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伯仁因我而死(3)

飛機在雲層裏顛簸,這種時候真的不應該聽久石讓,特別是聽到《Ashitahe》(明日へ),那空靈清脆的琴鍵起起伏伏,把沮喪、失落、彷徨和未知一次又一次敲擊進心裏。明天會怎麽樣?在秦若瑩哭著說出“我不要你了”的那一刹那,徐木升突然就找不到了方向,就像跌落深不見底的汪洋,雖然能看到遙遠海麵上微弱的光,卻沒有絲毫重獲空氣的希望。

是我錯了嗎?她為什麽會哭?

徐木升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情緒,趙向東的死讓他感到深深的內疚和自責。韓燁說得一點都沒錯,正所謂“我不殺伯仁,但伯仁因我而死”,他所做出的推斷正是導致趙向東的死亡的起因,他確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他能夠表達得更清楚一點,如果他更謹慎一點等證據更充分再做判斷,如果他缺席答辯參加了審訊過程,都不會出現這起悲劇。一念之差,一條生命。韓燁說得確實過分,什麽“背上背著一條人命”,徐木升還不至於自責到要用一輩子悔過,但至少這種內疚的情緒會在一段時間之內讓他的情緒變得消沉,變得不穩定。與其讓這種不穩定的情緒傷害到親近的人,不如一個人躲起來等情緒緩慢釋放。他可是用了最後的自製力,調動起最好的演技,找了一個最能夠被理解的理由,希望秦若瑩不要跟著受影響,希望她能夠接受他短暫的消失,希望回來之後能夠給她一個更好的自己。可還是惹她生氣了,而且是不可挽回的。

我真是個笨蛋,最笨最笨的笨蛋!你離開我也好,我可不想你變成下一個趙向東。

閉上眼睛,一遍一遍的聽著《Ashitahe》,徐木升覺得現在的自己非常需要這首曲子給自己定義出“難受應該是什麽樣子”,否則它會無限膨脹將自己吞噬……

飛機在浦東機場平穩著陸。徐木升拖著疲憊的身體慢慢走向機場出口。遠遠的,他看到半年不見的爸爸和媽媽並肩站在接機的人群裏,他想擠出一個笑容,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哎呀,兒子,你怎麽搞得啊?”母親看到徐木升臉色還未消去的淤青,心疼得不得了。

“沒事,不注意摔了一跤。”徐木升抿嘴嘴唇,不想讓缺了一顆門牙的事情過早暴露,然而他也知道隻要住在家裏遲早是要露餡,看來回上海真是個衝動的決定。

“摔跤?摔跤能摔得三百六十度都都是傷嗎?”老爸何其精明,扶著他的肩膀。“我可是聽說你交了個漂亮得不得了的小女朋友,怎麽著,為這事情和別的男生動手啦?”

徐木升心裏把邵天澤詛咒了一百遍。除了他告密,不可能還有其他人。“哪有,別聽天澤瞎說。”

“天澤打你電話一直都打不通才打到我這裏來的。好像很激動樣子,你先給他打回去吧。”媽媽說。

他怎麽知道我回上海啦?徐木升打開手機,故意走遠了幾步給邵天澤撥了個電話。

“你是不是碰到若瑩了?她,還好吧?”他回上海的事情隻告訴過秦若瑩,邵天澤肯定是碰到她才知道自己回了上海。。

“哭成那樣,能好到哪裏去啊?我付了車費,把她送回寢室去了。我可是幫你背了個大黑鍋,現在BBS上好多男生要砍死我呢!”

徐木升不做聲。他也不想成這樣啊。

“對了,哥,趙向東真的死了嗎?”

“嗯。”剛揭了一道疤,又揭另一道。徐木升真不想和他聊下去了。

“我的天,我還欠他錢呢?這要怎麽還啊?”

“你怎麽會欠他錢?”邵天澤這種超級富二代居然會欠人錢,還欠的是一個靠打工賺學費的窮學生的錢?徐木升實在是想不通。。

“就是前不久的一天晚上,對,就是我們一起打球賽的頭一天。我從球館裏練球出來到旁邊的小賣鋪買吃的,結果發現自己沒帶錢。正好碰到他買宵夜,就找他借了二十塊。”

“什麽?我們和馬曉亮打比賽的頭一天晚上?這時間你確定嗎?確定碰到的是趙向東嗎?”徐木升隱約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仔細想了想,那不是瑪瑙壺被盜的那天晚上嗎?趙向東不是應該在展覽館的監控室值班嗎?

“他跟我是一個係的,選修西方古典建築時還是同坐呢,不可能搞錯。”

“時間呢,確定是我們打比賽的前一天?”徐木升又問了一遍。

“確定。確定。你怎麽那麽信不過你弟弟呢?”邵天澤有點氣。“我那天下午先接受了一個采訪才去練球的,要不然也不會錯過飯點去小賣鋪買吃的。本來想第二天就還錢給他,結果請你們吃飯給耽誤了,再後來就遇到呂芳菲那事兒,結果一直耽誤到現在。”

“你碰到他的時候具體幾點還記得嗎?”

“嗯~我想想,八點多,不到九點。”電話那頭邵天澤想了想,然後很肯定的說。“對,我記得那天投完第五百個球看了一眼表正好是8點,就決定不去食堂去小賣鋪了。然後我又做了常規的無氧練習和放鬆運動,差不多是半個小時,所以我到小賣鋪時肯定超過了八點半,但不到九點。”

徐木升相信自己表弟沒有記錯。不過在警方已經獲取的證詞裏麵,趙向東和王斌並沒有提到趙向東曾經在閉館以後離開過美術館。徐木升不想去揣測他倆是刻意隱瞞,還是覺得這個時間點距離案發的時間點很遠不值得一提,但這絕對一個值得去挖掘的事件。在趙向東前往小賣鋪買夜宵的這段時間裏,監控室隻剩下王斌,兩個人相互監督相互約束的體係被打破,這就給了王斌進行一些特殊操作的可能。徐木升進而開始想象,如果自己是王斌,如果要偷出瑪瑙壺,會怎麽利用這段時間。

想這些幹嘛,不是決定不管了嗎?

強行把思想從案件裏抽回來,徐木升隻覺得因為看到父母而稍微減弱的失落感又明顯的加重了。

看來還是不甘心啊!

“木升~你是不是和女朋友吵架了?”媽媽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身後湊了過來。“聽你小子昨天急匆匆說要出去玩,還說什麽越快越好,就知道肯定是和誰鬧別扭了。你從小到大一鬧別扭就往衣櫃裏躲。現在你塊頭大了,衣櫃裝不下了,就要躲到國外去啦?”

“誰說的,沒那回事。”徐木升摸了摸後腦勺。“那個,老爸、媽媽,不好意思啊,天澤突然跟我說了件很急的事情。我這就得趕回濱江去。旅遊的事情,要不你們倆自己去吧。”

父親哪能聽不出自己這兒子是在打腫臉充胖子,笑著擺擺手。“去吧。買下午的票,中午就在這附近一起吃個飯,也算是沒浪費機票錢。”

然後在吃飯的時候,徐木升被人揍掉一顆門牙的事情還是暴露了。媽媽又是一陣心疼。如果不是徐木升斷然拒絕,她恐怕真的會給他請個保鏢。

***

掏了兩張全價機票,前前後後折騰了九個多小時,徐木升又回到了濱江市,又回到了江北大。他第一時間想要找到秦若瑩,可秦若瑩不接電話也不在寢室。他心一橫,坐在公主樓前的花壇邊緣等。路過的同學裏少不了有人對他指指點點,他卻完全沒有心情去覺得尷尬,腦子裏所想的全部都是如何向秦若瑩賠禮道歉,然後破解瑪瑙壺這案子。

夕陽西下,夜幕降臨,華燈初上,行人稀鬆……不知不覺已經臨近寢室封門的時間。

“木升!”

秦若瑩抱著一大堆材料走到寢室樓門口,看到徐木升居然坐在那裏,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徐木升抬起頭,站起來。“若瑩,我,我錯了,我不該瞞著你的,我真的很內疚。不過我想明白了,與其躲起來等心情好轉,不如把這案子破了,給趙向東報仇,也給我報仇。就憑惹你生氣這一條,我覺得我也算是受害者。”

秦若瑩本來已經想好等徐木升回來找自己的時候一定要大大的發一通脾氣,一定不能輕易饒了他,可這時她卻真的攢不起絲毫怒氣。

“你別自責了。我剛從廳裏回來。法醫鑒定之後說趙向東是被氰化鉀毒死。周郝是踢了他幾腳,都是踢的屁股,頂多就是疼一陣子。”

徐木升眼睛一亮。“氰化鉀是即時發作的毒藥,他是怎麽吃到口裏的?”

“你進入角色還真快啊,大偵探。他們在他褲子口袋裏找到了一張巧克力的包裝紙,這是他被帶到公安廳之後唯一吃過的東西。其他情況還在查。”

“不管怎麽樣,我還是要破這案子。”

“那正好,這些你拿去。”秦若瑩把抱著的材料一股腦塞到徐木升手上。“我私下拜托丁航哥把目前關於案子的所有材料複印了一份。怎麽樣,厲害吧。”

“你知道我要回來嗎?”

“切,誰稀罕你回來。”秦若瑩噘起小嘴。“是雲婉說想要研究研究破這案子,我才去弄的。”

說罷,秦若瑩轉身往宿舍樓裏走去。徐木升一把拉住她。“若瑩。別生氣了。我……”

“你什麽啊,你?”秦若瑩回過頭來,已經是淚眼婆娑。“你下次就算要躲起來也要帶上我啊。”

“好,好,一定帶上你。”

牧雲婉站在寢室的陽台上,看到兩人在宿舍樓門前旁若無人的擁抱在一起,把目光瞥向半空中朦朧的月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