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注定

半柱香後,婚房內。

銀燭映麵,熏香環身,靜坐紅羅翠緞間的林月梅低眉自語,或喜或悲。半月前林月梅踏春時不慎落水,情況危機,若不是眼前這個少年舍命相救,恐怕她早已不在人世。幾日後少年又奪得自己所擲繡球,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希望我沒有選錯。”

林月梅靜靜端詳熟睡的小魚,仔細打量著那張清秀的麵龐,這個時候的他一點都不像個傻子,倒像是一個翩翩少年。

或許吧。

如果他不是傻子,自己也許真的有可能喜歡上這張麵孔。

想到這裏林月梅黯然一笑,吹滅紅燭,與這個相處不滿一月的男人同床共枕……

翌日,天明。

府邸的大門被人強行推開,幾名警察署的巡捕跑到林丞跟前,從神色來看應該是出了要事,簡單問詢後林丞眉目也跟著連成一線。

“隻怕林某要讓各位白跑一趟了,小女剛剛完婚,怎麽可以拋頭露麵?”

年長巡捕十分為難,“這事我們也難辦,我們頭聽說貴千金留過洋,學過洋仵作,就特地讓我們來請,現如今登州不太平,這已經是第二起案件了,實在不敢再拖!”

林丞擺手,“恕我不能答應,請回吧!”

“您這樣我們交不了差呀!”

“我也不讓你們難辦,好歹我也做過登州知府,我隨你們前去。”

“這恐怕不合適吧!”

林丞怒眉,“難不成要強人所難?”

林丞在登州的威望不可小覷,他一生氣幾個小巡捕自然慌了手腳,連忙向林丞道明他們的苦衷,這是張署長親自下的命令,請不到人他們這飯碗就保不住了,實屬無奈之舉。

這時,一道旖旎身影自不遠處姍姍而來,見到幾名巡捕後禮貌點頭,接著將目光轉到林丞身上,“爹!您也一定不想看到登州如此現狀,不如……”

林丞橫眉怒目,“好好的不在房間裏待著出來幹嘛,趕緊給我回去!”

“我知道爹你是為了我好,但我這樣做也是為了爹你一手治理的登州,難道爹你真想看到登州一直這樣下去嗎!”

幾名巡捕附和,“貴小姐所言極是,希望林先生不要再為難我們了!”

“二位巡捕哥哥現在就可以帶路,我跟你們去。”

“小梅……”

看著林月梅倔強的背影,林丞百感交集。

“師爺!”

林丞的意思師爺心領神會,“您的意思我懂,我會幫你看著小姐。”

一炷香後,登州郊外。

烈日炎炎灑下的不是暖意,而是徹骨寒涼。

蓬萊沙河岸邊觀音廟旁一名女香客離奇暴斃,死因不明。林月梅隨幾名巡捕抵達現場後,附身靜觀死者屍容,見死者眼目清透,麵色微白,屍斑暗淡,便對死亡時間以及死因有了判斷。

“穩婆來了麽!”

“來啦……”

不久。

圍觀巡捕間走出一鬢白老太,用銅盆潔手後,又用剪刀修去中指指甲,再用毛毯遮蓋遺難者下身,退去下身衣物後將手指探入**中,拿出時指尖著血,得出結論。

“是處子。”

林月梅搖頭,“不是處子。”

眾人稀奇,穩婆經驗老道怎麽有錯?

林月梅解釋,錯不在穩婆,在血色。遺難者是處子沒錯,但是在案發前。案發後她遭凶徒強暴,血留於**中,星挪日移,就由鮮紅變成暗紅。

聞言,眾人頻頻點頭。

望著不遠處滔滔河水,林月梅媚眼輕眯,“死者周身濕盡,但這裏並沒有池塘,天也沒有下雨,唯一的可能就是去過河裏,所以這裏不是案發現場,她是被人殺害後挪屍至此。”

眾人目光也隨同一齊飄落向蓬萊沙河,麵麵相覷。

近幾日登州各處皆有傳言,說是蓬萊沙河內南海鮫神作怪,專奪貌美女子性命,碰巧死者容貌秀美,難免引人猜疑。

但林月梅心中坦**,不畏鬼神。

“屍身衣物前麵完好,背麵破爛,脊背皮膚上又出現條紋狀傷痕,都是拋屍最好的證明。”林月以屍為起點向蓬萊沙河移去,沿著拖屍時所留痕跡,在沙河旁找到了一條破舊漁船,“就是這裏。”

一眼望去,觸目驚心。

正如林月梅所言,這裏就是女主遇害之處,那布滿抓痕的船身就是最好的證明,而死者指甲中也發現了木屑。

“我要做屍檢,需要你們把屍體送到義莊。”

“行,你們兩個跟我走。”

半時辰後,林月梅在師爺的陪同下來到登州義莊,卻被麵色嚴肅的林丞堵在了門口。先前是小魚誤闖義莊險出誤會,現在她林月梅又要對死人動刀子,不管如何他林丞都不能答應!

“鬧夠了嗎,鬧夠了就給我回家!”

“人死得不明不白,我有義務找出凶手給逝者一個明白。”

“你的義務就是相夫教子,在家好好待著,師爺!把小姐送回府中,不允許她在出門半步,如若不然,我就……”林丞咬牙說完,“跟她斷絕父女關係!”

“爹!”

林月梅不甘,她就是想有朝一日可以為母報仇,所以她不能放棄自己的理想。可此時父親把話說絕,她若固執不隻會損了父親顏麵,更會讓自己境地兩難。

權衡利弊她暫時答應下來,隻當權宜之計。

“總有一天爹你會想通的,我雖為女子,也可以像你從前一樣申冤斷案。”

望著漸行漸遠的林月梅,林丞苦澀難言。

誰會不希望子承父業,可不管如何林月梅終究是個女人,所謂道德綱常,人言可畏,如拋頭露麵隻會引來非議和嘲笑,她一個姑娘家怎麽承受得起。

府中。

林丞將師爺叫到房中,問及小梅。師爺便將林月梅在命案現場時的言行講了出來,同時讚揚她沉著冷靜,果敢聰慧,大有林丞當年之風采。

聞言,林丞更加惆悵。

“若她沒這樣的本事我倒不會如此難受。”

“我知道老爺你現在也很矛盾,一來是不想埋沒了小姐的才能,二來又不想她惹來街鄰非議,畢竟人言可畏,你怕她承受不起,可小姐性格倔強,隻要是她認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管得了一時怕管不了一世呀,唯一的辦法就是從根上斷了她的念頭。”

“你有何辦法?”

師爺回答,“巡捕來找小姐是因為登州沒有仵作,老爺何不幫了他們這個忙,如此一來小姐師出無名,自然也就隻能放棄。”

林丞點頭,“有道理,可到哪去找這樣的人啊!”

師爺葉南溪捏了捏胡須,抬起一根手指,“我有一人推薦。”

“誰?”

“宋栩!”

宋栩,乃大清王朝第一仵作,也是最後一個曾為朝廷當差的仵作。雖然宋栩能力超群,但性情古怪,行蹤飄忽不定,尤其是清朝覆滅後便歸隱山林,已有十幾個年頭未曾露麵,想讓他出山恐非易事。

這讓林丞些許犯難,“就沒有其他人可用嗎?”

“那就隻能請洋法醫了!”

“什麽時候輪得到他們洋人插手,你知道宋栩身在何處嗎?”

師爺點頭,“淮縣。”

“多遠的路?”

“順利的話兩日路程便可回來。”

林丞轉去身,吩咐,“叫幾個人去一趟淮縣!”

“且慢!”

師爺叫住林丞,“我和宋栩有過幾麵之緣,這個人孤傲得很,若您不親自去請,恐怕難以成事。”

“你說得在理,如此我們何時起身?”

“就今日,早去早回。”

林丞片刻思考,點頭,“好。”

師爺隨同林丞連日趕往淮縣,到淮縣已是第二日晌午,幾番打聽後才找到宋栩所住茅屋,可好不容易才見到老仵作宋栩的林丞並沒有露出喜色,反而滿麵憂愁。

“您眼睛?”

鬢白老者伸出顫抖雙手,“來人可是林丞?”

出於尊敬林丞蹲在宋栩跟前,“宋老先生,我是林丞。”

“素問登州知府林丞清廉為官,澹泊寡欲,老夫欽佩已久,可惜終沒能見上一眼。”

林丞與師爺相視一眼後,問,“宋老先生,您當真看不見了?”

宋栩點頭。

師爺問,“什麽時候的事?”

“十幾年了。”

清朝覆滅至今也有十幾個年頭,可宋栩還穿著清朝官服,佩戴著朝廷頒發的令牌,可見他對大清王朝的一片忠心,他那雙瞎了的眼睛恐怕就是急火攻心所致。

“可惜了。”

“不知林大人找宋某何事?”

“不瞞老先生,清朝衰亡後,登州秩序大亂,凶事頻生,苦於城中沒有像先生您這等斷案能人,故此想請先生出山。”

聞言,宋栩苦笑起來,“恐怕要辜負林大人了,如今我雙眼已盲,成不了事。”

“如果先生願意,林某願做先生的眼睛。”

宋栩笑著戳了戳林丞胸口,“我知道你心裏是怎麽想的,我雖然眼瞎但本事還在,你是想帶我回登州在做打算,可我年事已高,也習慣了這種與世無爭的生活,不想再拋頭露麵,不過我倒是有一個人選,他可以幫到你們。”

林丞問,“何人?”

宋栩笑容深了幾分,“我徒弟。”

“您徒弟?”

“不要小瞧他年輕,此人天資聰穎,是個百年不遇的人才,短短幾年就學會了我畢生本領,日後前途不可估量。”

宋栩乃是整個大清王朝最優秀的仵作,被他稱讚的人自然差不了,因此林丞十分好奇這個人到底有何過人之處,便問宋栩此人叫什麽,身在何處?

“他姓陸,單名一個遙字。”

林丞脫口而出,“陸遙?”

“幾月前他就已經出師了,至於這小子究竟在哪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他在哪。”

守在一旁的師爺十分不解,“你知道?”

“登州。”

與此同時,登州林府。

靜守在榻前的林月梅悉心地照料著丈夫小魚,自新婚之日到現在已經昏迷了兩個晝夜,如果繼續下去她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小姐,給。”

丫鬟阿饒將熱好的毛巾遞給林月梅,之後竟認真地欣賞起小魚睡熟的樣子,“這個時候的姑爺和平時真是判若兩人,如果他沒有染瘋病,小姐你會不會真的喜歡上他?”

林月梅一邊悉心照料,一邊說,“你還沒傻就說傻話了,他是我丈夫,我不喜歡他喜歡誰?”

“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小姐你根本就不喜歡他,隻不過是因為他救過你便要嫁給他,我覺得他真是撿了一個大便宜。”

“誰說我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