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衝進懷裏
大雨裏,一輛老舊的中巴車在橫跨河灘的石橋上不顧一切地前行,像一隻在暴風雨中飛行的鳥,不斷地雨水打到搖搖欲墜,又不斷向著生機飛起。
橋頭已經越來越近了,等過了橋有一個斜坡,上麵是個相對安全的高地。
可是危險也越來越近。山洪攜著被衝刷下來的泥沙、樹木滾滾而來,所過之處,一片狼藉。在山洪麵前,原本堅實的土地、粗壯的樹木全都變得脆弱得不堪一擊。
車裏除了不會控製情緒的小孩子,其他人都已經緊張得不敢說話了。
他們時不時望向翻滾的水麵,又望向最前麵的小姑娘。那是他們的一線生機,唯一的生機。
隻有距離艾希很近的穆競培能看到,艾希的手臂在抖。
“穆競培,車在水裏是不是會熄火?”艾希突然出聲問。
穆競培往外看了看,已經有水開始往橋上漫了,讓人恐慌。
“沒事,你繼續開,就快到了。”他沉穩的聲音給了艾希一點安慰。
實際上,他的心沉到了穀底。
怎麽可能沒事?車要是在水裏熄火,就沒辦法重新啟動了,到時候一車人隻能等著山洪過來。
水位在不斷上升,幾秒鍾之前剛到橋麵上,現在已經沒過輪胎的一小塊了,就像死神伸出了一隻手,摸著他們的腳踝,試圖抓住他們的腳。
艾希緊張地咬著唇,話也不說了。
車輪像刀似的劃破水麵,濺起的水花從車窗灌進來,車裏全都濕了。車上的幾個孩子不約而同地哭得更厲害。
代表恐懼的哭聲傳入每個人的耳朵裏,放眼望去,車窗外全都是渾濁得讓人頭暈的水。有一個崩潰的就會有第二個,絕望的情緒開始在車裏以無法阻擋的勢頭蔓延,要把每一個人吞沒。
穆競培一隻手撐著站直身體,趔趄地來到艾希身側,看著前方。他不不動聲色地用身體隔絕了後麵的一切,給艾希劃分出了另一個相對安穩的世界。
“艾希,我們要到了。”他低沉冷靜的聲音在混亂中分外清晰。
原本受到影響的艾希眼底像是被衝刷過,那些如碎石般冒出來的慌亂被衝走了。
她眼神變得更加堅定:“嗯!”
她要活著。
大家都要活著。
她還要和穆競培一起去上海。
一下突如其來的顛簸差點把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晃出來。
接著,他們過橋了。
他們終於過橋了。
車裏有人歡呼了一聲。
中巴車剛剛開過,山洪頃刻間就吞沒了那座橋,連帶著岸邊的地麵也被衝走了一塊,車的後輪險些騰空。
如果車沒有開過橋,他們一車人現在會像那座橋一樣被重走、消失。
身後是泥土色的渾濁的山洪,猶如一隻怪獸,隨時還有可能撲上來咬一口。艾希一點都不敢鬆懈,油門踩得緊緊的。
直到上了高地,聽到耳邊 傳來一聲“安全了”,她才鬆開油門,猛踩刹車。
車驟然停下,所有人往前傾,好幾個摔倒了。
但這和被山洪吞沒相比,根本不算什麽。
附近的老鄉早已問詢趕了過來,不少人目睹了中巴車衝上來的全過程,都鬆了口氣。
車門打開,車上的人紛紛下車。每個人都很狼狽,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慶幸和激動。
生命永遠美好又可貴。
這一刻,沒有什麽詞比“劫後餘生”更美妙了。
艾希鬆了口氣,一動才發現自己的手和腳因為過分用力都僵了,很疼,幸好有村民來扶她。
穆競培是最後下車的。他一下車就看到艾希被村民圍著,小臉上帶著靦腆的笑。
大家已經把她當英雄了。
艾希看到他,立即穿過人群朝他跑來。
穆競培勾起唇說:“做的不錯。”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艾希抿起唇,眼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眼淚像泉水一樣湧進眼眶裏。
下一秒,艾希撲進他的懷裏,抱著他後怕地哭了起來。
穆競培被她撞得險些沒站穩。
之前還英勇無比的小姑娘轉眼間撲進他懷裏哭得像個小可憐,有幾分好笑,也有幾分讓人心軟。穆競培哭笑不得。
“實在是太可怕了。”艾希一邊哭一邊說。
過度緊張後一下子放鬆,情緒容易崩潰。
穆競培安撫她說:“別怕,我們已經安全了。”
老鄉們都在往這兒看,他們仿佛成為了焦點,還有人“貼心”地過來替他們撐著傘。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拍偶像劇。
穆競培輕咳了一聲,想把人拉開,卻沒拉動。
艾希哭得天昏地暗,什麽都不顧,臉埋在他的懷裏,聲音模糊不清地說:“我、我爸媽也是死在山洪裏的。我還以為我們也會死。”
原來是想到爸媽了。
怪不得她那麽害怕。
穆競培沒有再想把她拉開。他用沒受傷的那隻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像哄小孩兒一樣,聲音溫柔:“沒事了,都過去了。”
被人安撫,艾希的藏在心裏的情緒像開閘,一下子哭得更凶了,上氣不接下氣的:“還有那車,我是第一次開。”
她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車怎麽那麽難開啊!”
“我真的好害怕!”
“我爸還騙我說開車是件開心的事,我一點都不開心!”
“幸好我記得我爸教我的。我——”
肩上忽然一重,艾希感覺到是穆競培的腦袋靠了過來。他的唇就貼在她的頸項上,軟軟的。
他怎麽突然……
這是艾希長這麽大第一次離成年男性這麽近,他們都被雨淋濕了,衣服濕濕的貼在身上,更像是另一層皮膚,她連他身上的溫度都能感受得到。
她緊張得忘記了哭,被雨淋得發涼的臉熱了起來。
“穆競培,你——”
她剛想抬頭,穆競培的整個身體就沉沉地壓了下來。
一米八幾的男人,可想而知有多重了,艾希沒站穩,接連後退了好幾步,差點摔倒,幸好被身後的老鄉扶住。
意識到不太對勁,艾希問:“穆競培,你怎麽了?”
她摸向他受傷的那條手臂,臉色一變。
他的手臂上全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