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讀書人的憤怒

讀書人,從古至今都是一個很奇特的團體。

人數少的時候不需要派係就會團結一致,但當人多了,也不需要派係便會各自攻訐。

南陽讀書人自古便很多,自光武中興後,更是走向頂峰,那時候南陽士族林立,族中入朝為官者更占據朝堂過半的數目,毫不客氣的說,他們曾一度統領天下士族,什麽袁氏四世三公,在他們麵前都得自認弟弟。

可惜歲月無情,變成一把殺豬刀將他們砍得七零八落,再不複往日崢嶸,但祖上留下的驕傲還烙印在他們心中,以前沒有一個合適的口號喊出,但今天有了。

曹昂送了他們一頂驕傲的帽子。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這便是他們南陽讀書人的驕傲,宛城作為南陽郡所,他們將背負整個天下讀書人的驕傲,引領屬於他們的最好時代。

“一個為我們讀書人正名的好孩子竟被匹夫陷害,若我等坐視,愧對祖先,愧對聖賢。”朱鬆一句話點燃了這幫宿老的書生意氣。

三叔公雖然跟曹昂聊天裏曾唾棄過老憤青這三個字,但臨了還是忍不住熱血沸騰,讀書人的骨子裏誰還沒那點血性,那點清高。

“老哥哥們,先救人吧,不然就見不到人了。”

“此話在理,我等去決曹掾提人。”

朱鬆大手一揮,一眾白發蒼蒼的老頭子起身,他們乘坐牛車趕赴決曹掾,要讓拿刀的匹夫們知道,讀書人的憤怒是多麽可怕……

郡守府後宅,黃元在房外焦慮不安,稚子連著三日高燒不退,還伴隨抽搐,遍請城裏的大夫都無濟於事,房裏是城裏最後一個大夫了。

房門打開,他急切問道:“我兒怎麽樣?”

“對不起,老朽盡力了。”大夫搖頭歎息,拱手辭別。

最後的希望也破滅,黃元在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十歲,他老來得子,寄托了老黃家的所有希望,現在破滅了,他奮鬥這麽多年的意義何在!

“老爺,豬無能的夥計狗子求見。”管家過來通報。

黃元大怒:“我兒將死,誰都不見,讓他滾。”

管家沒有走,為難道:“但他說小公子的病曹公子能治。”

黃元剛要發火,待聽清之後,僵硬的扭過脖子,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你說什麽?”

管家將狗子的話重複了一遍,黃元拔腿就朝外跑去,邊跑還邊喊:“速速備車,接曹公子來府。”

狗子在門外等得焦急萬分,管家進去很久了,不知道公子那邊什麽情況,容不得耽擱呀,他一咬牙就要硬闖,可就在這時,一貫威嚴的郡守大人竟狂奔而至,因跑得太快,披頭散發衣冠不整,可黃元不在乎,一把抓住狗子的肩膀,死命搖晃。

“曹公子真能救我兒命?”

狗子一時沒反應過來,這還是郡守大人嗎?

“說話,說話呀。”黃元眼珠瞪圓,怒吼咆哮響徹在狗子的耳邊,將他震得耳朵嗡嗡作響,也終於清醒過來。

不敢掙脫,但卻趕忙拍著胸脯道:“我家公子從不妄言,既然派我傳話,自然是有把握的。”

“好好好,我信曹公子的品行,來人,咱們去接人。”

仆人備好了馬車,但在黃元上車後狗子卻扯住韁繩道:“郡守大人,我家公子不在家中。”

“那在何處?”黃元依舊急切,若不是讀書人的矜持,他就要下來踹人了。

狗子一指決曹掾方向,把前因後果一一道出,黃元皺緊眉頭,以他的智慧一瞬間就分析出了大概,這牽涉到上麵對曹昂產業的嫉妒,尤其是對鹽、酒的覬覦,是軍方點名要奪到手的,應該是出手了。

他提人就要得罪舞刀弄槍的武夫,不提人,自己兒子的小命就保不住了,這是曹昂給他的難題啊。

得罪武夫最多不當官了,可不提人,兒子就沒命了,孰輕孰重,他心裏有一杆秤。

狗子跟著曹昂這麽久,也學了一些手段,見黃元在衡量,決定幫他一把,抱拳道:“郡守大人,告辭。”

走得幹脆利索,轉眼就消失在街角。

黃元的心慌了,像是兒子的命丟了,他再也不敢遲疑,大聲道:“駕車,去決曹掾!”

郡守府的儀仗擺出來,浩浩****趕赴決曹掾,街角看到這一幕的狗子嘴角勾勒出笑容……

仙兒那邊進展的最是順利,不用拚命的任務是王垃圾最喜歡的,何況還有張家莊的莊民打底,很快就拉出數十人,在路上高喊著冤枉就朝決曹掾官邸行去,好奇的人很好,問清楚後大多都加入其中,原因或是義憤填膺,或是純粹為了看熱鬧,總之陣勢越來越大。

差役迅速趕來,要鎮壓他們,仙兒、安寧、冪冪一合計,還是要拉些有分量的人,於是尋到一些商賈,憑借冪冪的長袖善舞,又把雷敘想要收攏商人產業,劉三是馬前卒的計劃告知,引起不少商賈的反彈。

今天是曹昂,明天就會是他們,不團結,他們辛苦打下的產業就會給他人作嫁衣裳。

唇亡齒寒,道理自古相通。

商賈與百姓的聯合,將聲勢推到了最大,而這時候雷敘強搶民女的消息也悄然散開,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多,這還全賴張李氏生前的炫耀,當時得了曹昂的豬無能老店,為了更快站穩腳跟,沒少把雷敘相中安寧的事掛在嘴邊,想不到現在反成了神助攻。

好人呐,嗯,死者為大,她是好人,能魂歸天國。

百姓的怒火被徹底點燃,就連原本隻是湊熱鬧的也憤怒盈胸,強搶民女不成,就殺了張李氏,這才是真相。

不用任何人說,他們就有了這樣的判斷,自古以來,百姓遭這樣的難數不勝數,平日裏不敢反抗,眼下有一雪前恥的機會,絕不願放過,在路上,議論聲此起彼伏,甚至於套路都給腦補齊,將雷敘的惡心活靈活現的付諸口中,這一下,消息如長了翅膀飛到宛城的每一個角落,更多的百姓匯聚而來。

望著攜滔天怒火的人群,仙兒終於知道為何順序不能錯了,情緒是要一點點激發的,到了此刻再也無人能阻止這股洪流,因為擋在人民的麵前,就隻有敗亡的下場。

他們示威的方向也是決曹掾……

刑房內,酷吏剛喝了湯,慈眉善目的看向曹昂,道:“醒了?那我們開始吧。”

曹昂頭還有些昏沉,不過當李福從袖中抽出一張紙的時候,他一下清醒過來,這是要強逼他簽字畫押。

“曹公子,今兒就不要用昨晚那套了,本官也是承了上意,今日必須要你招供的。”李福和顏悅色地堵上曹昂的路。

“可一不可再,我懂的。”曹昂自然清楚,受賄可以,但不敢影響了正事,否則雷敘敢砍了李福的腦袋,所以昨晚的套路,今兒無效,他必須另想辦法拖延。

“想要我招供,總得告訴我招哪門子供啊,總不能大刑招呼了,我還不知道該說什麽吧?”

李福看了眼左右,問道:“我沒問嗎?”

獄卒搖頭,李福這才一拍腦袋,恍然道:“對不住了,那我們重新開始。”

臉上的笑容掩蓋,變化之快難以想象,方才隻是一場戲,一場讓曹昂生出好感以為事態不會太壞的戲,接下來絕對是從天堂到地獄,這種狠人擔得起酷吏之名。

李福揮手讓獄卒把認罪書展開在曹昂麵前,上麵寫著因恨而殺張李氏,如今幡然醒悟,甘願領罪,並自願交出擁有的一切,包括房契、地契、賭坊以及鹽、酒、菜的配方。

胃口真大,不僅要吞並自己全部的產業,還要擔下陷害殺人的罪名,一旦自己簽字畫押就真的成了他們手裏的麵人,隻能任由搓圓捏扁,後麵雷敘再隨意操作,自己就會死得無聲無息。

“大人,聽說張李氏的死是雷敘將軍發現,怎麽不見他與我當麵對質,難不成怕被千夫所指?”

李福摳了摳手指,笑看著他,道:“雷敘大人的事本官管不到,但你想拖延時間這事,就不要為難我了。”

曹昂臉色一變,竟被看穿,繼而李福獰笑起來,不給他任何機會,擺擺手道:“來呀,給這位曹公子上刑,記住,全部嚐一遍,也讓他知道一下,在這裏嘴硬是行不通的。”

兩個獄卒應聲而出,走到放滿刑具的角落挑選起來。

曹昂不可避免地看過去,牆上桌上全是各式各樣的刑具,有沾水的鞭子,通紅的烙鐵,血凝成厚厚一層的鋸刀……近百種刑具透露著冷酷與殘忍。

他吞咽著唾沫,不敢想象承受一遍的結果。

在這時候,李福高聲補了一句,直接讓曹昂毛骨悚然。

“將軍憤怒曹公子搶女人的舉動,特意交代讓我們為其淨身作為教訓,你們兩個可要幹得漂亮點。”

狠毒,太狠毒了,曹昂臉色煞白。

李福看著他的樣子笑了起來,他很享受這樣的場麵,身為酷吏最是沉迷掌握他人生死的權利,而且欲罷不能,他迫不及待想看到血腥與求饒交織的畫麵。

兩個獄卒在他的催促來到曹昂近前,一個解開了的褲子,另一個則舉起了鋒利的小刀。

這一刻,曹昂額角的青筋暴起,不管是誰,恐怕在小夥計被刀對準的時候都不會鎮定,他真切感到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