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喜結孽緣 第一章:結彩

民國19年,登州林家懸燈結彩,好不熱鬧。

這是林家千金林月梅的大喜之日,可好好的一樁婚姻卻引無數賓客唏噓,因為相貌驚世駭俗的林家千金所嫁之人,竟是個來路不明的傻子。

婚房中林月梅麵無表情,不喜不憂。

一旁的丫頭卻一臉惆悵,“小姐,你真的想好了嗎,真的要嫁給這個傻子?”

“沒什麽不好的。”

“說得倒是輕巧,老爺也真是的,怎麽就任由你的性子,如果是我就把你關起來,直到你想通為止。”

林月梅看向丫頭,終於露出一絲笑容,“那你說說,是傻子好還是餘守七好?”

“小姐你還笑得出來!”

“我寧願嫁給傻子也不嫁給他!”

丫鬟阿饒點頭,“原來小姐你是有意在躲餘守七。”

但隻有林月梅自己清楚,她嫁人不隻是要躲那個叫餘守七的男人,更是要讓父親林丞妥協,這一回他不用再擔心自己嫁不出去了,而自己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去做法醫,找出當年殺害母親的凶手!

“小姐?”

見林月梅發呆,阿饒輕喚了一聲。

林月梅回過神,微微一笑,“他雖然傻,但很善良,重要的是他救過我的命,況且在我招親之日,他還接住了我拋的繡球!”

“那你喜歡他嗎?”

塗脂抹粉的林月梅忽地止住手上動作,望著鏡中自己那張冰肌玉骨,也難免心頭一絲失落與委屈。仔細想想,她竟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著實可笑。

“你出去吧。”

阿饒似乎還想說什麽,卻又怕惹得小姐心情不好,便點了點頭,“是……”

阿饒踏出婚房後,林月梅落下了一滴眼淚。

就算有張傾城傾國的臉又有什麽用,除了那個傻子有誰會願意娶一個和屍體打交道的女人為妻,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何必難過呢!

沒錯。

“今天是自己大婚之日,要高興。”

林月梅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幾分,卻那般悲涼。

此時林府大院裏,女婿跟著嶽丈林丞挨桌敬酒,一個勁地傻笑著。他叫小魚,年二十七,身高七尺,一對鳳眼格外好看,若不是親眼所見,怕是無人會相信這樣一個秀氣少年竟是個傻子!

“恭喜啊,恭喜恭喜……”

“我敬各位……”

一杯接著一杯,喝下肚醞釀成了愁。

此時除了小魚外,沒有人不是強顏歡笑,有口難言的林丞更是如此。相信此刻沒有誰比他更痛心疾首,若不是情非得已他又怎會將掌心明珠許給一個呆頭呆腦的傻子。

“小婿不勝酒力,我替他敬各位。”

嶽丈林丞替傻女婿擋下酒後,命丫鬟將他送回房間。不過三巡,剛剛那名丫鬟便行色慌張跑回林丞身旁,手指後院虛掩的門耳語一翻。

聞言林丞大驚失色,跑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麽就跑了?

丫鬟一臉自責,“都怪我忘了姑爺怕貓,不小心讓一隻貓撲到姑爺身上,這才把他給嚇跑的!”

“還不快去找!”

“是!老爺。”

聰慧可人的林月梅沒有逃婚,反倒是自己這個傻女婿跑了,這種丟人現眼的事,一旦傳出去恐怕這輩子都抬不起頭,於是林丞暗暗吩咐下去,在洞房前把人找回來,萬萬不可聲張。

傍晚。

孱弱夕陽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將天邊染得絢麗多彩,然而這美輪美奐的景色下卻是一片荒誕。林家傻女婿找是找到了,隻可惜暫時回不來了,因為……

“這就是林家的傻女婿,聽說他跑進義莊把人家好好一具屍體開膛破肚了!”

“這林家到底造的什麽孽,好好一姑娘找了個傻子做丈夫,還在新婚當日鬧出這等荒唐事,你可知道,這新婚見血是大凶之兆,更何況……”

“唉,光是想想都覺得瘮!”

此時,義莊前的街道上人滿為患,低聲密語四起,街談巷議,似乎都等著看林家的笑話。不過半柱香時間,警察署的車在義莊門前停下,一隊持有警棍的巡捕緊隨其後,在義莊與人群中央組成一道肉牆,就此那些事不關己的議論才戛然而止。

“餘探長。”前一腳趕到義莊的巡捕向一位三十出頭青年人點頭哈腰著。

“聽說凶手是林家那個傻女婿?”

“沒錯,不過還不能確定他就是殺人凶手。”

此時這個趾高氣揚,派頭十足的青年人名叫餘守七,年紀輕輕就成了登州警察署第一任探長,故而心浮氣盛,自尊自大,除了警察署署長外幾乎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裏,也包括原登州知府林丞在內。

“你是探長還是我是探長,怎麽報案用得著你教我麽,林家女婿大婚之日闖入義莊,毀了證據,如此來看他可是大有嫌疑,你覺得呢?”

“探長英明。”

可就是三歲孩子都看得出來,餘守七是想借此機會一雪前恥。早在數日前,對林月梅心生愛慕的餘守七就向林家提了親事,明明說好會著重考慮,可一轉眼林月梅就下嫁給了一個不知名的傻子,明擺著說他堂堂餘探長連個瘋傻子都不如,這口怨氣要如何咽得下去?

踏入義莊後,眾人皆驚。

死者遺體確實被人開膛破肚,但刀口錯落有致,取出的內髒也逐一放置在透明容器內,完全不像是一個傻子所為,倒像是一個手法老練的仵作。

“這……”

即便是餘守七也驚得瞠目結舌。

“看來並不是我那女婿所為,大家都知道他神智模糊,而此屍刀口平滑整齊,內髒剝離有序,顯然是專業仵作所為,所以這當中定有誤會。”

“誤會?”

餘守七不甘心,當即傳了證人。

證人是登州郊外的船夫,三刻鍾前他將漁船停在河邊,位置剛好是義莊的正前方,他親眼看見一個身穿大紅袍,胸戴紅花的男子闖進義莊。

“人證物證俱在,這時候你還要偏袒你那傻女婿麽,還是說你想給自己挽回點顏麵?”

林丞雙目如炬,言語鏗鏘有力。

“林某從未偏袒過任何人,這當中也包括林府中人,如果是我的人做了違法之事,我會親手將他送到警署,但捉賊先捉髒,請問這位船老伯,是否有親眼看到他有動過屍體?”

船夫搖頭,“這……沒有……”

“既然如此怎麽就一口咬定是我那女婿所為,我倒覺得他誤打誤撞闖進義莊,當時有另外一個人在切割屍體,如此說來他不但沒有任何過錯,反而成了唯一的目擊人,那麽不論如何警署都應該幫我找回女婿,餘探長,林某說的沒錯吧?”

餘守七不服氣,“這是你主觀臆測。”

“餘探長就有真憑實據?”

林丞是登州最後一任知府,鐵齒銅牙,斷案無數。隻是清朝覆滅,他不得不辭官歸家。雖如此,憑其在登州的威望,餘守七還不敢跟他動硬。

這時。

一名巡捕在屍榻邊緣處發現一串刀刻小字,並當眾一字一字讀了出來:驗屍者,陸遙。接著他又與餘守七耳語一番,恐怕這當中是有誤會。

瘦死駱駝比馬大的道理餘守七自然是曉得,隻是錯失了一次刁難林丞的機會他心有不甘,但終久他還是將怨言埋在心底,佛口蛇心起來,“你看,原來誤會一場,這歹徒一日不除,登州就一日不得安寧,我也是急於破案才有所疏忽。”

林丞不言語,掰開死者頜骨,用手指從死者口中取出一抹香灰,同時在頭屍榻木板縫隙中找到三炷燃盡的香,眉宇間疑惑重重。

“……”

頹陽西落時,有人在城郊的河邊找到了林家的傻女婿。當時他滿身泥垢,昏迷不醒,哪裏還像他林家的上門女婿,更像是一個逃難至此的難民。

“先把他送到客房。”

“是。”

望著床榻上眉清目秀,卻邋遢不堪的少年人,林丞一對寬眉緊蹙在一起。他端詳女婿小魚右手食指,發現沾有暗褐色陳舊血跡,奇怪的是小魚渾身上下並不半點傷痕,那麽血是從何而來?

“爹……”

身著繡花嫁衣,頭鑲純金鳳釵的林月梅推開了門,看著守在榻邊的爹以及自己那個昏迷不醒的傻丈夫,眉眼微蹙。

“新婚之夜不好好待在房間裏成何體統!”

林月梅淡淡出口,“出了這種可笑的事,爹你還要在乎你的麵子嗎?再說他現在是我丈夫,女兒關心自己的丈夫有錯嗎?”

“你是個大人了,還像小時候那樣任性,其實我現在倒是覺得嫁給餘守七不錯,起碼比你嫁給一個傻子強,林家的臉麵都丟盡了。”

林月梅冷笑起來,“餘守七?想讓我嫁給他?他是什麽人我們都清楚,小魚雖然傻但起碼他很善良,重要的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而且他也搶到了我拋的繡球,我也不想嫁給一個傻子,但我相信這就是命,我倒是覺得比嫁給餘守七強,從小爹就教我做人要知恩圖報,我嫁給自己的恩人有錯嗎?”

“可你知道他的來曆嗎,一個無名無姓的外鄉人,你對他了解又有多少,我真後悔答應你拋什麽繡球,不然也不會像現在這樣。”

“我覺得沒什麽不好。”

“你跟你娘還真像。”

“不然她會不顧家裏反對選擇嫁給你嗎,既然知道我和我娘一樣就應該尊重我的選擇!”說著林月梅坐到小魚身邊,眼角有些濕潤,“今天是我大婚之日,我不想提那些不開心的事。”

想起林月梅的娘親林丞也有幾分傷感,雖然過了很多年卻仍曆曆在目,凶手一日沒有捉住他就一日不能安寧。

“是我對不起你娘。”

“我會親手為娘親報仇!”

林丞情緒激動,“我讓你出國是讓你去學洋醫,你卻偷偷學了洋仵作,什麽事我都可以由著你的性子,唯獨這件事不可以。”

“為何?”

“我知道你是報仇心切,可你畢竟是女兒家,怎麽可以和屍體打交道!”

林月梅寒笑,“爹是怕沒有人敢娶我,可我現在不是已經嫁人了麽!”

林月梅的心思林丞怎能不清楚,她千方百計要嫁給傻子小魚,可不止是為了讓餘守七死心,更是要讓他這個當爹的妥協!

“你先回去,我讓人把小魚給你送過去!”

林月梅起身,鞠躬,“爹,我知道你壓力也很大,為了我你犧牲很多,月梅謝謝爹。”

望著女兒的背影林丞百感交集,為了林月梅他可以犧牲一切,唯獨做法醫這件事他不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