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話幸存者
警員綴著攀山繩沿著地裂下去,頭燈的光掃過粗糙的沙石,越往下發現裂開的地層部分越是平整,像是一柄鋒利無比的鋼刀斬過一樣。
攀山繩的另一端固定在消防車雲梯的絞盤上,轉輪哢嗒嗒的連環作響,警員與地表的距離在逐漸拉開。
一眾警員、消防員和長官在地裂處探身張望,何尋昕也悄悄地來到了地裂處,和優兒姐站在一起往下看。
茫茫的黑暗之中隻有那道蒼白的光束在動,就像是幽靜海底的一尾小小的磷光魚。
“怎麽樣?有找到什麽嗎?”長官衝著下方喊道。
“還沒有,沒到底,再放一點繩子!”警員回喊道。
“放!”長官對操控絞盤的人示意。
絞盤再度運動,工作人員提醒道:“已經快到極限長度了!”
長官皺起了眉頭,這次消防隊帶出來的繩子不算長,不同於一般深林或雪山救援用的長繩,總長度不過二十米。但實際上在這種距離下都找不到幸存者的話,也就沒必要再找下去了。
又過了十幾分鍾,底下仍然是一度沉默。
長官計算著距離,覺得差不多了,正要揮手收繩把人拉上來,就聽到下麵傳來一聲高喊:“找到了!”
“找到幸存者了?有多少人?情況如何?”長官忙問道。
“不……不是幸存者,是一個鋁製大型行李箱,卡在岩層的窄處,表麵磨損得挺嚴重的。”
“找到個行李箱有什麽用?”長官不滿道,“別找到了,收繩!”
何尋昕出聲阻止道:“不!有行李箱說明是對的,上次我落入山澗也是通過吉普卡在山體卡住才僥幸得了一命!”
“怎麽又是你?”長官橫目怒道,“說夢話還沒完沒了了?”
“長官,我再下去看看,給我五分鍾,實在沒有就收繩。”底下的警員也說道。
“可繩子已經不能再放了,剩下的長度是安全極限,是負責回轉絞盤把你拉回來的,再放出去會導致絞盤失速脫機。”工作人員出聲提醒。
“沒關係!再放一點,我可以踩著岩層固定住身體,減小作用在絞盤上的拉力!”警員回應道。
工作人員隻能再度轉動絞盤,把最後的極限長度也一並放了出去。
又是十幾分鍾過去,這次從底下傳來的是警員驚喜的呼聲:“是幸存者!有五六名的樣子,大多數都是昏迷狀態,局部輕傷,快!快安排救援隊!”
長官大喜,雷厲風行地指揮現場工作,從附近的戶外用具專賣店臨時借了幾條登山專用繩,長度超過七十米有餘,一眾消防隊員係上專用繩下去開始營救任務,更多的消防隊帶著專用工具在趕來的路途上。
在一道道下墜的身影中,隻有一個人是逆著人流往上升的,就是一開始下去的警員,是他選擇相信了何尋昕的話。
警員上來的時候隻剩下一件背心和短褲,為了減輕自身給絞盤帶來的負載,他把自身重量減到了最輕,以至於攀山繩過度收緊在他的皮膚表處,勒出了不少條深深的紅印。
警員上來之後,醫護人員給他上藥緩解疼痛,他擺了擺手,婉拒後來到何尋昕的麵前。
“謝謝。”
“謝什麽?”何尋昕問。
“謝謝你的堅持,沒有你底下的人可能就沒救了。”
“那應該謝謝你,隻有你選擇相信我。”何尋昕說。
警員笑了笑,一臉密集的汗水,陽光照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
“話雖是這麽說,但我可不是完全信你說的那些話啊,你還是高中生吧?好好上學,少玩點遊戲。”警員說著,帶著一身傷痕又退居二線幫忙去了。
優兒姐推推何尋昕的肩膀:“走吧?”
“好。”何尋昕點頭。
二人在忙碌的人群之中走出來,也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離開,兩人也沒有再去遊樂園繼續遊玩的念頭,就走出一段距離坐上公交車回家去了。
回到小區,已經是傍晚了,兩人都累得夠嗆,何尋昕準備到優兒姐的家裏吃過晚餐再回家去。
優兒姐的爸媽今天也是出差,所以優兒姐自己下廚,用冰箱裏現有的食材來決定晚上的菜單。
“晚飯馬上就好,你先看會電視吧?”廚房裏傳來優兒姐的說話聲,伴隨著菜刀在砧板上起起落落的聲音。
“好。”
何尋昕倒是什麽都點頭應允,他從遊樂園回來之後似乎就變得乖巧多了,也沒有再過激或者奇怪的舉動,但優兒姐還是一路都提心吊膽著,生怕他又會突然做出什麽事來。
何尋昕打開電視,電視新聞正好播放著下午的地裂情況,現場的記者正對麵攝像機說到:
“這是下午三點多一刻發生在悠明穀歡樂主題樂園門前的地質突變現象,據專家說有可能是公路在施工過程中忽略了地下岩層厚薄不均的緣故,也相當的理論依據指向地殼下氣體噴湧引發的‘破殼現象’……”
後來還提到了消防員的救援工作順利進行,救出了被埋在地裂中的六名幸存者,所幸都沒有受到重傷,想必是那個巨大行李箱起到了緩和的作用,和當時他在遊戲裏翻車時用吉普卡在山澗一樣。
“哦對了。”優兒姐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你當時是怎麽跟那警員說的?好像是說遊戲?是你上次玩的那一款?”
何尋昕心裏一沉,矢口否認:“什麽遊戲?你聽錯了吧?我說的是‘有戲’!”
“少來!你真當姐我是好糊弄的?這不是你第一次說到遊戲什麽的,你不會真的是入魔了吧?”
“放心好了!我已經把遊戲卸載了,不信你去我電腦上查!現在我已經洗心革麵隻想當一個好好學生天天向上!”何尋昕拍拍胸膛,發出沉悶的響聲。
優兒姐舉著鍋鏟露出臉來:“真的?那我可要去你電腦上查查了,說不定還能發現什麽寶貝呢!”
看著優兒姐一臉奸笑的模樣,何尋昕猛地一驚:“隻能看遊戲!不能看別的!”
“哦?難道是有什麽名字叫做‘英語聽力考試’或者‘手動模擬文明進程’之類的文件夾不能給姐姐看?”優兒姐勾起深不可測的笑容來。
“你怎麽隨口就能報出如此熟悉的名號啊!”何尋昕臉色一僵。
“放心放心,我會替你保密的,順便姐姐也了解下你都喜歡什麽類型的女孩子嘛?”優兒姐壞笑道。
“做你的飯去!”何尋昕把沙發靠枕丟過去,優兒姐敏捷地閃過,一溜煙回廚房去了。
電視上關於地裂的新聞被一筆帶過去了,轉到了其他的播報內容。
似乎這次突發的事件隻不過是一場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人們說一說談一談,沒有半個小時這件事就被揭過去了,並沒有人真正在意過。
“接下來是氣象台發來的消息,在今夜晚上七點鍾時,會出現難得一見的月全食現象。據專家分析,這次月全食才是百年來最後持久的一次天文現象,保守估計可達兩小時以上,全國大部分的城市都能直接觀賞此種奇景……”
“唔!月全食啊!”優兒姐端著魚香肉絲出來,“吃完晚飯正好可以去看一看。”
“不就是月亮沒了嗎?有什麽好看的?”何尋昕靠在沙發上不停地換台,換來換去也沒有他想看的節目。
“切!你這人真不懂浪漫,那專家不都說了嗎?這是百年難遇的奇景,你想想啊,人的一生估計也就隻有這一次看得到,到時候你和你身邊的人一同抬頭,那將是你們人生中最美妙最難忘的唯一,多好啊!”
優兒姐冒出星星眼。
“切!”何尋昕不以為然,“專家說什麽都是百年難遇,哈雷彗星也差不多76年出現一次。而實際上6500萬年前一顆彗星掠過天邊,地球上的恐龍一抬頭,轟的一聲物種都消失了,你說多浪漫?”
優兒姐氣結,說不出話來,把菜碟往桌子上重重一放:“自己盛飯去!”
“自己盛就自己盛。”何尋昕翻下沙發。
晚飯過後,優兒姐搬了兩張板凳出來,在小區內的公園裏坐著,那裏已經有很多老人在納涼了。
有幾位老人架著象棋約戰,更多的則是躺在竹藤搖椅上搖著蒲扇,一些老婦在沿著鵝卵石小路倒走拍手,年輕情侶們牽著小狗出來遛彎,滿院子的小孩歡鬧著跑來跑去,他們的父母端著飯碗和勺子在身後追著喂飯。
“啊——”優兒姐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多麽愜意的生活啊!”
何尋昕也學著她伸著懶腰,躺在椅子上看著天空掛著的圓月,今晚還是看不到星星,隻有那輪月亮孤單地懸在高處。
“你應該多享受享受生活。”優兒姐說,“別老是窩在家裏趴在電腦前玩遊戲。”
何尋昕無奈地笑著:“你說你,我自己都不提這事。你倒好,三句不離遊戲,到底是你沉迷遊戲還是我啊?”
優兒姐臉一紅,抬手就要打他,這時候院子裏傳來小孩稚嫩的喊聲:“開始了!開始了!”
公園裏的人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齊齊地抬頭望向夜空,隻見月亮的一角正在消失,像是被漆黑的夜空吞噬了一般,又或者是在向一張潔白的素描紙裏注入墨水,沒過幾分鍾,月亮的左下角已經有了一道黑色的圓弧。
“哇!天狗食月!”小孩子興奮地叫起來,天狗食月就是月全食的民間說法。
“是哮天犬!那應該也有二郎神吧?那孫悟空又在哪呢?”一個稚嫩的嗓音響起。
“笨!這不是西遊記裏的二郎神,是寶蓮燈裏才有天狗食月的故事!”另一個反駁道。
於是兩個小孩就吵起來了,大人們無奈地勸著,老人們則是爽朗地笑著。
何尋昕遠遠地看著那麽些人,能夠感受到其中洋溢著幸福的氣息,這能讓他感到溫暖,他也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
這時候一陣清香落在他的鼻尖,是優兒姐把腦袋靠在他的肩頭上,何尋昕下意識想躲,優兒姐就佯裝發怒:
“幹嘛!我扭著頭看月亮脖子累,借我靠靠都不行嗎?”
“說得好像我看月亮就不累似的!”何尋昕抱怨道。
“那我先靠十分鍾,再讓你靠我肩上好不好?”優兒姐輕聲說。
“你也太精打細算了。”何尋昕撇撇嘴。
此時天空中的月亮正在一點一點地被吞噬幹淨。雖然歸於黑暗,但總體的輪廓還很清晰,在寂寥的夜空之下,小區人聲鼎沸,燈火通明。
小孩子發出月亮被吃了怎麽辦的擔憂,老人們就說那隻是暫時的,很快月亮就會恢複了。
就像人生一樣,很多傷痛都是暫時的,很快就會過去。
但何尋昕並不清楚,在他的人生裏,什麽是暫時的,什麽又是永恒的。
每一個人都能從此刻感到幸福的真實存在,但不是每一個人能夠察覺到真實的世界所在。
就像人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