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魂魄已離體

百裏雅反手持刃,以刀背在霞星的手腕上輕輕一劃,“小妹妹,既然你不願為姐姐獻出心頭血,姐夫隻得自取了。”

時漏中的沙粒被換成了水,輕而緩地滴了下來。霞星被蒙蔽了視覺,聽覺就在耳中無限放大,一聲又一聲的“嘀噠——”,好像提醒著她生命的流逝。

胸口悶得喘不過氣起來,身子麻麻地沒了力氣,霞星覺得自己即將因為失血過多而亡,驚惶地叫起來。

“姐夫饒命,我不想死!”

除了霞星以外的其他人都知道百裏雅隻是在虛張聲勢地唬嚇她,讓她在緩慢放血的恐懼中掙紮。就眼前的這種勢頭,哪怕霞星身上半分傷口都沒有,也能被嚇得活活昏死過去。

重明心知百裏雅看似威逼霞星,然而自始至終,都不過是要讓他們心甘情願獻出心頭血。

霞星嬌弱,父母年老,又能熬過幾日?

“百裏雅,”重明下了決心,此事因他貪念而起,也應由他自擔罪責,“小妹妹年幼無知,不經驚嚇。我願以心頭血日日澆灌炎螢屍身。”

百裏雅一直等的就是重明這句話,要的就是這份心甘情願的自我奉獻。他欣慰一笑,“那就有勞大哥了。”

走過重明身邊時,百裏雅停住了腳步,“大哥好生將養身體,莫要自戕自傷。”

他言下之意,重明一死,他便會拿其他幾位血親開刀,誰也逃不掉。

全家上下性命都係於他一人身上,重明不聲不響地接過百裏雅手中的利刃。

站著進來,躺著出去。

與炎螢同宗同族,幾乎一模一樣的血液,果然一分錢一分貨,淋下去立竿見影,明顯有別於其他九尾狐。

九尾狐心頭血作為傳說中的一種靈丹妙藥,應用範疇極其狹窄,本質上是一種同源生命的讓渡和滋養,就像依靠其他根係輸送養分的枯木,外供一斷,立時腐朽。

認清了自己身為炎螢供養者命運的重明情緒反倒平靜下來,被抬出門口時,他微弱地道:“百裏雅,炎螢已經死了。現在她隻是一具傀儡,一句活屍……”

百裏雅沒有抬頭看他,隻是揮了揮手,示意侍從們將塗山重明抬得更遠些,別讓他聽見一些不愉之語。

他的眼睛一瞬不錯地看著炎螢。

被重明的心頭血澆灌之後,她的麵容豔如桃李,體內的血液奔流起來,呼吸輕緩,脈搏跳動,好像陷入夢魘的睡美人。

她沒有死,她隻是睡著了。

百裏雅將炎螢從冰棺中抱了出來。

太涼了,她要睡在暖和柔軟的地方。

他將炎螢輕輕地放在**,又將手臂穿過她的枕後,於他交頭並臥在一起。

懷中的嬌軀溫熱而軟,他甚至能感覺到她頸部血管細微的搏動。

心中持續已久的鈍痛變得模糊,百裏雅閉上了眼睛,在短暫的麻痹之中陷入混沌。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也許很久,也許隻有一瞬。

他聽見炎螢在他的耳邊吐氣如蘭,一遍遍地喚他:“夫君……夫君。”

像是頭發又像是狐狸的絨毛,搔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癢癢的。

百裏雅睜開眼,看到了懷中的炎螢,還是雙手交握在胸前的姿勢。

太安靜了,他怎麽聽不到她說話?

他將炎螢摟起,吻住了她的雙唇,“小狐狸,不求饒,會一直繼續啊……”

炎螢發不了聲,也求不了饒。

第二日重明前來自我奉獻心頭血時,敏銳地發現了異樣。炎螢的身軀雖然已被小心地清潔打理過,但脖子和胸口上的吻痕卻是新增的。

目之所及之處尚如此密集,不知衣物遮掩之下,又該是何種麵貌?

就算是傻子,也知道百裏雅昨晚幹了什麽。

且連續數日,吻痕消消長長,從未間斷。

饒是重明擅長大義滅親,也覺觸目驚心,“百裏雅,你這喪心病狂的瘋子,你……”

百裏雅神色平靜,但他在塗山重明的眼中已經徹底地瘋了,“要麽告訴我炎螢的魂魄去處,要麽你兄妹三人永困於此,不得解脫。”

少府寺正卿夏泓在陪皇室狩獵途中,突然宣稱身體不適,匆匆折返。

他一回到府上,立時緊閉大門,稱病不出,不見外客。

夏大人這般怪異的舉止前所未有,仆人們根據自己掌握的情報私底下進行了一番信息交換。有人道看見夏大人從馬車上下來時,懷中抱著一個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風的人。

看其玲瓏身段,仿佛是個女子。

想來夏大人這一趟雖然沒有狩到獵物,卻得了一份意外驚喜,獵到了一位美人。

在水汽氤氳的浴房,那美人浸泡於溫水之中。水麵堪堪沒過一半的雪峰,溝壑深深,水珠滑流。

為她洗漱的李婆子伺候達官貴人已久,曾見識過許多的美人。

況且夏大人年少得誌,官運亨通。各位大人為了聯絡感情,往他的府上明裏暗裏送了許多美人進來,個個雪膚花貌,婀娜多姿,各有千秋。

然而一向少近女色的夏大人今日卻像喝了迷魂湯一般,不惜冒著違背聖意的風險,將美人偷偷帶回自己的府中。

被小心溫養起來的這位美人麵有豔色,一種奪人眼目的嬌美。剛才她被放進浴池時李婆子看了,全身上下肌骨勻稱,身材亦是惹人嫉妒的存在。

美中不足的是,這位美人看起來迷迷瞪瞪,失魂落魄,好像是個傻子。

不管別人對她說了什麽,問她什麽問題,她都隻會張開嘴唇,喃喃的說上兩個字。

“阿景。”

別人不問,她就不再開口。

李婆子一邊幫她輕輕擦拭著肌膚,一邊感歎,“姑娘真是好命,被我們夏大人所救。”

夏大人貌如芝蘭玉樹,才堪帝國之璧,嘴角又總是噙著那樣溫柔的笑意,是無數少女魂牽夢繞的好夫君。

像池中美人這樣的姿色若是流落到大街上,不知引來多少男人的垂涎。

加之又是個神智失常的癡兒,被達官貴人圈養作為禁臠都算好的。一個不慎,恐怕會被賣到勾欄院中,成為一顆晃**不息,金聲作響的搖錢樹。

本該柔軟光滑的肌膚一直緊繃著,她好像受了某種巨大的驚嚇,始終無法從緊張的情緒之中回複過來。

左手握成拳,緊緊地攥著,從她被夏泓抱回府上,就一直不曾張開過。

李婆子試著想要掰開她的手指,然而這癡兒美人的力氣竟異於常人的大,她試了幾番都紋絲不動。

害怕自己使上蠻力會傷了這位美人,引來夏大人的責備,李婆子便隻好就此放棄。在溫溫水流之中,她一一將美人全身各處清洗幹淨。

屋外有幾個女子的聲音掠過。

“你們看見大人抱回來的那個女子了嗎?”

“來曆不明,不知是何方神聖……”

“聽說她一拳緊握,手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呢。”

“現在的妖豔賤貨越發心思機巧了。狐媚子也想學習鉤弋夫人!”

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下去。”

屋外嘰嘰喳喳的聲音就此散去,門“吱呀——”一聲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李婆子忙站起身來,“夏大人。”

夏泓注視著浴池中的背影,“你先出去,我來。”

李婆子本想著讓夏大人親自動手做這些下人的伺候活兒實在不合規矩但轉念一想,如此美色當前,夏大人當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再芝蘭玉樹的男人,也是男人。

於是她將沐巾雙手奉上,躬身出去。

夏泓彎下身,柔聲道:“炎螢,起來罷。”

“嘩啦——”一聲,美人從浴池中站起。雙手垂落在腿畔,毫不避諱地展示著自己的身軀之美。

目睹著這一副任何男人看到都會欲火焚身的美景。高風亮節的夏泓的喉嚨也動了動,但他沒有進行任何冒犯的舉動。而是將手中的沐巾抖開,將美人的全身包裹住,輕輕地吸去多餘的水珠。

他叫她的名字:“炎螢,還記得我嗎?”

炎螢的目光失焦,像是注視著虛空。半晌,嘴唇機械的開合,再次喊了那個名字,“阿景。”

心中魂牽夢繞了多年的美人口中吐出的卻是別人的名字,夏泓神色微微一黯。他抱起炎螢,她就乖乖地靠在他的身上,由著他一路穿過走廊,抱進自己的寢臥。

夏泓將她輕輕地放在**,“炎螢,我找了你很久,我一直都在找你。”

但是回答他的還是那兩個字,“阿景。”

他不想再從她的口中聽到那個無關緊要的名字,多麽希望她能像從前那樣日日念叨著他,“叫我的名字,我是夏泓。”

夏泓想與她十指交扣,然而手掌卻隻能包裹住那個緊握著的拳頭。因為握得太用力,手指關節繃得發白,炎螢卻一直不肯放開。

夏泓輕聲哄勸:“炎螢,把手放開。”

他想看看她的手掌中究竟是什麽,能讓她一直這樣視如珍寶的握著。

這次炎螢終於沒有再喊出聲,她隻是搖了搖頭。在這一瞬間,一直明月清風,溫柔有禮的夏大人腦海之中突然閃過一堆奇怪而無解的問題。

是什麽值得炎螢如此留戀,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