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草書
曹昂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更沒想到安寧丟的一張紙竟卷出如此風波，稍有偏差，他便將身敗名裂，不為士林所容。
他奪過紙張，深吸一口氣，道：“此為閨房之樂，並非我真正的字。”
曹植氣急敗壞的吼叫：“兄長，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也好，既然你說這不是你真正的字，那就現在寫給我們看你真正的字，若我錯了，給你斟茶認錯，若我對了，你此生不得以讀書人自居！”
狠，太狠了，曹植將曹昂逼上了絕路。
作為一個習慣打字的穿越人士，何曾練習過書法？
曹昂的冷汗一下淌了下來。
“寫！”曹植大吼。
“寫！”楊修也跳出來附和。
“寫！”所有在場的讀書人都死盯著他齊吼。
曹昂腦瓜子嗡嗡的，被聲音震得，也是被驚的。
這個局布的略顯倉促，從曹植的表現就看得出來，多的是孩子氣，少的是老謀深算，不過也正因為起於倉促，讓曹昂也沒有了任何準備，甚至在紙張出現之前連一絲端倪都沒有發現，真正的措手不及。
眾目睽睽之下，他想抓人代筆都不行，他隻能自己寫。
鋼筆字他都沒練好，何況是毛筆字，他的冷汗滑落，陷入巨大的危機。
在宛城拚命的時候他都不曾如此絕望過，現在方知，文人的筆杆子有時候真的比武人的刀槍還可怕。
“兄長，請吧。”
曹植將矮桌放在曹昂的麵前，壞孩子的笑竟然很漂亮，曹昂看著他的微笑，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也笑了起來，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弧度不大，恰到好處，似笑非笑，似善實奸。
人群中有一人見到這笑容立刻後退，他吃過這笑的虧！
雖然他想不到曹昂有什麽辦法化解危局，但他堅信隻要露出這笑容，就肯定是有了對策。
曹植等人不知，還在催促，曹昂越是遲疑，他們越有底氣，已然堅定他實為草包的事實。
就在逼迫到巔峰的時候，曹昂大喝一聲：“住口。”
戾氣狂湧，全都閉嘴。
曹昂盯著每一張逼過他的麵孔，淩厲的目光讓他們垂頭，楊修也不例外，唯有曹植咬著牙倔強對視。
曹昂輕輕拍打他的臉，道：“老四，準備茶水吧。”
說完他坐了下來，矮案很低，很不舒服，但他也顧不上了，提起毛筆縱情揮毫，他是醫生，的確有一門書法絕技，那是一門寫出來的字除了同行，無人能認出的絕學，正如流傳的一般，小護士的紮針，老醫生的藥方，都是你不能觸及的痛。
他越寫越入神，他安靜平和，他淡定從容，隻是越是這樣，他眸子深藏的洶湧越是沸騰，他的憤怒咆哮在筆尖，化作龍蛇飛舞，化作張揚而深沉的自己。
觀望的人感覺有戾氣在衝擊，但不等他們駭然，曹昂又歸於平靜，平靜而堅韌！
曾經的往事化作文字宣泄在筆尖，那時候很忙，他寫字又慢，浪費了很多的時間，老師訓斥過幾次，見改變不大，不得不親自教他寫簡化且潦草的字體，後來他學會了老師也走了，再後來他作為老師最優秀的弟子成了院裏第一把刀，繼承了老師不屈不撓的精神，延續下老師在領域的輝煌。
而現在，他繼續傳承這老師的精神，他不會認輸，死也不會。
敵人就在眼前，大丈夫絕不屈服！
他奮筆疾書，邊寫邊念：“運交華蓋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頭。破帽遮顏過鬧市，漏船載酒泛中流。”
寫不下了，他抓起酒壺灌酒，酒水濺濕了衣襟也不理會，大喊道：“接桌、續紙！”
韓進就站在他的身旁，為他激昂的情緒所感染，立刻搬來矮桌，並鋪好紙張，曹昂灌下一整壺酒，字體更為潦草，聲音也更為高亢：“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
筆飛了出去，矮桌上布滿了潦草飛揚的字體，許多人都認不出，但又有幾人能隱約認出，有人驚呼：“此乃草書？”
“錯，此為狂草。”曹昂傲然一笑，臨池舉杯：“臨於池，酌於理，師於物，得於心，悟於象，始入狂草妙境。”
鹿鳴湖一片死寂，望著龍飛鳳舞的字體，回味著曹昂新作之詩，無一人敢再言字如其人，你是壞人這樣的言辭。
臥槽！
一句粗鄙的感歎自人群中響起，在場的讀書人竟第一次沒覺得反感，反而覺得真特麽貼切此刻的感情，以往怎麽沒想到這兩個字，好在現在也不晚，全在內心狂喊臥槽。
曹昂則憤怒轉身，誰，是誰，又盜用老子的口頭語，他在人群中搜尋，隻看到兩個離去的背影，像是曹操跟郭嘉。
“肯定是老曹，他有前科，讀心術那晚他就是這麽說的，該死的曹白嫖，典叔跟我學了，又讓他白嫖了，可惡，著實可惡！”
他的思緒終於被韓進的聲音拉回，韓進與三五好友在觀摩字體，讚歎道：“筆勢狂放不羈，筆畫連綿不絕，字形奇變百出，重其意略其形，大公子在書法造詣上臻至化境，足以開宗立派，成書法之宗師。”
曹昂的臉紅了，自己知自己事，哪來的狂草啊，就是當醫生練出的鬼畫符，他是為了給自己助勢才謊稱狂草，想不到竟得這般稱頌，他不好意思了……
哇嘎嘎，果然是沒上過醫院的淳樸人，否則老子在這時代就混不下去了，驚險，太驚險了。
他這時也想起了曹植，該死的熊孩子，枉自己還覺得孩子嘛，沒什麽壞心思，誰想就是他這麽個孩子，差點斷送了自己的文化道路。
這時代，沒有讀書人支持，沒有士林力挺，除了揮刀子砍人，什麽都做不了。
太可惡了，他揪過曹植瞪眼：“快點斟茶認錯。”
“我……”
啪啪
屁股被狠抽兩下。
曹植惱羞成怒：“你休想，我絕不屈服……”
啪啪啪
“哥，我錯了。”
曹植畢恭畢敬的斟茶認錯，曹昂端起來飲下去，涼茶水，這死孩子，不過現在心情好，不計較了，正所謂透心涼，心飛揚。
他摸摸曹植的腦袋，然後問向鹿鳴湖所有士子：“諸位，現在可還認為我曹子修是窮凶極惡之徒？”
搖頭，全都搖頭，開玩笑啊，要這等龍飛鳳舞之字還說成是大奸大惡之輩，那信奉字如其人的老前輩還不從墳裏跳出來掐死他們。
曹昂望著他們的神情，仰頭大笑出門去，留下傲骨千秋的豪氣。
“天下才有一石，我曹子修獨占八鬥，子建勉強一鬥，天下共分一鬥。”
這等傲骨，這般文才，震傻了鹿鳴湖眾君！
當晚，這裏的消息就傳遍了許昌城，狂草，橫眉冷對千夫指，才高八鬥都成了曹昂的代名詞，將他的名聲推到了新的巔峰。
鑽進馬車的曹昂一下跪了，他的腿軟了，麻蛋，要不是還有一技傍身，他今晚就玩完了。
果然，無論在什麽時代，都會有幾個膽子潑天的熊孩子。
薛義趕著馬車，在離開鹿鳴湖後問：“文人詩會有這麽嚇人嗎？”
曹昂揉著腿道：“你以為呢，簡直是殺人不見血，若不是我還有兩把刷子，現在已經跪了。”
“你不是剛剛跪了嗎？”
“這麽聊天，難怪你沒朋友，我祝福你一輩子單身。”
“單身也挺好呀，不用跟你一樣費力不討好的哄女人，想去樓子就去樓子，何其快哉。”
曹昂搓著牙花子：“那我改一個祝福，祝你一輩子隻跟五姑娘相伴。”
怕他不明白，伸出了五指，氣得薛義揚言跟他單挑，還當場來了一個猴子偷逃，曹昂險險避開，大罵無恥，果然是粗鄙的武夫，不講武德。
忽然打鬧的兩人都朝後看去，聽到喊停的聲音，也看到一群讀書人朝他們追來，有的駕車，有的狂奔，但目的都是一樣的。
“臥槽，不會露餡了吧。”曹昂又驚又懼，一拍薛義，催促道：“快逃。”
他們逃得飛快，而後麵的人緊追不舍，竟鐵了心要逮住他們。
曹昂一路逃回相府，而這些人也殺了進來，門口的侍衛都沒能攔住，曹昂被一眾讀書人團團圍住，心一下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