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再也回不去

這些年他一直都在各處尋找她,往各位修仙練到人士處投的拜帖也不少了,沒有想到她會突然以具有實體的肉身出現。

他多想問問炎螢,與他分開之後遭遇了什麽?

但是她卻一臉茫然,仿佛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好像魂魄被什麽攝吸走了,沒了以往的靈氣。

如果當初他能夠堅決一點,在功名與她之間選擇她,又或者他能夠強大到保護她的程度,她是否便不會是今天這副模樣?

夏泓歎息一聲,終究不再將注意力糾結於炎螢的掌中之物,而是一心一意地沉浸在與炎螢重逢的喜悅中。

男子的氣息吹拂在臉上,帶著一種淡淡的沉水香氣息,讓人莫名的感覺到心安。

炎螢慢慢地減少了眼中的戒備。夏泓看她不再掙紮,以為她終於回想起了二人的過往,心中泛起一絲甜意。

半晌,既無掙紮,也無回應。

夏泓低頭一看,她已經睡著了。炎螢在睡夢中再也沒有攥緊拳頭的力氣,他將炎螢的手指慢慢地、一根根地打開。

掌心中不是什麽玉玦金環,而是半個從正中剖開的球體,灰撲撲的,像是一顆石頭。

如此落不起眼的東西,就是炎螢的寶物嗎?

出於好奇,也出於一絲男人的嫉妒之心,夏泓從炎螢的手心中拿起了那枚石頭。

石頭一離開炎螢的手心,讓夏泓猝不及防的變化發生了。懷中身嬌肉嫩的美人突然之化作幾乎透明的殘影,用手去撫時如穿透空氣。

就好像他初識她的那個夜晚一樣。

在一瞬間的震驚之,夏泓迅速地將石頭放回原處,炎螢又複在他的懷抱中出現。

原來如此。

這看似毫不起眼的石頭,恐怕是維係著炎螢肉身的根源。隻要這物體離開了她的身軀,她就會回到無實體的孤魂狀態。

夏泓心中思緒萬千,懷中的美人卻無知無覺地沉睡著。

沉思了半晌之後,夏泓拿起那顆石頭翻身下榻。他將一根銀針燒得通紅,一點一點地在石頭頂端穿了一個小孔。

又尋了一根銀鏈,將這枚吊墜掛在炎螢的脖子上。

此番動作下來,夏泓的心終於稍稍安穩下來。她回到了他的身邊,他再也不會失去她了。

每當魂魄之力過度消耗時,炎螢就會像疲憊勞作之後的人類一樣睡去。隻要一睡下去,她就會聽見那個男人的聲音。

“炎螢……”

“炎螢……你在哪裏?”

她好像成為了一隻蠶蛹,軀殼是她的繭房。

靈魂被牢牢束縛在那個封閉的狹小空間中,努力的想要睜開眼睛,卻始終在黑暗之中動彈不得。

然而,她卻能夠聽到,能夠感覺到。身軀被另一副軀體灼燒著,男人永無止境的在她的身上起伏,聲息近在耳畔。

太近了,熱氣吹拂到她的耳道中,又酥又癢。

“炎螢,我會找到你。”

“你還在十方世界中,逃不掉的。”

她像是在牢籠中掙紮不能的小狐狸,著急的想要嗚咽出聲,著急的想要睜開眼睛,著急的想要扭動身軀。

想見見黑暗背後的世界,看看那個把自己束縛住的男人究竟是誰?

入睡之後的她總像是去往了另一個世界,而他就是那個世界的主宰。自我意誌的每一次掙紮,換來的都是軀體上的徒勞無功。

她好像是害怕這個男人的,但又不像是討厭。

明明那個人是強大到令人恐懼的存在,輕而易舉的就能將她毀滅。

但他又像是巨大的火源,吸引著僅有星星之光的螢惑振翅前去,自願投身火海。

他在找她。

他離她越來越近了。

翌日,炎螢從沉睡中蘇醒過來,第一反應就是看向自己的左手。

見手心空****無一物,她的臉上掠過一抹驚慌之色,“騰——”的一下坐起身來,掀開被褥,在身下和枕頭四處**。

鬆軟的床榻被炎螢翻得一片淩亂,卻四處都找不見那顆石頭的蹤跡。直到她趴到床沿,將臉垂下去看地下,“啪嗒——”一聲,石頭打在了自己的臉上。

“呀——”炎螢發出了一聲痛呼。

夏泓的聲音響起,“炎螢,你醒了?”

聽聞炎螢的叫聲,他第一時間推開了門。卻看見她正四足著地地趴在**,頭發因到處摩擦而顯得淩亂,好像一隻毛蓬蓬的狐狸。

炎螢轉過頭,定定地看著他,眼中的茫然之色緩緩散去。良久,她慢之又慢的吐出兩個字。

“夏泓。”

夏泓嘴角綻開一抹笑容,“你記起我來了。”

他走到床邊,想用手梳理炎螢淩亂的頭發,炎螢下意識地將身子往後一仰。雖然生疏的舉止動作幅度不大,卻如針紮在夏泓心上一般,帶來一點輕微的刺痛。

炎螢離開他有一段時間了。已經對他感覺到陌生了嗎?

屋外有嘰嘰喳喳的的聲音,夏泓聽來隻是如風聲鳥鳴般不甚明顯的存在,但在炎螢的耳中卻回**得過於清晰。

每個人單獨說話時如黃鶯出穀,清脆如鈴。但一人一句,交織在一起卻繁雜不堪。

是昨日那群在浴房外說三道四的美人。

她們此時又在討論:“那女人究竟使用了什麽狐媚法子,讓夏大人春宵苦短日高起?”

“我知道了,她手裏握的竟然是……”

聲音忽地低了下去——

猛然之間又爆炸開來,“不會吧,是情藥啊!”

“夏大人至今不曾出房門半步,該不會是被那狐媚子壞了身子?”

炎螢在受過驚嚇後恢複了神誌,但反應仍是略慢,她一字一句地說:“你這兒變得好吵。”

人變得比以前多了許多,而且大都是女人。

年輕的,各式各樣的女人。

夏泓側耳傾聽了一陣,風將一點模糊不清的低語送來,他微微一笑,“不過是些奴婢。”

“我不喜歡她們,”炎螢微微皺起眉頭,本能地感到一種同性互害的排斥,“可以把她們都送走嗎?”

那些大多數是達官貴人送給夏泓的美姬,除了吹拉彈唱以外,纖纖十指不沾陽春水。他雖不給予她們恩寵,但出於人情世故,也不可能盡皆遣送,叫她們流落街頭。

左右府裏也不缺她們一口餐飯,夏泓便像客人一般供著,尋合適的機會再做打發。

“不必同他們一般見識,”夏泓握著她的手,“炎螢,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時的模樣。

她在遇到夏泓之前,記憶好像一片被黑暗籠罩的混沌,一點印象也無。一睜開眼,夏泓就已經在她的麵前了。

“我記得不太清了。”

夏泓打開櫥櫃的暗格,雙手捧出一塊寒冰似的水晶來。

那水晶中蜷著一隻白色的小狐狸,看上去宛如被冰瞬間凍住的雕塑,將昔年時光凝固在其中。

“你看,我一直將它好好的放在這裏。”

他殿試高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冰湖旁,在冰雪即將融化之際尋出了狐狸的屍體,又高價請了一位能工巧匠將一整塊水晶對半剖開,嚴絲合縫地雕刻出狐狸的大小。

頭似乎**般的疼痛,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快彌漫心腔,炎螢別開頭,將夏泓手中的水晶推開。

夏泓感到了她的不適,“怎麽了?”

她囁嚅地訴說著自己心中的感覺,“這樣好像……狐狸被存放在冰棺中,連死亡也得不到解脫。”

夏泓保留了多年的珍貴之物,卻得到了炎螢這樣一句評價。

分明當年,是她自己要他保留屍身的啊。

也許時過境遷,如今炎螢已經擺脫了魂魄的狀態,借助於那塊石頭狀的物件獲得了眼前這具可被觸碰的新軀體,不樂意再看見自己以往慘死的屍身了。

好不容易與炎螢再度相逢,夏泓不願看到她如此憂鬱的神色,“炎螢,你覺得應該如何處置?”

“入土為安,身歸天地。”

既見真人,何須雕像。夏泓雖然心中不舍,但他還是想要尊重炎螢的意見,“好,我這就囑托人將它下葬。”

屋外陽光正好,夏泓扶著炎螢下了地,“我陪你出去走走。”

為避免引來路人的側目,他為炎螢準備了兜頭氈帽。遮住了一副國色天香的麵容,隻留下一縷青絲流滑在外。

二人同乘,坐在馬上,尋著僻靜之路出了城。

春光明媚,魂牽夢繞的美人依靠在自己的懷中,失而複得的感覺讓夏泓如同身處夢中。

哪怕是在金榜題名時,他也從未如此的暢快。

但是他無法抹去心中那抹詭異之感。

好像此時的一切都猶如一個巨大的幻境,隻要用手輕輕一戳,所有的美好都會隨之破滅。

“夏泓,”馬背上的炎螢突然出聲,“就到這裏吧。”

如平地起驚雷,劈得他五髒六腑位移,“你說什麽?”

她喃喃地道:“那個人在找我。”

“是我!”夏泓急急地接口,“是我在找你!一直一直……都在找你啊!”

雖然看不見那個男人的麵容,但是炎螢直覺的感覺到他是另一個人。

一個強大的,可怕的,會毫不留情毀滅一切,殺死所有人的人。

炎螢搖搖頭,“你會沒命的。”

夏泓不願意再與炎螢探討這不愉快的話題。約莫炎螢之前受了太大的驚嚇,故此時思緒錯亂不堪,前言不搭後語。

“我不會有事,你也不會有事,我們都會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