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微光照峽穀
當眼睛再睜開的一刹那,炎螢以為自己來到了奈何橋邊。
身邊奔騰著一條溪流,水聲潺潺,河底閃耀著無數細碎星光,隻是沒有一條渡她的船。
花葉草木無不幽幽發亮,像是聚集了無數的流螢。她伸手去捂,手下卻落了個空。
有聲音從她身後傳來,“你醒了嗎?”
炎螢轉過身,看見一個年約人類十八九歲的少年正好奇地看著她。
炎螢知道他不是人類。這少年雖然模樣秀氣,但頭上頂著兩隻毛茸茸的紅耳朵,一看便是什麽貓犬類的妖精。
少年看她怯生,便做了自我介紹,“我是紅狐赤景,你可以叫我阿景。你叫什麽名字?”
原來也是狐狸啊,看起來道行尚淺,尚未能完全修得人形。
赤景咧開的嘴角有著一種溫暖的感染力,炎螢定了定神,慢慢地吐出了自己的名字,“炎螢。”
“炎螢啊……”少年隨手折下樹上的一片葉子,將它遞到炎螢的麵前,“這個峽穀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葉,從破土而出的那一刻起,就夾雜著一種名叫「炎螢」的晶石粉末。”
炎螢的眼睛望向那條被她誤認為是轉世忘川的河流,“那麽……在河水中發光的也是這些晶石嗎?”
怎麽會有這樣奇妙的地方?靜謐又生機勃勃,在沒有日月照耀的地方,有著一種叫做「炎螢」的微光負責點亮這個世界。
“是的,”少年點點頭,“相傳,原本這裏不過是一片再普通不過的平原。忽有一日,神明與惡魔之間發生了爭執。”
“惡魔用他的巨斧劈向大地,土地裂開、岩漿奔流,夾帶著地底深處會發光的晶石湧出。”
“當神魔之爭平息,冷卻的岩漿將地獄之門封融,留了下了這遍地的晶石。”
“那個神的名字叫做泰萊神君……”回想起房日兔大神除夢貘時的話,炎螢喃喃地道,“惡魔的名字叫做百裏雅……他的手裏拿的也不是巨斧,而是一把利劍。巨斧,是泰萊神君的武器。”
“傳說都是真的?”少年訝然地張開了嘴,“後來惡魔被打敗了嗎?”
炎螢搖搖頭,“神明被打敗了,惡魔統治了這個世界。”
赤景興致昂揚的肩膀耷拉了下去,不過他那垂頭喪氣的情緒又很快一掃而空,臉上又掛著歡快的微笑。
“但那又有什麽關係呢?”
不管是由神明還是惡魔統治這個世界,都不會改變他安靜快樂的生活現狀。
有著晶石照耀的峽穀世界不分白晝與黑夜。被地底岩漿所溫暖的土地不辨春夏與秋冬。
花草樹木靜靜生長於此,蟲魚鳥獸自得其樂。
一切好像都是永恒的,看不見時間從指間流逝。
炎螢不會再畏懼於日月的交替,可以隨時隨地的行走在外。
赤景的生活十分簡單,在他對炎螢傾囊相訴之後,炎螢很快就知道了,他是一隻道行不過百年的二尾野紅狐,自有記憶起便生活在這個峽穀。
餓了捕魚捉鳥,渴了飲水啜露,二裏地之外的一個山頭上有一位桃花妖是他的朋友,每年都會在桃花盛開的季節為他釀造佳飲。
峽穀生成時間尚短,並無什麽厲害的大妖大怪。各類植物和小型靈獸妖精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自由生長,像赤景這樣自然開了靈智的低階妖怪還有好些。
深深的峽穀如同一道天然屏障保護著他們。往返一次所要耗費的精力太大,沒有什麽修士願意來此采集晶石和低階妖丹,做這賠本的買賣。
赤景聽炎螢說,外麵的世界有寒窗苦讀十年,汲汲營營於考取功名的書生,還有麵朝黃土背朝天勞作一生的農民。
不止蜂蟻四處築巢,人類也如蟲蟻一般散落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他們跨越山和大海,朝著自己的夢想前進。
一輪炎日掌管明亮的白晝,銀盆般的月照亮清幽的暗夜。在魔尊百裏雅的手下,像這樣日月輪替的世界有十個之多。
赤景見炎螢習慣性地抬起頭來,便好奇地問他,“你在看什麽?”
“我在仰望星空。”
赤景也如她一樣抬起頭來。
頭頂隻有被時光凝固了的晶石礦脈,嵌在暗色的岩石間,如同橫貫天際的銀河一般發出幽幽光亮,“炎螢,外麵的天空是什麽樣子的?”
炎螢回想著自己過往所看到的景象,“星辰的光芒閃爍不息,舊星不斷湮滅,新星不斷誕生。對人類來說畢生也無法抵達的距離,也許隻是神明眨眼的一瞬間。”
赤景:“那人類不會為自己終將一生也無法到達夢想的彼岸而痛苦嗎?”
“會的,”炎螢閉上眼睛,想象腦海中的星辰閃耀,“所以有人選擇了一衣一飯的人間煙火,有人選擇了避世苦修,以期終有一日飛升,成為神明,去往彼岸。”
赤景看了自己頭上的「天空」,又環視了身邊的萬物,他張開雙臂枕在自己的腦後,微微笑道:“他們很好,我也很好。”
“這裏就是我的彼岸,”他見炎螢總是傷心沉思的模樣,希望她也能夠快樂,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炎螢,這裏也可以是你的彼岸。”
這裏的確很好,沒有鬥爭,遠離喧囂,仿佛自己也變成了溪流中奔騰的一滴水。隨波逐浪,不知去往何方。
炎螢在這裏獲得了內心的安寧,但又覺得一種感受不到時間流逝的空虛。不像是無人陪伴的孤獨,她也不明白那種空虛是什麽,
期間赤景的朋友花夭來看過他幾次。
花夭是一個外貌十六七歲的秀氣女孩子,赤著雙足,身披粉色衣裳,頭發上點綴著朵朵桃花。
“炎螢,你好漂亮。”花夭由衷地道。
炎螢生前一定是個大美人。縱然赤景生來就沒有出過峽穀,但是因著男人愛美的天性,也一樣能夠發現炎螢的美。
大約是在峽穀生活久了,花夭尚且不明白嫉妒為何物,卻無意之中透露出了一點心酸。
“赤景他很喜歡你。”
炎螢問她:“什麽是喜歡?”
花夭:“喜歡就是他日日想要跟你在一起。像身體另一部分一樣離不開。”
炎螢心想花夭應該也是喜歡赤景的。
自從她來到赤景身邊之後,花夭來看望赤景的次數明顯減少。但每一次來的時候,都會在院外駐足許久。每一次離開的時候,都會一步三回頭,就連望向赤景的眼神也帶了一點落寞。
而赤景是體會不到女孩子這樣微妙的情緒變化的。在他的心中,花夭依然是他的最好的朋友。
他很喜歡在他小小的院落中,與炎螢齊頭並握臥在他自己做的木榻上,“炎螢,你為什麽不開心?”
炎螢舉起自己半透明的手,也許是她太貪心了,但是還是無法忽略自己的願望,“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重獲肉身,死而複生。”
“複生以後呢?”
炎螢也在思索,複生以後能做什麽呢?
“也許是能夠感受鳥語花香,沐浴陽光。能夠與所愛之人交頸纏綿,共度餘生。”
赤景似乎也沉迷在了炎螢所描繪的場景之中,他伸出手,撫摸著炎螢平坦的小腹。
“也會與所愛之人孕育子嗣嗎?”
自從有了夢貘精元之後,她其實不需要再靠著人類的血液來維係魂魄的存在。假使當真能重凝肉身,像一個人形普通妖怪那樣,想必是可以孕育後代的吧。
“也許是的。”即或是不能,也可以像人類那樣養育非自己血脈的孩子,一樣是做母親。
赤景翻起身,一手撐起下頜,“那麽以後如果我們也去養育一個孩子,就叫他赤白吧。”
炎螢為他天真傻氣的話語搖頭,“我找不到合適的內丹複生,沒辦法長久以實體陪伴在任何人的身邊。”
赤景握住她的手,移到自己的丹田之處,“我也是狐族,分給你半顆內丹,也許你便能複生了。”
炎螢感動且震驚。
剖去一半內丹,便等於赤景送出了半條性命。她與他不期相逢,又何值得他如此無私的獻出自己最寶貴的東西?
“但是……”
赤景待她如此真誠,對她無微不至的關照。但是她不能違背自己的內心來欺騙他,哪怕那樣會讓他更快樂。
“但是我想離開峽穀,去到地上的世界。”
這世界還有萬千溝壑峽穀,無數險峻風光,她都還從未一一走訪。無法心甘情願地留在這百年不變的峽穀之中,日複一日地度過自己的生命。
赤景沉默了。
炎螢理解他的猶豫和退縮,“阿景,你不必給予我內丹,也不用勉強自己隨我而去。”
隻用按照他自己的方式生活就好。
無憂無慮的赤景看起來仿佛有了心事,連喝起桃花酒來也是心不在焉。
他也開始學著像炎螢一樣,不時抬起頭來仰望峽穀上方的那片「天空」,幻想起天空之後又該是怎樣的景象。
花夭來看他的時候,察覺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阿景,你怎麽了?”
回過神來的赤景看著花夭,像是在征詢她的意見,“花夭,你說地上的世界……是什麽模樣?”
花夭先是一怔,隨後意識到了赤景新生出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