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西山鹽坊(二)

吃過午飯,鄭老伯帶著江濤去後村西山下現場勘察選址。

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穿過村莊,江濤才發現南山岔人十幾戶人家稀稀落落散布在三層台階上,老伯家在最下麵沿河的台階上。住了這麽些日子,他還頭一遭發現南山岔的這個特點。

西山腳下地勢較高,也就是第三層台階。這一層僅有三五戶人家,在西山下懸崖邊打著幾眼窯洞,前麵圍了個木籬小院住著。

站在這裏,可以眺望到老伯家的茅草屋和木籬院落。

沿著西山腳向北走,有一個較大的溝岔,形成了一塊平整的高台。江濤和老伯同時瞄準了這兒。

“這是一塊風水寶地啊!”

江濤激動地告訴老伯。

“我看這噠合適著哩,胳膊肘山彎彎裏藏著,台子又高,不怕山洪。隻消在這南山腳下陰麵打幾眼窯洞。”

“老伯,縣令大人給我半個月時間,眼下正趕上農忙,你說有人能騰出手來打窯洞不?”

“農忙是農忙,可依我看,隻要有‘通寶’,攢勁後生們耕上一晌田,回家還有勁哩!這事你不用愁,包在我身上。”

“老伯,我看最好先和保長還有幾位鄰長通通氣,統一下口風,讓他們向每家每戶捎個信。就說這事好著呢,咱南山岔人不論農忙農閑都能在家門口掙上幾個錢,還不受人氣哩!”

“嗯,剛公子,就這麽幹,還要讓大家夥盡量不要張揚出去才對哩。”

江濤在心裏一筆筆算著賬:打一眼窯洞兩個工兩百錢,七眼就是一千四百錢;灶頭、鐵鍋、水缸,還有慮床、木盆、木桶等等零碎用具,雜七雜八下來至少也得個三四千錢吧……

自打江濤從苦水河灘雪白的堿鹽土中煮出了鹽花,南山岔人不再迷信河灘泛堿是披麻戴孝會死人的愚昧說法。

他們眼巴巴地等著洪水過後河灘快點長出白花花的堿鹽土,以便能繼續跟著剛公子煮鹽,再到裏正大人那裏換來“通寶”。

山洪過後,大夥的美夢就像明火熄滅的灰燼,看似灰白黯淡,實則藏著火星。一旦山風再起,它們就會遇柴著火,再次燃起熊熊烈焰。

年前地皮將凍之時,就有幾家人把那層新泛出的堿鹽土掃得幹幹淨淨,裝在麻袋裏貯藏在自家的草垛裏了。

他們還在冬天偷偷地煮過幾次鹽哩。別人也許不知道,可江濤不能不知道,因為它們煮出的粗鹽必須得央及他提純。

如今聽說縣令親自接見了咱這位剛公子,還給他不少的錢帛讓建鹽坊,他們早就盤算著怎麽和老鄭頭套套近乎,讓說上句話兒,平日裏借農忙的空到鹽坊打打零工,貼補貼補生計。

“老鄭頭,剛公子,保密的事就包在我張魚兒的身上咧。一會兒我喊來鄰長扯扯,我量他沒人敢漏了半點風聲!”

保長口氣不減當年,不過他緊接著又道:

“怕就怕那個——那個誰哩?噢,對了,裏正張有年,赫赫有名的張家崖張木匠的後代。”

“我看這事瞞也瞞不過他,可咋了也不能讓他摻和進來。”江濤說。

“不過這事也沒啥難的,縣令大人使個眼色,他裏正都得揣摩半晌哩!如今剛公子可是縣令大人的人,若哪天他來了,隻消提一提縣令大人的意思,他自然就會躲得遠遠的!”

江濤覺得張保長說的還挺準的,隻是允兒的事他心中還沒底。

“阿爺,建鹽坊打窯洞的人找妥了沒?我看我和老二攬上兩眼的活兒,兩三天也就幹完了,這幾百錢平日裏到哪裏掙去?不掙白不掙,何況有句話說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鄭老伯沒想到老大也這麽主動地請纓:

“那沒問題,剛公子,你看能行吧?”

“大哥,你這麽說可就見外了。你和二哥攬上兩眼打我也不反對,還有五眼窯洞要雇別人打,你們替兄弟我把把關,監好工。我給大哥二哥付雙份工錢,咋樣哩?”

“看把人美死咧,還咋樣哩!允兒,來替大哥算算賬,看大哥二哥能掙多少銅子?”

“好嘞!”

允兒一眨眼的工夫就算出來了,“八百錢,給我分多少咧?”

“去你個毛丫頭,你剛大哥才是錢掌櫃哩。”

“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建鹽坊不光是剛公子的事,還是我鄭家的大事,南山岔人的大事哩,咱都得好好給剛公子鼓勁昂!”

“爺說的在理。”老二也發了句話。

“我看這幾天麥子種上咧,山戎、菽、瓜,還有果蔬都得等上一段時日才能下種,正好明兒個一大早咱們就行動起來。我還得抽空去趟城裏,買七口大鐵鍋,還有缸缸罐罐,木桶木盆,等等。”

“剛大哥,你要去城裏,能不帶我一塊去哩?”

允兒拽了拽江濤胳膊肘上的衣服,不好意思地央求道。

“好啊!”

江濤痛快地答應了他,轉念又感覺到不大妥。

“娘,明兒個若是那土狼張有年的人再來咱家,您就說剛大哥帶著我一塊到縣衙見縣太爺去咧!”

江濤心想允兒還挺有心計的,老伯舒了一口氣亦表示讚成。

“娘聽你的,這女娃人小鬼大著哩!——趕明兒早點起來,娘給你把頭發挽起來。”大娘摸著乖女的辮子。

雞叫二遍,允兒就起來了。大娘給她梳了頭發,沒有再紮辮子,挽了個發髻,別上大哥回來時帶給她的那根銅絲彩蝶發釵,戴上二哥的襆頭,穿上二哥前些年穿過的袍衫,係上腰帶。

一通喬裝打扮,允兒竟成了一位翩翩少年。

“我的乖女變成個男娃嘍,還挺清俊的!”

大娘看著允兒扮的公子哥們樣兒,被逗得咯咯直笑。

“娘,為啥要把我打扮成這個樣兒哩?”

“乖女,咱大唐還沒出嫁的女子出門女扮男裝,這是規矩咧!”

江濤喂飽了棗紅馬,牽著馬韁繩,愛撫地摩挲摩挲馬的臉頰,先將允兒抱上了馬背,自己再腳踩馬鐙,熟練地躍身上馬。

他把沉沉的錢袋搭在允兒前麵,叮囑她看好。右手抓著馬韁繩,左手扶住馬鞍子,輕“噓”一聲,馬兒輕快地跑起來了。

天還沒亮,西邊山嘴銜著一彎月牙兒。涼風習習,馬蹄聲分外清脆。

馬兒很勻稱地顛簸著,允兒平生第一次騎在馬背上,嚇得直叫。她緊緊抓著馬鬃,渾身哆嗦著,一把抓住江濤左手,攬在自己的腰上。

江濤這個快二十歲的大小夥,全身像觸了電一般,每根神經都激動不已,“撲哧”一下臉都紅透了。

不過天黑,誰也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