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公私之爭
萬曆四十七年的這個冬天,靉陽軍堡的駐軍兵卒們生平第一次拿到了足額的軍餉。沒有人關心這筆軍餉的具體來源,他們隻知道,眼前的這位守備大人,是有能力讓他們在這個混亂的時代稍稍過得好一些的人。
軍心就這樣被輕而易舉的爭取過去,無論是陸鼎、唐望,還是宋汝良,都不得不承認,這位守備大人,於收買人心的事情上,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他們此時心中隻有慶幸,因為相對於一夜之間一無所有的杜福波而言,他們起碼還是靉陽軍堡的把總,手下管理者百餘人的隊伍。而且,陳濤的吃相並不算是難看,他僅僅是把自己帶來的人安排在了隊總以下,而並非是直接把他們三個踢開,這就是給了他們一個歡迎投效的信號。
三個人都很清楚,如今的形勢之下,陳濤完全占據了上風。他們除了俯首帖耳,再無什麽更好的辦法。就算自己不願意投效,其他兩個人應該都是特別願意貼上去的,到時候可不就是平白錯失了良機嘛?
實際上,在實施之前,陳濤也並非是心中一點兒都不擔心的。隻不過,塵埃落定,他當然可以裝作自己就是神機妙算了。
對於陳濤的‘算無遺計’,素來以巴結陳濤為己任的王行自然是傾盡溢美之詞,將他奉承上了天,可他那位一母同胞的哥哥,可就沒有他那麽好糊弄了。
眼看著陳濤打發走沈兆霖,讓他去給士兵發餉,王致冷著一張臉坐在那裏,儼然是十分不滿的樣子。
陳濤被他的眼神盯得心裏頭發毛,隻得笑著問道:“怎麽?王經曆,你似是有話要對我說?你我的關係,盡可坦言無妨。”
王致眉頭皺得緊緊的,坐在椅子上,腰杆聽得如同槍杆一般筆直,整個人的氣勢,猶如繃緊了弦的強弓一般。他麵上冷肅,語氣也仿佛帶著冰碴兒,“大人,下官倒是不知道,您居然有這麽多的積蓄。隻不過,以私銀招攬軍心,您難道就一點兒都不怕朝廷追責嗎?”
“追不追責的,不是這麽算的。”陳濤自然也知道這其中的風險,但以如今的局勢而言,朝廷未必能夠這麽快的就注意到這一隅的事情也就是了。更何況,即便就是發現了又能如何?他自有自己的一番說法也就是了,“如今朝廷困頓,兵源短缺。衛所名存實亡,募兵也並非是那麽好募集到的。早已允許將領帶家丁參戰,從軍費中為家丁發餉銀。戰場之上,最肯賣力氣的,無非就是那些家丁嘛。朝廷要打勝仗,就得掏錢。不掏錢,就練不了兵,就打不了勝仗。朝廷不掏錢,我自己掏,難不成,還有什麽錯了?”
“大人將朝廷兵馬比為家丁?”王致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下官以為,大人既然是朝廷的武將,就不該有私兵之想!其他人如何做那是其他人的事情,大人萬不可如此效仿!”
“好,就算你說得對。”陳濤並不急著跟他爭論,隻是問道,“王經曆可知道,我手下如今三百官兵,一百餘匹戰馬,每天人吃馬嚼要多少銀子?每月餉銀又要多少銀子?如若一旦開戰,打輸了自然沒什麽好說的。可若是打贏了呢?犒賞官兵要多少銀子?靉陽堡庫存,火器幾乎沒有,即便有也是廢置許久不用的了。兵甲尚不齊備,集合隊伍點校,連衣服都穿得五花八門。我可以暫時不要火器,可我起碼要讓我的士兵都能夠穿得上戰襖,拿得上刀槍吧?這又要多少銀子?那麽,王經曆,你又知道,朝廷每個月能夠實發到靉陽的軍費是多少?”
王致一時間,竟被陳濤問住了。
他並非是不知道這些數字,而恰恰相反的是,作為經曆司經曆,專管公文往來。再加上,他素來關心這種事情。因此,對於這些數目,他實際上是了然於胸的。
正因為他知道,這些數字有多麽恐怖,所以,他才覺得自己無話可說。
朝廷給靉陽的軍費,一拖二欠,每個月都能拿到就不錯了,拿多拿少,那根本就是聽天由命的事情。
遼東此地並非隻有靉陽一處是這樣,實際上,很多地方的士兵都生存的極為困頓。所以,才會頻頻發生士兵逃跑,甚至聚眾嘩變的事情。
見王致不說話了,陳濤便知道,他是琢磨清楚了一些事情。隻不過,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卻無法輕易被動搖。
因此,陳濤趁熱打鐵,繼續說道:“王經曆,這數目上的對比,已經是很驚人的了。更何況,我身為靉陽守備,下屬有十二個軍堡,並非僅此一處。三百官兵,更是不夠韃子塞牙縫兒的。所以,有的時候,咱們就得變通一下。”
王致的表情有所鬆動,但在他看來,涉及到軍隊的實際歸屬,這是很嚴重的原則性問題,因此,依舊沒有鬆口。
陳濤卻站了起來,繞過桌子,走到王致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說道:“我知道你擔心的是什麽,可是,我這麽做,也是為了朝廷嘛!靉陽此地戰略意義極重,一旦失守,我等都是大明的罪人!練出好兵來,也是為了日後能夠為朝廷剪滅韃虜出一份力啊!更何況……”
王致抬起頭來看著陳濤,“更何況什麽?”
陳濤笑道:“更何況,我也不是什麽世家大族出身,無親無靠,也沒有在什麽地方紮根過。若說這筆軍費是我的積蓄,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當初,我也是被欠餉的這麽多官兵裏麵的一個罷了。我這筆錢,是薩爾滸戰後,升了官,朝廷對我褒獎,給的賞銀,一共是兩千兩。”
“兩千兩白銀?”王致目光滿是狐疑,他不是不相信朝廷給了陳濤兩千兩白銀,而是不相信陳濤真的能夠拿到這兩千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