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男人的遊戲

神廟外突然響起了急促的鍾聲,“鐺鐺鐺——”

腳步聲紛至遝來,幾列人馬從街道跑過,“那孽畜來了!”

在繁雜的人聲中,間或夾雜著幾聲獸類的低吼。

衡師陵快速整理了身上衣物,背起長劍,打開廟門走了出去。

炎螢本懼怕那傳說的怪獸,但想著自己獨自留在空無一人神廟中恐怕會更危險。雖然不知衡師陵深淺,但莫名地感覺他很強,跟在他身邊總歸是要安全些。

衡師陵在城鎮中幾個起躍,追蹤著聲音的來源。

在一處高樓的屋簷處,他矮下了身形,望向不遠方正在作亂的妖獸。炎螢飄在他的身邊,“你不是為降妖除魔而來嗎?”

為何一動不動地趴在暗處袖手旁觀?來降她的時候,倒是一秒也不曾耽擱。

衡師陵一根手指豎在嘴唇上,“先看看。”

那妖獸體型不算很大,如傳說中那般似虎又非獅。連上魚尾約三米來長,然速度敏捷,四處突刺,刹那間在主街數次來回,似在尋覓著包圍脆弱之處。

曆經多次交手,男人們對這位經常突然造訪的不速之客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戰鬥心得。在得到最初的警戒通報後,立時組織了慣常配合的小分隊在各處進行埋伏、突刺、圍剿。

在主幹道的兩旁,還有人承擔弓箭手的角色,不時在暗處射出冷箭。

雖然那怪獸皮糙肉厚,也會被從天而降的箭矢劃破皮毛,發出陣陣煩躁不安的嘶吼。

為了擺脫插在身上的箭,它甚至用強壯的身軀撞擊著街道兩旁的障礙物。車攤側翻,圍欄倒塌,一片兵荒馬亂的景象。

屋內的孩子們在極近距離親眼目睹怪獸的狂暴作亂,天真的眼睛中既好奇又恐懼。

飽受摧殘的女人們死死地捂住孩子的嘴,沉默地與窗外這揮之不去的夢魘對峙著。

衡師陵看了一陣,若有所思地笑出了聲。看他依然沒有出手之意,反倒像是在看戲,炎螢奇道:“你笑什麽?”

衡師陵指著那怪獸,“你覺得這獸戰力如何?”

炎螢自認為本尊處於妖魔戰力的最下等,既不能作祟又無法出擊,充其量慢慢損耗一點人類精血。眼前的怪獸既然與人類戰得無數個拉鋸般的來回,也不過如老虎獅子一樣,“想必不怎麽強。”

衡師陵目光轉回妖獸,慢慢地道,“不,這獸早已成精了。”

一個可怕的,早已學會玩弄人心的妖物。

“永安城的委托事主告訴我,她們每日生活在這妖獸的威脅之下,精神時時緊繃,幾乎快要發瘋,無數次地想要離開這座城池。”

然而,在這座時時刻刻有性命之憂的城池中,男人們卻不願意離開。

男人所愛千奇百怪,歸根結底卻無非戰爭與女人。

在永安城這個永遠不安定的地方,他們時時刻刻熱血沸騰,警惕性提高了極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全身肌肉都被調動起來以應對那個隨時可能會出現的敵人。

在互有勝負的鬥爭中,平凡的人生有了夢想,參與過這一場場戰爭的男人都成為了自己的英雄。

至於可能受傷,可能會死……是的,但這是很小的概率罷了。

畢竟這怪獸除了極強的恢複力和敏捷的逃脫速度以外,好像也沒什麽厲害之處了。

恐懼又期待的情緒,隨機降落的死傷,隻要努力就能掌控全局的錯覺,將每一個參與戰局的人卷入深淵。

奇怪吧,女人的夢魘之地,卻是男人們的夢想之鄉。

炎螢見城中的自衛隊與那怪獸殺得難解難分,衡師陵兀自按兵不動,“你還想不想降妖除魔了?”

“當然是要的。”

在此之前,衡師陵本以為若是城中自衛隊勝券在握,自己便不必蹚這趟渾水,由著他們去盡情施展身為雄性的勝負欲。

但現在看來,這妖獸靈智大成,是非除不可了,否則將來必成一方大患。

怪獸撞傷幾人,衝破了包圍圈,往山上奔去。

外圍的人追著跑了一段,臨近山腳下時,人們已被怪獸甩出了好長一截距離,便就此作罷。

衡師陵尾隨其後,在七拐八繞之間,漸漸進入叢林深處。狡兔三窟,難怪人們數次上山尋找怪獸的巢穴都無功而返。

見那妖物的身影在附近時出時現,占據地形之便,常常隱匿身形。衡師陵索性祭出長劍,將周遭盡數夷為平地。

妖獸也沒有想到衡師陵竟如此的直接粗暴,才與他四目相對打了一眼。寒光刷刷,冷氣逼人的劍已經遞到了麵前。

衡師陵沒有給它多的時間辯解,霎時間長劍已將它穿胸而過。

草木飛揚間,笑聲充斥著整座蒼茫的大山,“哈哈,無知小兒……”

炎螢有些後悔跟著衡師陵追到這裏了。

那妖獸非但靈智已開,腦回路看起來還成熟得厲害,什麽“將來必成一方大患”,如今這是已經成了。

她拔腿就跑,“嘭——”的一聲撞上了什麽東西。

咿,什麽東西?為什麽會撞上?自己不應該是有一定穿透性的幽魂嗎?

炎螢用力地拍了拍前方那看起來並不存在的屏障,才看見了自己肉色的雙手。她不可置信地低下頭,又看到了一雙潔白如玉的長腿。

炎螢歡喜得蹦起來,“我……我活了?”

搞出來如此大的動靜,她才注意到衡師陵一直悄無聲息。她扭過頭去,隻見衡師陵雙目緊閉地趺坐在地,雙手結印,一絲鮮血從嘴角溢出。

炎螢癟癟嘴,這沒出息的小混蛋,威風八麵地刺了人家一劍,結果自己反倒受傷了。

懷著落井下石的心情,她圍著衡師陵轉了幾圈,忽而又意識到了不妥要是衡師陵死了,毫無戰鬥力的她可不是任妖獸魚肉嗎?

炎螢一時間慌了,搖著衡師陵的肩膀,“你怎麽了?”

誰知道被她這一晃,衡師陵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噗——”地吐出一口鮮血來。

半晌,衡師陵悠悠睜開眼睛,呼吸粗重,滿目血紅絲暴綻,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他還是太低估了這妖物,竟然擁有小範圍逆轉的能力。

使魂魄狀態的炎螢以肉身狀態出現,又顛倒了他的無情道,數年壓抑的欲想刹那間山呼海嘯地反撲,化為妄動的孽念,將他拖入深淵。

衡師陵拚著僅存的一絲理智,推開炎螢,“快離開這兒。”

炎螢聞言,真的放開了他。

踱到屏障的邊緣,那妖獸似並不打算對付沒有威脅性的她,她的手指可以緩緩穿透出去,在月光下又化為半透明的柔軟魂魄。

炎螢有些舍不得這臨時獲得的肉身,但又擔憂自己的安危。

她在糾結中回頭看衡師陵,經行逆亂的少年麵色蒼白,虛弱地勾起嘴角,在血汙中對她點點頭,微微一笑,“走吧。”

衡師陵閉上了眼睛,感受著血液在體內賁張搏動的聲音,一聲更比一聲強,好像要穿透血脈,噴薄而出。身體又燙又痛,迫切地想要抓住什麽用力**。

為什麽要修無情道呢?

如果那一次能夠贏過百裏雅,而不是慘敗被辱,他也不會轉修這苛刻但快捷的無情道吧……

炎螢見衡師陵額生熱汗,肌膚滾燙,白睛泛紅,與夏泓有時如出一轍,但又更加洶湧可怖。夏泓是能夠靠存天理滅人欲自我抑製的,但衡師陵此時顯然不能。

與平日總是勝券在握的模樣相比,少年苦苦堅持、維係神誌的模樣又顯得有幾分可憐,不知不覺間引動了她的憐憫之心。

他這麽年輕,人也不算壞,當真要放他一個人在這裏自生自滅嗎?

在衡師陵痛苦的掙紮中,他們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你修的是無情道嗎?”

二人抬起頭來,隻見不遠處站了一位黑衣女子。不知道她何時出現,聽了多久,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

觀其身形似少女,觀其容貌似幼女。

她怎麽會知道自己的修煉之道?哪怕她一臉坦然地看著自己,也讓衡師陵有了一種教壞孩童的莫名罪惡感,這種罪惡感在那女子自問自答時更甚。

“修了無情道的人,並不存在欲念,而是壓抑、積累、消除。一旦反噬,如同生出心魔。”

這個顛倒的小世界如同一麵折射光線的鏡子,從外界本不應該看見內在的景象。

從黑衣女子的角度看來,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好像被貼了砂紙的琉璃天窗,隱隱約約可見其中一男一女的兩個人影。

雖然她是猜的,卻教衡師陵出了一身冷汗。

從走火入魔邊緣生生逆轉的衡師陵在短暫的訝然之後,以最快的速度給由虛化實的炎螢圍上了披風。他修煉的乃是無情道,須得保留童子之身,杜絕男女情事,如此方能事半功倍。

今夜若不是被這黑衣女子喝止,他的身邊又有炎螢這樣一隻美豔絕倫的狐狸,對任何男人來說都是難比登天的挑戰,他很難說會不會情難自抑一時走上歧途。

他試探性地問道:“閣下何人,能看得見我們?”

黑衣女子答道:“我乃東方大帝座下七星宿之一的房日兔。”

震驚的情緒逼退了衡師陵殘存的一絲欲念,“房日兔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