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母牛

二人跨上棗紅馬,同縣令大人拱手告辭。策馬揚鞭,來到“金城書肆”。

挑來挑去,江濤最終選定了一套太宗朝中書侍郎顏師古校定、國子監祭酒孔穎達撰寫義疏的手抄卷軸《五經正義》。點一點,總共一百八十卷,整整裝了兩麻袋。

“鄭公子”驚詫得瞪大眼睛:

“天哪,這麽多書,啥時候才能讀完!”

“我說‘鄭公子’,‘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你聽說過嗎?”

“鄭公子”又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江濤精心挑選了一套筆墨紙硯。筆是宣筆,墨為易縣鬆煙墨,紙是本地麻紙,硯為洮硯。

“剛大哥,你真要辦學堂?”

“那還有假?”

江濤撓撓腦門:“不過,要等攢夠了錢再說。這書啊,我教你先讀,怎麽樣?”

“那不把剛大哥教得累個半死才怪哩!——哎,你這會兒肚子餓了吧?”

“餓得咕咕叫咧,咱瞧瞧這城裏有啥好吃的。”

孟春時節,黃沙漫天的金城也悄悄染上了綠意。兩個人,一匹馬,馬背上馱著兩口袋書。他們東張西望,在城裏像沒頭的蒼蠅橫衝直撞。

這邊楊柳青翠,掩映著青磚瓦舍;那邊榆葉碧綠,裝點著茅椽蓬牖。偶爾見一兩棵桑樹,幾個頑童爬上牆頭去捋桑葉喂蠶寶寶。

花褪殘紅,青杏滿枝頭,看著都讓人酸得皺眉。桃之夭夭,毛茸茸的小毛桃,探著頭打量著眼前這個新鮮的世界。

“對了,我記得老伯說過西市有不少飯莊,還有胡人的店鋪哩,要不咱去看看?”

經過一座新建的大理石坊門,二人來到了西市。雖在大唐疆土,眼前卻一派異域風情。

偌大一快空曠的場地,滿眼都是駝市。站的、跪的、趴的,負重的、棲息的、等候的,駝峰高聳,駝鈴叮當。

它們身旁,擺滿各種稀奇古怪的物什。長袍短褂、金發碧眼的異域商販,操著憋足的中原話,還夾雜著些蘭州方言,陰陽怪調,吆喝著,叫賣著。

“公子,犀牛角梳子,買上一把給公舉梳頭吧!”

“兩位公子快來看,玉鐲子、玉墜子,金鑲玉、銀鑲玉,貨真價實的和田玉,假一賠十快來看嘍!”

“胭脂,來自草原的胭脂。抹一抹,瞧一瞧,不美不要錢!”

……

他們的滑稽樣,惹得“鄭公子”捂著嘴笑個不停。

“這位公子模樣挺俊,不如買上幾色胭脂抹一抹,打扮打扮,保準娶媳婦不要錢!”

頭戴氈帽身著羊皮馬甲腳蹬長靴的老板,對著“鄭公子”開玩笑說。

“咋樣,鄭公子?”

“我看這位公子哥抹上才俊俏哩!”

“少公子,我就算嘞。不如給你嫂嫂買幾支,她一定喜歡的!”

江濤也開了個玩笑。

“叫你壞,叫你壞!”

“鄭公子”在江濤身上拳打腳踢,撒起嬌來了。

“哎,我說這位公子,大庭廣眾之下,咱可得注意形象啊!”

江濤挑了幾樣胭脂,有塗臉蛋的,還有抹嘴唇的。允兒嘴上雖說不需要,可心裏早已記著剛大哥的好了。

穿過駝市,向左拐個彎,是一條巷子。兩旁飯莊酒肆茶樓客棧一座挨著一座,招牌五花八門,幌子隨風招展。

招攬客人的女子大多是人家的黃花閨女,也有不少胡姬。她們塗脂抹粉,頭上插花,身著綾羅綢緞,扭著腰肢賣著笑,爭搶著獻著殷勤。一心一意為老板拉攏顧客,好多掙幾個銅子。

“兩位公子哥,我家請,魚鮮羊排剛剛出鍋哩!”

“二位帥鍋,這邊請,歡迎光臨‘五穀粥坊’!”

“蒸餅、煎餅、煮餅、夾餅、燒餅、湯餅、胡餅、索餅、截餅、春餅、喘餅,曼頭餅、薄夜餅、水溲餅、渾沌餅、鳴牙餅、糖脆餅、二儀餅、石敖餅,歡迎各位來金城麵館吃餅!”

……

“剛公子”與“鄭公子”顯得彬彬有禮,走進了金城麵館。

酒足飯飽,江濤要去辦一件大事了。其實來到城裏,自打懷裏揣了一疙瘩金子,他就一刻也沒有忘記買牛車的事。

這倒不是因為他喜歡牛車,而是他發現鄭老伯家不僅需要一輛載東西的車子,而且還急需一頭攢勁的黃牛來耕種田地。

時辰不早了,二人馬不停蹄。東打聽西打聽,原來騾馬市在城郊西不遠處。

他們騎著棗紅馬出了城門,向西奔去。遠遠地,風裏捎著一股騷臭味。

這裏的騾馬市顯得比較蕭條,叫騾馬市卻沒有馬,隻有牛、驢和羊。一排排結實的木樁上,拴著幾十頭驢子,還有十幾頭牛。

一群人正圍作一團看牆上的布告。江濤好不容易才湊到跟前,原來是萬歲爺又下了詔令,嚴禁民間私自屠宰耕牛、販賣馬匹。

其詔曰:門下,自古見其生不食其肉,資其力必報其功。馬牛驢皆能任重致遠,濟人使用,先有處分,不令宰殺。……仍令州縣及監牧使諸軍長官,切加禁斷,兼委禦史隨事糾彈。如有牛主自殺牛,並盜竊殺者,先決六十,然後準法科罪,其本界官吏不鈐轄,即委所在長吏、節級重加科責,庶令止絕。諸故殺官私馬牛者,徒一年半;贓重及殺餘畜產若傷者,計減價準盜論。各償所減價,價不減者笞三十。見血碗跌即為傷。若傷重五日內致死者,從殺罪。 其誤殺傷者不坐,但償其減價。主自殺馬牛者,徒一年。

旁邊還有一張是《關市令》: 諸買賣奴婢、牛、馬、駝、騾、驢等,用本司、本部公驗以立券。

江濤心想:不愧是大唐盛世,這皇帝老兒想得還挺周到的!

他遠遠地就相中了一頭黃牛,這頭牛體格比周圍的牛更強壯。但仔細一看,這是一頭母牛,原本想買頭犍牛,耕地種田拉車哩。他有點拿不定主意,決定先商量商量價錢再說。

“大哥,這牛賣嗎?”

“不賣拉到這兒幹嘛?你要嗎?”

“多少錢賣?”

“十貫,少了不賣!”

江濤和允兒幾乎被嚇了一跳。

“兄弟,說真的,我看你誠心想要,說的是賣價。告訴你,這母牛懷著個犢子哩,已經四個半月了。你瞧,這肚子都能看見哩。拉回去,好好喂上幾個月,就得牛犢子了。”

說著,他摸出監牧裏開具的耕牛在籍證明,指著黃牛的左膊上烙著的“官”字和右髀的監名給江濤看。

“那我就不懂咧,大哥你為何要賣掉它哩?”

“鄭公子”插話道。

“不瞞二位公子,這牛平時我娘喂,我真舍不得賣掉!”

說著,他摸摸牛的臉頰,母牛也溫順地舔舐著他的手心。

“可我娘呐,得了癆病,已經滴水不進快三日了,郎中都說沒救了。家裏沒錢,這萬一——”

他話沒說完,就將頭扭過去了。

江濤心想癆病並非不治之症,可恨自己不是學醫的!

“剛大哥,能想辦法救救她嗎?”

“唉!——大哥,你的牛我買了,你就趕快回家去照看母親吧!”

“謝公子大恩大德!”

說著他聲淚俱下,噗通跪倒在地。江濤趕忙拉起,將五兩金錠塞到他手中。這邊允兒也看得禁不住眼淚汪汪了。

剛公子的第一桶金除去開工資的錢沒有餘下一個子,買牛車的事兒自然也擱淺了,可他並沒有氣餒。

看著允兒牽著的黃牛,想著它肚子裏的牛犢兒,他腳下又來了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