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罹難

“淩霄派掌門風如水,素來高潔,以修仙問道聞名,何時教出你這惡徒!今日有我在,我就算拚上這條性命,也要替風掌門清理門戶!”江桑榆咬牙切齒地說完,一刻沒有停留,提劍就朝陸儒亭攻了上去。

聽她提到風如水,陸儒亭的臉上露出幾絲愧疚之色,但很快就消散了。江桑榆的劍招十分淩厲,她手中握著的玲瓏劍雖不是神劍,但也是用千年玄鐵打造的,其劍刃鋒利無比,又十分耐磨。

即使與幹將劍過了十來招,也不見此劍有多少破損。

陸儒亭方才被湛盧劍的劍氣所傷,內力大損,即使有神劍護體,還是漸漸有些吃力。剛跟那寬刀門弟子所喊,他已經知曉了江桑榆的身份,心中不免感到忐忑。

江大小姐來了?不知道江秋水來了沒有。

他背棄門派做出此等不義之事,倘若被師父所知,他老人家定要惱恨不已。可是他倘若不依那黃衣女子的話行事,那嬌妹就要死了。

陸儒亭活了三十多年,就隻愛過一個女子。當年若不是他一心修道,辜負了嬌妹,她也不會因愛生恨,拜入陰山派門下,成為師父口中的邪門歪道,後來又遭到同門的追殺,身受重傷,命懸一線。

他這一生,欠嬌妹太多,而今唯一能做的,不過是救醒她,用餘生來償還她罷了。想到心愛之人,陸儒亭瞬間恢複了些氣力。他一咬牙,繞過江桑榆,直接朝躲在草叢裏的金虎他們飛了過去。

剛才在劍塚內,他見黃衣女子要殺江鈴月。若他能替黃衣女子殺了她,那嬌妹說不定能醒得早些。

陸儒亭心中稍一盤算,便將手中的幹將劍刺向草叢。

“不好!金虎師弟,快帶鈴月跑!”一旁的大餅見狀,連忙焦急地大喊道。

金虎捂著身上的傷口,拖著江鈴月艱難地往後挪動。

眼看那柄幹將劍離他們越來越近,忽然,一道琴音傳來,一白衣男子抱著琴從樹上飛了下來,十指翩躚,幾下撥弄琴弦,將幹將劍擊退了回去。

顧景織抱著琴,雙腳緩緩落地,表情從容地與陸儒亭打鬥起來。

郭海跟著他飛身而來,將金虎跟江鈴月從地上拽了起來,手指把了下江鈴月的脈搏,見她氣息還算平穩,才放下心來。他將目光投放在了前麵拿著九皋琴與陸儒亭纏鬥的顧景織身上,眼裏不由得露出擔憂來。

幾把神劍聚集在一塊,還未進寬刀門,他們就感覺到了那強大的劍氣。

即使顧景織嘴上不說,但郭海看他臉色白得像漿紙,毫無一絲血色,就知他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

江鈴月剛離開芙蓉城沒幾天,江秋水就帶著弟子們回來了。有他坐鎮,清荷派上下皆都鬆了口氣。

即使已經派了張炳道他們跟著江鈴月了,但顧景織還是不放心。

正好江秋水一回來就詢問江鈴月的蹤影,江桑榆說她跑了,江秋水大怒,當即要派人出來找。顧景織便立刻主動請纓,帶著郭海跟江桑榆一同出來尋人。

江鈴月跑了,明明最該焦急的是江桑榆跟江秋水他們,可郭海知道,他家少主比誰都緊張那個惹禍精,不然顧景織怎會不顧自己那麽重的劍傷,一連幾日長途跋涉,跑來寬刀門救人。隻是這番折騰下去,江鈴月的小命算是保住了,他家少主的傷不知該怎麽才能好了。

老穀主不在了,當今世上,還有誰能傾盡修為治他的劍傷呢。

郭海越想越發愁,眉心緊鎖著,不發一言。

那頭,柳卿然漸漸不敵黃衣女子,被打倒在地。

黃衣女子追他落地,看到與陸儒亭交手的顧景織,眼裏閃過幾絲驚愕,隨即嘴角再度上揚。

幾人陷入混戰,黃衣女子放手赤霄劍幫陸儒亭一起對抗柳卿然手中的湛盧劍。柳卿然方才在天上被黃衣女子手中的焰火所傷,已無力抵擋,多虧江桑榆在旁幫他。

至於顧景織,則與那黃衣女子纏鬥在一起。那黃衣女子雙手生焰,出手招招歹毒。

顧景織雖有九皋琴護身,但難敵她身法淩厲。

刹那的工夫,那女子已經逼到他麵前。

一股幽香撲麵而來,那女子的雙手伸向他的胸口,卻沒有給他致命一擊,隻是輕輕拂過他清俊的臉龐,嘴裏發出幾聲嗤笑,似是調戲。

顧景織有種被羞辱到的感覺,他臉色微紅,雙手撫琴,就要再度攻上。那女子卻不再出手,隻是一味地避讓,笑著與他轉圈圈。露在麵具外的一雙美目笑吟吟地望著他,眼神像是在看情郎,十分含情脈脈。

顧景織看著那雙眼睛,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先前那女子近他身時,他就覺得她身上的香味有些熟悉,可又說不出來在哪裏聞過。

他稍一愣神,黃衣女子忽然調轉方向,腳步飛快地越至江桑榆身後,趁其不備,在後偷襲了她,將她挾持到了手中。

“都給我住手!否則,我立刻殺了她!”黃衣女子一手扼住江桑榆的喉嚨,朝眾人威嚇道。

“桑榆妹妹!”看到江桑榆被擒,柳卿然大驚,當即停下揮劍的動作,眼神憤恨地瞪著那妖女。

陸儒亭借此得空,捂著受傷的肩膀,退回到黃衣女子身後。

江桑榆後背中了一掌,麵色蒼白,一臉痛苦地看著眾人,艱難地搖頭道:“不用管我,你們快殺了這妖女!別讓她再禍亂江湖!”

說完,她感到喉嚨一緊,江桑榆嘴角流出一絲鮮血來。

柳卿然握劍的手緊了緊,表情擔憂不已,猶豫幾秒,他咬牙舉著劍,朝那妖女大喊道:“你不就是想要湛盧劍嗎?給你就是,你快放了桑榆!”

黃衣女子不以為然地一笑,眼眸含笑地看向一旁沉默的顧景織道:“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要跟你們玩個遊戲!”

“妖女!你別欺人太甚!”柳卿然氣急敗壞地怒吼道。

黃衣女子依舊淡淡地笑著,忽然眼神一冷,她抓著江桑榆幾步朝身後的密林飛去:“要想救她,就跟我來!”

她笑聲清脆中帶著幾絲鬼魅,陸儒亭跟著她一同跑進了密林。

柳卿然想都沒想,握著湛盧劍就追了上去。

顧景織停在原地,沒有立刻跟上。

那妖女臨走的時候,特意朝他看了一眼,他自然猜得出來,她是要引他過去。這妖女來路不明,言行舉止對他似乎頗為在意,他隻有跟上去才能有機會弄清楚她的身份,何況,江桑榆現在還沒不能死,他想要蒼梧劍,就得保住她的命。

可是……

顧景織回頭朝草叢處深深地望了一眼。

江鈴月靠在師兄金虎的身上還沒有醒來。

顧景織眼神暗了下來,伸手摸了下胸口撕裂的劍傷,終是無奈地歎了口氣,轉過身,背著郭海他們道:“照顧好她。”

話落,不等郭海出來阻攔,顧景織已經帶著九皋琴順著那妖女消失的方向,躍入了密林之中。

“少主!”郭海急著跑出草叢,心中的擔憂越發沉重。

柳卿然一路緊跟著陸儒亭他們進了密林,往前疾奔了一段距離,來到了樹林深處,卻突然不見了黃衣女子跟陸儒亭的蹤影。

四周不知何時起了濃霧,遮住了他的視線。方圓幾裏外的東西,都變得模糊不清。這霧來得蹊蹺,柳卿然心中隱隱有股不安。他握緊了手中的湛盧劍,警惕地在霧中慢慢前行。

又往前走了一會兒,依舊不見其他人的身影,更讓柳卿然感到焦躁的是,他走了那麽久,竟然還是在原地打轉。

傳聞淩霄派的底子除了喜歡修仙問道,還癡迷研習奇門遁甲,想必他是中了陸儒亭的奇門遁甲之術了。

“混蛋!”柳卿然一時頭大,忍不住咒罵了一聲,在樹林裏東闖西撞,拚命找尋著離開的法子。

另一邊,顧景織也跟著走進了樹林,他跟柳卿然一樣,同樣遇到了那片詭異的霧氣。他摸索了一番,發現自己在原地繞了一圈後,便知這霧是人為的。奇門遁甲術最容易迷惑人的心智,顧景織站在原地思索了番,突然在自己的長袍上撕下一條布條,綁在了自己頭上,蒙住了雙眼,憑著感覺自己前行。

沒了視覺,他的感官變得更加敏銳,隱隱地,顧景織聞到這霧中漂浮著一股不濃又不淡的香味,跟他在那黃衣女子身上聞到的一樣,他眉頭微皺了下,加快身法,循著那香味一路往前跑去。

約莫追了半炷香的路程,那股香味越發濃鬱起來,仿佛就在他的四周。耳邊突然傳來一道低笑聲,顧景織猛地伸手扯過蒙眼的布條,朝前看去,果然看到了早已等候在那的黃衣女子。

前方是一片懸崖,懸崖邊上瀑布傾盆。陸儒亭不在,隻有黃衣女子一人立在懸崖邊上,她身旁的石堆邊上躺著昏迷不醒的江桑榆。

黃衣女子嘴角含笑,俯在江桑榆身前,纖細的手指捏著江桑榆精巧的下巴,望著顧景織道:“我就知道你會來,不枉我在這等了你很久。懸崖上的風可真舒服,你知道的,我最喜歡在風中跳舞了。”

“你認識我?你到底是何人?”顧景織斂了神色,一臉凝重地問道,腦子裏快速地回憶著,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這個女子。

聞言,女子隻是微微一笑,答非所問道:“你可真會讓我傷心,永遠不記得我。罷了,對你我一貫大度,不跟你計較了,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隻記得我一個人。”

“你故意引我來此不會隻是想說這些無意義的廢話吧,說吧,你到底有什麽目的,為什麽要奪神劍?”顧景織上前,朝黃衣女子走了幾步,問道。

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何人?為何會認得他?又為何要做出此等危害武林的事?

見他靠近,黃衣女子警惕地起身,飛身走到了懸崖邊,再往後一步,她就要掉下懸崖了。

顧景織見狀,連忙止住腳步。

女子見他這副模樣,心情大好,忍不住狂笑起來:“沒想到竟然有一天,你也會舍不得我死!”

她的話說得曖昧,顧景織內心本能地有些厭惡,他當即冷下臉,麵無表情地朝那女子道:“姑娘此番作為,到底有何居心,不妨直接道來,何必一直左顧而言他?”

“我說了啊,我想跟你們玩個遊戲。”

“什麽遊戲?”

“說出來就沒意思了,不過以後你會知道的。”女子神秘地笑道,瞥了眼地上的江桑榆,然後再度抬頭望著顧景織,雙腳往後退了半步,“顧景織,我能叫你顧公子嗎?顧公子莫急,我做這一切可都是因為你啊!”

“因為我?”顧景織不解,正欲再發問。

那黃衣女子突然轉身,背對著他,跳下了懸崖。

顧景織未料到她會自戕,頓時變了臉色,他疾步走到懸崖邊,朝下一望,隻見崖下水霧彌漫,那女子雙臂大張著,微笑地墜入了那霧氣中。

那半截黃金麵具從她的臉上掉了下去,顧景織想要看清她的臉,然水霧太濃,他隻能看到個大概輪廓,看不到她清晰的容貌。

他心中一陣悵然,耳邊再度傳來那女子冷邪的笑聲:“顧公子,你莫傷心,我們還會再見的。”

果真是個妖女,她定是有什麽術法,才敢這般不要命地跳下懸崖。

顧景織攥緊拳頭,眼神一陣發冷。

眼下不是探究這妖女是死是活的時候,從懸崖邊退下來,顧景織彎腰蹲在了江桑榆的身旁,伸手給她把了下脈。

她氣息平穩,脈象平和,看起來並無損傷。

怎會如此?若那妖女無心傷害江桑榆,又為何要故意擄走她呢?如果隻是為了引他過去,她大可在與他過招的時候,將他引走,何必挾持江桑榆?

江桑榆看起來像睡著了一樣,麵色紅潤,模樣酣甜,明明還是那張臉,可顧景織總覺得她的臉變得有些不同了。

到底是哪裏不同?

顧景織眯著眼,俯身仔細地觀察著江桑榆,忽然發現她眉心似乎多了一點朱砂。

江桑榆容顏素來清冷,不喜濃妝豔抹,何時點過朱砂?

顧景織正覺得奇怪,忽然那粒朱砂裂了開來,變得了一朵血花,一隻飛蠅從花心鑽了出來,直接飛入了顧景織的眉心,消失不見了。

不好!

顧景織下意識地掀開衣袖,露出手臂,隻見左手腕處慢慢顯現出一根血線來,像是係了一根紅線。

意識到那血線是什麽,他趕緊伸手去抓江桑榆的另一隻手,果真,在她的手腕上也看到了一條一模一樣的血線。

待顧景織手上的血線完成閉合成一個圈,江桑榆眉心的朱砂也消失了。

顧景織臉色鐵青地站在一旁,望著地上昏睡的少女,雙手緊緊攥成拳。

那妖女竟然給江桑榆吃了雙生花,雙生花遇血即化。吃了雙生花的人眉心會長朱砂痣,但遇到欽慕之人,朱砂痣便會開花,裏麵會生出血蠅進入其仰慕之人體內,從而兩個人手腕上都會出現生死線。

何為生死線,便是一人生即生,一人死即死。

雙生花是武林邪物之一,由陰山派的毒醫所創。傳聞當年毒醫季湘殷加入陰山派之前,也曾是藥王穀的弟子,按輩分,季湘殷算是顧景織的師父老藥王的師姐,也是顧景織的師叔。

季湘殷當年有悖倫常,癡戀師父葉兮澤無果,因愛入魔,用百種情花合製成了世上最毒的情毒,取名雙生花。

服下此藥的女子,隻要遇到心愛之人,便會強行與之生命捆綁在一起。這樣就算對方男子不愛慕此女,他們也隻能同生共死。

很多癡情貪愛的女子,為了滿足一己私欲,都紛紛找季湘殷要此花。當時因為雙生花的出現,武林中多了不少愛恨情仇,癡男怨女,不得善終的情愛故事。

有人因此花結緣,也有人因此花生恨。

葉兮澤覺得是因為自己,才害得他人與他一樣蒙難,遂主動去陰山派找了季湘殷,與其結了生死線,並且自刎在季湘殷麵前。

生死線生成,一人死,另一人則死。

葉兮澤一死,季湘殷自然也沒有苟活。毒醫死後,雙生花便慢慢在武林中銷聲匿跡,可沒想到,數十年過後,它竟然再度出現,被那黃衣女子下在了江桑榆的身上。

那黃衣女子為何要給他們下雙生花呢?這對她有什麽好處?

顧景織百思不得其解,然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江桑榆竟然傾慕於他。他與她接觸不多,她何故心裏有他。

眼前突然浮現出一道紅色的倩影,顧景織的眼眸更加深諳了些,心中竟然有了幾分煩悶感。

倘若那個人知道了他跟別人結了生死線,不知該如何作想。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顧景織就感覺到胸口又一陣撕裂的痛感。

近日神劍頻繁覺醒,他的身體快承受不住劍氣的吞噬了,那道軒轅劍留下的劍傷自重新裂開後,再也沒有愈合過。

他也不知道自己還剩多少日子可活,原本他一個人死倒也無所謂,可如今這生死線一成,他跟江桑榆成了同生共死之人。

倘若他在江桑榆除蠱之前死了,連帶著她一同奔赴了黃泉,江秋水又如何會再舍得將劍交給郭海他們?那剩下的張家舊部們又該如何在朝廷的爪牙下苟且偷生呢?

遐想間,他感覺到一股鮮血急速地從他胸前的傷口處湧了出來。

起風了,瀑布之下,殘陽似血。

顧景織替江桑榆施了針,不一會兒,江桑榆悠悠轉醒。

看到站在身前的顧景織,江桑榆眼裏露出一絲驚喜,隨即又恢複了以往淡定的模樣,從石堆上站了起來,環顧了下四周,問顧景織道:“師父,抓我的妖女呢?奇怪,她怎麽沒有殺我?”

江桑榆一連說出了好幾個疑惑,顧景織沉默著沒有回答。

江桑榆迷惑地摸了摸自己的雙手,突然看到右手腕上纏繞的血線,她不禁皺起眉頭:“師父,我手上怎麽突然多了條血線?”

聽她問起那道血線,顧景織眼眸微抬了下,望著她有些欲言又止。

未等他跟江桑榆解釋,江桑榆已經發現了他左手腕上同樣的血線,她驚訝得睜大了眼睛,覺得這血線有些怪異。

江桑榆靜靜思索了一番,似想到了什麽,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來。她頓時有些羞愧地看著顧景織,低聲囁嚅道:“師父,這不會是雙生花生出的血線吧?”

顧景織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轉過身,背對著她道:“先下山吧。”

見顧景織沒有否認,江桑榆便知道自己猜對了。她自幼習讀各種武功秘籍,知曉百草百毒,這雙生花她雖第一次見,但曾在一本藥典上看過此毒物的介紹。

要說是毒,雙生花並不能直接毒死人,實際上它稱不上是一種毒藥,隻是服用此藥的女子,若她仰慕的男子並非跟她心意相通,兩個人卻因此花生死與共,對該男子來說,可謂是一種極致的折磨。

江桑榆默默跟在顧景織身後,望著少年清瘦的背影,臉頰不由得微微泛紅。

原本她是不想讓別人知曉她的心意的,也沒想讓顧景織知道,可誰曉得她會被強行服下雙生花,而顧景織又恰好出現救了她。

要換作別人,她就算服用了此花,見著了,也不會跟他們形成生死線,唯有顧景織,因為她愛慕他。

她怎麽可能不愛慕他呢!雖然他們相處的時日不多,雖然他對她一向不苟言笑,除了給她治病,教她內功心法外,他都不怎麽理睬她,可是她就是喜歡他啊!

別看她外表看起來柔弱,可心卻傲氣得很,放眼整個武林,能得她江桑榆青睞的男子沒幾個。

她喜歡的男子,自然是萬中無一,人中龍鳳才行。不僅樣貌要長得好,武功學識也要在她之上,不然哪值得她喜歡。

顧景織恰好就全符合她擇婿的要求,隻是不知他心裏是否也有她?要無,她害得他跟她簽訂了生死線,她以後該如何麵對他。要有,她身上血蠱還未除,如何有資格去論兒女私情。

想到這兒,江桑榆內心不免一頓唏噓,眼眶微微地紅了起來。

看著眼前的翩翩少年,再念及自己早夭的命格,江桑榆難受地伸手搓了搓手腕上的血線,小聲地對著顧景織囁嚅一聲:“師父,都是桑榆不好,連累了你,讓你跟我這個命薄之人一起中了生死花。傳聞生死花無解,桑榆難辭其咎,但師父放心,就算為了你,桑榆也會努力活下去,保住自己的性命,與師父……”

江桑榆還未說完,顧景織突然停下腳步,打斷了她的話。

“江大小姐不必太過自責,顧某身患頑疾,本就時日無多,誰先拉著誰死還不知道呢。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奪劍之人,生死花一事,希望江大小姐先不要跟任何人說起。”

“師父,我……”顧景織話雖說得客氣,可江桑榆還是聽出他是生氣了。

她感到一陣委屈,忍不住追上前去,一雙眸子緊緊地盯著顧景織,直接問道:“師父,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情愛一事,並非人心所能控製。桑榆覺得仰慕、尊崇師父,並不可恥,因為師父本就是很優秀的人,值得很多人喜歡。但桑榆還是想知道,師父心裏是否也有桑榆?”

顧景織沒想到一向注重禮儀的江大小姐竟會如此直白地問他這種問題,他當即不悅地皺起眉頭,目光淡淡地掃了江桑榆一眼,望著少女殷切的眼眸,冷漠道:“顧某心中已經有人了,還請江大小姐自重。”

“有人了,是誰?”江桑榆雙眼裹著眼淚,驚問道。

顧景織輕輕地摸了摸懷中的木琴,眼前浮現出一張嬌俏可愛的小臉來。

未等他回答,突然前方傳來了柳卿然的聲音。

“桑榆,是你嗎?我好像聽到你的聲音了,你在哪裏啊?桑榆!”

顧景織聞聲,下意識地將帶有血線的手腕藏在了衣袖之下。

江桑榆見狀,心中不由得一痛,眼眶更紅了。

不一會兒,柳卿然的身影從樹林中冒了出來,看到江桑榆他們,他立刻焦急地奔了過來。

“桑榆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那妖女沒把你怎麽樣吧?”柳卿然激動地抓著江桑榆的手臂追問道。

江桑榆眼眸含霧地朝顧景織看了一眼,然後搖了搖頭,對柳卿然道:“沒事,幸好顧神醫及時趕到救了我,我才幸免於難。”

柳卿然太擔心她的安危,完全沒有注意江桑榆對顧景織的稱呼又成“師父”變成了“顧神醫”,但顧景織察覺到了。

他訝異地抬眼看了江桑榆一眼,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江桑榆略顯難堪地避開他的目光。

顧景織的臉色驟冷了下來,他不動聲色地繼續往山下走去。

柳卿然拿著湛盧劍想扶江桑榆,但被江桑榆推開了。

望著前方兩個沉默的身影,柳卿然隱約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

三個人行至山下,與大餅郭海他們會合。江鈴月還未醒來,唐大餅將她背在身上。

顧景織走過去替她把了下脈,跟先前幾次她昏睡時一樣,脈象並無什麽大礙,隻是她體內的氣息很是紊亂。

顧景織問了柳卿然等人,他們在劍塚發生的事。柳卿然他們一一說了,聽到江鈴月身上玉佩爆發紅光,黃衣女子要殺她,但沒殺死時,顧景織整張臉都冷凝了下來。

郭海偷偷看了眼他緊攥的拳頭,暗自歎了口氣。

也不知道這江鈴月到底是何方神聖,這樣都死不了,真可夠命大的。聽說江鈴月差點死了後,別說顧景織變了臉,站在一旁的江桑榆臉上也露出了心有餘悸的表情。

她當即忍不住咬著牙,恨恨地咒罵了一句:“那妖女著實可恨!待我查明她的身份,我定要找到她,替鈴月報仇。”

“不僅鈴月呢!還有我們寬刀門那麽多條性命!大家都死了,就剩我們幾個了。”唐大餅悲愴地說道。一想到門內其他師兄弟的慘狀,他便忍不住哭出聲來。

金虎跟著他一道默默流淚。

柳卿然也紅了眼眶,手裏緊緊地握著湛盧劍,怨恨道:“寬刀門的仇我要自己報,就算走遍大江南北,我也要把那妖女給逮出來!以她祭我寬刀門的亡靈。”

那麽多條性命啊,光想想都讓柳卿然他們覺得又恨又痛。

幾人一陣唏噓,最後還是顧景織先發了話,提醒大家:“柳夫人還在等我們,我們還是先回寬刀門吧。”

他們趕到寬刀門的時候,正好撞見柳夫人在負隅頑抗,抗擊那些黑衣人。若非他們出現得及時,恐柳夫人也性命難保。

柳夫人受了很重的傷,所幸顧景織他們在來劍塚之前就先給她療了傷,讓她暫時保住了性命。

聽說母親還活著,柳卿然心中稍微覺得安慰了些,他當即迫不及待地帶著眾人朝寬刀門的方向奔去。

寬刀門眾多弟子以及柳奎的屍首都需要被掩埋,紫軒閣的大火需要被撲滅,柳夫人跟金虎又都受了重傷需要救治,眼下不是趕路回江府的時機,遂江桑榆決定,先跟顧景織他們一起留在寬刀門幫忙。

她給江秋水寫了一封信,用飛鴿傳書送到芙蓉城,裏麵敘說了寬刀門發生的事,希望他能派些弟子過來幫忙。

柳卿然跟唐大餅還有郭海幾個大男人一起去滅紫軒閣的大火,顧景織跟江桑榆負責照顧受傷的柳夫人等人。

顧景織先給金虎身上的劍傷止了血,喂了他兩顆補血丸,又輸了些內力給他。江桑榆坐在一旁,也用內功幫柳夫人疏通了筋骨。

無量訣不愧是藥王穀的不傳心法,其療傷效果十分顯著。柳夫人吸收了江桑榆些許內力,就覺得身體好受了許多。

顧景織又給她診了脈,眉頭緊鎖,臉色看起來不大好看。

雖身上恢複了不少氣力,但自己的身體,柳夫人自個最清楚。見顧景織這副模樣,柳夫人咳了一聲,由著江桑榆扶她坐起,聲音沙啞地朝顧景織道:“顧神醫但說無妨,寬刀門蒙此劫難,不管再壞的結果,我都受得住。”

顧景織將手從她的脈上移開,望著柳夫人,表情凝重道:“夫人今日雖保下一命,但心脈盡損,已是力竭之態。往後日子得好生休養著,切莫隨意動怒,也莫執著於仇恨,不然……”

顧景織的話說到這就沒說下去,但柳夫人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

他讓她別執著於仇恨,可是寬刀門慘遭滅門,死了那麽多弟子,就連她丈夫柳奎也沒了,一想到柳奎死得那麽慘,她如何能不恨!

隻要她還殘留一口氣,她定要找到那個黃衣女子,拚上老命,也要與她搏上一搏。

想到這兒,柳夫人的眼中迸射出兩行血淚來。

江桑榆見她這番模樣,不免跟著一道唏噓起來,她扶著柳夫人安撫道:“嬸娘,逝者已矣,望你能節哀順變。我已將此事告知父親,您放心,我們雖還不知那妖女的身份,但起碼已經知道那名青衣男子來自淩霄派。待我爹爹過問了淩霄派,定會給你們寬刀門一個公道。”

“我不要公道,我就要那賊人給我家柳奎,還有那麽多孩子償命!那些孩子都還年輕,他們都還未娶親生子,就這樣沒了……沒了……”柳夫人頭靠在江桑榆的肩上,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別說江桑榆看著不停地掉淚,就連一旁的顧景織也覺得痛心不已。

他如何能不懂柳夫人此刻心中的怨恨,當年他們張家舊部整個村落被屠,死了整個村的人,那些人中最小還隻是母親抱在繈褓中的嬰兒,都沒睜眼看過這世界,就這樣沒了,讓人如何不恨、不痛呢!

那個黃衣女子武功奇高,招數怪異,並不像武林中人。她身上穿的衣裙布料用的是上等蠶絲,臉上戴著的黃金麵具,絕非普通女子所能擁有。她的言行舉止,處處透著一股居高臨下之感,還有她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她似乎認識他?

怎麽可能?除了當年京都兵變,他離開過藥王穀,去過一趟琅琊山外,這次為了蒼梧劍,他主動到江府請纓救江桑榆是他第二次離開藥王穀,其間他接觸的人有限,且都在他的把控之內,他根本不曾見過那黃衣女子,她如何會認得他?難道……

顧景織微皺了下眉頭,難道他的身份暴露了,那個女子跟軒轅劍的主人一樣,也是朝堂的人?那她到底是誰呢?

如果她真是朝堂的人,為何不直接殺了他,她是赤霄劍主,手上又有王屠鈄的承影劍,還有幹將劍,取他性命何其容易,她卻不殺他,而是給他跟江桑榆下了生死花,這是為何?

她奪劍又是為何?

顧景織內心充滿了疑惑,要想弄清楚那黃衣女子的身份,眼下隻能從那名淩霄派弟子的身上入手了。

撲滅了火,柳卿然他們將寬刀門內喪生的人都安葬在了後山。柳奎的墳擺在最前頭,柳卿然率著唐大餅跟金虎兩名僅存的寬刀門弟子,跪在地上,燒完紙,磕完頭,祭拜完,幾壺清酒灑在地上,幾個人的眼眶都紅了。

柳夫人站在一旁,將柳奎的寬刀立在了他的墳前,流著淚道:“你安心走吧,我會替你看著孩子們把咱們寬刀門重建起來的。”

“師娘!”大餅抱著柳夫人痛哭起來。

郭海站在人群身後,望著傷心的眾人,無奈地歎了口氣。

幾把神劍陸續覺醒,照這個速度下去,隻要那黃衣女子不被抓住,其他神劍也會陸續跟著覺醒,到時候顧景織胸前的劍傷恐怕更加難以愈合了。

他家少主該怎麽辦才好?

紫軒閣被燒毀了一大半,索性三樓的弟子房還可以居住。

昏迷中的江鈴月被安置在其中一間弟子房內,顧景織在旁守著她。

他已經給她施過幾次針了,她雖有蘇醒的跡象,可是終究是沒有真的醒來。顧景織查過她的身體,除了脖子上的勒痕外,她並沒有其他受傷的地方,隻是她體內的氣息依舊紊亂,不得平息。

像有一股力量在她的身體裏橫衝直撞著,她吸收不了,也沒法排出來。

顧景織回想了一下柳卿然他們對他所說的,當時在劍塚內江鈴月身上出現的異樣,他伸手將江鈴月掛在脖子上的那塊翠玉拿了下來,在手中仔細的觀摩著。

江鈴月每次遇到危險,這玉佩都會形成保護罩來護她,柳卿然說江鈴月差點被那妖女所害時,玉佩上的紅光進了她的體內,她身體裏亂衝的力量會不會就是這股紅光?是不是隻要把那股力量吸回玉佩,她就可以醒了?

可是該怎麽把那股力量吸出來呢?

顧景織愁眉緊鎖著,忽然胸口又一陣撕裂的疼痛,他下意識地解開衣袍一看,胸前那道劍傷又裂開了幾許,一股鮮血又流了下來,染紅了他胸前的紗布,就連那黑色的金絲軟甲上也沾到了不少血。

趁其他人不在,顧景織背對著床,簡單地為自己處理了下傷口。

似乎聞到了血腥味,躺在**的江鈴月突然鼻尖微微地動了下,額間有隱隱顯現出一枚紅色的劍印來。

顧景織剛要把金瘡藥敷在傷口上,胸前又一陣撕裂的疼痛,那傷口又裂開了些許,血又濃了出來。

怎會如此?他眼神驟變,一股強大的劍氣襲來,顧景織下意識地轉過身朝**望去,驚愕地發現江鈴月竟然不見了。

他連忙起身去尋找,忽然,身後一股強力拉住了他,將他甩在了**。

一道紅色的倩影貼了過來,江鈴月眼神木然,但表情妖豔地伏在了他的身上,小巧的鼻尖在他胸前的傷口處深深地吸了一下。

“好香的血味!”“江鈴月”一臉享受地說道,舌尖輕輕地在顧景織的傷口處舔了一下。

顧景織被她這麽一舔,渾身都在戰栗,耳根頓時通紅,他顯然已經發現了江鈴月身上的異樣,猛地一把將她推開,雙眼瞪著她,咬牙道:“又是你?”

即使還是江鈴月的模樣,但她身上的氣息跟平素的江鈴月完全不一樣,她的眉眼神態跟那日在苗疆客棧與他親昵,以及在萬蠱窟用血救他的江鈴月可謂是如出一轍,可又有些細微的不同。

她的額間多了一枚劍印,且她看他的眼神比以往幾次都要來得冰冷,甚至可以說是空洞。

“你到底是誰?”顧景織征愕地從**站起,朝“江鈴月”問道。

那女子嘴角揚起抹冷笑,如一陣風吹過,人再度逼到他的身前,纖細的手掌撕開了他的衣衫,五指成勾,狠厲地就要撕開他胸前的傷口。

顧景織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他雙手緊緊地攥著她的手,想要製止她,可她的力量太過強大,他根本無法撼動她。

“鈴……鈴月……”他艱難地喚她的名字,試圖喚醒她的意誌。

可“江鈴月”罔若未聞,將他的劍傷撕開一道虎口長的血口子,她才滿意地停下手,低頭去吸食他身上的血肉。

顧景織渾身冰冷,臉色慘白如紙。他虛弱地癱坐在**,由著她啃齧著自己,手指輕輕地扣在她的頭顱上。

此刻他腦中一片混亂,他不知道她怎麽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何,為何她會做出如此恐怖之事。

待她喝飽了他的血,她才停下嘴,放開了他,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妖豔地朝他嬌聲笑道:“你的血可真甜,你叫什麽名字?我得留著你好好品嚐。”

“我叫什麽名字?”顧景織慘白著臉,手捂著滴血的傷口,望著她淒然地笑道,“你不知道我叫什麽嗎?你每次這個樣子的時候,不都喜歡叫我焚天嗎?你口口聲聲說最喜歡我了,你就是這麽喜歡我的?”

顧景織一邊說著,一邊艱難地從**站起,左手垂在身側,指尖暗藏著一根銀針,慢慢朝江鈴月走近。

說時遲那時快,趁她癲狂之際,顧景織拿起左手的銀針,就朝她的天庭穴刺了下去。

頭上一陣刺痛,“江鈴月”慘叫一聲,突然伸出手來,朝顧景織用力地打了一掌。

顧景織被她直接打出了門外,渾身是傷地躺在欄沿邊,嘴裏吐出幾大口鮮血來。

“你敢偷襲我!”“江鈴月”眼神狠厲道,舉起右手,就要將顧景織擊斃。

忽然,她頭又痛了起來,她額間的劍印若隱若現,神態一會兒狠絕一會兒淒婉,自說自話了起來。

“不,你不能殺他,他是焚天!我不準你殺他!”

“你是誰?為什麽會在我的身體裏!出去!出去!”

“我是你,你是我!我們是一體,聽我的,你不能殺他!”

“要我聽你的話,可笑,簡直做夢!你不讓我殺他,我偏要殺他!”

“不行,你不可以!我不會讓你殺他的!你快讓開,讓我出去,他快要死了,我要去救他!”

“這是我的身體,我為什麽要讓你出來?你給我滾!”

“不,這是我的身體,你隻是魔,我才是你的主人!讓我出去!”

“不!”

兩道聲音在顧景織的耳邊爭論個不休,他流血太多,意識已經漸漸渙散,但還是努力地睜開眼,看向江鈴月。隻見她身上迸射出一道紅光來,隨後那枚劍印徹底消失,那個嗜血食肉的江鈴月也一道消失了,隨即出現的是顧景織熟悉的那個救過他的江鈴月。

“焚天!焚天,你沒事吧?”江鈴月緊張地撲到顧景織的身前,一邊用手捂住他胸前的傷口,一邊就要解衣再度割自己的心頭血。

在她的指尖就要劃破胸前那玉肌時,顧景織及時製止了她。

“不……不要這樣……我……我不是焚天……你不必……不必這般……舍身救我……”顧景織聲音支離破碎地說道。

“不,你就是焚天,我知道的,你就是他。我身體裏有你的力量,你那藏在坤屯玉裏的力量,現在在我體內,我能感覺到。你就是焚天,不然你怎會有他的坤屯玉!”江鈴月緊緊地抱住他,哭著說道。

顧景織渾身發冷,五感喪失,已經漸漸聽不清她都在說什麽了。模糊間,他又看到了萬蠱窟那一幕,她再度剖開胸膛,取了心頭血喂給他。

這一次,他已經完全無力阻止她了。

她到底是誰?是江鈴月,還是其他人?

她為何會入魔?

焚天又是誰?

她身上為何突然會有那麽強大的神劍劍氣?

她到底是什麽?

寬刀門後山的墳地處,江桑榆本來正跟柳夫人他們站在一起祭拜柳奎等人,突然她覺得胸口一股說出來的疼痛,全身徹底冰寒了下來,未等她發生聲音,她已經暈倒在地。

站在一旁的柳卿然被她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接住她,朝郭海求助道:“郭先生,你也是藥王穀的人,你快來看看桑榆她怎麽了?”

郭海連忙湊上前來,俯身蹲在江桑榆身前,替她把了下脈。

“她脈象十分微弱,是瀕死之兆。”郭海沉吟道。

此話一出,周圍其他人瞬間變了臉色,最激動的莫過於柳卿然,他連忙將江桑榆從地上抱起,朝紫軒閣的方向奔去。

隻要找到顧景織,顧景織肯定有辦法救桑榆。

柳卿然抱著江桑榆一路狂跑著,其他人跟在他的後頭。

江桑榆的手臂垂了下來,郭海眼尖地看到了她右手腕上的閉合的血線,當即變了臉色。

這莫非是……

“顧景織!顧景織你快出來!快來救救桑榆!”柳卿然抱著江桑榆還未踏入紫軒閣的大門,就朝裏麵大喊道。

一連喊了幾聲,不見有人出現,郭海率先覺察不對,他連忙飛身進閣內,一眼就看到了靠在三樓欄杆上昏迷不醒的顧景織跟江鈴月兩個人。

“少主!”郭海驚呼一聲,幾步躍上樓,跑到顧景織身旁,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又伸手摸了下他的脈象。

見他暫無性命之憂,郭海頓時鬆了口氣,緊跟著也探了下江鈴月的氣息。

跟顧景織比起來,江鈴月的脈象要好了許多。顧景織有血虧之向,而江鈴月除了內息紊亂外,並無大礙。

郭海從懷中掏出兩粒補血丸喂給了顧景織,看到他胸前滿是鮮血,他一陣鈍痛,下意識地拉開顧景織的衣領,看了下他的劍傷。

結果讓他震驚的是,顧景織近日一直無法愈合的劍傷竟然神奇地愈合了,他身上的疤痕還是粉色的,明顯是剛生長出來的。

紫軒閣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何少主跟江二小姐會昏睡在一起,又是誰治好了少主的劍傷?

郭海一陣疑惑,目光突然落在顧景織垂在一側的左手上,他的手腕上竟然有條跟江桑榆一模一樣的血線。

郭海猛然睜大了眼睛,震驚地望著顧景織蒼白的睡顏。

所以他的猜測沒有錯,江大小姐果真中了生死花之毒,而與她結下生死之約的竟然是他家少主!

若不是旁邊有人,郭海都要差點罵出聲來了。

江大小姐這個短命之人,她看上誰不好,非要看上他家少主啊!

他家少主這也太命苦了!被江鈴月這個惹禍精粘上不算,現在又被江桑榆這個將死之人拖累著,顧景織是上輩子挖了江家祖墳了,所以這輩子才被江家的人賴上了?

郭海瞥了眼他懷中的江桑榆,頓時沒好氣道:“放心吧,江大小姐死不了,她不過是暈過去罷了。”

“暈過去?你剛不是還說她是將死之脈象嗎?這會兒怎成了就暈過去了,郭先生,你到底懂不懂醫術啊?”柳卿然一臉懷疑道。

郭海瞪了他一眼,冷哼道:“江大小姐本就中了血蠱,隻要血蠱沒除去,她怎麽就不是將死之脈了?你說我不懂醫術,好,那你就當我不懂好了,你還找我幫什麽忙?”

“你!”柳卿然氣急,怒瞪著郭海,說不出話來。

柳夫人跟其他兩名弟子也走上了樓,看到江鈴月倒在顧景織身旁,連忙走過去,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急著朝柳卿然他們道:“你們在吵什麽啊!人都暈了,還不快先把人扶進屋再說。”

她話音剛落,唐大餅跟金虎趕緊過來要扶顧景織,但都被郭海推了開來。

郭海單臂將顧景織扶起,跟著柳夫人,送進了另一間門沒壞的弟子房。

柳夫人將江鈴月放在床榻上,郭海將顧景織放到她身旁,柳卿然則將江桑榆放在離顧景織遠一點的床榻上。

柳夫人看了一眼並排昏睡的三個人,最終把目光投放在了郭海身上:“郭先生,你這到底是什麽情況?鈴月他們為何都昏死過去了。我剛看鈴月先前睡的那家房內有打鬥的痕跡,可這除了那間房外,閣內其他處都沒這種痕跡,若是外人來襲,豈會不留一點痕跡,所以,是鈴月跟顧神醫打起來了嗎?鈴月蘇醒過?”

對於柳夫人的提問,郭海也不知怎麽回答。

見他不吭聲,柳卿然又忍不住急著問道:“郭先生,方才是我太過心急,說話太衝,得罪了您,您別放在心上。但是您能否告訴我一聲,為何你覺得桑榆隻是暈過去,而無性命之虞呢?”

這個問題郭海答得出來,他眉間露出幾抹得意來,朝顧景織走進,拉起他的左手,向眾人展示道:“你們看這是什麽?”

“紅線?紅繩子?畫上去的?”唐大餅兀自猜道。

郭海搖了搖頭,看向柳夫人。柳夫人一臉迷惑地看著顧景織手上的血線,似乎是猜到了什麽,但又不敢確定。

郭海又走到江桑榆的身前,抬起她的右手腕,給大家看。

“桑榆的手腕上怎也會有跟顧神醫一樣的紅線?”柳卿然率先不解地問道。

郭海沒有回答,他定定地看向柳夫人。

看到兩條血線,柳夫人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凝重起來,跟眾人解釋道:“這不是什麽紅線,這是生死線。一百多年前,武林中曾流傳著一種情藥,名為生死花。服用此藥的女子,在看到她心愛的男子的瞬間,手腕上會與該男子同時生成血環,也就是簽訂了生死約。從此以後,兩個人性命相連,隻要一人死,另一個人就會跟著一同去死。桑榆跟顧神醫就是中了生死花,才會出現這樣的血環。剛郭先生說顧神醫性命無礙,所以桑榆自然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一旁的大餅跟金虎臉上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唯獨柳卿然臉色鐵青地站在一旁,一臉受傷地望著沉睡的江桑榆,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娘說生死花是女子服用的,能與其簽訂生死約的男子必須是那女子的心上人。江桑榆跟顧景織簽訂了生死約,不就說明江桑榆的心上人是顧景織?她果真喜歡他……嗬……

雖然他心中早已有所預感,可看著兩個人手腕上刺眼的血環,柳卿然覺得有人狠狠地在他臉上打了一巴掌,讓他又痛又憤懣。

他整整喜歡江桑榆十幾年,她卻喜歡上了一個才認識幾個月的男子。這太諷刺了!

柳卿然的眼眶頓時紅了起來。

見兒子這副模樣,柳夫人不由得歎了口氣,上前安慰道:“卿然,你想開點,這都是命裏注定的!娘就跟你說過了,桑榆不是你的正緣,你該看看鈴月,她才是……”

“夠了,不要再說了。”

先是家門罹難,親人去世,後是心愛之人愛上別人,接二連三的打擊讓柳卿然有些承受不住。他背過身去,不等柳夫人他們勸阻,便衝出了弟子房。

望著他傷心離去的背影,柳夫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回頭看了眼江桑榆與顧景織手腕上的生死線,她心中擔憂之餘又有了幾分慰藉。

所幸桑榆心中並無他家卿然,不然這生死線一成,倘若明年她除蠱不順,還是活不過十六歲,那卿然不就得陪著一道沒了嗎?柳奎死了,卿然是她唯一的依靠,人都是自私的,這節骨眼上,柳夫人自然也是不想失去這個兒子的。

如今雖然他們寬刀門遭受了這麽大的劫難,但卿然還在,他又機緣湊巧覺醒了湛盧劍,她相信,寬刀門還是會重振的。

想到這,柳夫人心中寬慰了許多,她走到江鈴月身旁,細心照顧起她這個早就看中的兒媳婦來。

突然三個人昏迷不醒,可忙壞了郭海這半個藥王穀弟子,柳卿然他們忙著重整寬刀門,他便留在弟子服細心治療江鈴月他們。與其說治療,不如說他幹等著顧景織醒來。

索性,皇天不負有心人,顧景織不過昏睡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他便率先醒了過來。

郭海激動哭了,忙不迭地問他昨日跟江鈴月到底發生了何事,為何他會昏迷,他身上的劍傷又怎的突然好了?

顧景織沒有回答他,江鈴月突然入魔一事十分蹊蹺,倘若就這樣傳出去,難免武林中人會傷害她。

見顧景織不答,郭海料想主子心中定有自己的考量,便也不敢再繼續追問。

反倒是顧景織看了眼身旁沉睡的江鈴月,突兀地問了郭海一聲:“先前讓你查的事查得怎麽樣了?”

郭海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顧景織問的是查江鈴月之事,他連忙湊過去,俯在顧景織耳畔,低聲回道:“張炳道那邊回了一點消息過來,但不是很詳細,暫時隻知道江二小姐的生母,也就是江秋水的妾室,是外麵的煙花女子,生下江二小姐沒多久就染病去世了。江鈴月是她死之前送給江秋水的。不過奇怪的事,對於這名妾室姓甚名誰無人知曉,好像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少主這是懷疑江二小姐的身世有假?”郭海猜疑道。

顧景織沉默不語。

起初他沒有懷疑過江鈴月的身世,可現在仔細想來,這其中存有不少問題。就算江鈴月天資愚鈍,江秋水溺愛她,但也不至於從小一點武功都不教她,作為武林盟主的女兒,就算再不學無術,總是需要一點武功防身的吧。

還有她為何會有兩副麵孔,即使身體是一個人,可言行舉止分別是兩個人。

她的心頭血能治療他的傷,她取心頭血都不會死,她入魔時會啃食人的血肉,說明她肯定有問題。但江秋水如何會生出一個這樣的女兒來?還是說江鈴月根本就並非他親生的。

倘若她不是江秋水的女兒,那她的生父生母又是誰呢?

她身上為何會出現這麽多怪異之事?

顧景織靜靜地望著沉睡的江鈴月,陷入了沉思。

就這樣,在顧景織的看護下,又過了一天,江桑榆也醒了。她體內有蠱毒作祟,所以此番受顧景織影響陷入昏死,醒來的時間比顧景織晚了些許。兩個人皆醒了,柳夫人他們都稍微鬆了口氣,然而江鈴月卻依舊久久未醒。

她再度拿心頭血救了他,顧景織料想她又是心脈受阻,給她在胸口施了幾天針。其間,她清醒過一兩次,不過很快又陷入了昏睡。

顧景織發現,她這一次昏睡的時間要比前兩次都要長。

他不免有些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