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伯仁因我而死(1)

張朝暉聞訊從陳九德死亡現場快馬加鞭趕回到江北省公安廳時,審訊室那一片區域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他好不容易擠進了出事的二號審訊室,隻見秦江橋負手而立麵色鐵青。他身後,包括丁航在內的幾位年輕警員精神高度緊張,看護重刑犯一樣盯著麵前的兩個人。而被他們如此對待的則是他這一隊的周郝和王乾坤。兩人如今都是抱著頭蹲在地上,距離嫌疑犯的標準,就差拷上手銬了。

周郝看到張朝暉進來,就像看到救星一樣忙不迭站起來。“張隊,我們真的……”

“蹲下,誰允許你站起來的!”秦江橋威嚴的聲音震動著整個房間。

張朝暉趕忙神色做出往下壓的姿勢。“先蹲下,蹲下來慢慢說。”

秦江橋轉過頭來,對張朝暉道;“看看你帶出來的人,滑頭滑腦、投機取巧,像人民警察的樣子嗎?”

張朝暉低著頭,不敢看秦江橋那雙撐圓了的眼睛。他在廳裏人緣不錯,事情出了之後已經有好幾個人跟他打電話通氣,基本的情況他都已經了解。周郝和王乾坤上午的時候提審瑪瑙壺失竊當晚在展覽館監控室值班的兩位學生王斌和趙向東。審訊過程中,兩人上了一些手段,說直白一點就是動手打了人,造成了趙向東當場死亡。

警察在審訊犯人的過程中刑訊逼供屬於嚴重的違紀行為,但實際上這在公安一線是非常普遍的現象,隻要不出事大家都諱莫如深。周郝和王乾坤幹警察也好幾年了,應該知道輕重,怎麽就能把一個年紀輕輕沒病沒傷的學生給打死呢?

“這是我的疏忽,今後我一定加強要求。對了,那兩個學生呢?”張朝暉不死心的問道。

“一個送到協和醫院搶救去了。另一個,我們請他到招待所休息。安排了心裏輔導專家在做工作。”

應該說秦江橋如此安排是非常得當的。趙向東即便是斷氣了也必須送到醫院搶救,否則是進一步的不作為。而王斌肯定是不能再審了,但也不能就這樣放他離開,一旦他離開公安廳把事情說出去,這個巨大的醜聞就會在社會上曝光,因此隻能用軟性手段把他留在公安廳的範圍內多加照顧。

“還有救嗎?”

秦江橋瞥了一眼張朝暉。張朝暉現在就像是個正在發高燒的病人,從脖子到臉都是紅的,額頭上大滴大滴汗珠往下淌。

“我親自看過,已經斷氣了,可能性很小。”

張朝暉隻覺得天旋地轉。他的警察生涯徹底完蛋了。

秦江橋拍了拍張朝暉的肩膀。“朝暉,越是這種時候越要挺住。沒有過不去的坎。你現在還是這個案子的負責人,先搞清當時的情況再做打算。”

張朝暉感激的看向秦江橋。“您說得是。”

他轉身看向蹲在地上的周郝和王乾坤的。“說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周郝和王乾坤相互看了幾眼,還是周郝回答道:“今天一早我們就去江北大把趙向東和王斌帶回來審訊。我給徐木升打電話讓他一起來,可他說他有事不能來。”

“我昨天都跟你說過了,徐木升是有點小聰明,但他隻是個學生。如果指望一個學生幫你們破案嗎?那你們還當什麽警察?”

秦江橋瞪了站在旁邊的張朝暉一眼。張朝暉沒敢啃聲,示意周郝縮繼續。

“我們回到廳裏就開始對兩個人分頭進行問訊。我和趙向東在這邊。王乾坤和王斌在隔壁。我們懷疑他們兩個人可能串過供就先跟他們打疲勞戰。等他們精神不那麽集中的時候,再開始才參雜著問一些關鍵問題。”

疲勞戰!更專業的說法叫疲勞審訊,一般是遇到頑固的犯人,到了審訊的後期才會用上的手段。為什麽一開始就要對兩個學生用?秦江橋心裏奇怪。“你們怎麽打的疲勞戰?”

“就是對著以前的口供,打亂順序反複問一些問題。”

“持續了多久?”

“也算太不久,大概兩個多小時吧。”

“他們的反應怎麽樣?”這次問話的是張朝暉。

“趙向東每一次的說法都差不多。”周郝說完看向蹲在他旁邊的王乾坤。

王乾坤道:“王斌也是,跟之前的口供基本一致。”

周郝接著說,“從下午一點開始,我們在原來的問題裏麵夾雜著問一下新的問題,但是他們對新問題很排斥。不是說記不清,就是說不知道,或者幹脆說沒這回事情。明擺著不想配合。”

“你們中午沒有吃飯,一直連著在審問嗎?”

“吃了,十二點多我們一起去的食堂稍微吃了點。”回答的是王乾坤。

“那有沒有讓他們兩個吃飯?”

周郝和王乾坤都是支支吾吾的,看來他倆是故意餓了趙向東和王斌一餐。

讓周郝和王乾坤去提審趙向東、王斌是張朝暉的主意,但他實在沒想到兩人會做得這麽過。他已經沒心情一點一點往下問了。

“算了,直接說吧,是怎麽動上的手?”

周郝和王乾坤又是你看我我看你的磨嘰了一陣子。站在一旁的秦江橋十分不滿的假裝咳嗽了一下。周郝才支支吾吾的說。“其實也沒怎麽樣,就是踹了兩腳。哪知道他就……”

“踹兩腳還不算怎麽樣嗎?”張朝暉氣得爆嗬,但想想現在說這些也沒用。“兩個人,你們都打了嗎?”

“也沒有。我們吃飯的時候就想好了,如果下午實在問不出什麽來,就挑一個逼一下試試,想看看他的反映。當時乾坤也在我這邊。”

“什麽?你們兩個打人家一個!”

“沒有。”周郝的聲音細的像蚊子。“是我打的。但是我真的沒怎麽下力氣。”

“沒怎麽下力氣,可人是死了啊!”要不是有其他人在,張朝暉真想去抽周郝幾個耳光,怎麽能把事情辦成這樣!

“夠了!”秦江橋手一揮,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周郝和王乾坤。“聽了你們說了這麽些,我有一個疑問,這兩個學生現在隻是配合調查,但你們所用的所有的手段都是對付疑犯的。你們好像認準了他們就是犯人。你們得給我一個解釋。”

周郝和王乾坤都不啃聲,不約而同的看向張朝暉。秦江橋自然看明白了他們的目光的指向。

“張隊長,你已經把他們兩個列為嫌疑犯了嗎?”

張朝暉注意到秦江橋叫自己的方式發生了改變,心裏一沉。而這個問題也是他最不想回答的問題,但看樣子不交代是過不去的。

“都怪我,是我盲從了。那天我們在江北大展覽館勘查的時候,徐木升正好也在。他認為案發當晚值班室的兩名學生有重大的嫌疑。這案子我們按照正常的套路查了一個星期了,一點進展都沒有。而徐木升在江北大那個女學生被奸殺的案子裏又起到了關鍵作用。我就想,他說不定是對的,應該按照他的思路好好審一下那天晚上的兩個學生。這次的事情,我負主要責任。”

“你們,你們就因為一個學生信口開河,把人逼死了?”再一次聽到徐木升的名字,秦江橋氣得都不知道後麵該說什麽了。也就是在這時候,他眼角看到自己的女兒拉著徐木升的手從擠在門口的人堆裏鑽了進來。

“若男,你……這裏是公安廳,你怎麽把外麵的人帶進來了?”秦江橋也沒想到徐木升這時候會出現,他可不希望周圍的人知道他認識徐木升。

“可不是我帶他來的。是張叔叔他們打電話非讓他來的。”

秦若瑩和徐木升其實已經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了。從張朝暉開始過問事情的經過開始,每個人的每一句話他們都聽得很清楚。聽到張朝暉往徐木升身上推卸自然,秦若瑩很想把徐木升拉走,但是徐木升堅持要進來。

對於眼前的情況,徐木升在大門口聽秦若瑩說趙向東死在監控室的那一刻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秦若瑩一開始不惜委屈自己也要瞞下這件事情,後來瞞不住了也要極力勸他升走。僅從她的表現上,徐木升已經意識到肯定出現了非常不利於自己的言論。估計周郝和王乾坤之前就已經拿自己當過擋箭牌了。

但這不是他退縮的理由,恰恰相反,他必須站出來說清楚。

“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我承認我說過類似的推斷。但我原話的意思是,不論犯人用什麽手法偷走了瑪瑙壺,他都繞不開監控室。但我可從沒說過王斌和趙向東就是罪犯。”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們沒有說要追究你的責任。”秦江橋又看了看張朝暉、周郝和王乾坤。“你們都不是第一天搞刑偵了,自己不做判斷,光聽別人瞎猜。你們丟不丟臉!”

“我那不是瞎猜。”徐木升這話一說出口就感覺到秦若瑩在扯他的手,但他還是要把話說完。“我現在任然認為這案子的症結在監控室。隻不過王斌和趙向東可能是被蒙蔽了,或者是被無意識的利用了。”

“行了!都說不追究你責任了。”秦江橋不耐煩的指著門大聲說。“你,你們兩個,都走!”

“等一下!”

在這公安廳裏,誰那麽大膽子居然敢反駁正在發脾氣的秦廳長?

眾人滿懷這樣的疑問看向審訊室的門口,就見一位三十歲出頭穿著牛仔褲、polo衫帶著茶色墨鏡的高個男人走了進來。

韓燁是昨天正式到任的,很多基層幹警都還不認識他,小聲地對他這套過於明星範兒的裝束品頭論足。他卻一點都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