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準提神咒
“他們去哪了?!杜雲怎麽帶著雲姨來了?我讓你不要和雲姨說的!……”
“小姑奶奶你先別著急!這也都怪我,應該是杜雲自作主張去接你媽媽過來的,先別急,這應該和田中他們沒關係的!”於素極力安慰著雲珂,將目光投向了海沙爺和顧曉春,露出了一副委屈求助的表情,“您二位給個意見?”
海沙爺頹然長歎一聲,放眼周圍一片黑漆漆的梅林,搖了搖頭:“唉呀——這黑燈瞎火的,這片梅林周圍可都是亂葬崗,誰知道是不是掉進哪個年久失修的墳坑裏爬不上來了!”
一聽海沙爺這麽一說,雲珂突然一把就搶過於素手裏的手電筒,朝著汽車的方向跑去。
“雲珂!那邊危險!……”
顧曉春隨即跟上去,一把拉住了雲珂的手腕。
“鬆開!”
雲珂用力一甩!卻沒有掙脫開,隨後她氣得回頭,衝著顧曉春聲嘶力竭地吼了一聲!這一嗓子直接把顧曉春給吼懵在原地,海沙爺也嗆了一口煙。
“之前沒看出來,這小姑娘好大的脾氣嘍!哦喲~”於素用安撫地口吻半開著玩笑,也朝那台空車走去,經過顧曉春時,還用力推了一下對方的肩膀,“小姑娘生氣的時候,就要立刻上去哄!別傻站著!”
還沒等顧曉春反應,雲珂冷不防張口就狠狠咬了顧曉春手腕一下!顧曉春沒想到雲珂還對自己來這麽一招,一愣神的功夫便被雲珂撤手掙脫開來!本以為雲珂掙脫要再往前跑,可是讓顧曉春更沒防備的是,雲珂緊接著一個搶步上前,狠狠一拳搗在了顧曉春腰間的軟肉上!顧曉春瞬間五官扭曲,半彎著腰,嘴裏哼哼了兩聲,又立刻憋了回去。
“哎呦!這軟肋,看來是一抓一個準兒呢!”
雲珂此刻可沒有心思考慮於素在一邊的這句調侃,怒瞪著眼,不停地使勁兒戳著顧曉春的腦門兒:“沒看出來啊!顧曉春,你還長本事了,你腦子要是瓦特掉了!就先給自己紮幾針!別人說什麽你都相信!出去真給你師父羅先生和顧爺爺丟人!……”
顧曉春聽著雲珂一通臭罵,心裏這才明白原來雲珂發火不全是因為眼下雲姨不見了,“對不起!我就是怕你們有危險!才沒告訴說……”
“別吵吵!……”
就在雲珂還想再發作一通時,海沙爺突然斷喝一聲,一個健步衝了過來!
“有人!”
海沙爺用難以置信的速度,衝到顧曉春身邊。還沒等顧曉春反應過來,就已經抽出了顧曉春腰間的鋤刀!旋即,沒有絲毫猶豫,回身就朝著空車後方的荒草叢裏擲了出去!刀鋒劈空而過的呼嘯聲穿透了荒草叢,也讓雲珂驚出了一身冷汗!
“不要——!”
雲珂喊出聲,也已經為時已晚。反應最快的於素,此時已經跳入了草叢裏,奈何自己還穿著高跟鞋,實在是行走不便。
“……還真不是鬼,原來是人呐!”
聽著草叢裏於素的驚歎,雲珂、顧曉春、海沙爺隨後也跑到了切近。等到三人扒開溪水邊的草叢一看,正看到於素半蹲在原地,她的麵前正插著那把鋤刀,刀身居然已經沒入泥土一多半那麽深!二、三十幾步開外的距離,這個投擲的力度,著實讓於素暗暗吃了一驚!同時,於素手中手電所照向了前方半人高的一處荒草上。那上麵滿是迸濺的新鮮血跡!
“您老人家真是老當益壯啊。”這雖然是一句諷刺玩笑,但是於素的語氣卻是十分冰冷。
海沙爺一臉滿不在乎,反而長出了口氣:“俺本來以為是日本人留了後手,隻是自保,沒想到傷的隻是個‘小鬼兒’。”海沙爺說著又恢複了慵懶的模樣,抻了個懶腰,“俺得回去睡覺了,不陪你們了。”
“可是這回,我發現了鬼腳印,就算是追到地府,也能要把他揪出來!”於素豁然站起身,轉而一臉得意地朝顧曉春招了招手。
顧曉春一愣,疑惑地看著於素,不明所以。
於素無奈搖了搖頭:“過來啊!你這個愣小子,唉——我高跟鞋陷在泥裏麵了!求這位紳士幫個忙行嗎?”
這時,雲珂先走了過去,急忙扶住了於素,一臉擔心地問道:“於處長,雲姨他們真的不會有事吧?”
“……是啊!雲姨和杜醫生剛才是不是就是碰到了這個人!”顧曉春緊跟著也迎了上去。
於素兩隻胳膊分別搭在兩人肩膀,腳上一提力,拔出了一隻鞋跟。
“哎喲!終於出來了!你們兩個小屁孩兒!現在知道擔心他們了?你們自作主張闖禍的時候想什麽了?哼!”於素嘴裏埋怨著雲珂和顧曉春,目光卻緊盯著正往回走的海沙爺,突然眯起眼睛,摟緊了左右的雲珂和顧曉春,隨後壓低聲音說道,“你們兩個給我記住了!不論你們的雲姨怎麽問你們,都不能說你們今晚所看到聽到的事情,也包括杜雲醫生!明白嗎?”
雲珂和顧曉春被於素壓得彎著腰,隔著於素茫然地對視了一眼,都覺得莫名其妙,隨即又不約而同地看向了中間的於素。三人這麽奇怪抱在一起的樣子,著實是有些滑稽。
“於處長!您的意思是說,雲姨……她沒事?”雲珂這時先於顧曉春察覺到了於素這一番話外之意。
“噓——”於素對著雲珂做了個別出聲的手勢,然後略帶神秘地說道,“你雲姨的本事可大著呢!”
聽了於素這句意味深長的話,雲珂忽然覺得心裏某個久久介懷的地方,突然毫無防備地被揭開了一角,整個人既發慌,又好奇。
等大家從荒草叢裏,走回到了杜雲的車子前麵時,架著於素的雲珂和顧曉春,一抬頭幾乎同時停住腳步,呆在了原地。於素由於慣性,一個前傾趔趄,急忙用力摟住了身邊兩個小朋友的脖子。於素剛抬起頭,就聽到杜雲劈頭蓋臉的數落。
“……你這簡直是胡鬧!怎麽能帶雲珂來這裏!你剛才在林子下邊幹什麽呢?!”
“杜醫生,您不謝我,怎麽還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哩!”
於素揚著臉,故作無辜地微微蹙眉,麵對杜雲怒不可遏的臉,反倒更顯得更囂張氣人,就像早就已準備好了怎麽對付杜雲似的。不過,於素的目光隻在杜雲臉上稍作停留,便迅速轉向了他身邊站著的雲素怡。雲素怡穿著自己那件深棕色風衣,戴著一頂黑色短簷帽子。帽簷壓得有些低,加之雲素怡背著光站在車燈之下,於素看不太清雲素怡臉上的表情。
“雲醫生,都怪我,都是虛驚一場。”於素收起了調侃的表情,尷尬地笑道。
“於處長,我是來接雲珂的。”雲素怡語氣平淡地隻說了這一句,然後就走向於素右邊的雲珂。
雲珂看著步伐匆匆的雲素怡,眼睛忽然一陣酸澀,原來那種感覺是這樣的啊。雲珂好像清晰地聽到了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雙唇微張微合,其中舌齒亂撞,攪散了所有想說的話,聽起來,又像是在千言萬語地低吟著。
“雲姨你……沒事吧?”倒是顧曉春關切地先開口了。
雲素怡看了一眼左麵的顧曉春,語氣突然變得溫柔起來:“曉春,你已經是大人了,做事情要考慮後果,你有一個好的前途,要珍惜眼下,你還有爺爺,你還有你一直要做的事情。”
顧曉春聽了雲素怡的話,慚愧地低下了頭,放下了於素掛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默默走到了一邊。
於素這時候輕輕掐了一下雲珂的臉蛋兒,笑道:“小姑娘,你媽媽來接你了,就這麽舍不得姐姐我嗎?”
雲珂遲疑了一下,剛想放下於素的肩膀,走過去。雲素怡卻先一把拉住了雲珂的手!
“回家吧。”雲素怡緊緊牽著雲珂的手,轉身就走。
正準備為學校門外獨自上車的事而道歉的雲珂,好像失去了說話的意識,啞然的她隻是緊緊地扣住了雲素怡的手,貪婪地吸取著來自那隻溫熱手掌的股股暖意。湧出的眼淚,像是因為快盛不下這份平靜之下強大的愛意才滿溢而出了似的。這種感覺讓雲珂出現了一種自己瞬間就被填滿了之前許許多多童年委屈的滿足感。這種感覺,在一刹那不可思議地交織在一起,難以言喻。
而與此同時,顧曉春在杜雲汽車引擎蓋上,發現了海沙爺留下的那個小包袱……
在回家的車上,杜雲把車開得很快。車裏也很安靜。
雲素怡和雲珂坐在車後座。雲珂把頭微微側攏向雲素怡,閉著眼睛,右手還緊緊扣著雲素怡的左手,一臉疲憊,似睡非睡。雲素怡則看著窗外北城外霓虹浸染的河濱,臉上平靜淡然。她看著車窗外街燈偶爾映射而出的那淡淡的笑意,心裏某個地方好像也暫時柔軟了許多。
而顧曉春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懷裏緊緊抱著海沙爺悄悄留下的小包袱,整個人就顯得很拘謹不安。他本想借口自己去那片梅林附近再找一找白娟娟的蹤跡,可是顧曉春麵對雲素怡母女,始終還是沒能說出口,況且,他對於杜雲這幾次的及時解圍,莫名地覺得自己好像應該和雲素怡母女保持一些距離才對。
顧曉春自己也不知道怎麽會冒出這樣一個奇怪的念頭,可能是同為男人的一種敏感吧。股消除這樣想著。
“……曉春?”杜雲終於忍不住輕輕喚了一聲。
顧曉春立刻收起思緒,緊張地抬起頭轉向杜雲。而接下來,令顧曉春沒想到的是,杜雲開始用類似審問的語氣,對自己若有似無地問話,語氣裏仿佛帶著一種已經得到雲素怡默許的自信。顧曉春用餘光察覺到杜雲似乎對自己懷裏的包袱也很感興趣。
“……曉春,這次太危險了!你也是名醫的高徒,怎麽也能相信坊間謠言呢?人死了就是死人,哪有魂魄可言。”
什麽意思?剛才於素也沒來得及和杜雲說自己去義莊的目的啊,難道是雲姨告訴他的?那麽說,今天傍晚,雲姨過來羅善堂找自己,就已經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麽了?
顧曉春一時陷入了迷惘之中。
“都是我不好,讓大家……可是白娟娟她,她沒有理由騙我的啊!而且她現在,還下落不明,我們——”
顧曉春索性和盤托出了白娟娟,的確杜雲顯得並不驚訝。
“白娟娟的事情,於處長會處理的!”杜雲立刻打斷了顧曉春的話,然後望了一眼後視鏡,歎了一口氣,緩和下語氣,轉而直接問道,“曉春,你那個包袱裏麵到底是什麽?我看是那個看義莊的老人,放下的。”
顧曉春聽了杜雲這句話,目光一凜,有些為難地望著杜雲。杜雲當即沉吟了一下,繼續說道:“你不要誤會,萬一於處長那邊,查到什麽,我可以提前為你打個招呼的。”
顧曉春怎麽聽這都像是一個借口,於是想拿日本來來搪塞。
“田中讓我——”
“你還真想著去那個日本人那裏?!”沒想到被杜雲識破了,他再次打斷了顧曉春的話,整個人又顯得有些激動,“田中信這個人和蔣佛海在租界相互勾結,他們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衝動行事,你到了他的不妄食,那就是案板上的魚肉!”
顧曉春被說得一愣,正在猶豫間,忽聽身後傳來了雲素怡輕柔的聲音。
“曉春,今晚你就在家裏睡吧,你師父羅先生派人去請你爺爺到他那裏去研究棋譜了。”
“額?這……雲姨,還是不用了吧……”
顧曉春先是一愣,隨即很快就都明白了過來!原來今天雲素怡與自己在羅善堂見完麵,真的是去見自己的師父羅先生去了,而且說不定,雲素怡這是有話要交代自己,很可能就和這包袱裏麵的東西有關!一想到這裏,顧曉春語氣也弱了下去。
“那——就麻煩雲姨了。”顧曉春雖然自己盤算得明白,但還是有些擔心地回頭瞄了一眼雲珂。他見雲珂此時正閉目,樣子似睡非睡。
而被打斷了杜雲,也不再追問下去了。
接下來,車裏是短暫的沉默。
杜雲又忍不住望向後視鏡,恰好與雲素怡的目光相碰!瞬間的慌亂,使得杜雲急忙收回了眼神,那感覺就好像是雲素怡正麵無表情地時刻盯著後視鏡一樣。剛才,杜雲也明白雲素怡並不希望讓自己知道太多關於顧曉春的事,難道說——顧曉春與雲素怡母女有著更深的關係?
杜雲嚐試從心理學的角度,去暗自滿足自己這樣的好奇心,揣度著顧曉春與雲素怡母女的真正關係。在他內心裏,杜雲覺得自己是坦**的,也並沒有認為這樣想是否有所不妥。隻不過,剛才被雲素怡那麽一眼對視過後,他整個人便好像是被瞬間抹去了所有好奇的偽裝,直接就被雲素怡洞穿到他內心深處裏,最自私、本能的那個最隱秘的原因。杜雲一時間,驚恐不已。
當車子再次停在小樓的那座小石橋邊,已是夜深。雲素怡站在駕駛門一側,朝杜雲微微欠身:“杜醫生,真的很謝謝你,我下個周找時間請你吃飯吧。”
“……好啊。”杜雲可謂是笑逐顏開,連連點頭,揮手示意雲素怡、雲珂、顧曉春三人先走,“我開著車燈為你們照著路。”
顧曉春走在雲素怡母女之後,在杜雲強烈的車燈之下,他有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此刻,顧曉春確定這至少不是那種怕被奪取依靠的憎惡,也不是剛才在車上的問責,而是本能,是的,僅僅就是男人對男人的本能。他本來對於杜雲的第一印象非常好,舉止優雅,智慧溫良,一開始不但幫助自己找小湯圓,還很照顧雲珂,顧曉春也奇怪,自己沒有理由對於杜雲有這種異樣的感覺。
而另一方麵,顧曉春本來覺得自己一直堅強成長起來,成了坐堂先生,可以更好的照顧雲珂,可事實上,在從小湯圓出事起,進而牽扯出的這一連串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後,比之杜雲,顧曉春似乎漸漸便對自己產生了一種不自信的懷疑。可是到頭來這樣的比較,依然在明示著自己在焦慮而已,顧曉春說服不了自己,自己的反感並不是因為有更優秀的男人出現,自己的不平衡。
但是,自己就是不自居地會這樣想,似乎在內心深處做這樣一種比較,是為了證明杜雲還有一些地方是自己完全看不到的,具備不了的。
這時,雲素怡已經打開了從外麵鎖住的院門,側身等在門口,用眼神示意雲珂和顧曉春先進去。氣消了一多半的雲珂,狠狠推了顧曉春一把,扔下一句“睡沙發吧!琴房空出來給外婆睡了。”
顧曉春認為自己還是了解雲珂的,見小姑娘這麽說,也就以為對方已經不怎麽生氣了,可是他哪知道,他應該懂得了解女孩兒才對。顧曉春想著,自己苦笑了一下,悵然邁步進了院子。雲珂衝著顧曉春的背影,咬牙做了個鬼臉!可是在她心頭,卻也的確還是梗著一個莫名煩躁的鬱結。這似乎和顧曉春自作主張無關。
走在前麵的曉春這時忽然發現小樓的門是半掩著的,而且,從門裏麵正傳出來一種斷斷續續的奇怪低吟,好像是有人在誦經。一定是外婆在擔心,想必是在等著雲姨和雲珂回來吧。顧曉春想到這裏,加快了腳步,輕歎一聲,急忙推開門。
而隨著門被推開的一瞬間,一個佝僂的黑影赫然出現在了顧曉春的麵前!
顧曉春當即整個人就僵在了原地!想要叫,卻語塞得叫不出聲。整個人隻覺得像是被摟頭蓋臉潑了一盆冰水,渾身每一個汗毛孔都通透了起來!剩下的隻有冰冷的窒息感。顧曉春半張著嘴,瞪著眼,與黑影渾濁的目光對視著,腦海則有一副麵孔與眼前的黑影重合了!那便是顧曉春懷中那個小包袱裏的一尊塑惡鬼像,那惡鬼的神態簡直與眼前的人影一模一樣!
“你也回來了,曼兒受苦了……”那黑影失聲輕喚了一聲,這顫抖的一聲帶著哭腔,讓人聽了悲愴而心碎。
“啪嗒”清脆的一聲開關響,頭頂隨即亮起了一束溫黃的燈光。不過,這束光打在門口處,反倒讓顧曉春渾身如墜冰窖,整個人刹那間一激靈!顧曉春真的是避無可避,同時既怕又好奇看到麵前黑影的臉。等到散了神的他,再次攏起目光後,這才看清了眼前的黑影。怎奈,顧曉春卻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在心裏不斷地問自己:怎麽會——隻是外婆呢?……
可是明明,剛才麵前的人影並不像外婆啊,難道剛才那種感覺隻是幻覺嗎,韶子粉的藥力還沒有完全小退嗎?明暗之間的變化,與其說是看清,倒不如說,瞬間眼前換了一個人。
“曉春?……”外婆眼神遲滯地轉動了一下。
如此蕭然的目光,又在提醒著顧曉春,外婆與那黑影唯一一處相似的地方。
“你在門口傻站著幹嘛?!還不開燈……”拉著開關繩的雲珂催促著,又從後麵推了顧曉春一把。
顧曉春這才像是被解了穴道似的,又恢複了行動力。
“外婆?……您怎麽不開燈呢?我還以為您睡了呢!……哎呀!渴死我了!”雲珂繞過顧曉春,放鬆地活動著胳膊,甩掉自己的鞋子,直接光著腳就跑去了客廳找水喝,倒是並沒有發覺外婆有什麽不對勁兒。
顧曉春見雲珂沒有察覺,也就順勢,盡量不動聲色地扶住了外婆。外婆的手臂異常的冰冷,可是小樓裏麵非常的溫暖。外婆這時拎著那串杏木念珠,搖搖晃晃地就在原地踱著步子,嘴裏還在不停地叨念著。
“外婆?!……我們回來了,我們進屋吧。”顧曉春小心地湊到外婆的耳邊,輕輕呼喚著,同時,他出於醫者本能,顧曉春輕輕將手指搭在了外婆手腕的寸口和尺中上,“我給您配的安神湯,您要喝的啊!外麵涼,咱們回屋……”
外婆眼神茫然,這次卻也倒順從。這時,雲素怡也辭別了杜雲,走進了小樓的院子。外婆在回身欲走之際,聽到雲素怡在關鐵門,餘光掃過身後時,突然就站住了!同時,顧曉春便發現,轉回頭的外婆好像是在打量雲素怡,眼神之中充滿一種難以言說的疑惑。
“外婆?……”顧曉春輕聲又呼喚著。
外婆隨後又木然地轉過頭,眯起眼睛又開始打量起顧曉春。顧曉春與外婆對視著,表情卻變得愈發凝重起來。
“左手寸口弱,右手尺中虛,浮虛?近乎有勻亂之象?外婆的心脈怎麽會這麽亂?!”顧曉春心中歎道。
就在顧曉春對於外婆的脈象判斷匪夷所思的時候,雲素怡此時走了過來,外婆恍然渾身一抖!“啪嗒!”一聲,門廳前整片豁然一亮,原來,是雲珂走過來,又打開了客廳裏麵的壁燈。
“這麽暗,你們怎麽不開燈啊!外婆——,你一直在等我們嗎?”雲珂撒著嬌,湊過來摟住了外婆的腰。
“雲珂……”
顧曉春剛想阻止雲珂的舉動。不料,外婆忽然像是完全清醒過來了一般,笑著握住了顧曉春和雲珂的手。
“珂兒?哎!是曉春呐!”外婆驚喜地看著曉春,不住地上下打量著,那眼神卻和剛才簡直判若兩人,“是你們回來了啊!怎麽才回來?放學不趕快回家,這是去哪了?外麵這陣子不安全的呀,以後晚上你們都要少出門呐。”
雲珂聽著外婆的話,端著水杯,側目怔住。難道外婆完全忘記了下午,自己是被杜雲送回來的啊!
“額——哎呀!我們這不是好好地都回來了嘛!再說——我們去哪,還是雲姨跟您說吧。”
聽著雲珂借口打趣的話,顧曉春一時也隻能嗯啊地附和著。
“外婆您別擔心,我們都沒事的,隻是您要保重身體。”
“我這個老太婆命硬得很,嗬嗬,曉春我這次過來,都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你呢,進屋進屋。”外婆一手拉著顧曉春,一手撫摸著雲珂的臉,寵溺地說道,“我給你們還留了黃魚餛飩,河鮮是小橋對麵麵攤老板娘今晚剛打上來的,吃一碗,去去外麵的濕氣寒氣。”
“黃魚餛飩!啊!外婆您真是太好了!”雲珂歡呼著,把外婆摟得更緊了,像暫時忘卻了一切不開心的樣子。
“外婆您快坐下!我有話和您說……”
外婆剛想去廚房,卻被顧曉春一把扶住,朝著客廳沙發那邊走去。
“你幹嘛?!我要去和外婆吃麵!”雲珂朝顧曉春一瞪眼。
哪料顧曉春還居然回瞪了回去。外婆見狀笑著點指著兩人。
“你們兩個啊,怎麽越長大怎麽還越小孩子脾氣呢,珂兒,麵就在爐灶上蓋著……”
“懶得理你!”雲珂抬腿踢了顧曉春的膝蓋一下,轉身就朝廚房走去。
顧曉春看著外婆慈祥的笑容,心裏頓時湧上了萬般說不出的委屈。雲珂這時也突然回過頭,看著將外婆扶到沙發上的顧曉春,也察覺到顧曉春整個人的狀態顯得有些奇怪,心下隱約便感覺到什麽,於是,在廚房裏邊找吃的,邊豎著耳朵細聽客廳裏的動靜。
而就在顧曉春剛答對完外婆的噓寒問暖,剛想切入正題時,雲素怡走進了客廳。
“有什麽話,明天再說吧,先讓外婆休息吧。”雲素怡此時懷裏還捧著一套薄枕被和一件厚毛毯。
顧曉春抬頭看著雲素怡溫婉的樣子,他忽然想起了雲素怡之前說過也要找自己在聊一聊,猶豫了一下,便點了點頭。
除少年時外,這還是顧曉春第一次在雲家小樓留宿。看著雲素怡收拾被子的樣子,顧曉春忽覺已經換了一套居家衣著的雲素怡,與從前她給自己的感覺好像哪裏不一樣了,或者說自己的眼光不一樣了。
此時,雲素怡上身外罩一件素白色棉布長袍,袖口和領口釘著道道綠白碎花邊,下身是一條深藍色的疏褶綢裙。頭上簡單輕挽起一個低髻,發髻前部低微地掩住了些許盈秀的眉宇,鬢角後蓬鬆的發束如潺般自然捋至耳翼,轉而幾縷散落而頸下,又似飛湍越入冰峽,直垂至鎖骨邊沿,最終坦落於胸前優緩的豐潤曲線。
顧曉春看得此般女子,不自覺地臉微微一紅。如此,大概便是男人對於女人的本能感知吧,每個細節仿佛都能讓他心馳神往。外婆這時笑著站起身,走到雲素怡身邊。
“嗬嗬,其實,我這個上了歲數的人,睡不了多少時間的覺的,我來吧。”外婆說著起身主動接過了雲素怡手裏的枕被,笑著為顧曉春在沙發上鋪著鋪蓋,“曉春啊,咱們明天晚上吃個團圓飯吧,你到時候去接你爺爺,如果能請到你師父,就更好了……”
顧曉春連忙幫著外婆整理鋪蓋,心裏湧起一股難言的苦澀。從心底起,他最希望外婆與一連串的怪事沒有關係,他最珍視從小樓得到的美好親情。
“好好,外婆,我明天就和我師父說,您也趕緊休息吧,您需要好好休養的。”顧曉春連忙接過外婆手裏的被子,餘光不自覺地掃了一眼在不遠處去生壁爐的雲素怡,隨後,便低聲對外婆說道,“我剛才——是想囑咐您多注意休息,您要多按照我開的方子,睡前喝一碗安神湯,這可是我師父羅先生親自指點過的方子,很管用的。”
“好好好,哎喲……我們曉春一轉眼,都成了坐堂的先生了,真是一表人才呀。”外婆高興地上下摩挲著曉春的手和肩膀,眼神裏滿是慈愛的目光。
“哼!”雲珂冷哼著,從廚房一邊探出頭,狠狠瞪了顧曉春一眼!“外婆!您是不知道,他的本事還大著咧!”
“雲珂,也快去休息吧!洗澡水我已經為放好了。”雲素怡說著,從壁爐邊走向了廚房。
雲珂手裏端著空鍋,見雲素怡對自己微微搖了搖頭,遂欲言又止。
夜深。
穿著黑色厚絨布睡衣的雲素怡站在雲珂的房前,默默停立著,良久過後,才又輕輕地走開。當雲素怡走下樓梯時,正看到沙發上依舊正襟危坐、神色嚴峻的顧曉春。兩人目光相對的刹那,仿若都聽到了彼此內心黑暗深處的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