江鈴月,放在身後的左手緊緊攥緊。

她醒了,她的燒退了嗎?身體好些了嗎?

顧景織很想衝過去問問,可是他不能。

他必須得忍,忍到他將她救出來。

“鈴月,真是苦了你了,你看你都比我這個中了蠱毒的人還瘦了。”江桑榆眼裏噙著淚道。

江鈴月四肢依舊被鐵鏈鎖著,雙膝半跪在地上,明明她已經習慣了這個姿勢,膝蓋也已經跪得麻木了,可是當她這副模樣被顯露在江桑榆跟顧景織麵前時,江鈴月內心生出一股強烈的自卑來。

聽江桑榆提起蠱毒兩字,想到自己的身世,江鈴月感到愧疚地低著頭,不敢看眼前的人,小聲問道:“姐姐,你們怎麽來了?”

她已經很久沒說話了,聲音帶著撕裂的沙啞,仿佛刀割宣紙發出的聲音。

顧景織似乎還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緒,他心中猛地一疼,別開眼,不忍再看她。

他怕他再看下去,會忍不住當著江桑榆的麵,直接衝進那金光罩,將她從那枷鎖下帶出來。

江桑榆伸手擦了把臉上的淚,將懷中的新衣送進金光罩中,柔聲對江鈴月說:“鈴月明日就是你除魔之日了,屆時風掌門會放你出封魔陣,替你挖去魔心。顧神醫會用你的心替我除蠱,他說換心手術前需要我倆都得焚燒沐浴,以免你我的心髒染上髒汙。我聽卿然說,你在這劍塚內關得太久了,人清瘦了不少,就讓人給你買了身新的衣裳,待你明日出來,你好換上……”

江桑榆還沒有說完,江鈴月已經知曉了她的來意。

原來江桑榆今天來看她,隻是來給她送衣服的,就因為換心手術需要焚燒沐浴,江桑榆怕她的心髒太髒。

意識到這一點,江鈴月望著遞過來的嶄新的羅裙,眼淚瞬間落了下來。

其實她有想過江桑榆會因為她是江宴娣之女憎恨她的,可是當她發現江桑榆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她這個妹妹的死活時,江鈴月還是感到了難過。

見她哭了,江桑榆趕忙上前安撫道:“鈴月,姐姐知道你委屈,心裏難過,姐姐又何嚐不是。若有其他法子,姐姐寧願毒蠱咬爛我的心髒,也不願意用你的心髒啊!就算你不是爹爹親生的,可對我來說,你一直都是我最珍惜的妹妹啊。”

江鈴月聽她說這樣的話,眼淚忍不住一顆一顆地落下來,訝然地看著江桑榆問道:“姐姐,你不恨我嗎?我是江宴娣的女兒啊!”

江桑榆跟著她一同落淚道:“鈴月,江宴娣是江宴娣,你是你,我們鈴月這麽乖,姐姐怎麽會恨鈴月呢!隻是現在你身上的魔氣太重,若不除魔心的話,你以後會跟慕白楓一樣變成殺人如麻的魔頭。姐姐知道鈴月最善良了,鈴月也不想變成這樣的對不對?”

江鈴月哭著使勁點頭。

她當然不想,她不想殺任何一個人,也不想傷害自己愛的人。如果她真的變成了魔頭,她寧願去死。

“鈴月,我知道你最善良懂事了,要不是顧神醫和我生死同命,我真的寧願死都不想用你的心……”江桑榆後麵的話沒說下去,隻是低頭揉捏了下手腕上那條細長的血線。

江鈴月目光落在她纖細的手腕上,慢慢抬眼,再度朝顧景織望去。

他的手垂在身側,即使有衣袖遮擋,但還是能隱隱看到那露在白色衣袖外的一根血線。

見她朝自己看來,顧景織下意識地將有生死線的手藏在了身後。

他望著她,嘴唇微微地動了下,卻沒有說話。

江鈴月靜靜地看著他,眼眶裏的淚越流越多。她已經從柳卿然那知道顧景織跟江桑榆簽了生死約的事了。正是因為知道,所以她才同意挖心的。

哪怕她很怕自己挖心後會死,可是她更怕顧景織死。如果她的心髒能救江桑榆,換得江桑榆跟顧景織活下去的機會,那麽,就算她死了,也值了。

忽然,她笑了起來,別看頭去,朝江桑榆道:“姐姐,你放心,你說的我都懂。魔心是我自己願意要除的,我不怪任何人。我聽卿然師父說過,這封魔陣雖淨化不了我身上的全部魔氣,但可以淨化我的魔心。到時候我的心可以換給你,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鈴月,我……”江桑榆一臉難受道。

江鈴月對她搖了搖頭:“沒關係的,姐姐,這都是我應該做的。能聽到你這麽說,我已經很開心了。我會乖乖地等著除魔,你別擔心了。新衣裳你拿回去吧,我被綁著,也沒法穿呀。”

“好,明天我會求爹爹放你出來一會兒,跟你一起焚香沐浴,親自給你換上新衣。”江桑榆展顏一笑,將衣裙收了回去,看著江鈴月繼續道,“那我先回去了,別擔心鈴月,就算除了魔心,你也不會死的。”

“嗯。”江鈴月點頭,看著江桑榆轉頭緩緩往外走去。

顧景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跟著江桑榆走了。

就在兩個人快要走到出口時,江鈴月忍不住叫了一聲:“顧景織!”

顧景織回過頭來看著江鈴月,江鈴月也看著他,在心裏默默地說著:我喜歡你,你知不知道?

顧景織見她久久不言,心裏也像刀割一般難受,可江桑榆就在邊上,來回地觀察著他們兩,他隻能壓下所有情緒,聲音冷硬地問:“你還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我……”江鈴月用力地咬了咬嘴唇道,“我上次打傷了你,對不起,還有謝謝你上次救我。”

“不用客氣。”顧景織故作冷漠道,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著平靜而毫無波瀾,“如今,你願意主動除魔,給江大小姐換心,也算是救了我。”

顧景織緩緩轉身,背對著江鈴月,沉聲道:“往後你我生死由命,互不相欠。”

說完不等江鈴月回應,顧景織大步走出了劍。

從劍塚出來,熾烈的陽光照射過來,刺痛了他的眼睛,那疼仿佛會傳染一樣,從他的大腦,一直疼到了他的心口。

真蠢啊!江鈴月,你明明就要赴死了,還這般為人著想。

她若知道,她所在乎的親人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她該會有多傷心。

江鈴月……

不管怎樣,他都不會讓她就這樣去死的。

他一定會把她救出來!

顧景織揚起頭,迎著燦爛的日光,向前走去。

陰暗的劍室裏,江鈴月像被抽幹了身上所有的力氣,雙腿屈膝地跪在地上,視線一片模糊,喃喃地重複著一句話:“互不相欠……”

心髒一股撕裂的疼痛,江鈴月疼得忍不住哭出聲來,她活了十幾年,剛明白喜歡是什麽,就被喜歡的人這般厭棄了。

江鈴月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他果真是怨她的。

若不是她的心能給江桑榆除蠱,救他的性命,他估計今日連看都不會來看她吧。

是啊,誰會把一個魔放在心上。

“真可憐啊……這樣的人生有什麽好留戀的?把身體給我吧……給我吧……”耳邊又響起了那蠱惑的聲音。

“你到底是誰?”江鈴月痛苦地大叫一聲。

回答她的隻有無盡的狂笑……

王屠鈄在寬刀門外潛伏了許久,終於等到了江桑榆十六歲的生辰。

聽柳卿然說今天除魔之前,江桑榆會帶江鈴月去沐浴焚香,他隻有趁她們洗澡的時間,把江鈴月給救出來。

天還未亮,王屠鈄就穿著柳卿然給他的衣服,在柳卿然的幫助下,混進了寬刀門,躲在江桑榆的院子附近打雜。

一直等到中午,才見風如水跟江秋水一同押著江鈴月朝江桑榆的院子走來。

許久不見陽光,江鈴月的膚色白得跟鬼似的,人瘦得隻剩下一張皮了,破舊的衣服上滿是汙穢,頭發糾結成一團,眼神空洞得像是被奪舍的傀儡。

王屠鈄躲在一邊看得眼淚差點掉下來。

這群混蛋,不知道怎麽折磨他鈴月妹妹的!

王屠鈄氣得差點衝上去直接搶人,柳卿然在後麵拉住他:“冷靜!現在還不是時候。”

“還不是時候,你再不讓我救,我就要瘋啦!”王屠鈄道。

“再等等。”柳卿然用力拽住他,將他拉到院牆後頭。

未等江秋水等人走進江桑榆的院子,柳夫人突然從附近走了過來,攔住了他們。

“秋水,鈴月這是怎麽了,怎麽一點反應也沒有啊?”柳夫人望著一臉呆滯的江鈴月,心疼地問江秋水。

江秋水看著身旁的風如水道:“風掌門給她打了兩根封魔釘,暫時封住了她的神智。”

柳夫人聞言,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她從柳卿然那聽說過風如水的封魔釘長什麽樣的,那是根細長的釘子,足足有半根手指頭那麽長,江鈴月先前腦袋裏已經被打過兩根了,現在又加了兩根,她如何能承受那四根鐵釘。

他們簡直是不把她當人了!

柳夫人當即眼眶紅了起來,憤怒地朝江秋水道:“鈴月已經答應除魔了!秋水,你為何還要讓風掌門這麽待她!”

江秋水深知柳夫人的暴脾氣,沒有與她一般見識,拉著江鈴月就跨進了江桑榆的院子。

柳夫人不願就此罷休,追了上去,拽住了江鈴月的胳膊,朝江秋水吼道:“孩子不是你的,你不心疼,可我心疼呢!我不盯著,你們就把鈴月折磨成這樣。她先前在封魔陣中我見不著也算了,現在她出來了,我說什麽也要看著她。”

“你……”江秋水氣得怒瞪著柳夫人。

柳夫人同樣瞪大眼睛回瞪他。

在房中給江鈴月準備洗澡水的江桑榆聽到聲響,立馬從房內跑了出來,朝柳夫人勸道:“嬸娘莫生氣,爹爹也是為大家的安危著想。鈴月身上魔氣雖消了,可魔心還未除去,風掌門給她打了封魔針,也是防止她再入魔傷人。”

柳夫人不以為意地冷哼一聲。

江桑榆無奈,拉起江鈴月的手,朝江秋水道:“爹爹,時候不早了,我先帶鈴月去沐浴了。”

江秋水點點頭,讓風如水放開了江鈴月。

江桑榆拉著江鈴月就要朝自己的房間走,柳夫人跟了上去。

江桑榆一臉驚愕地回頭看她道:“嬸娘這是何意?”

柳夫人黑著臉道:“我剛說了,鈴月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得看著她,以免你們再害她!”

柳夫人這話可把江桑榆氣得不輕,但她隻能壓著脾氣,好心對柳夫人道:“嬸娘這是信不過我,怕我害鈴月不成?”

柳夫人嗤之以鼻:“我誰也信不過,反正我要看著。怎麽,你給鈴月洗澡,我不能看嗎?咱們同為女子,有什麽見不得的!”

沒想到柳夫人說話這般粗魯,江桑榆臉色驟然一紅。

她朝江秋水看了一眼。

江秋水被柳夫人鬧得有些頭疼,不過是讓她看著江鈴月沐浴罷了,反正他跟風如水就守在屋外,也不怕柳夫人鬧出什麽幺蛾子來。

在江秋水的默許下,江桑榆無奈,隻得放柳夫人一同進屋。

江桑榆屋內備了兩個浴桶,留著她跟江鈴月沐浴之用。

原先她打算先給江鈴月清洗完身子,再清洗自己的。可誰知柳夫人一進門,就三下五除二地把江鈴月的衣服給脫了,送她進了浴桶中,開始給江鈴月擦洗身子。

江桑榆根本沒用武之地。

看著江鈴月骨瘦如柴的身體,柳夫人心疼得直掉眼淚。江鈴月在寬刀門三年,她好不容易把她養胖,現在瘦得跟小獸似的,如何不讓人心疼。這麽好的孩子,怎麽就遇到這糟心事呢。

見柳夫人一邊哭一邊給江鈴月清洗身子,江桑榆也放下了戒心,開始脫自己的衣服,抬足進了浴桶。

柳夫人斜眼掃了她一眼,待江桑榆背對著她全身沒入桶中,說時遲那時快,她食指中現出一根銀針,直接射向了江桑榆的脖頸。

江桑榆中了銀針,瞬間暈了過去。

柳夫人立刻將江鈴月從浴桶中抱了出來,給她擦拭完身子,換上了新的衣服,然後打開後窗,帶著江鈴月一同跳了出去。

後窗外便是寬刀門的後院。

柳夫人一落地,就看到了早就等在那的王屠鈄。

柳夫人看了他一眼問:“卿然呢?”

王屠鈄道:“他去前麵引開江秋水他們了,讓我們先走,等回頭再跟我們回合。”

柳夫人點頭道:“整個寬刀門都被封魔陣給封住了,隻要鈴月一出去,封魔陣就會有反應,勢必會驚動風如水他們。我們從密道走,下水路,遊出去。”

“好。”王屠鈄道,拿著承影劍在前麵開路。

三個人躲開了巡邏的人,走到後院的假山處。柳夫人轉動機關,帶著江鈴月他們走進假山內的密道。這條密道直通山外的寒潭,他們想走,隻能跳入寒潭,遊出滕華山。

三個人在密道裏穿行著,走了大約莫半個時辰,終於走出了密道,來到了半山腰。

剛出洞口,柳夫人跟王屠鈄就看到了外麵站著的一道月色身影。

“顧景織,怎麽是你?”王屠鈄驚呼一聲,他本以為站在這等著他們的是柳卿然,結果不是。

顧景織眼神淡淡地掃了一眼他,目光落在了站在柳夫人身後表情呆滯的江鈴月身上:“你們這樣是帶不走她的,風如水隻要一發現她離開,就會驅動她腦中的封魔釘。屆時,那四根封魔釘會碎裂她的腦骨,她必死無疑。”

王屠鈄跟柳夫人都沒有想到這點,他倆相互看了一眼,臉上露出驚疑的表情來。

“顧景織,你別危言聳聽了,鈴月留在這,也是死路一條。你以為她被挖了心還能活嗎?她是人,又不是真的魔,被挖心後,她活不了的。”王屠鈄急得大聲道。

顧景織安靜地看著他,眼神幽深道:“不管她是什麽,有我在,她便能活。你若信我,就將她留下來,趁其他人還沒有追來,將她送回去。”

他早就已經在換心手術的冰窟裏安排好了一切,可現在卻被王屠鈄破壞了,就他們這樣莽撞救人,是根本救不走江鈴月的。待江秋水他們追來,鈴月有可能會被當場誅殺!

“信你?我們憑什麽信你?那江桑榆就等著換鈴月的心,而你又與她生死一體,你會那麽好心救鈴月?”柳夫人譏誚道。

顧景織沒有反駁。

王屠鈄繼續道:“顧景織,你若真在乎鈴月,那就放我們走。鈴月根本就不是什麽魔,當年那慕白楓走火入魔完全是因為江秋水給他吃了魔眼果,那魔眼果是風如水煉製的,他倆合謀,就是為了毀滅神劍山莊。如今鈴月突然入魔,他們連原因都不細細追究,就直接關她進封魔陣,坐等給江桑榆換心。不論他人,我怎麽可能把鈴月留下?”

“誰告訴你魔眼果的事的?”顧景織皺眉問道。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今天必須把鈴月帶走!你若要攔,我可就不客氣了!”

王屠鈄沒有回答,拿著承影劍指著顧景織道。

顧景織眼神一暗,望著王屠鈄沒動。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聲響,江秋水等人率著武林同道們趕了過來。

“不好,他們追來了!顧景織,你就這麽想鈴月死嗎!”王屠鈄厲聲問道!

“你這樣救不了她!”顧景織早就料到會這樣,冷著臉道。

柳夫人回頭一看,隻見柳卿然被江秋水押著朝他們走來,湛盧劍早已落入了江桑榆手中。

“卿然!”柳夫人見狀,緊張地大呼一聲。

柳卿然抿著唇看著她,眼裏閃過幾絲痛色,沒有說話。

柳卿然有湛盧劍護身,除非他自己繳械投降,不然那些人奈何不了他。所以他最終還是因為江桑榆棄械投降了?

柳夫人看著柳卿然,眼眶頓時紅了。她如何不知曉兒子的心思,可是望著身旁呆呆的江鈴月,柳夫人心中傷心不已。她早已將鈴月當成了自己的女兒,怎舍得她今日在此殞命?

“柳夫人,王屠鈄,你們今日把鈴月留下,我還可以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饒你們一條性命!”江秋水板著臉朝王屠鈄恐嚇道。

王屠鈄提劍護在了江鈴月麵前,心裏害怕得很,但臉上還是強裝鎮定道:“我不會把鈴月留下來的,除非你當著全武林人的麵,說出你跟風如水當年合謀用魔眼果害了神劍山莊慕白楓的事!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當年就是個偽君子,現在養著鈴月也不過是想要她的心來治江桑榆,一家子假仁假義,我呸!”

聽到魔眼果三個字,江秋水跟風如水臉色齊齊大變。

江秋水擰著眉頭,惱怒地道:“什麽魔眼果!屠鈄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我看你也早已被魔女蒙蔽,留不得性命了!”說罷,江秋水提劍就要朝王屠鈄等人攻來。

“呸!做了虧心事想殺人滅口嗎?諸位看看,江湖第一偽君子江秋水開始表演了!”王屠鈄一邊躲,一邊叫著。

沒幾招,他就被江秋水打得連連敗退。

顧景織見狀,立刻擋在王屠鈄身前,假裝攻擊王屠鈄,朝他喝道:“屠鈄!留下江鈴月,我放你一條生路!”

“顧景織!你有種殺了我!”王屠鈄也被打出火了,對著顧景織就是一陣猛攻。

承影劍上下翻飛,威力強大,一時倒也奈何不了他。

風如水此時一個符咒對著王屠鈄襲去,柳夫人立馬寬刀迎上,直接擊落符咒,兩個人戰作一團!

忽然,不知從哪蹦出來一個身影,朝柳夫人的背上刺了一劍。

柳夫人受傷,手上的寬刀一頓。

風如水趁機攻來,抬手一個掌風拍去,柳夫人被打飛了出去,手中的寬刀跌落,口中狂吐出幾口鮮血來!

“娘!”柳卿然驚慌失措地怒喊一聲!

“柳夫人!”王屠鈄也驚道,手中的承影劍因為怒急露出破綻。

江秋水一劍刺過來,直接將王屠鈄釘在了樹上!

要不是中間有顧景織擋了路,這一劍是直直朝著胸口去的!

王屠鈄自小沒受過這樣的傷,疼得齜牙咧嘴。

江秋水拔劍還要再刺,王屠鈄連忙揮劍抵擋!鮮血瞬間順著手臂流下,染紅了承影劍!

此時,柳卿然用力掙開了鉗住他的一指大師,伸手去奪江桑榆手中的湛盧劍!

江桑榆連連後退!

“桑榆!把我的劍給我!”柳卿然憤恨地盯著江桑榆!

江桑榆搖頭:“我不能讓你助紂為虐!”

柳卿然看著受傷的柳夫人,再也無法手下留情,咬牙朝江桑榆攻了上去!

一把承影劍都無法輕易拿下,再讓柳卿然拿到神劍,兩個人說不定真能帶江鈴月衝出去!

江桑榆想到這,抱著湛盧劍就往後退去。

“殺了他們!不能讓魔女離開!否則江湖會有一場浩劫!”江秋水眼神陰沉,當場下達了誅殺的命令!

一直圍在周邊的武林眾人聞言,紛紛加入戰圈,場麵一片混亂!

在一片刀光劍影中,隻有江鈴月一人還呆愣在原地。

她呆呆地看著受了傷還護在她身前,滿身是血,與眾人徒手相搏的柳夫人,看著被刺了一劍釘在樹上的王屠鈄,看著焦急萬分滿臉是血的柳卿然,看著幫著對手一心要她死的顧景織,看著曾經摯愛的爹爹和姐姐……

江鈴月的眼裏漸漸地流出了眼淚。

她隻是被封閉了神智,不能言語不能動,但不代表她聽不到,看不見,她沒有感覺……

她以為自己是魔,心甘情願地等著被除魔挖心,可等來的確實一場徹頭徹尾的欺騙。

她以為姐姐真的珍惜自己,心疼自己,結果是騙她的……

她以為爹爹,哪怕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對她也是有憐愛之心的,沒想到也是騙她的……

她以為顧景織哪怕隻有一點點,隻有一點點是喜歡她的,原來還是騙她的……

除了柳夫人,屠鈄,柳卿然,這世上並沒有其他愛她的人。

可那些誓死捍衛她的人,此刻都被打倒在地,可她卻什麽也做不了。

不!她不要當個廢人!她不要看著他們去死!

江鈴月的心髒開始劇烈的抽疼起來,赤紅的劍印再度顯現在她的額頭上,發出巨大的亮光,她腦子裏的四根封魔釘瞬間被震碎!

江鈴月終於能動了,她立刻撲進戰圈,一把抱住倒在地上,滿身是血的柳夫人,哭喊道:“嬸娘!嬸娘!”

柳夫人嘴角流著血,雙眼含淚,顫巍巍地抬手,摸向江鈴月清瘦的臉頰,氣息微弱道:“鈴月!快走!”

“不,我不走,嬸娘……”江鈴月哭著搖頭,淚水像是被劃開的傷口一樣,拚命地往外流著,她哽咽地按著按住柳夫人身上流血的傷口,要給她止血,可那些傷口太多了,她兩隻手根本來不及捂。

血源源不斷地從柳夫人的身體中湧出,柳夫人一臉哀傷地望著江鈴月,身體漸漸變冷,嘴裏卻還在重複著那句話:“鈴月,走,走啊……”

“娘!”彼時柳卿然已經奪回了湛盧劍,終於衝出包圍圈,全身是傷地撲到柳夫人麵前,痛哭道,“娘,娘啊!你看看孩兒!你不要死!不要死啊!娘!”

柳夫人朝他看去,抬手,無比留戀朝他伸出手去,想要再摸摸他的頭發,可最後她的手也沒有觸碰到她的孩子……

帶著淒慘的微笑,柳夫人雙手重重地垂在了地上……

柳卿然痛哭不止。

江秋水趁機從後襲來,一劍就想致柳卿然於死地。

一直垂頭落淚的江鈴月忽然抬手,一把狠狠地抓住了江秋水的清荷劍。她的手心被劍鋒割破,鮮血染紅了整個劍身。

她雙眼赤紅地望著死去的柳夫人,她還記得她不久前還像母親一樣,溫柔地給她擦身,給她穿衣服,為她哭。她的手是那樣的柔軟,她的眼淚是那麽的溫熱……

她沒有娘,所以嬸娘就是她的娘!對她來說,柳夫人就是她的娘親!

可她現在死了!她現在冰冷地躺在她的麵前!

都是這群人!都是這群人殺了嬸娘!都是他們!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江鈴月抬頭,死死地盯著江秋水,一字一句地問,“我明明已經答應除魔挖心了,你們為什麽還要這樣對我?為什麽要殺了嬸娘!為什麽!”

“恨嗎?把身體給我,我幫你殺了她們!”耳邊那蠱惑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反正你也不想活了,把身體給我吧。”

“江鈴月,你看看外麵那些人,沒有一個是真的愛你的,他們都想你死!”

“他們殺了你的嬸娘!他們欺騙了你!”

“來,把身體給我,我幫你報仇!”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江鈴月再次抬頭的時候,雙眼滿是血紅,嘴角揚起殘酷嗜血的冷笑,“嗬……”

她一把捏碎了江秋水的劍,江秋水連忙後退,警惕地望著她。

江鈴月微微歪頭,從地上站了起來。四周突然卷起一陣狂風,她那頭烏發迎風亂舞著,臉色慘白如雪,兩行血淚掛在她的臉上,額間一朵劍印如紅蓮般引人注目。

“不好,她成魔了!”風如水驚呼一聲,雙手拿出兩根封魔釘又要朝江鈴月打來。

江鈴月麵無表情地看著眾人,伸手一揮,將封魔釘震碎,然後將方才偷襲柳夫人的韓湘子給吸到了手中,直接擰斷了他的脖子。

“鈴月!”顧景織大呼一聲。

江鈴月恍若未聞,她如嗜血修羅一般,慢慢朝眾人走去。

“布陣!”風如水擋在大家麵前,召了十二童子出來,伸手化符,利刃割血,再度列陣。

江鈴月視若無睹地一撕,輕鬆地將剛結成的封魔陣撕開了一道大口子,十二童子被打飛在地。

風如水見狀,立刻讓其他門派跟著一起割血化符,將血液一同注入封魔陣中,來加固封魔陣的陣法。

江鈴月飛到空中,望著眼前重新結起的金色光罩,眼裏滴著血淚,狂笑起來:“堂堂修仙派,滿口仁義除魔,用的卻是血祭邪法,這與邪門歪道有何區別!”

“大膽魔女,我派仙法,豈容你能詆毀!”風如水震怒道,厲嗬一聲,十指破腹,再度注血。

“魔女?”江鈴月大笑,譏誚道,“你們竟然口口聲聲叫我魔女,那我就來做做這魔女做的事!”

說罷,江鈴月再度來襲,飛身到陣心,將王屠鈄從樹上抓了下來,扔到柳卿然身旁,然後隨手抓過一個門派的掌門,再度扼斷了他的喉嚨,帶著他的屍體飛落在地,殺神一般立在眾人麵前。

在她身後,是重傷的王屠鈄跟柳卿然,柳夫人的屍體被柳卿然緊緊地抱在懷裏。

顧景織站在一旁,怔愕地望著她。

一連殺了兩個掌門,江鈴月歪著頭站在原地,伸手摸了摸自己修長的指甲,陰惻惻地笑著望著眼前的眾人道:“下一個是誰呢?要不就你好了。”

江鈴月手指了指被江秋水護在身後的江桑榆。

江桑榆被她笑得冷不丁地打了個哆嗦,一張小臉白得看不到一絲血色。

江秋水大怒,朝江鈴月咆哮道:“江鈴月你瘋了!她是你姐姐!你怎可如此對她!”

“姐姐?”江鈴月不以為然地一笑,眼眸森冷,飛身逼到了江秋水麵前,一把拽過他身後的江桑榆,然後迅捷地退回了原地,表情冷酷地伸手扼住了江桑榆的喉嚨。

“可笑,你可有把我當過妹妹?”江鈴月微笑地問江桑榆。

江桑榆在她手下折騰,吃力地央求道:“鈴月,你別……別這樣……我待你一直如親妹妹啊……”

“親妹妹?哈哈哈……”江鈴月嘲諷道,“你句句溫情軟語,不過是想騙我心甘情願替你去死!”說完,她聲音驟然冷了下來,“怎麽,你就這麽篤定你們能挖走我的心?”

她手上稍微加了點力,就讓江桑榆感到股窒息。

“鈴……月……”江桑榆眼淚都下來了。

江秋水見狀,連忙上前製止江鈴月道:“鈴月你要恨的話就恨我,別傷了桑榆!桑榆這些年已經夠苦了,當年若非你母親給她下了血蠱,她怎會受此折磨?做人不能一點良心都不講,看在我養育你這麽多年的份兒上,你放了桑榆!”

“江鈴月!你父親當年走火入魔,屠殺自己滿門弟子,如今你又要手刃家姐,你是要像他一樣墮入萬劫不複之地嗎?”風如水也出來嗬斥道。

聽他們提起慕白楓,江鈴月雖對此人並無多少印象,但還是不禁皺了下眉頭。

他們不提慕白楓還好,一提,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們當真以為她還是以前那個江鈴月嗎?

江鈴月哈哈大笑起來,冷眼看向江秋水跟風如水:“慕白楓走火入魔,難道不是因為你倆害得嗎?”

“你休要血口噴人!”風如水氣急道。

江鈴月瞬間變臉,眼底露出凶狠的光來。

塵封的記憶在她腦海中散了開來,那似乎不屬於她的記憶全都顯現在她的麵前,當年神劍山莊發生的所有事都清晰可見。

江鈴月冷冷地盯著風如水,字字帶刺道:“十六年前,慕白楓開創神劍山莊,你覬覦那九大神劍,不惜與江秋水合謀,騙殺了陰山派數百人,煉製讓人瘋魔的魔眼果,給慕白楓吃下,害他入魔親手殺死山莊滿門。你可還記得此事?”

魔眼果三個字一出,其他人頓時嘩然一片,皆一臉震驚地看向風如水。

他們雖不知江鈴月是如何知曉這些事的,但看她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

風如水見狀,衣袖一揮,朝江鈴月嗬斥道:“一派胡言,魔女,看我今日先收了你!”

說罷,風如水飛身躍入空中,手中化符,就要朝江鈴月攻來。

江鈴月一手扼住江桑榆的喉嚨,一手隨意一揮,原本在王屠鈄跟柳卿然手中的承影劍跟湛盧劍突然紛紛飛到她的身旁,擋住了全部攻向了風如水!

“你不是很厲害嗎?怎麽沒看出我是什麽?”江鈴月額前劍印驟然發出一道血光來,黑發迎風飛舞,拖著江桑榆朝風如水慢慢飛去。

風如水連連後退,臉色陰沉可怕。

她到底是什麽?為何能號令神劍!為何!

“救……救命……”江桑榆痛苦地掙紮著求救,她能感覺到江鈴月扼著她喉嚨的手越來越緊了。

窒息感襲來,江桑榆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濃重的黑氣從江鈴月身上散發出來,縈繞在她的周身。

她所到之處,萬物消失殆盡。

眾人見狀,躲的躲,逃的逃。

一柄劍影在那團黑氣中若隱若現。

認出了那是什麽,風如水臉色驟然白成了一道紙,震驚地睜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是……是蒼梧……”

江鈴月沒等他說完,伸手將風如水提了起來:“聽說提煉魔眼果需要提煉之人自己先吞下那一百隻元嬰,再用他的鮮血喂養魔眼果樹。吞食元嬰是修為進階的最好途徑,隻不過長期吸食魔氣,人的心會變黑。”

“你既然不承認魔眼果是你做的?不如把心挖出來看看,以證清白?”江鈴月說完,忽然冷笑一聲,一手伸進風如水的胸口,將他的心直接掏了出來。

一顆黑得不能再黑的心髒落在她的手中,江鈴月笑著欣賞道:“果然是黑的。”

眾人皆懼怕地往後退去。

江鈴月嫌惡地看了一眼,將那顆心扔在了其他各派的人麵前:“這麽黑,看來風如水你吞了不止一百隻妖魔的元嬰啊。”

風如水瞪大著眼睛,癱倒在地,捂著空****的胸口,吃力地喘息了一會兒,斷了氣。

其他人見狀,都被嚇破了膽,紛紛要逃,江鈴月沒有去追。

眨眼睛,半山腰的人嚇走了大半,隻留下淩霄派跟清荷派的幾個弟子還在。

江桑榆還在江鈴月手中,江秋水不能走。

但看風如水都被江鈴月輕而易舉地奪了心,江秋水隱約感覺到了江鈴月的可怕,不敢再冒犯,隻得哀求道:“鈴月,求求你放了桑榆。你不願意換心沒關係,隻要你放了桑榆,我們不要你的心了。桑榆已經中了血蠱,時日無多,求你看在她過去待你好過的份兒上,放了她吧。”

“放了她?”江鈴月冷笑,“你先前可有想過放了我?”

江秋水麵如白紙,哽住了。

“江秋水,你不曾對我仁慈,又何必勸我為善呢?”江鈴月冷酷地說完,扼著江桑榆的脖子,欲要殺了她。

江秋水見狀,連忙提劍朝江鈴月刺了過去,欲救江桑榆。

江鈴月隻是輕輕抬手,一掌震碎了他的五髒六腑。

江鈴月不屑地冷哼:“螻蟻一樣的臭蟲,也敢成天算計我。”

“爹爹!”江桑榆驚恐地大叫一聲,眼裏流出淚來。

江秋水的屍體被江鈴月一腳踢飛了出去。

“江鈴月!我要殺了你!”江桑榆憤恨一聲,突然從懷中抽出一把匕首,朝江鈴月的胸前刺了過去。

江鈴月躲過,心中怒極,伸手就要將她一掌劈死。

顧景織突然飛了過來,出手救下了江桑榆,擋在了他們中間。

江鈴月住了手,緩緩抬頭,看著他涼涼道:“怎麽,你也要找死?”

顧景織斂眉,神色哀傷地看著她:“鈴月,你是人,不是魔,你根本就不想殺那麽多人!”

“我不想殺他們,可是他們想殺我呀!”江鈴月表情狠厲地朝顧景織說道:“她可是心心念念地想要我的心呢!”

“江鈴月!你醒一醒!你根本不想變成魔頭!你根本不想傷害任何人!不要放任仇恨和憤怒蒙蔽你的神智!”顧景織連忙上前兩步,抓住江鈴月的手,拚命地想把她從入魔的狀態喚醒!

江鈴月看著顧景織,微微的愣住,似乎有一絲清明,她用力地搖搖頭。

顧景織看似乎有些希望,又連忙叫她的名字:“鈴月,鈴月。”

可就在這時,江桑榆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江鈴月!你別聽他的!我告訴你!要挖你心的人不隻是我!還有你的心上人——顧景織!因為他要蒼梧劍!隻有救活我,爹爹才會給他蒼梧劍!當年,他來我們江府,去萬蠱窟,接近你,待你好,多次舍身救你,都是為了救我,為了蒼梧劍!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江桑榆趴在地上,一邊吐著鮮血,一邊繼續狂笑道:“不信,你問他啊!你自己問他啊!哈哈哈!江鈴月,就算你殺了風掌門,殺了爹爹,殺了所有人……你也隻能證明你是個魔女!殺人如麻的魔女!這世界上沒有人會喜歡你這個殺人如麻的魔頭的!所有人都隻想你死,所有人,包括顧景織!”

江桑榆狂笑著,嘴裏不斷地湧出鮮血來。

江鈴月雙眼赤紅地緩緩轉過頭來,目光陰冷地望著顧景織問:“她剛才說的是真的嗎?你多次救我,保護我,隻是因為怕我死了拿不到蒼梧劍?”

“我……”顧景織哽住,沒有辯駁。

因為事實就是如此,他一開始來芙蓉城的目的的確是為了蒼梧劍。

“你想拿蒼梧劍?哈哈哈哈哈!你想拿蒼梧劍!”見他不反駁,江鈴月突然仰天長笑起來,雙眼流出血淚。

過了半晌她才看向顧景織,繼續問:“那你可知,怎樣才能拿到蒼梧劍?”

顧景織不明白她此話何意,他一臉迷惑地望著她。

江鈴月又笑了,她神情涼薄地看了顧景織一眼,任由周身的那團黑霧將她托到了空中。四周卷起幾道狂風,她那頭黑色的如瀑布般的長發,像蛇一般迎風亂舞著。

“你先前說想要我的心,我以為你喜歡我,原來,你真的隻是要我的心。”江鈴月悲愴地說完,眼裏留下了一滴淚,將手伸向了自己的心髒。

“鈴月,你要做什麽?你下來!”發覺她的不對勁,顧景織連忙著急地呼喚她。

江鈴月置若罔聞,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既然你那麽想要,那便給你吧。”

不管是我的心,還是蒼梧劍,都給你吧……

風卷起一地碎石木屑,幾人被風沙迷了眼,隻能看到江鈴月的身影被巨大的黑霧所包裹著,沒人再看到她臉上的表情,隻能聽到她嘴裏發出的冷笑聲。

不知道她笑了多久,忽然,笑聲戛然而止,江鈴月猛地睜開眼睛,四根封魔釘從她腦中迸射了出去,她伸手勾爪,幹脆地刺入自己的胸口。

“鈴月!不要!”

“鈴月!”

“鈴月!”

王屠鈄跟柳卿然齊齊大叫一聲,顧景織飛身上去,想要阻止江鈴月,但被那團魔氣給擋了下來。

江鈴月神情麻木地騰飛在空中,眼神一片空洞。一股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疼痛襲來,她咬牙掏出了自己的心髒。

鮮紅的血染紅了她的手,她靜靜地望著那顆心,良久,最終將其扔了下去。

從心髒被掏的那一刻開始,她的生命似乎在快速地流失。那團黑氣全部鑽入了她胸口的破洞中,開始蠶食她的肉體。

狂風漸漸散去,四周又恢複了平靜。

江鈴月厭倦地閉上了眼前,任由自己的身體隨著那顆心髒一同墜落。

原來失去了心是這樣的一種感覺,死亡也不過如此。

她這一生,短暫又無為,愛的人死的死、傷的傷,還有的甚至從未愛過她。

與其這般汙穢地活著,不被愛惜地活著,不如就此死去,這樣起碼不會再有人因她而死,因她而傷。

她隻恨自己沒能早點醒悟,這樣就不至於害了柳夫人了。

這世界上最愛江鈴月的人已經死了,所以,江鈴月也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一滴淚從江鈴月的眼角落下,她終於可以解脫了。

腦海裏有什麽聲音在開心地笑著:“沒錯,早就讓你把身體給我了,這樣憋屈的人生要來做什麽!”

給你吧,想要便給你吧,我什麽都不想要了。

江鈴月緩緩閉上了眼睛。

當江鈴月身體落地之後,巨大魔氣從她的身體裏散開,衝擊了山體,山體突然斷裂。幾人站在半山腰下,腳底下的山石驟然裂了開來。

王屠鈄、柳卿然連帶著柳夫人等人,一同朝懸崖下墜去,江桑榆趁亂接住了江鈴月挖下來的心髒。

“鈴月!”王屠鈄大呼一聲,眼看江鈴月的身體已經下墜到崖壁下,忽然,一道白色的人影從他眼前快速地掠過。

顧景織飛身而起,一把抱住了下墜的江鈴月。

山崖下,他一手將她攬進懷裏,一手抓住崖壁上的樹枝。然那樹枝不夠粗壯,根本無法承受兩個人的重量。剛一抓就斷裂了,顧景織抱著江鈴月又繼續往下墜去。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風像刀刮著他的臉。

顧景織罔若未覺,他緊緊地抱住懷中沉睡不醒的江鈴月,目光落在她胸前的血窟窿上。

她的身體還是溫熱的,血依舊從那窟窿裏汩汩往外流,很快就潤透了他白色的長袍。

顧景織沉痛地抱著她,聲音嘶啞地喊她的名字:“鈴月,你若想死,我陪你一起。”

江鈴月毫無反應,麵色如雪一般蒼白。

顧景織的心越發疼痛,他一臉淒然地望著她,咳出一大口鮮血來。他的血與她的血混在一起,莫名地有些哀豔。

顧景織將頭貼在她的耳畔,疲憊地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墜落。

山澗一聲鳥鳴,一隻火鳳朝兩個人飛了過去……

沒多久,那火鳳背著顧景織朝遠處飛去,而江鈴月則繼續往下墜落。

赤紅色的劍印一陣閃爍,變成了一朵盛開的紅蓮。

江鈴月緊閉的雙眼,慢慢地睜了開來,塵封的記憶就此被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