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上西樓
柳葉兒被金三送進了富升錢莊,錢金元倒沒真的將柳葉兒怎麽樣,反倒是讓秀娘把自己的長袖善舞教給柳葉兒。
這也是秀娘和錢金元翻臉,尋死覓活的原因。
秀娘本就生得柔媚,掉起眼淚裏更是漣漣可人,也不知是想著柳葉兒的事情,還是許淮根本就是個見不得眼淚水的男人,此時隻覺得心煩氣躁,就像有一隻老手扯著心髒一般,恨不得抓狂。
可心情無論怎麽糟糕透頂,都不能在秀娘和芍兒麵前發作。
秀娘哭了幾場,許淮從她的口中,知道柳葉兒眼下的境況,直到她暫時大抵是安全的,他才稍微放下心來離開富升錢莊。
芍兒拉了拉自家姑娘的衣袖,低聲安慰了幾句,秀娘才擦了眼淚水。
“你聽見,許公子方才是叫我不要教那柳葉兒歌舞吟誦麽?”
芍兒點點頭:“聽見了的。”
“他讓我不要教,我偏要教,他以為我不知道他的那點心思?”
許淮的意思,大抵是錢金元讓秀娘教柳葉兒學這些,恐怕是等葉兒學會了,就將她替代了去,未免徹底住了冷院子,就不要去教會柳葉兒。
讓秀娘不要去教她歌舞吟誦,大抵是有些保護柳葉兒的意思,雖說這樣對秀娘也是好的,可被許淮這麽一說,秀娘又想明白了。
跟錢金元鬧的那一場,實在不是聰明之舉,說到底她不過是個小妾,無需持理家業,當個好看的花瓶,會說知冷知熱的話,這樣才能安安穩穩的活下去。
她既跟了錢金元,這錢金元便是她的後半生,雖眼下雖是多了個柳葉兒,可到底還要喚她一聲姐姐的。
要是不教,少不得要在錢金元心裏落了個善妒的印象,這對小妾來說,將有可能是個致命的打擊,搞不好用不著柳葉兒來替代她,她也要變成冷院零落人。
況且,錢金元真要柳葉兒學那些,她不教,也自有別人。
“芍兒。”秀娘理了理鬢角,起身坐到妝鏡前:“替我簪花。”
這是柳葉兒來之後,秀娘第一次在妝容上頭下功夫,芍兒很開心,仔細的替她理了散落的發絲,挑了個極精巧的蝴蝶振翅釵簪上,誇了一句:“姑娘真好看。”
秀娘本就生得百媚千嬌,她笑了一下,起身往外走,道:“去小西樓。”
小西樓是富升錢莊裏,一幢兩層的吊腳小樓,前有假山後有荷池,樓上臥居,雕梁畫棟富麗堂皇,柳葉兒幼年時家裏雖比不得這樣豪華,可真正再見到這些,也沒那麽稀奇,隻是她被關在小西樓裏整日隻能從前後的小軒窗裏往外望一眼,這一方荷池,多看兩眼也覺得膩歪,讓她覺得百無聊奈。
守著小西樓的下人早就得了錢金元的交代,除了秀娘,別人是都不能進去的。
柳葉兒像前幾日一樣,手支著下巴,看著荷池裏的荷花已經長出蓮蓬的雛形,聽著秋蟬最後的聒噪,她總在暗暗祝禱,金三不要再為難許淮才好。
那日金三對她說,要將她許人,她隻差沒有以死相逼,可是後來,金三說要是她死了,許淮也活不成,她沒理解金三話裏的意思,隻當自己的命和許淮綁在了一起,隻好就範。
金三說的許人,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被金三賣給了哪個老漢去做第十幾房小妾,亦或是去給哪個將死的病秧子衝喜。
沒想到金三是直接把她送人了,還送的是富升錢莊的大掌櫃錢金元。
錢金元有個貌美如花的小妾是在她進了富升錢莊之後才知道的事,都做好了視死如歸的準備,錢金元卻來跟她說,隻要她學好了歌舞吟誦,將來的日子要比做他的小妾好過一百倍。
將來是什麽日子她倒沒那麽在意,倒是錢金元說,要她學歌舞吟誦,她是極願意的。
倒不是為了那比錢金元小妾好過一百倍的日子,而是,她覺得自己應該有長技傍身,如今不用去那風月之地,便能學到風月之地最好看的歌舞,她覺得這大約是老天作弄她的十幾年裏唯一的一次垂憐。
聽到廊裏有腳步聲傳來,忙收了手臂理了理衣擺,直到那婀娜搖曳的身影走到她麵前,她才眨了眨那雙明眸,輕輕喚了一聲。
“秀兒姐。”
她此前沒見過秀娘,能走上這小西樓,還有如此婀娜身段兒的人,除了秀娘,大約也沒有別人。
秀娘上上下下看了柳葉兒幾眼,朱唇輕啟:“嗯,身段兒僵了些,底子倒是不錯的。”
這個時代長袖善舞的女子大約分為兩種,一種是教坊裏頭的姑娘。
這裏的姑娘大多是罪臣家眷,還沒進教坊的時候都有極好的教養,琴棋書畫長袖善舞,家道中落受到牽連被遣進教坊,這些女子受教坊管束,長與官家侍酒陪歌,這些稱之為官妓的女子,表麵是有官家名冊,甚至隻屬樂妓,賣藝不賣身,地位比民間青樓女子要高,可到底是犯臣親眷,要贖身脫籍,就難上加難。
再有一種便是私妓,便是民間青樓裏的姑娘,這些姑娘地位不如官妓的高,從良的手續卻比官妓好辦,花錢贖身,取得從良文書,便算成事,隻不過贖身錢由妓院鴇母來定,身段兒好長相好,長袖善舞的姑娘價錢自然也是不低的。
秀娘便是後者,當初錢金元大約是真真的瞧上了眼,才肯下了大價錢。
秀娘如今也算是想通了,錢金元肯在他身上花錢,大房待她也很仁義,她實在不該去鬧那一通。
想通了教導柳葉兒倒是更加用心了些。
許淮從富升錢莊出來後,已是暮色四合,回到酒鋪裏,又忙了好一陣,備好了第二日用的酒才去休息。
說去休息,對許淮來說,其實還很早,古人們大約都是日升而作日落而息,許淮每一回躺到**並沒那麽快睡著,他習慣了十一二點鍾睡覺。
不住在金家,他覺得不那麽受拘束,幹脆又摸到了鋪麵上,抱來了一壇子桃花醉。
他自己琢磨著調出來的酒,自己還沒真正品味過。
這桃花醉大約和現代的雞尾酒差不多,許淮暗忖也許還能琢磨出個什麽深水炸彈、血腥瑪麗之類的品種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三才杯蓋上的香氣,也虧得是這個時代的手藝,稱得上真正的古法釀造,獨具匠心,才能又這樣奇特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