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話和你一起浪跡天涯（十七）
黑袍男人的身形倒飛出去，他在空中轉身，矯正過身形落在了一處房梁之上，黑色的長袍被完全撕碎，露出他猙獰又怪異的身體來。
何尋昕踩在狂龍冰封的身體上，一跺腳也落在了屋頂處，而他腳下的“冰雕”也因這點施加力完全崩裂，化作了較大塊的冰渣。
何尋昕打量著男人的身體，那是一具表現出野獸特征的身體，包括長而鋒利的爪子、肌膚外圍的鱗片、介於貓與蛇之間的異種眼瞳……他身上人類的部分已經很少了。
“真醜陋啊……”何尋昕說道，“你的命格是半獸人，那也就是說你在現實裏也是一個內心與外表同樣醜陋的家夥？還是說你是一個獸性至上的怪胎？”
“獸性？”男人冷笑道，“那是我內心最原始的渴望罷了。人類最大的愚蠢就在於他們自認為自己站在世界的最高點，藐視一切生靈，殊不知在‘最高神’的麵前，他們也不過是螻蟻般的存在！”
“‘最高神’？”何尋昕有些好奇，“你說上帝？”
“哼！上帝那樣的粗陋存在怎麽能與‘最高神’相比？”男人說，“‘最高神’是最完美的存在，它們可以不依附於形體，也可以屈尊棲息於人造物之中。對他們來說，理念從未消失，也從沒有被賦予，任何妄圖淩駕於其上的生物，都將受到反噬的懲罰！”
何尋昕靜靜地搖頭：“看來你是徹底瘋了，真該讓你去接受一次我上次那種心理治療，會很有效的。你這種人……電一電就好了。”
男人在陰笑聲中伸展開身體，身體表麵的肌肉如連綿的山峰般隆起，尖爪拔長了近乎一倍！而他的背後皮膚忽然裂開，一對骨質的翅膀在鮮血淋漓之中伸展開來，那一刻就仿佛惡魔臨世！
真不愧是半獸人，看來他已經與狂龍徹底同化了，比起人類的理性，他更遵循野獸般的嗜血！
何尋昕抬劍，對係統低喝一聲：“給我他的弱點！”
藍色的光線從他體內冒出，分裂開無數道線條包裹住了半獸人的軀體，像是製造出一個藍色空心球，將男人包在其中。
何尋昕一怔，這看上去像是在標明眼前的男人渾身上下滿是漏洞，但又像是在說他的身體上毫無破綻，所以藍線無法觸碰他的身體表麵。
看來這就是野獸的定義了，憑借野蠻的衝勁決定一切，所以他既是弱小又是強大，是個矛盾的存在。
男人的雙翅攏於身後，隻是輕輕地振動一下，狂風便在他身後席卷而起，徹底掀翻了他腳下的梁柱，而他的身形也是忽然被拉扯成虛影，下一秒就掠至何尋昕的身前。
何尋昕舉劍格擋，利爪迎麵劈下，利爪對上劍鋒終究還是難逃被斬斷的下場，但上麵攜帶的巨大力量還是把何尋昕震得連連後退。
他還是太小瞧對方的力量了。
何尋昕平息著呼吸再次舉劍，主動發起了進攻，踩著時刻都會崩裂的瓦片突進而上，朝著空中的黑影斬落。
人與獸的戰鬥進入到了白熱化的狀態，他們在廢墟和高空之中來回切換戰場，寒意凝聚成的冰柱升起後再被撞碎，碎裂的冰淩撒滿了何家府邸的廢墟之中，落在烏黑的灰燼裏，像是灑落在漆黑洞穴裏的細碎寶石般。
何家的遺址也被破壞了大半，基本看不出這原本是一棟豪華恢弘的建築群裏，大片大片的梁柱隨之倒塌，震起一人高的煙塵來，他們在空中錯身，刺目的亮光拉長出去，似乎能與天上的銀河相比。
空中也有血花潑灑，那些鮮血都是從何尋昕的體內流出來的，他的劍劃破黑人的鱗甲後就會凍結，血還沒流出來就凍在了筋脈之中。
而他的血則不會凍住，野獸般的爪子撕過他的胸口和胳膊，血花在空中瘋狂地噴湧著。
數百個回合交手下來，雙方都受到了幾乎致命的傷口，由於【通感】的存在，何尋昕在電腦後的本體也出現同樣的傷口。他把染紅的T恤脫下來丟在地板上，仍憑鮮血流過胸膛，像小溪般染紅地板，隻有血擋住眼前的視線時他才會伸手擦過。
他這樣嚴重的傷勢，本來連鼠標都握不住了，但他正處於戰鬥的狂熱之中，體內的腎上腺素過度分泌，反倒使他暫時感受不到疼痛的存在，全神貫注地揮劍劈砍。
他雖然有了神兵般的冰之鋒刃，但他卻絲毫不動劍術，所以他的每一劍就像是斧頭劈砍木頭一般，無數次的攻擊都是他舉劍劈下，舉劍劈下，舉劍……劈下……
這個動作持續了上百次，他就像是一台無情的機器在運作著，不知疲倦。
呲啦一聲，像是筆尖刺破薄紙的聲音響起，他的劍砍斷了男人的一邊翅膀，男人從空中飄轉著墜落，像是一隻被雨點打翻的落葉。
何尋昕正要上去補上最後一擊，可他的身體忽而一軟，連手中的劍都握不住了，直直地從屋頂上摔落下來，砸在濕漉漉的泥土裏——不知什麽時候，天空已經下起了暴雨。
他的身體終是到了極限，他的個人屬性是新手級別的，能支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
男人獰笑著站起身來，失去一邊翅膀的痛楚讓他麵目扭曲，但他還在狂笑不已，他看到何尋昕摔落在地，知道是他獲勝了，是他站到了最後！
他正要走上去將何尋昕一擊斃命，但那把冰劍卻寒光一閃，又回到了琉璃的身影，用冰冷的眸子注視著他。
男人猶豫了，明明就差一點他就能殺死救世主了，但琉璃卻擋在他的麵前，他不得不停住了腳步，發出不甘的怒吼聲：
“為什麽！為什麽你還沒有死去？你早該死了的！”
琉璃麵無表情地說：“我隻是一個理念的種子，就算我死了，理念卻是不死不滅的！”
“可笑！太可笑了！你憑什麽認為世界還有救？抱著這種愚蠢的理念你又能做到什麽？”
“你可以接受統治，接受豢養，接受馴化，但也該接受有人不願意這麽做……人類，本該是自由的。”琉璃淡淡地說道。
男人從喉嚨裏擠出夾雜苦澀、悲傷與不屑的笑聲，像是一種嘲諷，對琉璃或者對他自己。
但他無法再去殺何尋昕了，再往前一步琉璃就會對他發動攻擊，他自身性命難保。
他拖著重傷的身子背離他們走遠，他的身影隱在漂泊大雨之中，沉重的雨點瞬間吞沒了他。而他的聲音像是在狂笑又是在痛苦，也逐漸被雨聲覆蓋，再也聽不到了。
何尋昕倒在地上，虛弱地睜開眼睛，他看到的是琉璃的背影，那麽嬌小卻仿佛頂天立地。
他心念一動，再次查看了琉璃的資料，信息比之前多了一部分：
“遊戲ID：琉璃
命格：破世之劍【冰之鋒刃】
等級：30級
所屬主人：救世主【何尋昕】
武器裝備：冰之鋒刃
基礎屬性點：？？？
特殊效果：
被動技能：無視等級差距，造成真實傷害。每次攻擊將直接損耗使用者生命值。
主動技能：冰霜覆蓋住劍身，攻擊帶有寒霜效果，遲緩敵人速度，對造成傷害的對象施加【冰之吞噬】的減益效果。
終結技能：？？？”
何尋昕不由得苦笑一聲：“這什麽啊？”
琉璃轉過身，用自己的鬥篷蓋在他的身上，可她的鬥篷實在是太破了，雨水粗暴地穿過其中的破口，落在何尋昕的頭臉處，似乎起不到阻擋的效果。
“你到底是誰啊？”何尋昕問。
“我是僅存在於這個世界裏的虛化數據，你可以理解為一個盤旋在遊戲裏不肯離去的幽靈。你知道幽靈一般沒有轉世都是帶著強烈的執念的吧？於我而言也是如此，我有一個無論如何都必須完成使命，這使命就是我的全部。”
“使命……拯救世界嗎？”
“這要看你說的世界具體指的是什麽，我要拯救的，不僅僅是遊戲世界這個狹義範圍。”
琉璃仍然堅定地舉起毫無作用的鬥篷，給何尋昕做傘，那眼神就像是一個路邊的小女孩看到一隻被人遺棄在公園的小貓，她就蹲在一邊為它打傘，自顧自地說著一些小貓聽不懂的話語。
“隨便你啦……我……我不想玩這個遊戲了。”
何尋昕隻覺得心念俱灰，他掙紮地站起身來，頂著暴雨來到了外牆邊，抱起了一個早已倒在水潭裏的女孩。
“我理解。”琉璃跟上來說道。
“你不算留住我？畢竟我不是那什麽……救世主嗎？”
“我理解你的心情，不會強留下你，這本就是我的使命，不是你的。所以你的離開我也能接受，我會接過你的能力繼續戰鬥下去。”
“那最好不過了。”何尋昕疲憊地說，他用手拂過落照的臉頰，感受不到一絲溫度，就是不知道落照的玩家能不能感受到他的撫摸，不過她應該沒有通感吧？
何尋昕自嘲地笑了笑。
“你回去那邊的世界也好，說不定能趕上見這女孩的最後一麵。”琉璃忽然說道。
何尋昕的身子猛地一顫：“你說什麽？”
“她自從死亡的那一刻，所有關於她的存在都會被抹除，這是世界設定好的鐵則。對於所有人來說，她就像完全不存在過一樣，直到被你完全忘卻之後，世上再沒有她留下的痕跡。就像是柳枝拂過水麵劃開漣漪，等到漣漪平息，她的存在就消失了。”
“怎麽會這樣？”
“你自然會明白的。”
琉璃望著高空，靜靜的眸子沒有一絲雜質。漆黑的夜幕下，星星被烏雲藏了起來，血色而殘缺的圓月掛在高處。在夜深處，成千萬噸的雨點轟然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