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逞強
林月梅不過是在逞強,其實她心裏更多的就隻是感激之情。如果不是餘守七一再刁難,她或許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換言之,都是迫不得已,也可能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對了小姐。”阿饒拿出一個鏽跡斑斑的銀牌,遞給林月梅,“這個東西是我在院子裏找到的,咱們家裏好像沒有這種物件,你說會不會是姑爺帶來的?”
林月梅將東西接到手裏,打量,“我也沒有見過,看著像清朝時候的東西。”
阿饒提醒,“上麵還有字呢。”
林月梅這才發現這塊銀牌的一麵刻著四行小篆:魂歸來時再相聚,屍心不滅訴悲屈……
這時,門開了。
“小姐,大夫來了。”
隨著阿饒清脆如鈴的聲音,一位銀絲盤頭的老者被引到榻前,衝著林月梅點了點頭後,一對深邃眸子緊鎖在小魚臉上,“這樣多久了?”
“約有兩日。”
老大夫撩開袖子,為小魚好脈診斷。
半柱香後,他捋著白胡,“老朽從醫數十載,像這種怪病還是頭一回遇,我這裏有一副偏方,當年是幫慈禧太後調理心竅神智的偏方,不過……”
“但說無妨。”
“煎熬此藥的幾味藥引當年都是朝廷進貢之物,十分珍惜,別說是登州,就是放眼整個北京城也未必找得到,所以……”
林月梅心領神會,“阿饒,拿些錢來。”
“半個時辰後去取藥。”
“謝謝。”
阿饒送大夫離開後,林月梅再次端詳起那枚銀牌,一絲困惑縈繞心頭。
一日後。
登州大霧彌漫,遮星蔽月。明明是白日,黑得猶如夜晚。剛回到登州林丞與師爺就直奔義莊,撫摸著屍榻上那一串刀刻小字,滿麵凝重。
“原來老爺說的是這個。”
“驗屍者,陸遙。”讀出幾個字後,林丞目光飄向窗外,“從當時的種種跡象來看,此人驗屍手法十分熟練,極有可能就是宋栩的徒弟,隻是不知道人現在何處。”
“明日我找幾個腳力,四下打聽,隻要他不離開登州就一定能找得到。”
“還記得宋先生說過什麽嗎?”
師爺想了想,“黃泉路上生死斷,香盡灰散聽屍冤,這是後半句,能對得出前半句的人就是陸遙。”
林丞點頭,“務必將這個人找出來。”
“是。”
林丞回到家中,林月梅急急忙忙跑出來,阿饒緊隨其後,手裏還提著一雙繡花鞋,“老爺,姑爺又不見了,小姐急得鞋都沒穿呢!”
“師爺,多帶幾個人去水邊找找。”林丞眉宇已經幾日未舒展。
“爹,我也去!”林月梅急切。
“林家隻有你這麽一個獨女,怎麽能為一個傻子東奔西走,你在家好好待著,哪也不許去!”
林月梅強調,“可小魚是我丈夫!”
“你們看著小姐,剩下的人跟我走。”
林丞加派了些人手跟著自己,去到女兒曾落水的河邊搜尋,來來回回找了半天,一無所獲。臨至傍晚,跟著師爺的那幫人急匆匆走來。
“老爺,姑爺是被舒家莊的人綁走了,都說他是河鮫的化身......”
林丞一行人趕到舒家莊,見自家女婿小魚正綁在柱子上麵,渾身被抽打地都是鞭痕,“不知小婿做錯什麽,竟遭此毒打!”
“林大人,我們這是為你懲戒惡鬼啊。”舒家莊的新莊主年紀左右三十出頭,自接管舒家莊後風氣大不如前。
“信口胡言,倒是拿證據出來!”
“河中有河鮫作祟,河上已有數日無人渡船,可這小魚在河中嬉戲足足一個時辰,毫發無損,是我們親眼所見!”
“這能證明什麽?”
“證明你的好女婿就是那河鮫的化身,所以他才沒有慘遭毒手!”
“一派胡言,這個理由未免太過牽強,分明是借謠傳向我林府發難。”林丞想起數十年前曾命人打壓過舒家莊強搶糧食之事,這才了然。
“隨你怎麽說,你要帶走小魚可以,隻是如果登州再有人出現傷亡,那便是你林丞的責任!”
“放肆!舒家莊越發囂張跋扈了!”林丞怒眼圓睜,後悔起當年沒加重懲戒這些刁民,如今由得他們越來越囂張,騎在自己頭上撒野。
“林丞!你已經不再是登州知府,說話是不是要掂量掂量?我們已經向餘守七餘探長舉報,到時候看看誰還能包庇他!”
“殺死怪物!還登州太平!還登州太平!”
莊中上下四十餘口呐喊助威,一來為當年的事情報不平,二來自然是沙河河鮫而惶恐不安。舒家莊大部分靠河鮮為生,出了這樣的事情怕是要斷他們生路。
“都嚷嚷什麽!”
餘守七領著一隊人風風火火趕來,身後巡捕皆全副武裝。
“就是這個小魚,絕對是河鮫化身!餘探長要給我們做主啊,再不出船,咱們一莊人都要餓死。”
“對,莊主所言不假!”其他人附和道。
“除非有人目睹他殺人,不然你們就是汙蔑無辜!”林丞抬頭,氣勢洶洶的瞪了莊主一眼,嚇得眾人一時噤聲。
“是不是無辜先行關押起來,如之後登州平穩安泰,那便證實就是這個小魚在興風作浪。”餘守七說罷朝身後招了招手,幾個巡捕將小魚架起。
氣氛正僵持,一道蒼老婦人的呼喊聲打破僵局。
“不好了,河邊又出人命了!”
“快帶我去看看。”林丞反應很快。
“走走走,去看看。”不明所以的村民紮堆前去圍觀,餘守七也帶隊跟了過去。
隻見河灘上,一具剛剛斷氣的女屍被湍急河水衝上岸來,林丞彎腰查驗,一摸頸脖,還存有餘溫。
“此人剛死,不超過一個時辰。”
“也就證實這不是小魚所為,一個時辰前,小魚恐怕還為你們所困。”林月梅機警補充道。
此話一出眾人也犯了迷糊,本來以為抓到禍端後便不會再出人命......
“老爺,這是跟著師爺出去找姑爺的下人!”一小廝認出死者身份,確是林府的丫鬟。
林丞愁眉不展,久久不能推斷出究竟何人所為!
“我看舒家莊待不下去了,登州也待不下去了,咱們還是搬遷其他省吧。”一部分村民嚷嚷起來。
“這起案子雖不是他所為,但小魚的嫌疑無法洗清,一個來曆不明的人,誰知道他又是什麽妖物?”即便如此舒家莊一眾仍死咬不放。
“餘探長如何看待?”林月梅知道與村長過多爭執無用,索性轉向正在沉思的餘守七身上。
“這事......”餘守七犯了難,眼下已經發生了三起命案,都和他脫不了幹係,能把小魚交上去自然省事,但同時必要得罪林丞,不論怎麽看都是不劃算的買賣,畢竟在找到新仵作之前這個老東西還有點用處的。
“看來是個誤會!”餘守七選擇草草了事。
舒家莊見眼下沒了爭論的勢頭,也紛紛離去。
剩林家一行人,還有這具新屍。
“畢竟是我林家的人,先將屍體帶回府中,明日交給警察署。”
“是!”
屍體扛回院子內,林月梅帶著小魚回了新房,剛著床,小魚便昏昏沉沉睜開眼,一見到是林月梅忽地咧開嘴傻笑起來。
“我看你真是個傻子,渾身傷還笑得出來。”林月梅少許憐惜,“舒家莊的人刁難霸道,居然下這麽重的手,真是可恨。”
“他們一點都不可恨,我還要謝謝他們呢。”小魚保持著臉上傻傻的表情,笨手笨腳的替她擦臉。
“謝?”林月梅葉眉微彎,“把你打這樣,還謝他們,我看你是嚇傻了。”
“他們都說我是傻子,說你根本不喜歡我,但我剛剛看到你為我掉眼淚,我就知道他們都是騙我的,所以我感謝打我的人。”小魚十分認真,又一頭紮進林月梅懷裏,拙嘴笨腮地說著。
在一旁守著的阿饒見了忍不住笑出聲,打趣道。
“姑爺在小姐的事情上還算伶俐呢!”
林月梅微羞,“這是什麽道理,真是傻瓜。”
夜裏。
小魚一直抱著林月梅,直到睡著才放開雙手。林月梅將他扶於枕上,又為他蓋好被子,自己則在地上打了鋪蓋,不與小魚同床。
窗外月光淒美,淡然。
與小魚間的所有親密不過是一種欺上瞞下的偽裝,用來掩飾她心底那一絲絲的怨。如果不是餘守七逼人太甚,自己又怎會一怒之下嫁於一個傻子。
言而總之,一切都是無奈之舉,與愛無關。
“……”
子夜。
星月高懸,光色明黃。
林月梅夜間忽醒,發現小魚不在房中。正尋找時聽見外麵有奇怪聲響,推開而出,向著聲音方向踏步,停下時麵色驚駭。
“小魚?”
此時小魚正伏在屍體上,就像是在做什麽遊戲,好不快樂。
“好玩!好玩!”
“你在幹什麽?”林月梅驚恐萬分。
“屍體……”小魚咬重二字。
“這很忌諱的,你跟我回去,別驚動了其他人。”林月梅哄騙著要帶小魚回去。
這時,林丞聞聲而來。
“在幹什嗎?!”
怎料小魚突然對屍體生了興趣,手落在屍身上亂動著。
林丞大怒,亂動屍體這還得了?
可正要拉起小魚時,他驚住了。
“你說什麽?”
“指爪罅縫沒有沙泥,兩手不拳縮,兩腳底不皺白,有虛脹……”
林丞倍感困惑,他剛剛那句話一點都不像傻子的言語,倒像是……
時過子夜,月黑風高。
書房中的燭燈仍舊亮著,這一夜林丞未眠,所思所想除了案子,就是昨夜女婿小魚之事,尤其是他凝視死者遺體時沉著冷靜的眼神,還有他對屍者征象的種種判斷,讓林丞困惑不已。
一個傻子怎麽對死人感興趣?
林丞忽地想起小魚和林月梅新婚當日,寒眉連成一線。
“難道……”
這時,叩門聲擾亂了思緒。
“誰?”
師爺葉南溪的聲音傳來,“老爺,是我。”
“有事嗎?”
“我見書房燭燈未熄,猜到您應該還沒休息,所以過來看看。”
“進來吧。”
片刻後,葉南溪出現在林丞身旁,矍鑠雙目洞察秋毫,“是在想小魚的事吧?”
林丞自知什麽都瞞不過師爺,便點頭,“你也留意到了?”
“注意到了。”
林丞如坐針氈,便起身踱步,“剛好有件事需要你去辦。”
葉南溪擺手,“不必說明,我知道老爺你的意思,天一亮就派人去查。”
林丞點頭,“那好,務必要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