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女人的憂慮
衡師陵看見炎螢痛哭流涕,不慌反笑,“人總是要離別的,早離晚離都一樣,不如提早適應。”
炎螢扭過頭去不想理他,內心無數次地咆哮著:“快住口啊!”
也許是聽到了她的心聲,衡師陵當真再不重重彈她的傷心事,將她擱在一旁,自顧自地打開了手中的一封信箋,低聲念出,“衡天師啟。”
“聞天師降妖除魔,拯救蒼生已久……我城池永安常年受妖魔騷擾,不勝其煩……請天師出手相助……願以厚禮酬謝。”
“永安城敬拜。”
衡師陵手腕一抖,兩片長方形的金葉子從信箋中掉了出來,“是定金呢。”
他將金葉子丟入自己的錢袋中。旋即抬起頭來,慌慌張張地將腳一跺,“妖怪來了!”
白影一晃,之前還在一旁生悶氣的炎螢已經撞入他的懷中,手足如捏救命稻草一般將他死死抓住。
見狀,衡師陵哈哈大笑。
聽他笑聲,炎螢才反應過來,他方才是在騙自己。
衡師陵知道她一直在豎起耳朵聽他念信,所以故意詐她,將她嚇上一嚇。
炎螢氣得渾身亂抖。別看這小混蛋現在不可一世,總有一天,她定要叫他哭著跪下來求她!
但如今……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衡師陵受請帖之邀一路前行,來到了那永安城的外圍。如果信上所言屬實,此地隨時會有妖怪出沒,她還是跟在衡師陵的身邊安全些。
衡師陵又將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幾回,“奇怪呢……”
炎螢不想與衡師陵產生任何交流,但他總能勾起她的好奇心,也不由自主地往那信箋上覷去。恕她直言,實在是看不出有任何特別之處。
衡師陵特意將信遞到炎螢的麵前,“字跡娟秀,像是女人所寫。”
她也看了一番,“好像是……但,是女人又怎麽樣?
一出口就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應該的,不應該跟這小混蛋進行任何友好的交流。
衡師陵就等著她問自己,也樂得給她解釋:“保家衛國,降妖除魔大多數時候是由男性主導,很少有女人主動向天師求助。”
永安城看起來隻是一個山腳下很普通的城鎮,外表上並無什麽特別的起眼之處,在十方世界中叫這個名字的城鎮不可勝數。
衡師陵進了城之後,見大街上人來人往,男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喝茶談天,打牌擲骰。
人人臉上都洋溢著興高采烈的喜色,全然看不出這是個被妖魔作亂所威脅的地方。
倒是衡師陵這副背負長劍的修道打扮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打哪兒來的,年輕人?”
衡師陵回答:“我乃斬妖除魔的天師,居無定所四海為家。”
空氣安靜了一瞬,炎螢以為大家是震懾於衡師陵的身份。
沒想到在下一瞬,那群聚在一起的大老爺們轟然大笑起來,“哈哈,這年頭什麽人都出來招搖撞騙了,乳臭未幹的小兒也敢自稱天師?”
衡師陵不怒不惱,一臉真誠地道:“我當真是天師,專為平息騷擾永安城的妖魔之亂而來。”
男人們不耐煩地揮揮手,“也罷,又是那些個娘們兒請來的人。”
炎螢已經被衡師陵攜著走得遠了,都還能聽見那些男人的調笑。
“請了一波又一波……”
“爺們掙那幾個錢,全讓她們給揮霍光了。”
“都是欺世盜名的鼠輩!”
衡師陵沿著主街道走了一陣,直到轉進了一條偏僻的小巷,才出現了接應他的人。果然如那些男人所言,是一群女人做主將他請過來的。
雙方寒暄幾句,互明了來意後,一個年長的女人自稱林嫂,將衡師陵引到附近的一座神廟中住下。
神廟中不知供奉著何方神聖,早已金身殘破。好在事主們提前打掃了一番,倒也算整潔。
衡師陵向那凋敝古舊的神像一望,層層蛛網結布,麵目已經模糊不清,粗壯的手臂高舉著一方巨斧,一股好漢尤見當年勇的氣勢還隱隱約約縈繞在魁梧的身軀周遭。
除了這具主神塑像以外,旁邊好似還有個婀娜多姿的女神,配合著他這砍天劈地的姿態反彈琵琶。或許此處有好事孩童促狹作耍,女神的頭已經齊頸而斷,琵琶也坑坑窪窪,隻勉強留了個大致形狀能分辨其本來模樣。
二神跨著一頭神獸,許是人們將想象力拚湊在一處,想讓神獸集所有物種特點於一身,結果卻讓它在被歲月的模糊以後,完全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麽尊容。
衡師陵心想這應該是十方世界尚未被封鎖前,這個世界所供奉的神明雕像吧。
自從百裏雅將各位主神一一打下馬來,東方大帝又將十方世界封鎖,凡人與神明之間斷了聯係,漸漸地也消匿了香火供奉。
找到了歇腳之處,衡師陵才慢悠悠地問起情況來,“觀城中情態,不像是有妖魔作亂的樣子。”
林嫂壓低了聲音,“實不相瞞,衡天師,城中的男人確實覺得此地並無妖魔。”
幾個女人麵麵相覷,眼神之中都透露著恐懼和猶豫不決。但見衡師陵年少英俊,胸有成竹的模樣,又終究懷著一絲微弱的希望向他傾訴起來。
永安城依著一方大山而建,山中樹林茂密,常有野獸出沒。
附近身強力壯的男子常攜帶弓箭長槍去山裏狩獵,將獵得的猛獸剝皮去骨在市場上售賣,也能賺得些贏錢貼補家用。
永安城背靠大山、前繞河流,有魚有獸,是一塊繁衍生息的風水寶地,城中人口漸漸繁密。
約莫是十來年前,森林中有一隻怪獸下山覓食,闖入城鎮中,與人當街起了衝突。那四不像的怪獸頭生牛角,嘴長虎牙,鬃毛似獅子,又長魚尾,咬死數人之後負傷而逃。
城中男人組成狩獵小隊,前往深山中搜捕該怪獸,連續幾次,卻無功而返。
大家本以為那怪獸已受傷身死,突然有一天,人聲喧嘩,兵荒馬亂。卻是那怪獸再次下山,殺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此次又死傷了數人。
每次那怪獸都會在團團包圍之中負傷,但屢屢僥幸成功逃脫。
不過數日之後,養好傷的怪獸又會再度卷土重來。
有經驗的獵人說,想必是那怪獸一直長在深山之中,尋常以其他小動物為食,無意在第一次下山時嚐到了人肉的滋味,從此念念不忘。
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想要來這人世間走一遭,填滿自己的口腹之欲。
城中的女人惴惴不安,唯恐這怪獸先向柔弱的婦人和嬌嫩的孩童下手。從此女人夜夜緊閉房門不出,由男人組成巡邏小隊輪番在夜晚巡視街道。
事主們安頓好了衡師陵,又向他許諾,若能夠徹底根除此妖魔,一定會用大家的積蓄重重酬謝他。
叮囑了一番之後,她們陸續散去。
左右無人時,炎螢才現出了身形。
她被人類的精血喂慣了,突然間離開了熟悉的生活環境,離開了朝夕相處的夏泓。跟著陌生的男人東奔西走,還處在隨時可能會被妖魔襲擊的壓力中。
炎螢心中鬱鬱不樂,哪怕晚上現出了身形,也隻是蜷著身子,抱起雙膝坐在一旁。
夏泓也不再逗弄她,將劍在頭下一枕,將眼睛閉起,就此睡去了。
醒來之後,他就靜息打坐。累了困了,倒頭又睡。
這幾天城裏白日熙熙攘攘,晚上有自衛隊巡邏,隻聞一個時辰一響的打更聲,偶爾傳來看家護院的狗吠聲。
炎螢已經睡得無聊。
更要命的是,她想自己應該是“餓”了,晚上身形越來越淡。手使點勁,連香案都能穿過去了。
覷著衡師陵呼吸均勻和緩,應該是已經睡著了。
她慢慢躡手躡腳地爬到他的身邊,伸手虛探了幾回。在誌氣與饑餓之間來回動搖。最終理直氣壯地說服了自己。
都是衡師陵的錯,都怪他!
把自己從夏泓的身邊拐走,也不給她喂血。餓得走投無路快要魂耗魄喪的她,才會勉為其難地到他身上偷糧。
如果不是這樣,誰又會稀罕他那點東西。
衡師陵有一大一小子母雙劍,此時母劍被他枕在腦後,子劍懸掛在腰間,平日用之如匕首。她一個半流體的鬼魂,長劍太重,小劍興許是能舉得動的。
炎螢試探著伸出手指,輕輕的解開了衡師陵的褲帶。趁著小劍掉落,以手相握。
她才觸到劍鞘,尖銳的劍意從縫隙中透出,刺得魂魄一陣瑟縮。炎螢覺得如果自己有實體的話,此時已經被捅了個對穿。
看來這小劍上恐怕也有什麽克製妖魔鬼怪的符咒,讓她自己拿捏是行不通了,但是炎螢還是沒有放棄。
她雙手捧起衡師陵的手腕,讓他自己握住劍柄,往另一隻手臂上刺去。
劍尖即將刺破皮膚的刹那,狀似沉睡的衡師陵霍然睜開了眼,口中低喝一聲:“鬼狐,你好大的膽子!”
見自己的意圖被識破,炎螢幹脆破罐子破摔地躺了下來,淚流滿麵地哭嚷著:“反正魂魄虧耗是死,偷盜精血亦死,你殺了我便是!”
看她這幅視死如歸的模樣,衡師陵反倒笑了,“你早同我說了,何必來偷?”
在將精血滴炎螢口中時,一股拯救了夏泓的滿足感從衡師陵的心中油然而生。這鬼狐如此傷人精血,他代夏泓受過,夏泓怎麽還哭哭啼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