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放肆

翌日,初陽明媚。

餘守七帶著數名巡捕來林府提屍,因為死者是林府小廝,於是林丞要求主動參與屍檢,所遭到了餘守七的拒絕,“這是我們警察署分內事,不勞林知府您親自動手。”

餘守七向來求勝心切,此事是邀功的好機會,怎能讓林丞一等人搶去頭功。論餘守七如何當上登州第一探長,除了溜須拍馬,家中交了點錢財外,辦事的小聰明也有一些。

“這恐怕不妥吧,畢竟是我林家人。”

“林丞呀,就別整天操著父母官的心了,你現在的官還沒我餘守七大呢,哦不對,你現在根本就沒有官,所以還是早點想著如何養老享點清福吧,破案這種遭罪的事不適合你,嗬嗬嗬……”

“餘守七,你放肆!”

師爺葉南溪聽不下去,大喝一聲。

“刑名師爺葉南溪,嗬嗬,這是民國,不是你們大清朝,到底誰放肆你比我清楚!”

“你放肆!”

這時候,身著花布衫,頭上戴花的小魚一蹦一跳地跑了出來,掐著腰,抻脖子瞪眼地站在餘守七麵前,使勁地打了餘守七一耳光。

餘守七怒不可遏,“傻子,你打人幹嗎?”

“我打的不是人。”

“說我不是人?林丞,我好歹也是登州第一探長,你可是親眼看見的,來人!把這傻子給我綁了……”

小魚雙臂一揮,大叫一聲,“我是在幫你!”

“打人還說幫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我打的不是人,我打的是……”小魚皺眉走到餘守七跟前,看著餘守七的眼睛,說了三個字便嚇得餘守七倒退三步,罵小魚妖言惑眾。

“她現在就趴在你背上。”

“你們還愣著幹什麽,把他給我綁了!”

眾巡捕均想起起舒家莊的事,麵麵相覷,都自顧不暇,哪還敢聽從餘守七的命令,紛紛退得老遠,就怕被鬼怪纏身。

師爺趁機上前,“餘探長寬宏大量,何必和小魚一般見識,這要是傳出去說你堂堂探長被一個打了一耳光,丟的可不隻是你一個人的臉,依我看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吧。”

“算了?”餘守七依依不舍,“我打你一耳光,和你說算了你答應嗎?”

師爺一笑,“隻要餘探長您開心就好。”

餘守七沒了辦法,這傻子好歹是林家女婿,就算把他抓回去,張署長那邊也會礙於麵子要求放人,倒顯得他胸懷不夠寬廣。

想到這裏餘守七爽朗一笑,“沒錯,我怎麽會和一個傻子一般見識。”

可表麵上一副謙謙君子模樣的餘守七,暗地裏下了一個狠毒的誓,早晚一日讓林丞身敗名裂,前恥舊辱到時一並討回。

餘守七走後,林丞發了脾氣。

師爺一直做和事老,“我想姑爺也是看不得老爺受氣,才有失分寸,這也不見得是壞事,餘守七作威作福多年,早就該挫挫他的銳氣。”

“哼!一個傻子他知道什麽,沒分寸的東西,不嚴加看管,早晚有一天會闖出大禍來,你們幾個把他給我關進柴房,沒我命令不許放他出來!”

“老爺……”

“別說了,你去準備著禮品,跟我去一趟警察署。”

“這……”

“好歹餘守七是張署長的人,我若連和態度都沒有恐人非議。”

林丞刀子嘴豆腐心,事事逃不過師爺的眼睛,“您這是擔心餘守七會對小魚不利才做此打算,如此卑躬屈膝,實乃仁者心腸。”

林丞歎口氣,“我是擔心小梅。”

與此同時,林月梅房間。

丫鬟阿饒不解地看著林月梅,“小姐,你怎麽一點都不著急呀?”

林月梅捂嘴一笑,“打了餘守七,不吃點苦頭怕是說不過去,我爹這是在護著他。”

阿饒似懂非懂,“哦……”

“想不到他膽子還挺大的,餘守七的臉都敢打。”

“他們都說姑爺傻,可我怎麽覺得他很聰明,小姐你是沒看到,姑爺把餘守七耍得團團轉,這餘守七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林月梅收起笑容,“所以我爹才要把他關起來,我若是這時候放了他等於是害了他。”

阿饒點頭,“我好像明白了。”

此時被關進柴房的小魚使勁地揪著稻草,他不明白嶽父為何動那麽大的怒氣,還把自己關在這麽個地方,是自己什麽地方做錯了嗎?

想到這裏他使勁搖頭,自己沒有做錯。

“他欺負小梅,就該打。”小魚又使勁拍打門,大喊起來,“讓我出去,我要喝水……”

林家雜役舀了一瓢水,唉聲歎氣,“我說小魚姑爺,您就別鬧騰了,老爺都說了,沒他的命令誰都不能放你出來,您還是省點力氣吧。”

“你喂我喝……”

“好,我喂你,哎呦,你怎麽咬人呀?”

小魚趁著林家雜役不備之際,在他手腕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咬痕,同時趁機推開雜役準備逃走。可無奈那雜役身強體壯,僅僅幾步就將小魚抓了回來,“姑爺,你要是在這樣我……我可就不客氣了。”

被關回柴房的小魚瞪著雜役,“壞人。”

雜役無奈搖頭,抓著受傷的手腕轉身走開。幾乎就在同時,一直黑貓自屋頂躍到窗台上,一對深褐色瞳孔窺視著柴房裏的小魚,同時發出瘮人的喵叫。

“貓?!”

小魚喜水畏貓,在林府是人盡皆知的事,偏偏這幾日就常有一隻怪貓出現,它通體發黑,骨瘦如柴,那雙眼卻十分深邃有神,每次見到它小魚都會嚇得半死,這次也是一樣。

“怕怕,別過來……”

就在小魚手舞足蹈時,那隻貓縱身一躍,落到小魚的身上。緊接著小魚眼前一黑,身子一斜,昏了過去。

半個時辰後,小魚醒來時念了一句話:“魂歸來時再相聚,屍心不滅訴悲屈;黃泉路上生死斷,香盡灰散聽屍冤。”

一句話裏剛好有林丞要等的那前半句。

可惜無人聽到。

至於那隻張牙舞爪的黑貓,此時正安閑蜷縮他懷中……

兩個時辰後。

餘守七站在鏡前望著自己臉上的巴掌印,十分無奈。

“這個傻子下手還真狠。”

這時,一陣狂風遮雲蔽日,吹得門窗搖曳,不一會兒的功夫就下起大雨。望著電閃雷鳴的雲層,餘守七打了一個冷戰,剛剛還豔陽高照,這麽一會就陰雲密布起來,真他娘的邪門。

走到窗口關了那兩扇窗,同時拾起被風吹落的紙張,直起腰時餘守七的視線凝固了。

“誰?是人是鬼?”

一個奇裝異服的古怪男人毫無征兆地現身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就像是隨風飄來的孤魂野鬼似的,這讓餘守七感到十分戰栗。

“你再不說話我叫人了!”

那人低沉開口,“你說我是人那我便是人,你說我是鬼那我便是鬼!”

“你知道我是誰嗎?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噓!”他一邊撫摸懷裏的黑貓,一邊做手勢,“小點聲,別嚇到我的貓。”

“你到底是誰?”

“你在招仵作對吧!”

餘守七感到奇怪,“沒錯,你是仵作?”

他像是一道映在椅子上的黑影兒,“你不是一直在派人找我嗎?”

餘守七登時一驚,脫口問道,“陸遙?”

陸遙這個名字餘守七早有耳聞,前幾日他曾吩咐人四下打聽過,知道這陸遙是清朝第一仵作宋栩的徒弟,便一心想到找到此人來幫自己,沒想到他會自己找上門來。

“正是。”

“原來是陸遙兄弟,久仰久仰……”餘守七喜上眉梢,笑臉相迎。

一直壓低帽簷的陸遙在那一刻抬起了臉,可明明是一張俊秀的麵容,卻讓餘守七笑容消散,驚詫萬分!

“小魚?”

陸遙眉毛一彎,“小魚是何人?”

陸遙並不記得之前的事。

餘守七使勁揉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他的樣貌和小魚幾乎一模一樣。可看看陸遙疑惑的神情,餘守七又有些拿不太準,便連忙說是自己看錯了。

陸遙沒在意,拿出一條手帕,包裹在裏麵的是一根銀針,“我給你準備我一份見麵禮!”

“這是!?”

“還記得義莊的那具女屍麽,她被人用針刺大腦,限製了行動能力,最後窒息而亡,這就算是我給你的見麵禮!”

餘守七噤若寒蟬,“原來義莊內動了屍體的人真的是你……”

登州,警察署。

林丞雙手緊抱,“林某是特來向您請罪的。”

張署長拖住林丞雙手,“林先生真會開玩笑,好端端的何罪之有?”

師爺上前,“可能您還不知道,清早時餘探長提屍時和我們林家鬧了點誤會,這是我家老爺的一點心意。”

張署長笑吟吟地看著三盒禮物,“不就是餘守七挨了一耳光嗎,你都說了是誤會我怎麽能計較呢,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隻是餘探長那邊……”

聞言,張署長走到門口,“你們兩個去把餘守七給我叫過來。”

不一會的功夫餘守七就出現在了林丞和師爺跟前。

“署長,您叫我。”

“早上的事是個誤會,林先生都和我說了,你覺得呢?”

餘守七看了看林丞,敷衍一笑,“誤會,當然是誤會。”

張署長滿意點頭,“既然是誤會,那這事就過去了。”

他是個很聰明的人,這等於是白撿了個便宜,哪有不順水推舟的道理。說完,雙眼就定格在那三個禮盒上。林丞會意,再次拱手,“如此林某就先告辭了。”

“等等。”

餘守七不甘示弱,叫住林丞,“署長,何不叫林家千金過來,她出國留學多年學的就是洋法醫,剛好咱們警察署缺個驗屍的,讓她來做個仵作豈不是一樁好事。”

張署長抬起頭,“這主意不錯。”

林丞微蹙眉,餘守七明擺著有意刁難。

目光瞟過餘守七後落到向張署長,“確有此事,隻是小女學藝不精,怕她不能勝任。”

“何必謙虛,我覺得餘守七這個提議不錯,不如就讓林月梅到我警察署任個職。”

林丞為難,“這恐怕……”

餘守七插話,“月梅妹妹剛結婚就拋頭露麵恐有失體麵,我覺得讓她幫個忙就好。”

張署長點頭,“也好,林先生意下如何,這個小小的麵子不會不給吧?”